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容落座之时顺势握住七宝的手:“老太太上房那边挤满了长辈们,我都不敢靠前,这里又到底是怎么了?”

此刻张制锦已经进了里屋,七宝叹道:“四奶奶你来的正好,我要搬出这家里了。”

李云容微微窒息:“这是什么话?”

“夫君说要跟我一块儿搬出去住,”七宝说道:“四奶奶是个明白人,别的自然不用我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嫁过来的时候一些陪嫁的东西都放在库里,还要四奶奶帮着清点整理。”

李云容盯着七宝,半天才说道:“那边儿上房里还不可开交没个结论呢,怎么这里就……这么快便要走呢?若是老太太知道了,怕是更要气死过去了。何必呢?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七宝低着头说道:“我跟公公刚才也劝过了夫君,夫君只是不肯答应。”

李云容紧锁眉头:“嫁妆的事,自然不是大事,你且放心,只要我经手就一定会弄的明明白白,只是你们要走这件,到底是很不妥当,该三思而后行。”

七宝不言语。

李云容抬眸往里屋看了一眼,放低声音又道:“我知道九爷是不想你多受委屈,只不过……何必做这种火上浇油、两败俱伤的事呢?你何不劝劝?”

七宝之前本想用自己回国公府的法子拆开这个局,只是张制锦点破其中利害,七宝也不敢再提。

方才李云容来之前,七宝其实正在跟张制锦说此事,毕竟现在外头正如火如荼的,选在这时侯离开张府,只怕那些人正炸了锅了。

张制锦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正是想趁着这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走,不然的话,要离开这府内只怕遥遥无期。”

七宝听了这句,才明白张制锦的用意。

他居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府别住……这其中的用意,自然也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如今听李云容提醒自己,七宝如何能说此情,便只道:“我劝了,他只是不肯听。”

李云容默默地看了七宝一会儿,她虽然知道这件事若闹坏了的话非同一般,但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多嘴,如今说了这些也已经够了。

重重叹了口气,李云容道:“那好吧,许是我多虑了,横竖九爷是个有心的人,他拿定主意、想好前后便是了。”

于是李云容起身出外,才出院门,那边儿有三院这边的丫头巧儿飞跑回来,见了她,忙往旁边避让。

李云容也不问她何事,仍是一径去了。

正同春来送李云容,当下拦着巧儿:“你乱跑什么?”

巧儿喘着气说道:“姐姐,我才听老太太上房那边传了消息出来,他们说……咱们侯爷因为恼了九爷,所以在那大发脾气的叫嚷着要撵九爷即刻出府呢。”

里间七宝听了这句,很是诧异,忙回头看向身后,张制锦正从里屋出来,闻言也觉着意外,但是他即刻也明白了靖安侯的苦心。

本来是张制锦自己想要趁机离开张府的,可是给靖安侯如此一闹,就成了靖安侯撵走他们……对于众人来说,如此的局面反而是容易接受的。

至少,张老诰命那边儿自然也不至于给气出个好歹了。

于是这日,张制锦便同七宝自张府搬了出来,暂时住在紫藤别院。

只是七宝的嫁妆实在太多,百多人马不停蹄来来回回运了三四次,才终于都妥当地搬到了别院里。

这件事自然闹的京内轰动。

一些有心人暗中揣测,再加上张府里的人私下里传播出了种种内情,逐渐大家都明白,原来是因为七宝给关外的贼匪劫持,张家老诰命觉着妇人没了清白玷污了张府门楣,所以要张制锦休妻。

但是张侍郎却抗命不尊,且把老诰命给气厥过去。

靖安侯一怒之下才撵了张制锦出府。

七宝没嫁之前,就以绝色名动京城,如今又出了这件事,一时之间更成了京内的瞩目所在。

又有人将她跟那管凌北斗茶的事翻了出来,还有她生日的时候张制锦为她弄得满城轰动,绝色美人儿,经历又如此传奇,刹那间,京内沸沸扬扬,传的都是两人。

那些话也是褒贬不一。

一些知道黑白的,说的还好:“其实这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正因为如此,才把那匪首给诛灭了,不然若是放虎归山,指不定边疆又有多少人受害呢。”

“一个以斗茶之能引了那管凌北现身,一个又借机将管凌北斩杀了,这夫妻两人,倒也算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听说那夜给掳走的还有康王世子跟裴指挥使的一位侧室,且康王殿下跟张侍郎又救援及时,想必不至于如何罢了。”

但还有一些人却大放厥词,说的很不堪入耳。

是夜掌灯时候,天空开始飘雪。

七宝重新回到了这紫藤别院,灯影之中放眼所见,各色景致似真似幻,她心里恍恍惚惚,总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正在推窗看雪,张制锦从背后走过来,把她拢在怀中。

七宝仰头看着他:“今晚上夫君不去部里吗?”

张制锦一笑:“今晚上是咱们头一次搬出了府里,我自然是要陪夫人的。”

七宝窝在他的怀中,觉着他的怀抱有一种极熟悉的踏实,且又暖极,令人眷恋不舍。

只是心里还有一点寒意散不开,七宝犹豫问:“夫君,你很喜欢这里吗?”

“嗯,”张制锦应了声,忽然察觉一点异样,便垂眸看着七宝:“怎么,你不喜欢?”

七宝略微迟疑,然后回答:“我……夫君喜欢,我就喜欢。”

张制锦自然看了出来:“你若是不想住在这里,只管告诉我。”

七宝忙将他抱紧:“不,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到哪里都行。”

张制锦微微一笑,抚过她柔滑的青丝:“嘴越来越甜了。”

此刻小风乍起,卷起了数点雪花,从窗户外飘飘摇摇飞了进来,略有些清冷。

两个人却全然不以为意,张制锦凝视着面前的容颜,忽然想起当初就是在这里,自己端详着从国公府拿回来的那海棠花的颜色,心中却想着……

有一片雪花像是窥破了他的心意,突然很促狭地抢先落在了那娇嫣的樱唇上。

七宝察觉到一点凉意,才要抬手去擦拭。

张制锦看着唇瓣上微润的水色,心头一热,俯首吻了下去。

就在小两口儿搬出了张府的次日,张家二房向着顺天府告了张制锦忤逆。

同春虽然探听到消息,却不敢就先告诉七宝。

本朝对于忤逆罪的惩罚是极严重的,开国的时候,因为有一例是父告子忤逆不孝,经过官府查证属实后,竟把那忤逆之人剥皮揎草示众,那可是比凌迟还要可怕的刑罚,就是为了以儆效尤。

所以七宝在听靖安侯说起众人商量要告张制锦的时候,才会那样害怕。

本来以为有靖安侯打掩护,张府的人不至于如此,没想到该来的终究来了。

在紫藤别院之外,整个京城都轰动不已,但是在别院的暖帐之中,七宝还未苏醒。

昨晚上两人缠绵了半宿,七宝觉着自己的魂魄、精神、气力好像都给张制锦榨干了。

如果说她对张制锦还有什么不满,那最大的不满,应该就是床笫之间的事了。

她总是太容易精疲力竭的撑不住,而他恰恰相反。

七宝正呼呼大睡补眠,脸上突然有点痒痒。

第142章

且说七宝正睡的无知无觉,忽然觉着脸上微痒,像是有人在轻轻挠自己一般。

七宝浑身沉重,连眼皮儿都似乎抬不起来,下意识间还以为是张制锦仍在,便闭着眼睛含糊说道:“别闹啦夫君。”

耳畔响起了一声低低的笑,有几分熟悉。

七宝并未在意,仍是困倦的很。

直到耳畔有人含笑说道:“这孩子倒还算是有福气的,外头已经满城风雨了,她却还一无所知呢。”

是同春低低回答:“之前姑娘就受了惊吓,昨儿在府内又受了点委屈,所以才……累极了。”

“她自然是累极了,只不过怕不是你说的这些缘故,”那人看穿一切般笑着说,“罪魁祸首另有其人罢了。”

同春脸上一红,不敢再说了。

七宝朦朦胧胧地,起初还想继续睡过去,心里却隐隐约约想起了这声音是谁。

当下忙睁开了眼睛,眼珠转了转,终于看见前方一道高挑修长的人影。

“玉姐姐?”七宝人还没有爬起来,先已经叫了起来。

但是声音也还有点哑哑的。

那边儿站着的“不速之客”,显然正是静王府来的玉笙寒。

玉笙寒闻声回头,见七宝试图起身,她便走到床边,将七宝扶住:“吵到你了?”目光转动,已经看到她微露的手臂上几处红色的印痕,连胸口处竟也若隐若现。

只有颈间还裹着一道素白的帕子,妥帖地遮着伤口。

玉笙寒打量的时候,七宝缓缓摇头,抬手揉揉眼睛小声问:“我睡了多久了?”

这边儿同春忙过来,拿了一件小袄给她披在肩头,道:“还差一刻钟就到午时了。”

七宝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居然又睡了半天。

玉笙寒看着她懵懂的样子,面上笑意更盛:“罢了,是我来的不巧。”越看越是喜欢,便抬手在她的头上爱惜地抚了抚,“该让你多睡会儿,毕竟累坏了。”

七宝红了脸:“玉姐姐,你怎么来了,来了多长时候了?”

玉笙寒道:“先前发生了那样大事,我心里担忧你,幸好听说你搬出了张府,这才大胆地过来看看。也是刚刚来。”

七宝起初才醒来,没想太多,这会儿忽然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当下更加脸红过耳:“玉姐姐,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再跟你说话。”

玉笙寒见她这般娇羞可人,忍不住又在她脸上小心捏了一捏:“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

七宝羞得抬不起头来:“不是,是我怪失礼的。”

玉笙寒笑道:“有什么可失礼的?难道我是张府老太太一般严苛古板的人物?”

七宝嗤地笑了起来。

当下玉笙寒暂且回避,同春便同秀儿过来伺候七宝洗漱,沐浴更衣。

半晌收拾妥当,换了一身霜色的袄子,底下是水绿缎子的幅裙,乌黑的头发在发顶梳了个单髻,额前系着一根中间镶淡色玉的发箍,越发显得肤如雪玉,眸似春水,眉若远山,亭亭婀娜。

明明是最简单清爽的打扮,叫人看着心里都也跟着清爽喜悦起来。

玉笙寒在桌边坐着喝茶,回眸看时,不禁也觉满目惊艳。

七宝的腿上还有些无力,仗着同春扶着来到桌边落座,才缓缓吁了口气。

玉笙寒似笑非笑地戏谑说道:“这样的美人儿,张侍郎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只管肆意妄为的……他以为这是在采阴补阳吗,这怎么得了?”

七宝一愣,脸上又透出些绯红之色:“玉姐姐,你说什么。”

玉笙寒虽是淸倌儿出身,但风尘之中什么光怪陆离的没有见过,一看七宝的情形,就知道她跟张制锦之间相处是如何。

何况她又很了解张制锦的脾性。

玉笙寒道:“你只怕太由着他了,如今出了张府,更加没有人管着他,你若不让他节制些,以你的身子,是要吃亏的。”

七宝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玉笙寒笑道:“我是跟你说好话呢,有什么可害羞的。又不是还没出阁。”

七宝自然也想让张制锦节制,只是她忖度自己没有那个能耐罢了,但这话怎好出口。

当下红着脸讷讷问道:“玉姐姐是特来探望我的吗?”

玉笙寒这才敛了戏谑的笑,道:“经过那样凶险之事,毕竟要亲眼看一看你才放心。”

于是让七宝解开颈间帕子,玉笙寒亲自看了一回,才又给她系好,叹道:“幸而是张侍郎出面。”

七宝听出她话中的关切之意:“多谢玉姐姐。”

“别谢我,”玉笙寒瞅她一眼,“我也做不到什么……对了,张家的人告了张侍郎忤逆,这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七宝的脸原本还粉嘟嘟的,听了这句话,血色就像是受惊似的开始消散。

“告、告了大人?”七宝直了双眼。

玉笙寒探手,把她的小手揉在掌心:“别怕,他早就料到了,你只听我一句话。”

七宝勉强定了定心:“什么话?”

玉笙寒微笑道:“外头的事,都交给张侍郎,你全然不必管。你只需要打理好自个儿就成了。”

七宝眨了眨眼:“玉姐姐,你的意思是说,大人会处理妥当吗?”

“聪明,”玉笙寒含笑望着她道,“男人若是连给你挡风御雨的本事都没有,那就可以丢开不要了。”

不知为何,总觉着玉笙寒这句话别有深意。

毕竟是在紫藤别院,比在张府自在的多,中午时候,同春吩咐厨下做了些可口的小菜,七宝跟玉笙寒两个人一块儿吃了,又喝了半杯酒。

玉笙寒见她不胜酒力,又知道她毕竟劳倦,就让同春扶着她去睡了,自己起身出外。

马车离开了紫藤别院,正沿着南音大街行驶中,忽然听到外间有喧哗吵闹之声。

玉笙寒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车外随从说道:“公子,没什么大事,前方有个乡下才进城的浑小子跟人打架呢。”

玉笙寒不以为意,正要驱车离开,隐隐地却有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胡说,我跟你们拼了!”这声音带着颤抖之意,却又透着倔强。

玉笙寒当即将车帘掀开,往前看时,瞧见个鼻青脸肿的小子,被一堆人围在中间,那些人嘻嘻哈哈,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人甚至把那小子推来搡去,摆明欺负人似的。

玉笙寒见状,两道英气的眉毛一扬,不等马车停下,便已经纵身自车上跳了下地。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日,京内顺天府王府丞夫人,礼部秦侍郎夫人,宣平侯夫人,兵马司李都尉夫人,以及陈颖等,正在府中做客。

正在谈论前日缉拿匪贼之事,众人不免均都盛赞裴宣,又询问谢知妍裴宣伤势如何等等。

谢知妍含笑一一作答,兵马司李都尉夫人便道:“我听我们老爷说,当日裴侯爷甚是勇武,那姓管的匪首好大的名声,据说在关外杀了数千人,是个无恶不作之徒,还好栽在了侯爷手中。”

王府丞夫人道:“这自然是极大功劳,所以皇上才特意召见,据说侯爷很快又能加官进爵了,先恭喜少奶奶才是。”

陈颖也说道:“王爷跟世子也盛赞侯爷之能,可见不错。”

谢知妍笑道:“这也都是众人的功劳罢了。”

正说着,突然外间丫鬟进来,悄悄地耳语了一句。谢知妍顿时色变。

众人见状忙问发生何事,谢知妍面有难色,便道:“实在是令人惊愕,张府里居然告了张侍郎忤逆。”

大家都惊呆了。

王府丞夫人先说道:“原来之前的流言都是真的了?是张侍郎忤逆了张府老太太,所以才给撵出了府里?我们本以为是胡说的呢,如果真的告了忤逆,可见是真,哎呀……如此一来,张侍郎的仕途……可就未必平顺了。”

秦侍郎夫人也道:“忤逆罪可是极重的,这张府、是不是闹得太过了,就这样要断了张侍郎的前路吗?”

李都尉夫人小声道:“我听说之前因张侍郎不肯休妻,张老夫人都给气厥了,大概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毕竟张侍郎也做的有些不像话。”

陈颖道:“张侍郎的格局只有这么一点儿,为了个周七宝,宁肯忤逆长辈,断送仕途,又能怪谁呢?”

宣平侯夫人疑惑道:“原本张侍郎并不这样,是有名的精明强干,英武果决的呀。”

谢知妍听到这里,便叹了口气:“其实不瞒各位,早在周姑娘嫁过去之时,老太太就不很喜欢,说她红颜祸水,原本张侍郎的确很好,可如今变得这样……我也不好说了。”

李都尉夫人低低问道:“老太太既然这样坚持休妻,会不会是因为少奶奶真的没了清白,给那些贼寇们……”

陈颖嗤地笑了:“她生得那个模样,那些贼人们又不是瞎子,见了还不争先恐后的?”

大家面面相觑,惊惧骇笑。

谢知妍心中得意。

正在这时侯,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陈家妹妹这话有些古怪,你莫不是当时在场,亲眼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