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见他呆呆的,便道:“世子哥哥,你的伤很疼吗?不要紧,我给你偷了药来。”

玉笙寒的伤口愈合的很快,要多亏了管凌风给她的药,后来伤口好了许多就不必上药了,玉笙寒的搭绊放在木床上,七宝临出门就顺了过来。

此刻手忙脚乱地把药瓶拿出来,给赵琝敷药。

赵琝看着她动作,神魂也慢慢地回归,先前的焦灼亦不翼而飞了,连声音不知不觉也变得温柔:“七妹妹,你怎么来了?他们怎么放你进来的?玉笙寒对你如何?”

七宝说道:“我好好地求那人让我看世子哥哥一眼,他就答应啦。玉……她对我还好。”

她细嫩的手指挑着药擦过赵琝的脸上伤处,赵琝不由地屏住呼吸。

七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抬手入怀中,竟拿出了一块儿肉饼:“世子哥哥,我给你拿的,你一定饿了,快吃。”说着就把肉饼送到赵琝的嘴边。

赵琝一愣,情不自禁咬了一口,满口肉香,却有些无法下咽。

他看着七宝,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七宝见他不动,忙问:“不好吃吗,我吃了很多呢?”

“好,好吃,”赵琝含含糊糊地回答,忙拼命下咽,“好吃的很。”

眼中的泪也伴随着肉饼一块儿吞咽下肚,这种甘甜跟辛酸交织的滋味,从未领略,也绝不会忘记。

七宝一边喂给赵琝吃饼子,一边给他敷药,直到门外看守催促,才低低道:“世子哥哥,我偷空再来看你。”

赵琝望着她,很想告诉她不要再来了,但是又舍不得这样说。

七宝蹑手捏脚地回到房中,不料才退开房门,就见玉笙寒坐在床边上。

她有些心虚,就悄悄地把房门关上,还未到床边,玉笙寒淡淡道:“以后别随意出去了。”

七宝低头不语。

玉笙寒道:“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

七宝这才抬起头来:“之前你换马的时候,是不是想趁机带着我离开?”

玉笙寒一笑。

当时镇山关的总兵带人追的很急,逼得管凌风弃车,那会儿玉笙寒的确是想趁机把七宝放回去的,只是早给管凌风看穿了意图,以防万一,玉笙寒才没有轻举妄动。

沉默之中,只有地上的木炭燃烧,时不时发出噼啵的声响。

玉笙寒起身,提着铁壶倒了一杯水。

她来到窗户边上往外看去,夜幕之中,星星点点,这是在关外异族人的地盘上,但是对她来说,家已经没有了,所谓异族本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由微微冷笑。

正在这会儿,玉笙寒听到身后七宝说道:“玉姐姐,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玉笙寒一怔,继而道:“好啊,七宝说的故事,想必是极好的。”

“不好,”七宝捏着衣袖,“是非常不好的故事。”

玉笙寒意外。

七宝定了定神,才说道:“有一个女孩子,出生于世家大族,从小娇生惯养,府内人人疼爱。”

玉笙寒听了这几句,仿佛是说自己,也仿佛说她自个儿,便回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向七宝。

七宝继续说道:“后来又订了亲,对方更是皇亲国戚。甚至有人说,这女孩子将来是会……成为皇后的。”

听到这里,玉笙寒有些迟疑了:这会儿,却不是自己,也不像是七宝了,难不成她在说别人?

“可是世事无常,这皇亲国戚突然坏了事,连带府内也遭了秧,女孩子的一家人都给关入大牢,包括她自己,”七宝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若无其事,“后来,这女孩子给一个人悄悄地救走了,这个人很能耐,但是对她却并不好,因为、因为这个人本来不是单纯地想救人的,而是想报复。”

玉笙寒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心里认定七宝绝不会有闲心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是故事说到这里,却跟自己和她都不相干似的。

“再后来,女孩子的家人差不多都死了,只有一个嫂子生下了小婴儿,她就跪地苦苦哀求那位大人,本以为他不会答应,谁知道竟是答应了。”七宝的目光发直,泪早在不知不觉里落了无数,“可是,这位大人家里还有妻室,他的妻子,趁着他不在,便谋害了这女孩子。”

玉笙寒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疑惑跟惊讶:“她……死了?”

眼中泪光摇曳,七宝道:“是啊,她死去的那天晚上,北贼破关攻城,京城将要陷落,人人忙着逃命,没有人知道她给害死了,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死。”

玉笙寒听到她说“北贼破关攻城,京城陷落”,心嗵嗵乱跳起来:“你、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个女孩子,是谁?”

七宝抬起头来看向玉笙寒:“玉姐姐,我大姐姐跟康王出事,事先你恐怕是知道的吧?”

“我……”玉笙寒见她突然转开话头,微微一顿道,“是。”

“其实大人……我夫君也知道。”七宝喃喃,“玉姐姐之前提起我发病的时候不理大人,你说必有原因,现在,你该知道原因了。”

玉笙寒实在猜不到,她提这些跟方才的故事有何关系。

七宝说道:“我觉着夫君很无情,甚至……跟大姐姐的死脱不了关系。所以恨他。但是我不想面对他的另一个原因,却是……”

“是什么?”

“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自己。”

玉笙寒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以她对七宝的了解,当然知道七宝绝不是在随口说谎。

但是……这却叫她怎么去信。

房间内静的怕人,远远地仿佛有野狼的嚎叫,从密林之内,山崖之上传来。

“跟玉姐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为什么那么说,是因为我的确感同深受,你遭遇的那些,我也遭遇过,只不过我遇到了大人,我不像是玉姐姐一样有手腕,有能耐,但是……”七宝抬头看向玉笙寒,眼前出现的是京城将破时候的血火交加,也是在之前路上见过的血腥屠杀。

“但是,”七宝轻声说道:“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就算再痛苦再难过、再放不下,也不能做的。”

第179章

这一夜,玉笙寒彻夜不眠。

她没有办法去相信七宝所说的话,却也没有办法不信。

就像是在冰火之间,这煎熬让她头疼欲裂,如在清醒之中,又如在梦幻里难以自拔。

倘若七宝所说是真,那,那她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经历的事情?管凌北攻破京城?但现在管凌北已经不在,且七宝也并未如她所说的一般命运。

那到底是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的?

然而如果七宝已经知道,那必然是因为发生过才知道的……虽然那时候的七宝不认得自己,但从管凌北那么快而顺利地攻入京城,只怕是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那就是说……她的愿望达成了?!

可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可能,玉笙寒心中的滋味反而难以形容。

这种滋味,如梦如幻,似暖似寒。

次日一早管凌风便派人叫了玉笙寒过去。

玉笙寒临走之前,本要叮嘱七宝别叫她出门的,可见她还在睡,又想自己也许很快就回来,便未曾打扰,只是又将门紧紧地带上了。

来至管凌风房中,管少主正拿了一件披风,见玉笙寒进门便扔了给她。

玉笙寒接在手中:“少主是做什么?”

管凌风道:“线报说近来镇山关在不停地调兵,很是反常,我想亲自去看看,你跟我一起。”

玉笙寒想到七宝,不由迟疑。

管凌风走到门口:“怎么了?”

“我……”

“你是在担心周七宝?只要她乖乖的,谁也不会为难她。”管凌风笑了笑,说道:“她倒是挺能耐的,昨儿居然能偷偷地跑去探望赵琝,你也看见了,这里的男人见了她,像是见了雪山上的仙女一样,恨不得跪下来亲她的脚,何况我之前已经下过命令了,没有人敢明知故犯。”

玉笙寒听他说的仔细,倒也罢了。

两人出门,翻身上马,往前疾驰而去。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住,前方隐隐可见镇山关的隘口。

果然见城头上旗帜招展,城门口上仿佛烟尘四起,有队伍来回。

管凌风遥遥打量,笑道:“多亏了中原朝廷之前的无能之举,那些来监军的文官,一个比一个嘴皮子厉害,但做起事来却如乌龟一般。有几个能耐的武将,却也都给压得死死的,真是有趣。”

玉笙寒听着他淡漠的口吻,心里却想起昨晚上七宝跟自己说过的话:

北贼攻破京城……

有些事,就算再痛苦再难过再放不下,也不能做!

“怎么了,”管凌风见她不语,便回头道:“玉姑娘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玉笙寒道:“是吗,哪里不同。”

管凌风饶有兴趣地说道:“以前你身上的气味,跟我差不多,都是那么无情,但是现在……”他哼地笑了声,“你好像变了。”

玉笙寒道:“少主的鼻子竟有那么灵吗,我怎么闻不出来。”

“狼总会嗅到同类的,”管凌风勒着马缰绳,下巴微扬,狭长的眼睛眯起,“就如同当初你找上我们先首领。”

玉笙寒默然,只是一笑。

管凌风又转头看向她:“莫非,是因为那个小丫头,总是在你面前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的原因吗?”

玉笙寒心中微震。

她虽然知道管凌风耳聪目明,却没想到……只怕他连昨晚上七宝跟她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玉笙寒心中暗暗懊悔,当时她太过惊骇,竟然没有留意。

管凌风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神色变化:“我不管那丫头说的是真是假,是真的自然更好,我们攻破了京城,呵呵,这是何等痛快的事,就算是假,这也是个好兆头,算是天命所归!这不是也正合了你的心愿吗?”

玉笙寒打起精神来说道:“少主还有背地偷听的习惯?只不过,那丫头不过是信口胡诌的罢了,那种惊世骇俗荒谬绝伦的事情,我都不曾相信,难为少主倒是放在心上了。”

管凌风道:“我虽然不至于全信,但是那丫头每天都在你耳畔嘀嘀咕咕的,我倒是有些怕她把玉姑娘你给说服了。”

“哈,”玉笙寒故意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少主是太看重七宝那小丫头了,还是太低估我了?”

管凌风只点点头道:“我是个谨慎的人,从来不去想假设的事情,不管是看重也好,低估也罢,我觉着不妙的东西,有害的东西,就不会留着。”

玉笙寒一直听到这里才毛骨悚然:“你说什么?”

管凌风道:“我也只是想保证我们的合作会一如既往罢了。”

玉笙寒盯着他,看出他并不是在玩笑。

她回头看向大营的方向,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终于玉笙寒用力一抖缰绳。

正要调转马头,管凌风探臂过来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回去,已经晚了。”

玉笙寒胸口起伏的厉害:“你、你言而无信?!”

管凌风道:“是她破坏规矩在先。”

“管凌风,”玉笙寒的眼睛却在瞬间发红,她咬着牙道,“你……要是伤了她,我……发誓……”

话未说完,管凌风抬手在玉笙寒唇上一压:“玉姑娘,有些话千万别说出来。何况,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何必为已经不存在的人而赌咒发誓呢,不如想想以后……”

玉笙寒却浑然不理,只用力挥手将他的手臂拍开,打马往回狂奔而去!

在玉笙寒离开之后,又过了会儿,七宝爬起身来。

见屋内空空无人,但房门居然开着一条缝。

七宝下地,从门缝中往外打量,见外头众人各司其职,并没有理会这边儿的,七宝心中惦念着赵琝,回头见桌上果然还放着吃的,于是便塞了两张饼在自己怀里,又拿了药瓶,才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正是早上繁忙的时候,到处人声鼎沸,马蹄声,脚步声,劈柴声,练武声,牲畜的叫声……还有一些别的吓人的响动。

七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正走中,腿上给什么一撞。

低头看时,却是一头雪白的小羊,还没有长角,只用稚嫩的头抵在她的膝上,轻轻磨蹭。

七宝从没有见过这样可爱的白羊,不由地俯身摸了摸它的头,手底下一阵温暖。

那小羊也很是依恋她似的,咩咩叫着往她怀中蹭,七宝见状,索性把它抱了起来。

正抱着羊往关押赵琝的房子走去,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

七宝并不敢仔细打量,本想避开,那人却冷笑了声,偏偏又拦住她。

这声音有一点熟悉,七宝抬头,先看见那人断了的左臂。

刹那间七宝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想起此人原来正是那天晚上对她意图不轨的那个贼徒。

七宝本能地觉着不妙,紧紧地抱着羊羔,壮胆说道:“你、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要乱来,你难道忘了这只手怎么断了的吗?”

那小羊仿佛也察觉不妙,便咩咩地叫了起来。

眼前魁梧的断臂壮汉说道:“我当然记得,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是少主亲自开了口的,少主跟我说,只要你试图去见那个中原人,就让我随意行事。”

七宝呆了呆,忙抵赖道:“什么中原人,我不过是出来走走的。”

断臂人狞笑道:“你只管说好了,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救你。”说着上前一把握住了七宝的肩膀。

七宝吃痛,那小羊从怀中掉在地上,咩咩地叫了两声跑开了。

“放开我!”七宝疼得叫起来,“你这恶贼!放开我!”

断臂人拉着她便走,想找个无人之处行事,谁知才走两步,突然给人拦住了去路。

此处正是关外西人驻扎的大本营所在,然而这些蛮人内部却也有不同的分工,似管凌风以及他贴身的心腹这些,自然是在外冲杀劫掠的,都是杀人如麻的士兵。

至于在营地里劳作的,虽然也是能张弓射箭的猎手,但基本上并不外出打仗。

如今这拦着断臂人的,真是属于猎手一类,也是昨儿围着看热闹的青年之一。

“你要干什么?”青年皱着眉问。

断臂人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青年看着七宝,见她吓得脸色发白,更加楚楚可怜了。平日里见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战士,本来都要退避三舍,此刻却突然勇气倍增:“不许你伤害她。”

断臂人看看七宝,一时笑道:“原来你也是看上了她?不打紧,等老子用过了,可以让你也跟着尝尝。”

七宝听了这句,泪已经涌了出来。

青年脸上涨红,又看七宝哭了,想也不想便扑上前来:“快放开她!”

还不等他靠近,断臂人一脚踹出,已经将青年踢开了。

但那人十分顽强,虽然自知不敌,仍是爬了起来,而跟他认识的一些青年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他们武功虽然差,但人一多,气势便壮了好些。

断臂人十分恼怒:“别以为我不敢动手,这是少主的命令!”

大家听了“少主”,才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都住手。”随着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对峙的双方不约而同后退一步,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七宝也跟着抬头看去,却见在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略肥胖的老妇人,之前跑开的白羊竟在她身前,此刻便颠颠地又跑向七宝。

那断臂人原本死死握着七宝不放手,这会儿突然松开她,低头跪地,向着妇人说道:“太婆。”

胖妇人瞥他一眼:“这个孩子我要了,管凌风如果怪罪,让他去找我。”

断臂人竟然不敢反驳:“是,太婆。”

胖妇人转身就走,七宝还在发怔,却见胖妇人回头道:“还不走?”

那小白羊也在七宝裙边蹦来蹦去,仿佛催着她,七宝忙提起裙摆往前走去,经过那些青年身边之时,又转头说道:“多谢你们。”

刹那间有不少人都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