连在座的大太太吴氏跟二太太王氏,也不由地看迷了眼。

张老诰命说道:“你今儿可还有公务吗?”

张制锦道:“今日怕是要去户部,也许还要进宫。”

“那就是不能去威国公府了?”

“只怕是不得空闲。”

张老诰命颔首:“虽然实在是极失礼的,但也罢了,谁叫眼下事多呢,如今德妃突然殡天,更有许多事情要忙了。”

七宝在旁边站着,突然听见“德妃殡天”,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德妃是谁。

“康王”两个字在心底掠过,就像是眼前有一道刀光闪过。R

七宝猛地抬头:“德妃娘娘殁了?”

张老诰命一顿,并不回答,只是看着张制锦道:“你原来还没有告诉七宝?”

张制锦说道:“先前实在困倦,一时睡过去了,并没得空告诉。”

七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却依稀透出了几分真实的恐惧。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张制锦也不好再跟她细说,只向着老太太告退,回身之时又俯首对七宝低低说道:“晚上再跟你细说。”

七宝愣愣地看他一眼,竟没有反应。

张制锦去后,老诰命又叫七宝上前,一一拜见府内的女眷,又有几个小辈的女孩子过来拜见七宝。

七宝竭力克制心神,逐一应酬。

末了,老诰命又对七宝说道:“因为德妃娘娘之事,皇上应该很快就会下旨……咱们家虽是在喜事之中,却也不得不忌讳,今日你回门本该隆重些,既然这样,就一切从简,你觉着如何?”

七宝点头:“一切都听老太太吩咐。”

老诰命见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才又说道:“你这样明事理,可知我心里也喜欢。去吧,别让你们府里的老太太等急了。”

七宝出门乘车往威国公府返回,一路所经之处,却见五城兵马司的人不住地来回巡逻,轿子跟车驾上虽然挂着张府的家牌,却仍是给拦下了四五回要查。

车外有路人也觉着惊诧,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有消息灵通的便说道:“听说是宫内一位娘娘殁了,昨儿康王殿下跟世子紧急进宫了。”

“康王殿下进宫?难道殁了的是德妃娘娘?”

“多半吧……又听说昨儿康王殿下跟世子都不曾出宫呢。”

七宝隔着轿帘子听了这些话,心头怦怦乱跳。

不,不可能这样快。

至少要过了年康王殿下才会“谋逆”,难道……是因为某些事情改变,所以导致康王的行事提前了?

这倒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好几个人的姻缘都不同了。

事到如今,七宝只能让自己镇定,毕竟张制锦并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

假如康王真的出事,甚至会连累到周绮跟国公府的话,张制锦不至于一个字也不透露。

他并没有告诉自己,那应该就意味着……周绮跟国公府都不会有事。

七宝思来想去,把这个念头当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

过南音大街的时候,有一队锦衣卫飞马而过,马蹄声激烈,七宝悄悄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竟然见头前是裴宣带队,匆匆地不知道是要往哪里去。

七宝虽然满腹疑问,却知道裴宣必然也正忙着,不便打扰。

不料裴宣正好也在留意这队车驾,又看着中间这座大轿,不出意外地竟跟七宝惊鸿一瞥。

裴宣即刻勒住了缰绳。

他在马上,下意识地想拨转马头,但不知为何竟没有。

遥遥地两个人目光相对刹那,张府的车驾便往前去了。

七宝本以为裴宣会过来跟自己说话,谁知他竟没有动,七宝一愣,便慢慢地放下了轿帘子。

队伍往前又跑了片刻,前头道:“停下,是哪一家的车驾?”

原来又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要例行检查。

张府的随从上前说明,就在此刻,七宝听到轿子外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这是张府的车驾,不用搜查了。”

那五城兵马司的人忙诚惶诚恐地行礼:“原来是裴侯爷,卑职遵命!”当下忙一挥手,带人离开。

这会儿,裴宣隔着帘子说道:“七妹妹是要回门吗?”

七宝犹豫了一下,终于仍把帘子掀开些许,转头道:“裴大哥,我正是要回国公府。”

裴宣往前看了一眼:“张侍郎没有随行?”

七宝说道:“大人他有公务在身……”

裴宣若有所思,笑了笑道:“是了,今日他也是脱不了身的。”

七宝见他还是来找自己说话了,犹豫了一下便问道:“裴大哥,昨儿你叫了大人去,是为了什么事?”

这会儿前头已经重又往前而行,裴宣见七宝如此问,就知道张制锦没跟她说,于是翻身下马,靠近她轿子边儿上,言简意赅地说道:“昨儿有人欲行刺皇上,幸而给及时制止了。”

七宝说道:“大人的伤就是那时候所留?”

裴宣一笑:“他连这个也没告诉你?”

七宝微怔,继而又问道:“那昨儿行刺的事,跟康王殿下有关吗?”

“嘘,”裴宣没想到她会说这话,忙示意她噤声,略一思忖,他牵着马微微倾身低声说道:“原本皇上是这般怀疑的,但是……康王跟世子亲自进宫,倒是显得坦诚无私,加上德妃娘娘之死,皇上应该不会降罪。只是这些话千万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去。”

原来裴宣很是聪明,他听七宝这样问,一下子便猜到七宝在担心什么,所以他回答的话一句句都切中要害。

七宝得了这般踏实回答,总算能松一口气了,不由莞尔:“多谢裴大哥告诉我,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裴宣见她露出笑容,心头微微窒息,却终于说道:“没什么。可知我还担心你怪我呢。”

“怪你?这是为何?”七宝不解。

裴宣笑道:“昨儿我可是把你的……夫君带走了,害得你们没有洞房花烛……你不怪我?”

七宝脸上微微一红,忙摇头道:“那也不过是裴大哥公务在身罢了,我为什么要怪你?”

裴宣喉头动了动,终于说道:“那、那我不送你了。”

七宝点头,见裴宣翻身上马,便忙又说道:“裴大哥!”

裴宣回头看她,七宝说道:“裴大哥行事也要多加小心,千万别受伤呀。”

裴宣对上她清澈无邪的眸子,半晌一笑:“多谢七妹妹。”将缰绳一抖,转身去了。

威国公府里,因今儿七宝回门,所以谢老夫人早早地便起了,天不亮就望眼欲穿。

虽然昨儿才出阁,但对老太太来说,却仿佛已经离开了许久,格外想念,加上昨日张制锦给裴宣带走的事情也传了回来,老太太不明所以,满心牵挂,早饭都无心吃。

那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们无奈,最初只是在街口上张望,最后渐渐地摸到了张府,才听说了张制锦先前才回张府的事。

一直到日上三竿,外间终于报说轿子到了。

苗夫人跟如意扶着老太太出了厅门,远远地看见七宝进门,老太太早就按捺不住地涌出泪来,七宝也加快步子上前,祖孙两个抱在一起,都落了泪,这时候倒不像是女孩儿回门,却像是久别重逢情难自禁。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大家仍旧回了内宅,七宝身边儿还跟着几个张家的丫头跟仆妇,都在老太太跟前行了礼,立在旁边。

七宝因为有人在,便不敢肆意撒娇,老太太问她如何,她也中规中矩地回答。

叶若蓁跟如意暗中商量,如意就叫了几个丫头,撮请了那几个张家的人到外间歇息。

七宝见她们都出去了,才娇憨毕露地滚在了老太太的怀中。

谢老夫人大笑:“我还以为你才出去一天,即刻就变了性子呢,原来是很会装。”

在座的也有些国公府的女眷们,因为知道昨天的事,都很是好奇,有的便问道:“今儿姑爷也一块儿回来了吗?”

七宝说道:“本是要回来的,只是户部催的着急,好像还得进宫,大人……咳,他让我代他向老太太跟太太们请罪,改日再亲自来赔罪呢。”

果然谢老夫人微笑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自然是以国事为重。”

七宝又对苗夫人道:“父亲那边,母亲也替我说一句,不是他不来,只是不得已的。”

苗夫人笑道:“你很不用担心,其实先前姑爷来了一趟,已经跟老太太请了罪,也跟老爷说过了。”

七宝甚是惊讶:“他来过?”

谢老夫人点头:“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姑爷倒是个知礼的,只是身为朝臣,自然有很多身不由己,如今偏又赶上了大事儿,既然朝廷缺不了他,那就由得他去便是。”

又有女眷见七宝一身四品诰命的服饰,便羡慕地啧啧说道:“张侍郎年纪轻轻已经入了阁,圣上又器重,自然是前途无量的,我看七姑娘将来必定是个一品夫人的命。”

也有的问:“可怎么听说宫内的德妃娘娘殁了呢?可是真的?”

七宝说道:“这个我也是才听说了,不过横竖今日一定会有旨意。”

谢老夫人心里也惦记着,只是如今人多口杂的不方便,便借口更衣,让七宝陪着自己到里间儿。

两人退到内室,谢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就问她昨儿的事。

七宝把自己知道的、以及方才在路上跟裴宣见面之后所得知的,悄悄地跟老太太说了。只是并没有提张制锦受伤一节。

谢老夫人因为也听的零零碎碎的不真切,正也有些隐忧,如今听七宝说完,震惊之余,却也随着放了心。

老夫人叹道:“昨儿你裴家伯母也在,听说永宁侯带走了姑爷,我们都吓得不轻,只是我想永宁侯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既然如此一定是有大事,所以反而安抚了裴家夫人一番,只是这件事涉及了康王府,唉,上次齐王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如果失去了圣心,真不知后果会如何。”

昨天周绮周蘋都在,张制锦给裴宣带走的事是将近黄昏才传了回来的,那时候周绮已经跟着康王妃先行返回了王府。

剩下周蘋不明所以,思来想去,便安抚了老太太跟苗夫人一番,先回静王府打探消息。

七宝说道:“我本来也担心康王府跟四姐姐,现在看来应该还是无事的。”

谢老夫人望着七宝,欲言又止。

七宝看了出来:“您老人家想什么?”

老夫人顿了顿,终于一笑:“罢了,没什么。横竖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先自惊自怪起来。”

原来谢老夫人心中想的,是这一次虽然有惊无险,但如果下回……或许康王真的犯了事,到那时风波到底会不会波及威国公府?

毕竟齐王倒台,可是牵连了一大批人。

可是又何必先说出这种话来让七宝担心呢?所以老夫人才没有说出口。

谢老夫人又怕七宝忧心,便打量着她笑道:“姑爷昨儿既然没有回府,你们是不是还没有圆房?”

七宝听了那两个字,脸上顿时绯红:“您老人家说这个做什么。”

谢老夫人看她仍是一派的烂漫,心中早就有数,又见她害羞,便不再问这个,只笑道:“倒是罢了,只是姑爷对你可怎么样?”

七宝一笑,抱着老太太的手臂说道:“他很好。您老人家放心吧。”

这一笑之中皆是甜蜜娇嗔之意,谢老夫人笑拍着她的手道:“好好好,只要别亏待了七宝,便怎么都成。”

这日七宝呆在府内,先是跟众女眷吃了酒席,又陪老太太说了半晌话,最后又回到暖香楼里小憩片刻。

午后,张府派人来请了两回,七宝还是不想动身。

苗夫人亲自来劝,七宝才姗姗地往外,到内堂又拜别老太太。

谢老夫人强颜欢笑,生恐流露出一丝感伤,更惹得七宝伤心。

七宝一一拜别了府内众人,出门乘轿往回的路上,意外地遇见了静王的车驾。

张府的车驾忙往路边回避,让王驾先过。

七宝悄悄地从帘子里往外看去,见头前是一顶十六人抬的银顶黄盖舆轿,自然是静王赵雍所乘,在这之后,还有一顶舆轿,应该是王妃所乘了,周围又有仪仗执事的人簇拥着,煊煊赫赫地往前而去。

看轿子所去的方向,七宝知道静王这是要进宫去了。

静王果然是要进宫去的。

早上,宫内便有太监来至静王府,来报了德妃娘娘殡天之事。

静王换了一身素服,便欲进宫,正欲出门,王妃孔春吉却也赶了来:“既然宫内发生如此大事,臣妾怎能置身事外?自然是要跟王爷一块儿入宫的。”

静王见她已经打扮妥当,心中一转便也答应了。

两人来至宫内,到养心殿拜见皇帝,来至殿门处,门口的内侍道:“王爷且留步,现在不好入内。”

孔春吉有些不悦,静王却和颜悦色地问是何缘故。

内侍小声说道:“一大早儿皇上就传了康王殿下在里头问话呢。”

孔春吉皱眉问道:“皇上问什么话,为何我们不得进内?”

宫中去传旨的太监自然只说德妃的死讯,绝不会泄露昨日皇帝遇刺的事,而此刻皇帝召见康王,正是为了行刺之事,孔王妃却并不知情。

这内侍不敢直说,便是讪讪地垂下头去。

静王看一眼孔春吉,也没说话。

正在这会儿,却见裴宣从旁边廊下转了出来,遥遥地看见静王在此,裴宣不禁放慢了脚步。

赵雍却已经笑着等他了,裴宣只得走到跟前儿:“参见王爷、王妃。”

静王道:“永宁侯是要去面圣吗?”

裴宣点头,静王道:“听说这会儿康王在里头,倒是不好打扰,咱们不如再等一会儿?”

才说了这句,里头内侍扬声道:“传静王殿下。”

赵雍一怔,忙转身望内,孔春吉才要跟上,赵雍拦住她,含笑道:“只恐怕父皇有正事要说,你且不要在这里,就先去后宫……去见母妃吧。”

孔春吉最打怵见平妃,当下就有十分不愿意。

静王也不管,径直迈步进内去了。

裴宣见状,想了想,便仍站在殿门口。

孔春吉原本没见过他,听静王称呼他永宁侯,才知道他就是周蘋先前订过亲的。

因为静王不理自己,孔春吉心中很不顺,便看向裴宣道:“永宁侯如今亦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不知周三姑娘若是看见永宁侯如此春风得意,是否会悔不当初呢。”

裴宣拱手行了个礼,泰然自若道:“王妃过誉了,裴宣愧不敢当。”

孔春吉哼了声,带人去了。

此时此刻,静王进了内殿,却见康王跟世子都跪在地上。

静王随着上前跪地,皇帝淡淡道:“你来的正好,是来给德妃奔丧的吗?”

赵雍神色悲戚,说道:“回父皇,儿臣听说此事,甚是心痛。”

皇帝道:“那你可还听说另一件事了?”

赵雍抬头:“儿臣驽钝,不知父皇指的是什么?”

皇帝道:“昨日,有人混迹在工匠之中意图谋害朕。”

“什么?”赵雍陡然色变,骇然失声道:“父皇可有碍?”

皇帝哼了声:“朕受命于天,自然是逢凶化吉,无碍。”

“不知是什么人如此胆大?”赵雍又皱眉担忧地问道。

皇帝道:“大部分都死了,只知道其中一个小太监是德妃宫中的人,另外,唯一的活口在今天早上招出了一个人。”

静王先听见是德妃的人,仿佛震动,听到最后又忙问何人。

皇帝凝视着地上的康王跟静王,缓缓说道:“那刺客受伤很重,昏迷之时无意中喊出了‘王爷’两字。”

静王跟康王对视一眼。

赵雍发现自己的王兄额头上满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