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见她突然面露喜色,却是提的赵琝,脸色微微一沉,淡淡道:“你对世子倒是相当有信心啊,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七宝却更信任石太医的医术,心想只要石太医驾到,自然是手到病除,便忙点头道:“答应,我自然答应。”

张制锦道:“那好,我也该走了。”

七宝见他说走就要走,忙道:“大人!”

张制锦止步,回头看她。

七宝拉着他的手说道:“听说你……吏部的事情很难料理,你自己也好好照顾自己。”

张制锦凝视着她,终于难得地一笑:“不怪我瞒着你了?”

七宝把头一扭:“这是两码事。”

张制锦反握住她的手,半晌终于沉声道:“若真的担心我,就早点回府吧。”

说完之后,他将七宝的手放开,转身往外去了。

七宝先前对于赵琝能找到石太医的可能性,并没有抱很大希望。

毕竟张制锦也亲口说过,要找到石琉很难。

但是在张制锦来过暖香楼后,她的心中奇异地升起了无穷的希望,隐隐地仿佛有一种很好的预感。

而接下来的事也验证了七宝的愿望成真了,在张制锦来过威国公府的次日,世子赵琝返回京内,同时跟他而回的,却正是石琉石太医。

顿时之间,不禁是整个国公府,连京内都有些轰动起来。

七宝更是喜欢非常,因她满心希冀挂在石琉身上,且跟石太医也有那么一番渊源,所以并没有刻意避嫌,不料石琉进上房的时候,世子赵琝却也随着而入。

七宝有些意外,忙敛了脸上喜色,先低头向着赵琝行了个礼。

赵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七妹妹不必多礼,请起。”

七宝缓缓起身,退后数步。

这会儿石琉笑看她一眼,因为病人在前,倒也没有开口说笑,只先给老太太请脉。

谢老夫人看着石太医,笑道:“为了我的病,又打扰了先生了。”

石琉笑道:“不打紧,虽然有些为难,却也是值得的。”

老夫人疑惑:“哦?”

石琉却笑而不答。

老夫人并没有追问,只又看向赵琝:“又多劳烦了世子为了我这老婆子风雪奔波,我很是过意不去。”

赵琝正色道:“这是当晚辈的应该尽的孝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却显得见外了。”

老夫人便吩咐周蔚:“蔚儿替我好生招待世子殿下,多多拜谢。”

周蔚便请世子出外坐着说话。

赵琝又看七宝一眼,却见她正盯着石琉看,仿佛想立刻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结果。

赵琝无奈,转身随着周蔚出外去了。

且说石琉诊了半晌,又换了一只手。

七宝已经按捺不住问道:“先生,老太太的病怎么样?”

石太医张口要说,却又盯着七宝停了下来。

七宝等的着急还要追问,谢老夫人说道:“七宝别为难老先生,他想症结开药方也是需要平心静气想妥当了才能说的。”

石琉转身向着谢老夫人躬身行了礼:“老太太恕罪,容我细想一想。”

谢老夫人眼中含笑:“先生不必着急。”

石琉转身往外,七宝还想跟上,已经及时地给谢老夫人叫住了。

谢老夫人把七宝叫到跟前儿:“说了不许你着急,也不要逼迫石先生,让他慢慢地想。且外头也有你父亲他们,等他想好了,自会开药方叫他们去抓药,你跟着无事忙似的做什么?”

七宝见石太医来到,自忖老太太的病无碍了,便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道:“我就是急性子等不及嘛。”

谢老夫人大笑,笑了两声,便觉着有些气喘不顺,忙又停下来。

歇了会儿,老太太道:“昨儿姑爷过来,你跟他说了什么?”

七宝说道:“没说什么啊?”

谢老夫人道:“你回来这数天,虽然是尽孝,但毕竟是已经嫁过去的了,张府那边儿自然不能撇下,如今总算将石太医请了来,可见我是无碍的,你不如就回去吧。免得我那位老姐姐心里又不受用了。”

七宝说道:“我可不管别人,只想守着老太太。”

谢老夫人抚过她光洁的额头:“好孩子,听我的话。今晚上留一夜,明儿就回去吧。”

这日,石琉在外开了药方,却并没有再跟七宝碰面。

七宝本想当面儿问个究竟,可石琉来去匆匆,并无任何碰面的机会。

只知道周蔚拿了药方,命人去抓药来煎了,这才略略放心。

此时周蘋跟周绮已经各自回府去了,七宝因想着明日自个儿多半也要走了,心里牵挂着叶若蓁,便前去探望。

叶若蓁最近吃不下饭,整个人瘦了一圈。

七宝先前已经来看过几回,每次她都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让七宝又是担心,又有些惧怕。

来至床边落座,七宝握着叶若蓁的手道:“这是怎么说,要生孩子,自己先给折腾的死去活来的,真真是不轻松。”

叶若蓁靠在床边,听着这样好笑的话,便笑说道:“太太说女子的体质因人而异,所以有的反应厉害些,有的却轻些,我是如此,你却是个有福的,将来只怕不至于这样。”

七宝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叶姐姐,我是真心心疼你,你怎么又打趣我?”

叶若蓁笑道:“我说的是正经的好话,怎么是打趣呢?”

七宝心中烦乱,有意不去说这个,便道:“老太太催着让我明儿回去,我可真不想回去。”

叶若蓁道:“毕竟是出嫁了,自然有许多规矩。好歹石太医来了,你总该放心了吧。”

七宝叹道:“是啊,想不到世子殿下倒还有些能耐。”

叶若蓁却笑道:“你真的以为,是世子找了石太医来的?”

七宝一愣:“不然呢?石先生是跟着世子一块儿回来的。”

叶若蓁叹道:“我听你三哥哥说,世子为了寻人,还动用了锦衣卫的缇骑,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天长日久总会有蛛丝马迹,只不过石先生本是游走天下的,就如大海捞针一般,如何世子才找了这三五日就找到了呢?”

七宝摇头不解。

叶若蓁道:“你这小傻瓜,上回石太医因何肯来咱们家?”

七宝说道:“是大人答应给他写那副《肚痛帖》啊!”

叶若蓁笑道:“若说世间能轻易找到石先生的,除了你的那位大人,只怕再无别人了。”

七宝身心震动:“这怎么……”她本想问这怎么可能,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张制锦来说的那几句话,以及先前石琉在老太太跟前那没头没脑的两句,倒果然是大有蹊跷。

“难道……真的是他?”七宝抓了抓头,“可若真的是他,他怎么不告诉我呢?”

叶若蓁道:“其实你三哥哥回来说,张大人说难找的时候,我就觉着古怪了,且老太太病的这两日,他从不曾来看过,我想,以他的为人性格,一定不动声色地早就派人去寻找石太医了,毕竟只有找到大夫才是正理,其他的探望啊宽慰啊,不过是虚言应付罢了。”

七宝心头一阵热流涌过:“真、真的……”

叶若蓁笑看着她:“我又听说那晚上张大人来见过你?你呀,真是个糊里糊涂的小福星,就乖乖地听老太太的话,明儿回去吧。你过一阵子再来,兴许我也就好了。”

这夜七宝回到暖香楼,回想着叶若蓁的话,翻来覆去了半宿才睡着。

让七宝放心的是,自从石琉来过之后,只过了一夜,谢老夫人的病果然立竿见影地就转好了。

七宝自觉遮在头顶的阴云都散开了,加上老太太跟夫人都劝,于是吃过午饭,便启程返回张府。

张家老诰命那里,七宝便把谢老夫人的病情等等陈述了一遍。

老诰命也没说别的,只淡淡地说道:“我料到你们府老太太是个多福多寿的,必定是无碍,加上这两日我身上也不受用,所以才不曾过去,只盼她别以为我失礼罢了。”

七宝忙道:“这自然不会了。只是老太太您怎么了?”

张老诰命道:“没什么大碍,就不劳你费心了。”

七宝见她还是如此刷漆牌位般的姿态,便顺势告退而出,自己回到新房里休息整理去了。

直到晚间,七宝翘首以待,盼着张制锦回来,但直到子时将至,仍是不见人影。

想来也是,她不在府内的这些日子,他也不曾归家,哪里有个她一回来,他也立刻跟着回来的道理。

七宝本想当面询问张制锦,关于石太医的事,然而等来等去,着实困倦,便沉沉地睡着了。

一连三日,张制锦都没有回府,七宝反而着急了,便让同春去二门上打听,派小厮到吏部询问。

那小厮去了半天,回来禀告道:“吏部的人听说是九爷府里的,特入内禀告了,小人并没见到九爷的面儿,是跟随九爷的小厮洛尘出来说,九爷最近事忙,昨儿晚上又在内阁当值,所以不曾回府,少奶奶的问讯,他会代为转告的。”

隔着帘子,七宝问道:“那你可问了他身子如何了吗?”

小厮说道:“问了,洛尘说,九爷很好,让少奶奶不必惦记。”

七宝听了这简单的一句话,总觉着无法放心,可也没有办法。毕竟那是吏部,自己又在张府内宅,若他不回来,自己也没法子见面。

是夜,张制锦仍是没有回来,只是在次日,京内传出了一个很大的消息。

原来皇帝年纪大了,最喜欢贤孝之人,又听说世子为了谢老夫人不惜顶风冒雪出城寻找名医,如此赤子之心,忠义可嘉,顿时龙颜大悦。

因此皇帝下了旨意,自言年事已高,便命康王殿下为监国,代理朝政。

而世子赵琝在五城兵马司里,也从个末尾的七品官升成了五品的都尉。

这件事很快传扬开来,一时之间,前往康王府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康王春风无限,却想不到自己半生荣耀,竟然是托儿子的福。

加上上次宫内行刺的事,也多亏了世子有勇有谋。

可见儿子果然是出息了,连皇帝都为之青眼,宠爱有加。

是夜,康王叫世子赵琝陪着自己多吃了两杯酒,含着三分醉意,轻轻拍着赵琝的肩膀说道:“天下英雄谁敌手……生子当如孙仲谋,可是对你父王来说,有琝儿,才是谁也比不上的。”

康王举杯,赵琝忙也跟父王的酒杯轻轻一碰,两人各自一饮而尽,康王的眼圈却红了:“只可惜,你祖母却看不到、琝儿这般出息的样子了。”

赵琝见康王伤感,忙以话解脱开来,又怕他喝醉了,便又好说歹说地劝住了。

康王停了酒,长吁了声,此刻天色黄昏,已经出了正月,却仍是有些春寒料峭,只是两人吃了热酒,倒也无妨。

康王一笑:“你回去吧,跟世子妃好生相处……如今你若是能有个儿子,这太子之位,必然是我们家里的,十拿九稳了。”

赵琝心头咯噔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吩咐人去取醒酒汤,又道:“父王也好生安寝。”

从康王的上房退了出来,给夜风一吹,酒力上涌,赵琝便转回了房中。

世子妃周绮正在里间做些闲散的针线功夫,听见说世子回来了,便起身出外迎接。

赵琝随手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往旁边一扔。

有宫女俯身捡了起来,搭在屏风之上。

赵琝浑身酒气,到了床边躺下,周绮柔声说道:“殿下才吃了酒,好歹醒醒酒再睡。”

说着便叫宫女去绞了热毛巾过来,她亲手拿着,去给赵琝擦脸。

赵琝眯着眼睛,朦朦胧胧里看见一张芙蓉般的脸孔在面前,仿佛如朝思暮想那人。

他心头一震,张手握住了周绮的腕子。

周绮一怔:“世子?”

赵琝听见这个声音,忙定睛细看,却见是她……当下意兴阑珊地松手,重新闭了双眼。

周绮望着面前的青年,手略略地有些发抖,思忖再三,周绮回头打发宫女们退出,便走到床边,伏身靠在赵琝胸口。

赵琝皱皱眉,正要抬手将她推开,周绮说道:“殿下讨厌我吗?”

赵琝道:“怎么?”

周绮道:“殿下若是不讨厌我,为什么平日里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赵琝满心烦躁,闭口不言。

犹豫了会儿,周绮的手在赵琝腰间缓缓掠过,赵琝察觉,顿时用力将她一推。

周绮猝不及防,从床边跌坐在地上。

赵琝虽察觉,却并不理会。

周绮却并没有起身,只是顺势坐着。

她垂着头,半晌,才说道:“世子可知道,王妃问过我数次,问我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孕信,世子竟叫我如何回答?”

赵琝淡淡道:“你就实话实说便是了。”

周绮的眼中滚出泪珠,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笑意:“殿下说的容易,这话叫我怎么出口?难道就跟王妃说……世子、世子从头到尾根本没碰过我,没有跟我圆房吗?”

第89章

直到如今,除了唇边隐隐透出的一丝不耐烦,赵琝的脸上并无其他神情。

就仿佛周绮方才说的那句,只是很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周绮闭了闭双眼,微微低头,两行泪随之落在地上。

她慢慢地扶着地面起身,好像要转身,却又看向赵琝。

凝视着身旁之人,周绮说道:“上回我们府里老太太病了,世子主动陪我回去探望老太太,可知我心中何其高兴?世子又为了老太太的病,亲自带人出城找寻石太医,那时候满府上下都在说,世子甚是贤孝,能有如此夫婿,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前世积德。”

赵琝闭着眼睛,口吻仍是淡淡的:“你说够了吗?”

周绮缓缓地继续说道:“曾有那么一刻,我也以为,世子是为了我,才做到了那种地步,但是我又明知道,不是的。”

望着面前面容英俊的青年,周绮突然觉着心头剧痛,像是有人拿一把钝刀子在心上慢慢地拉过。

周绮目不转睛地看着赵琝,问道:“世子到底是为了谁?为了谁才做到了那种地步?”见赵琝双唇紧闭,周绮继续说道:“是七宝,对不对?”

此刻,赵琝才又睁开眼睛,他冷冷地看着周绮:“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周绮见他并不否认,眼中的泪越发如同急雨一般。

她竭力自制,才让自己抖的不那么厉害:“真、真的……只是为了七宝?”

赵琝冷看她一眼,翻身下地:“你不叫我清净,那我走就是了。”

周绮一抬手,猛地握住了赵琝的手腕:“殿下!”

赵琝转头:“你还想怎么样?”

他的眼中是满满的厌弃,不加掩饰。

四目相对,周绮深吸了一口气:“世子如何问我?七宝已经嫁人了,世子也已娶亲,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世子还想做什么?如今皇上对世子青眼有加,王爷也对世子宠爱信赖,王妃更是……望子成龙,如果他们知道世子怀的是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思,世子将如何做人?”

赵琝听她说完后,才挑唇一笑:“他们如何会知道,难道你要告诉他们去?”

周绮道:“世子真的以为,自己的心思无人知晓吗?”

赵琝满脸不以为然,他冷哼了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整理了一下袖口,迈步往外要走。

周绮咽了口唾沫,轻声道:“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七宝嫁的是谁?”

她的声音不大,赵琝的脚步却猛地止住了。

周绮转身,望着他僵冷的背:“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但是张侍郎是什么人,世子应该很清楚,纵然我将此事守口如瓶,世子以为,以张侍郎的为人,会察觉不到吗?”

赵琝背对着她漠然而立,半晌才回头:“就算他察觉,又能怎么样?”

周绮身心俱冷,声音里带了掩不住的颤意:“我只是不想世子行差踏错,世子为何竟一句好话都不肯听进去?我虽然不在朝堂,却也知道些许,之前咱们王爷一心想要拉拢张侍郎,但偏偏侍郎跟静王殿下甚是亲近……侍郎是国之栋梁,王爷将来若要成事,也是少不了侍郎跟张家的,世子又何必在这上头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