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妃一笑,本要笑她口没遮拦的,但是七宝原本就是这个烂漫的性子,倒也罢了。看她仍是一派天真不加掩饰,可见是真的很好,倒是让人放心。

周淑妃便点点头:“我方才去看了老太太,只是累了一些,所以在里头休息,老太太让我告诉你,叫你也不用牵挂。”

七宝听了,眼圈就微微泛红。

周淑妃安抚了她几句,又让人把自己常用的官燕来拿了一盏给七宝喝,说道:“一会儿用了中饭,还要去灵前呢,你可撑得住?”

七宝哪里肯让淑妃挂心,便忙说道:“撑得住,不碍事。”

于是吃了半盏燕窝,眼见时候差不多,七宝才要离开,突然间想到一件要紧的事。

七宝见左右的宫女离的远,便说道:“姐姐,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

周淑妃问道:“什么事?你说。”

七宝说道:“德妃娘娘先前传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殡天了呢?”

周淑妃仔细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张侍郎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只怕他是最清楚的。”

七宝摇头:“他忙的很,也没跟我说过。不过……我听裴大哥提过两句。”

“永宁侯?”周淑妃微微诧异,面上流露一丝笑意:“这宫内只有永宁侯跟张侍郎最清楚这件事了,他既然跟你说了,你怎么还问我呢?”

七宝放低了声音:“裴大哥只说了那小太监是德妃娘娘的人,皇上有些怀疑康王殿下,我方才看到了康王妃跟四姐姐,这么说,皇上并没有责怪康王?”

周淑妃听了,确信裴宣果然把实情都告诉了她,于是才道:“是,皇上只是传了康王进宫询问,并没有怪罪。”

七宝想了会让,看着周淑妃:“姐姐……”

淑妃说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七宝迟疑问道:“姐姐、跟康王殿下的关系怎么样?”

周淑妃吃了一惊:“怎么这么问?”

七宝眨眨眼:“我、我只是怕皇上先前疑心康王,假如姐姐跟康王的关系很好的话,会不会、牵连到姐姐啊。”

周淑妃脸色一凛,定睛看了七宝半晌,突然有些肃然地问道:“这话、莫非是张侍郎跟你说过的?”

七宝一愣,忙摆手:“不不不,大人连跟我见面的时候都少的很,怎么还会跟我说这个呢,只是我自个儿想着德妃娘娘突然就……所以我……”

七宝说不出口,只是望着周淑妃。

原来七宝因想到梦中自己所见,在康王谋逆之罪定了后,连淑妃也给牵连在内,且说她勾结康王。

虽然如此,但七宝私心认为自己的大姐姐绝不会是那种谋逆之人。

可是如今德妃突然倒台,又得了这个私下相处的机会,七宝还是决定探问一声。

淑妃望着七宝的双眼,确定了她并不是说谎,同时也知道了七宝的心意。

“你呀……”淑妃一笑,眼中的锐色慢慢地软化消散,她握住七宝的手,“原来你是在担心姐姐?”

七宝忙点头。

周淑妃叹了声:“怪不得老太太说你懂事,你这真懂事起来,也怪叫人害怕,怎么竟想到我呢?罢了,你放心就是,我跟康王殿下自然是没什么。不管他是青云直上还是如何,都跟我不相干的。”

七宝得了这一句实落的话,才松了口气。

周淑妃察言观色,却噗嗤一声。

七宝忙问她笑什么,淑妃说道:“你方才说你一天到晚见不到张侍郎几次,我突然想起来,你们成亲那晚上,恰好他留在宫内,总不成,你们现在都还没有……”

七宝看着她含笑的眼神,察觉她要问什么,便当机立断地跳起来:“我该回去了。”

周淑妃笑道:“你忙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七宝红着脸,早忙忙地拉着同春往殿外去了。

七宝拽着同春出了宜德殿,在宫女的带领下回偏殿去。

走到半路,同春突然拉拉七宝的手臂:“姑娘你看,那是不是咱们大人?”

七宝忙跟着抬头看去,果然见对面的一座殿阁前站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个人长身玉立,轩昂挺拔,竟果然是张制锦。

七宝喜出望外,下意识地往栏杆边跑去,举手往那边招了招,迎风叫道:“大人!”

张制锦却并没有发现,自顾自不知在同旁边几个人在说着什么。

头前领路的那宫女见状便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七宝。

同春忙上前拉住七宝:“姑娘,这是在宫内,而且我看咱们大人好像在跟几位大人们商议正经事,还是罢了。”

七宝因惦记着昨晚上张制锦回府,自己却并没有醒来,心中很不自在,此刻在宫中见了,竟有些情难自禁。

见同春拦着自己,七宝有些怏怏的,又看张制锦并没有看见自己,七宝便叹了口气:“那好吧。”

她低下头,仍是跟着那宫女往前而去,可毕竟心里舍不得,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原先那几个朝臣所在的方向,可回首之时,却突然发现已经不见了人。

七宝怅然若失,只当他们是走开了,或者进了宫殿内去了。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低着头,心情复杂,默默地又走了半晌,突然间那领路的宫女道:“侍郎大人。”

七宝莫名其妙,猛地抬头,却见在自己身前站着一个人,素色的圆领大袖衫子,竟然正是张制锦。

目光相对的刹那,七宝的眼中也闪出光芒来,忙奔前几步:“大人!”

本以为他没有看见自己,自个儿去了,却想不到竟然出现在这里,七宝问道:“你方才……看到我了?”

张制锦垂眸望着她:“你都要跳出栏杆了,我怎会看不到?”

“那你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七宝心头一喜,又且诧异。

张制锦唇角微挑:“我这不是来了么?”

七宝听了这一声,对上他幽深的眸子,不知为什么有些脸红心跳。

这会儿那宫女已经迟疑着退后了几步,同春也很识趣地跟着退在了一边儿。

七宝定了定神,忙又问道:“大人,你昨晚上回去了?”

他略一点头。

七宝皱眉:“你怎么不叫醒我?”

听了这句话,张制锦的眸色隐约又暗了几分,然后才说道:“哦,那叫醒了你又能干什么?”

七宝觉着这话问的古怪,便道:“至少、至少我能看您一眼。”

他的嘴角一动,流露出一丝很淡的笑影。

风从栏杆外吹了进来,七宝举起手挡着脸。

张制锦脚下一动,侧身挡在七宝跟前,正好把栏杆外的风遮住了。

七宝外罩着雪白的素服,这白色却越发将精致可人的五官映衬的徐徐如画,肌肤亦是同样凡尘不染的雪色,乌发雪肤,背后偏偏是红色的宫墙,真真是天地之间妙绝的配色,人物,场景。

他不禁轻声问:“今儿天冷,你怎么没多穿些?”

七宝忙道:“多穿了,同春特意多给我加了一件毛的。多亏她想的周到。”

“是吗?”

七宝怕他不信,便握着他的手,让他在自己的肩头摁了摁:“你试试,是不是很厚?”

张制锦的手按在她的肩头,果然顺势轻轻地揉了揉,眼中漾出几分笑意:“嗯,还成。”

七宝却已经反应过来,便忙松开了他的手,又低头支吾着说:“大人你、你是不是还有事?你快去忙吧,我也要回去了。”

听他无声,七宝迈步往前走至栏杆边上,正要下台阶,背后张制锦突然道:“等等。”

七宝回头:“怎么了?”

张制锦走到她身旁:“这台阶上滑,我抱你下去。”

七宝大为意外:“什么?”然后反应过来,忙道:“不不不,不用!”

她还要往后退,张制锦的手早搭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揽,已经将七宝打横抱起,竟不由分说地迈步往下走去。

七宝大为错愕,满心窘羞。

但是他正在下台阶,却也不好挣扎,免得连累他摔了,于是只缩着头一动不动,心中祈祷没有人会看见。

张制锦抱着她下了台阶,才将她轻轻放下。

七宝的脸上已经绯红一片,无法言语。

“我保证,”张制锦凝视着她白里泛红、吹弹得破的脸:“下次……一定会叫醒你。”

七宝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跟羞窘里,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转身,大袖飘飘而去。

七宝伸手捂着脸,原本被风吹的很冷的脸,此刻竟如火烧。

她偷偷地四处扫了一眼,庆幸没有人看见,忙又拉住同春:“咱们快回去吧。”

可就在七宝自以为这一幕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不远处的殿前,永宁侯裴宣跟康王世子赵琝以及几个宫内的禁军站在一块儿。

有一名统领便啧啧了几声:“要不是亲眼所见,卑职真不敢相信。”

另一人笑道:“以为侍郎大人是不苟言笑的君子,没想到也会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举止。”

裴宣听着众人的惊啧,心中冷笑:如果众人知道了这位正人君子当初以什么手段骗七宝去自投罗网,不晓得又是什么反应。

而且,方才张制锦明明已经看见了他们这些人站在这里,却故意去抱七宝。

他这是想干什么?跟谁示威吗?

裴宣心中很是不齿这行径。

不料旁边赵琝说道:“侍郎这是情难自禁啊,果然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虽然是调侃的话,但口吻却是阴森森的。

第81章

且说七宝拽着同春往回的时候,正遇见康王妃带了周绮也回寝殿。

康王妃一笑:“七宝,你是去哪里了?”

七宝屈膝行礼,回答:“回王妃,之前淑妃娘娘传了我过去问话。”

康王妃道:“我原本也想去拜谢娘娘的,这次母妃的丧仪,多亏了淑妃娘娘跟平妃娘娘两人操持的妥妥当当。”

说话间,便进了寝殿,里头的众位诰命夫人见康王妃来到,纷纷地上前拜见。

七宝趁机退后两步,望着周绮道:“四姐姐。”

周绮转头向着七宝飞快地一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敷衍。

七宝本想借机跟她多说两句话,突然看周绮如此淡淡的,满腹的话猛地都缩了回去。

这片刻的功夫,周绮已经随着康王妃,一边跟众家诰命贵妇寒暄,一边入内去了。

七宝呆在原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同春在旁边看的清楚,便悄悄对七宝说道:“姑娘,以后有的是机会跟四姑娘说话,如今这种场合却不方便,你别放在心上,眼见又要行礼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当下同春陪着七宝往前,那边儿张老诰命也已经自紫宸殿出来了,李云容等正围绕着说话。

七宝上前拜见,李云容微笑道:“你回来的正好,再迟一些我就要叫人去找了呢。”

这天直到黄昏时候,各家的女眷才纷纷出宫,各自回府。

因劳累了一天,张老夫人也不想用晚饭,也不必七宝在跟前传饭了。

七宝乐得清闲,回到新房里,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想动。

同春叫了小丫头过来,帮着她将素服换了下来,七宝一动不动地任由她们摆弄,只哼着说道:“腿很疼。”

同春跪在地上,小心将她裙子掀起来,把里头的裤腿往上撩起,仔细看时,却见两边的膝头上果然已经青肿起来了。

当下忙叫丫头去找四奶奶,取消肿化瘀的药膏。

七宝因为累的四肢酸软,也不愿意去洗澡,只在椅子上坐着。

同春怕她着凉,又让巧儿把炭盆端到旁边。

不多时药膏也拿了来,同春自己挑了揉开,给七宝在膝头上细细涂抹了,又用巧劲揉搓了半晌,这会儿七宝已经歪在大圈椅上快要睡着了。

同春忙把她叫醒:“到床上去睡才妥当,在这里若是扭了筋,更不好了。”

当下扶着七宝起身回到床边儿,七宝艰难地往榻上爬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大人还没回来?”

同春笑道:“没有。”

七宝眨了眨眼,虽然累的很,仍是惦记着吩咐:“若是他回来了,记得叫醒我。”

同春笑着答应了,扶着七宝躺下。

七宝原本是想睡的,因为突然提起张制锦,不免想到今儿在宫内他破格唐突的举止,一瞬间心跳加快,心里都是他的影子,竟又有些睡不着了。

耳畔听得外头风声呼呼,丫鬟们进出房门发出响动,七宝总疑心张制锦是回来了,每每地转头看,却都扑了个空。

同春本以为她倒头就睡,想不到竟又不肯睡,同春便笑说道:“可是在想咱们大人吗?”

七宝哼道:“你又知道?”

同春却也想到今日宫中的事,可又怕说出来七宝羞窘,便不提。

只是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便说:“今儿我在宫内,看那些夫人奶奶们,多都是些咱们夫人年纪的,就像是四奶奶那样年纪的都少的很,姑娘这样年纪的就更没有了。”

七宝疑惑:“你啰里啰嗦的想说什么呢?”

同春道:“奴婢是想说,可见咱们大人能干。我虽然不在朝廷上,却也明白,像是咱们家大人这般年纪便身居要职的,只怕也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七宝竟即刻说道:“大人自然是很能耐的。”

同春笑道:“现在知道张侍郎是极好的了?当初要把姑娘说给他的时候,怎么起先还不情愿呢。”

七宝语塞,讪讪道:“不跟你说了。”

同春也道:“那就快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睡得晚,明天起不来就坏事了。”

七宝想到明日也要如今日般遭罪,一阵揪心,忙收敛心绪,闭上双眼。

此后一连过了数日,都是天不亮就起身准备,直到天黑才能乘轿回府,像是张老诰命、谢老夫人等,一个个累的头晕眼花,疲乏不堪,但事关规矩,生恐担待了罪名,所以就算身子不适,也要强忍支撑。

七宝也是自打出娘胎也没受过这种折腾,每天晚上回到府里,都要由丫鬟们捶腿揉手,躺在榻上就只管要昏睡过去。

这段时候张制锦也忙的天昏地暗,一则皇室的事要动用钱银,二则年后要交接户部的差使,只是不管多忙,也不管忙的多晚,他总会抽出一个时辰回来陪七宝。

只不过他是早出晚归,每每回来,恰是七宝睡得最香甜的时候。张制锦看着七宝累的呼呼大睡,他却也不忍心再吵她起来,于是便只默默地抱着她陪伴而已。

说也奇怪,七宝明明不知道他回来了,每次察觉他搂着自己,却总会懵懂含糊地叫一声“大人”,然后主动蹭到他怀中,亲一亲他的脸。

这种反应,让张制锦心中有种水火交煎的感觉。

他当然喜欢七宝亲近自己,但是这种亲近狎昵的……却是意料之外的。

亲昵的让他讶异,甚至有一种不大真切的感觉。

直到终于结束了进宫守制,已经是过了新年,数来数去,还有三天就是正月十五了。

张府这边儿,从张老诰命往下所有人都已经撑到了极致,老诰命身体向来强健,这一次却仍是病倒了。

只有四奶奶李云容还能撑得住,仍是指挥若定地,命底下人请医服药之类。

只不过李云容毕竟也不轻松,幸而有一件以前还要操办正月十五的节,可是今年因为德妃的事,却可以一切从简,她倒是也能忙里偷闲休息休息了。

对七宝而言,却也像是孙猴子度过了九九八十一难,也不管别的,躺在新房里先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隐隐觉着双膝涨疼,腰肢酸软,便下意识地呻吟着叫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