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慈当即很配合的哀叫一声:“哥哥不要”

季澈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手却慢慢探向腰后“雷椎”的位置。

“即便如此,就凭这些人也困不住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慢,“只要我活着从这里出去,你以为你还能逍遥多久?”

“哈!你以为我只有这么多人手?”廖苍舟闻言怪笑一声,将季慈推给手下,自己则用仅剩的右手伸进口中打了个呼哨,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星星点点的亮起火光,不多时便围拢过来,粗略算一算,人数至少是方才的两倍。

见季澈沉默不语,廖苍舟更加难掩得意:“臭小子,想不到我会带这么多人来吧?你武功再高又如何?哪怕雷椎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一,今日也要折在我的手上,要是识相的话就先把胳膊砍了!小慈好歹也要叫我一声‘十叔’,我也不想…”

“你的人都在这儿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澈打断了,廖苍舟心中很是不快,神情愈发狰狞:“要捉你,这些人绰绰有余。”

“好。”

季澈不过说了一个字,放在背后的手指突然一动,中指指环上的机括弹开,一道金色亮芒倏然间升上黑沉的夜幕,伴着刺耳的啸声绽开一朵耀眼的花火,久久不散。

廖苍舟本就是帮中的飞舸将军,自然知道这样的信号意味着什么,不禁脸色大变,几乎是在一瞬间,季澈身后百步开外的江面上突然亮起大片的光亮,与风一吹便摇曳不止的火光不同,这片耀目的光亮竟是无数只铜质风灯组成,来自西洋的水晶玻璃将铜制灯身中的火芯牢牢护住,大风之下也纹丝不动。更为巧妙的是,这些玻璃都被设计成特殊的角度,刚好可以将灯光层层反射,更加明亮。

数不清的灯将靠近码头的江水照得一片雪亮,连绵密的细雨也纤毫毕现,江上吹来狂乱的风,卷起季澈墨色的衣裾和发梢,他不过是一个人,站在那个巨大的亮如白昼的背景前,却压得那样稳当,冷淡的眼睛反射出一片璀璨星光,看着竟让人心生胆怯。

“你…你休想骗我,这不过是虚张声势!”廖苍舟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可原本应该理直气壮的话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有些气弱,“这一带的水域早就被我控制,搁浅的船堵住航道,上面也都是我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人来救你!”

他的话音刚落,空中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一片火花在他脚前不到两步的地方炸开,低头看去,地上竟出现一个海碗大小的坑洞。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火药气味。

“火…火铳!”廖苍舟身边的扶手是个识货的,一见之下顿时失声大叫。那些在连番变故中还没有来得及恢复过来的喽啰们听见这一声喊,顿时浑身一激灵,争先恐后的朝火花飞来的地方看去,灯光中,几艘船影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但其中一艘船的船首上,一张正从手中火铳后慢慢出现的脸却很清晰,方正的脸,浓眉大眼,正是季澈最信任的总管郭子宸。

廖苍舟这才想到,这位号称和季澈形影不离的船队总管,在一上岸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人影,这么反常的事,他居然没有注意到!

火铳本是前朝之物,但因为新朝初立设下了禁令,因此技术流出海外,过了百年,反倒是零落海另一端的西洋商队将改良得更为精巧的火铳带回了大酉,因为朝廷对火药和铁矿的控制,又因为这东西杀伤力太强,因此一向只有皇帝直辖的军队中才有一支配置火铳的精兵,除了皇家军队之外,放眼整个大酉,大概也只有在海贸漕运中都有极强控制力的鸿水帮才能拿得出一整队的真家伙了。

在场的喽啰虽然大多数是廖苍舟后来收编的船匪水盗小混混,但也有一小部分是从前跟着他的鸿水帮旧部,自然知道火铳的厉害,更清楚郭子宸手下的准头。这一枪若瞄准的是廖苍舟,恐怕整个人已就被火药轰成了渣渣。

这哪里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分明他们才是被算计的那一方,看那一片风灯的数量,他们就算再多一倍人也不够看的。

有人已经双腿哆嗦,打算找机会脚底抹油了。

廖苍舟此刻也想明白了这一节,顿时脸色发白,这么多的船,这么多的人和灯,还有威力巨大的武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说到就到的,在他满心以为将季澈诱入圈套的时候,季澈却已经将计就计将他赶进了瓮中。

多年经营,竟两次败于这么个黄毛小子手下,廖苍舟忍不住骂了声娘。

不…不对,还没有输!

他突然想起手中凭恃的筹码,顿时冷笑一声,一把扯过身边的季慈,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臭小子,你敢动老子一根汗毛,看我不一刀宰了她!”

“哎哟哟,所以呢,小爷我最讨厌不怜香惜玉的家伙了!”一个清朗又略带戏谑的声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廖苍舟只觉得背心一凉,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右手便一阵刺痛,手指一松,手里的匕首落在了下去,还没等掉到地上,斜里伸出一只脚一踢一送,那匕首便落在了一个人手里,白衣飘飘,笑容迷人,正是慕容七。

廖苍舟的手腕血流不止,却没有多余的手来包扎,他看了看身边不知何时被点了穴道只能干瞪眼的一众手下,又看了一眼人群外早已经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那几个起初去抓慕容七的大汉,耳边是江水拍岸之声,他甚至不敢去看季澈和他身后亮满灯光的船队。

曾经身经百战的飞舸将军,此刻突然有种天要亡我的悲凉之感,目光中虽有鱼死网破的决心,看着却已经有了几分灰败。

慕容七用手里的匕首砍断了季慈身上的绳子,一把拉起她的手左看右看,见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两道磨破了皮的红痕,不禁心疼道:“疼不疼?小慈妹妹别怕,我这就帮你上药,保证不会留下伤痕!”

季慈的手却往后缩了缩,怯怯的说道:“多谢…多谢公子,只是…只是我不认识你,还请放手。”

慕容七一愣,顿时乐了,握紧她的手更不愿意放了,嘿嘿笑道:“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我一直想来见你呢…”

“你是…”季慈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久…”

“哥哥”两字还没有出口,季澈的声音便及时响起,带着几分无奈。

“七七,别闹了,把小慈带过来。”

季慈顿时愣住,惊讶道:“七七姐?你…是七七姐!”

慕容七朝她眨了眨眼,本再想多调戏小姑娘一会儿,但毕竟要以季澈的大事为重,于是拉着那双柔嫩的小手,心满意足大摇大摆的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1.大家猜对了,不是亲妹妹(这不是很显然的么!)

2.其实阿澈早就知道有人会半途拦截他,已经有了安排,所以是特意上钩的~

3.火铳此物,四方君子的时代还没有,这个新鲜玩意儿,不过也是很原始的东西啦,只能一发一发的来,而且火药非常贵重,所以这基本还是一个冷兵器时代的故事~~

第三章 公子无赖

那边船头的郭子宸一枪镇了场子,正扛着火铳大声劝降那群早已经人心涣散的喽啰们。季澈见慕容七和季慈回来,身子微微一侧,将两人挡在身后,随即面无表情的对着几步开外脸色阴沉的廖苍舟道:“论辈分,我也该叫你一声十叔,当初看在帮主与各位叔叔的情分上,我也曾对十叔手下留情,但通融只可以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否则世人以为我鸿水帮治下不严,我也对帮主无法交代。”

季澈口中的“帮主”是前任帮主季芒,虽然现在鸿水帮的事务都由季澈接管,但季芒离开前并没有正式传位,因此大家还是称季澈为“少主”。

廖苍舟回应他的,只是“哼”的一声。

“鸿水帮帮规有令,无故犯上者处刑二十鞭,私吞银钱者,逾千两断一手,勒索抢掠者,废武功逐出本帮,叛帮作乱者,绞刑。”

季澈一字一字说着,慢慢朝前走去,他的“雷椎”明明还未拿在手里,但那股气势却迫得廖苍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连退了三步,直到听到“绞刑“二字,才浑身一激灵,顿时直挺挺的站住,见周围还跟在身边的手下已经有大部分露出恐惧不安的神色,剩下的小部分目光中也流露出不信任,不由硬声硬气的说道:“别想吓唬老子,老子在甸江上横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吃奶呢!”

“论资历,我自然比不上你。”季澈却不为所动,淡淡道,“既然是帮里的元老,更该熟知帮规,觊觎帮主之位,私吞帮中物资,煽动弟子哗变这些事,你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认?”

“你别血口喷人!”

季澈却没再给他争辩的机会,突然间跃起,半空之中“雷椎”已握在手中,双手握住枪尾,用力合起,雷霆万钧的一□□下,低叱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便由我亲自送十叔上路吧!”

慕容七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季澈身上,她刚才一击成功从廖苍舟手里夺下季慈,便知道只要季澈认真一点,这位落魄的大叔就绝对不是对手。而季澈这个人,不管对手是谁都会很认真的对待,这自然是个优点,但作为他的对手,恐怕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她此刻最关心的,是娇滴滴的季小妹有没有受伤。

上下其手顺便吃了一下嫩豆腐之后,她才摸了摸季慈白皙水滑的小脸,叹道:“小慈,你吓坏了吧?季澈怎么做哥的,都没好好保护你,幸亏有我…”

季慈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紧的,一点也不可怕。”说罢轻轻挽起衣袖,将一截小臂伸到慕容七面前,“七七姐姐你看,哥哥早就替我做好准备了。虽然很感谢七七姐姐救我,不过如果你不来救我,十叔也伤不到我。”

慕容七借着雪亮的灯光一看,只见那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臂上套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袖弩,此刻机簧上还扣着一支小箭,箭头泛着幽蓝。

“这…是什雅最新研制出来可以连发的璇玑弩?”慕容七大吃一惊,这玩意儿她最近才在宫里见过一回,是慕容铮拿来防身的,听说整个大酉也不超过五只。

季慈笑着点点头。

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问:“这毒?”

“见血封喉的‘罗刹雪’喔。”季慈笑得甜美无害,“我的项圈里也有这种毒,要是有人砍我脖子,他就死定了。”

好…好狠!

慕容七发现,自己根本、完全不必为这对兄妹担心!

人家这根本是兄妹齐心,联手捉坏人啊!

难怪季澈非要连夜赶路,难怪他见到廖苍舟一行人半点也不惊讶,难怪他一开始根本没有急着要救小慈…

好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似的,季慈柔柔的解释道:“其实哥哥早就知道十叔不甘心,暗中集结了人想要趁他这次回来对他不利,所以就将计就计,假装中了埋伏,引出十叔的人,然后和郭总管里应外合一网打尽。他之前也猜到了十叔或许会那我当人质,早就给了我这个璇玑弩,又暗中派人混进了十叔的队伍里。方才十叔身后那群人里至少有三个哥哥的人,十叔要是真的动手,一定会比现在死得更快的。”

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把这么血腥的话说的这么无辜温柔啊!

还有…才说要坦诚,转眼就把这么大的事情瞒住了,季澈你不光死定了还要鞭尸一百遍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在慕容七追悔不已的发誓要和季澈绝交(?)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不用看,也知道季澈已然严格执行了帮规,明年今日,恐怕是那位落魄大叔的祭日。

她叹了口气:“小慈,你本来是个多么心慈手软的好姑娘,跟着阿澈太久已经被带坏了…”

见季慈没有搭腔,她转头看了一眼,却见身边的女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那个矫健的黑衣人影,一贯柔和的目光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认真和喜悦,好像天地万物都不在她眼中,只除了那一个人。

慕容七挠了挠头,终于把到口中的长篇大论吞回了肚子里,她觉得有点心烦,这么久没见面,小慈也不多和她说说话,季澈这家伙有什么好看的,这么盯着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小慈真傻,真的。

廖苍舟的事,是慕容七旅行途中一个小小的插曲,第二天一早,当她看到阳光下长桅林立舟船繁忙的鸿水帮大本营海胜浦时,早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海胜浦位于甸江最宽阔的一片水域,通常也被人认为是甸江中游和下游的分界处。许多年前,这里还曾是大酉和巨泽两个国家交界的地方,鸿水帮所在的位置对两国来说都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在当时,鸿水帮的帮主被列为“四方君子”之一,是动辄可以左右整个大陆格局的人物。

前几任的鸿水帮帮主都谨遵祖训竭力平衡甸江两岸的政治力量,但到了季芒这一代,江南地区百多年来的富足安逸滋生了大量腐朽贪婪不思进取的世家贵族,而巨泽皇室之中,因为夺嫡之争后继乏人,唯一的继承者白王又是个暴戾残忍嗜药如命的暴君,几场洪水泛滥,便将整个巨泽演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季芒本是天纵英才,纵观全局之后终于破除祖制,答应与野心与手腕并存的大酉崇极皇帝合作,开海胜浦水路。大酉十万大军南下,最终生擒白王,巨泽因此而灭。

但也因为如此,巨泽百姓免去了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如蛀虫腐蠹一般的百年贵族被清洗。崇极帝答应季芒的合作条件中,还田于民,不杀俘虏降兵和减免江南地区赋税等几条,很快让长期水深火热中的巨泽百姓忘记了亡国之痛,恢复了生息。消失在史册中的,只有巨泽皇室贵族,但百姓却因此而得救。此后,巨泽成为大酉藩国,藩王世子袭爵,直到最后一任世子沈千持,也就是慕容七名义上的丈夫,死在瞿峡。

季芒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不拘一格,当年做下的这件事影响巨大,褒贬不一。虽有人赞他以百姓为重,但也有文臣大儒斥他以暴制暴非天下大义,更有无数巨泽的爱国侠士组队前来暗杀骚扰。哪怕过了十数年,依旧不绝,季芒不胜其扰,再加上心爱的女子自绝于人世,心灰意冷,便将偌大一个鸿水帮留给了季澈,自己则云游天下,不知所踪。

当年的“四方君子”如今只剩下几段传说,那个风起云涌英雄辈出的时代也经渐渐湮灭在时光中,唯有甸江之水依旧浩浩汤汤,海胜浦依旧固若金汤。虽然季芒当年拒绝了崇极帝的所有赏赐,但崇极帝却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亏待了他,因此如今的鸿水帮,比之当年反倒更加强盛。

整整八年没来过这里的慕容七,一下船就拉着季慈当向导,兴致勃勃的逛街。海胜浦的规模相当于一个中等大小的城镇,住的大都是鸿水帮的弟子及其家人,市集酒肆一样不缺,看着满大街活蹦乱跳的鱼虾河鲜,慕容七口水直流,直央着季慈改天做全鱼宴来大饱口福。

两人一直逛到天黑方才回去,正好季澈也处理完帮务回来,三人正一起吃饭,郭子宸突然闯了进来,还没说话,目光先扫到了慕容七,满脸活见鬼的惊吓表情。

“锅子,你的脸抽筋了?”

“慕容姑娘。”郭子宸急忙定了定神,“外面有一位公子找你。”

“公子?”慕容七愣了愣,“什么公子?我认识的公子可多了。”

“他…那个…他自称和你有过海誓山盟,你却把他抛弃了…”

“啪嗒”一声,慕容七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急忙俯身去捡,抬头看见季慈满脸的惊讶和季澈眼里的探究,下意识的撇清:“不可能,他一定认错人了!锅子,你确定他找的是我,不是别的人吗?”

“那位公子指明要找晏容公主。”郭子宸点点头,“而且他说,只要跟姑娘说‘嫣然’二字,姑娘就会明白的。”

所以他才会惊吓啊,世人眼中的晏容公主早就是个死人,而慕容七的真名“嫣”字,知道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是他!”慕容七听见这句话,立刻一扫呆滞,就地跳了起来,“老娘正要找他呢,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锅子,他在哪儿?”

郭子宸刚伸出手指,慕容七就像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转向季澈,却见季澈皱着眉,忍不住问道:“少主,那是谁?”

“凤游宫宫主,凤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讲了从前的一些历史,不想看的直接跳过即可~

第三章 公子无赖(二)

“凤游宫宫主,凤渊。”

季澈答道,沉吟了片刻,也随之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凤游宫宫主?”一边不明所以的季慈满脸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人?七七姐的情郎?七七姐真的对人家始乱终弃了?”

“小姐…”郭子宸滴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字斟句酌的回答道,“那人是一个…奸商,慕容姑娘被他骗了…”

“所以七七姐是去讨钱的吗?”

“慕容姑娘被骗的不是钱…”

季慈想了想,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满脸愤慨的说道:“我也一起去!”

郭子宸一愣,小姐你…究竟是想到哪里去了?

眼看那一道纤细的身影急匆匆的离开,他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也赶紧跟了上去。

季澈赶到的时候,眼前的画面让他一时有些愣怔。

白衣翩翩的慕容七正和紫衣飘飘的凤渊面对面坐着,一人端着一杯茶,表情不失和善,动作不失优雅,看起来甚是风平浪静,赏心悦目。

难道不应该是慕容七拎着凤渊的领子恶狠狠的说“快把解药交出来”么?

季澈是很了解慕容七的,她虽然性子急了些,却不是全无分寸。如今会这么虚情假意的应付着,是因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用武力制服对方。

换言之,她忌惮凤渊。

他不由的蹙了蹙眉,脚下便慢了一步,被随后赶到的季慈一把拽住,匆匆的走了进去。从他们的方向只能看到凤渊的背影,以及慕容七的微笑以及额头正在隐隐跳动的青筋。

慕容七正问道:“凤公子,这么说,你这次是特意来送解药的?”

“嗯。”凤渊的目光隔着面具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嫣然,打赌是你赢了,我怎会不遵守约定?”

“既然如此,那天在郡王府别院你又为何要跑?”

“若是我被魏南歌带走,哪里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他轻轻一叹,声音温软多情,“虽然我输了赌约,嫣然不能一辈子陪着我,那换我来陪你,也是一样的。”

慕容七听得有些愣,连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半晌才道:“凤公子,有人说过你是个无赖吗?”

凤渊顿时笑起来:“不曾。”顿了顿又道,“你是第一个。”

…要我感谢你么?

慕容七瞪了他一眼,把手一摊:“先把解药拿来。”

凤渊也挺干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黑一白两个小玉瓶:“黑色内服,白色外敷。”顿了顿又好心的建议,“其实我觉得那朵莲花开在嫣然颈中甚美,何必非要将蛊印除去?”

“你以为是写信盖戳呢?”

慕容七一把抢过那两只瓶子,正要送客,凤渊却猜到了她的心思,慢悠悠的笑道:“此药还需配合我的独门内力,连续运功七日方可除尽。这几天,还请嫣然多多关照。”

“你…”还打算赖着不走了?

“凤宫主以为鸿水帮是什么地方?这么容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季澈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此刻他已将季慈拉到了身后,径自走到慕容七身边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坐姿甚是随意,语气中却颇为不客气。

凤渊的目光随着季澈一路而来,在他身后娇小的女子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笑道:“凤渊不敢。只是为了嫣然,这两天免不了要打扰贵帮了,若是少帮主嫌弃,我们便只好换个地方疗伤,这却要费事许多…不过,鸿水帮向来好爽好客天下闻名,我想定然是不会将我们赶出去的,是么?”

他一口一个“我们”,慕容七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和他站在一条船上了,说得自己好像有多委屈似的,事情根本就是他惹出来的好么!

因为是在季澈的地盘上,她也不好擅自做决定,默了默,就听季澈淡淡道:“七七自然是留在这里的,海胜浦四面环水,除非宫主水性极佳,有信心游过甸江,否则恐怕无处可去了。”

意思就是,既然来了,想跑都不行。

慕容七觉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有点阴森,虽然他向来对谁都不大热情,但对凤渊似乎格外讨厌一些。不过既然他同意了,她也就不再深究,眼见季澈身边的季慈朝她悄悄招了招手,便趁着那两人说话的时候绕了过去。

“七七姐你没事吧?”季慈拉起她的手,满脸担忧,“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你别难过,让哥哥去教训他…”

她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卡住,正听得十分感动的慕容七反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小慈我没事,不用理会那个人。小慈…小慈?”

顺着她的目光,正看到凤渊唇角缀着优雅笑容朝她们点头,不由心里一沉,急忙摇着季慈的肩膀:“小慈,不行!别看他!那个人是个混蛋,千万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夜幕沉沉,水韵声声。

慕容七意外得到解药之后,心情大好,晚上拉着季澈季慈一块儿喝酒庆祝,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之际,被季澈强行抗回了屋子,留下季慈替她除去衣服鞋袜,洗脸盖被子,可她偏偏不肯好好躺着,不是踢被子就是拉着季慈叫着“再来一壶”,等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鼻息渐沉,已经是月上中天,季慈也累出了一身汗,坐在床边拿手扇风,目光落在慕容七沉睡的容颜上,不由浅笑起来。她们自小相识,只是那时候大家都还是黄毛丫头,如今时隔多年再见,即使身为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认,慕容七有一幅上天优待的好容貌,醒着的时候,一双灵动澄澈的眼睛和明朗的笑容,更让这份颜色盛极。

也难怪…他会对她露出那种纵容又无奈的神情,他那么严肃又冷情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那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少女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慕容七又发了一会儿呆,才站起身带上门,轻轻的走了出去。

季慈的院子就在慕容七所住的客居隔壁,因此没过多久她便回了房,正要叫人打盆水洗漱,突然觉得屋子里有些异样。,急忙转过屏风,赫然看见半掩的窗下坐着一个人。

浅紫衣衫,银白面具,一头乌发如瀑,风姿过人。

这么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闺房里,少女却并没有害怕,更没有出声,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她便用一种带着疑问和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凤渊伸手取下面具,微微一笑,顿如昙花初绽,满室生春。除了额角尚有几道红痕,整张脸完美得几乎找不到不好看的地方。

季慈的眼睛突然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略一犹豫,便双膝一弯,直直的跪了下来。

“主上…”第一声细若蚊蚋,到了第二声便清晰坚定了许多,“飞絮拜见主上。”

凤渊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你能认出我是谁?”

“主上的容貌与夫人几乎一模一样。”季慈略略抬头,目光再次从凤渊脸上掠过,“娘亲离世之前,日日让飞絮牢记夫人的画像和书信笔迹,绝不会弄错。”

凤渊目光微沉:“你娘几岁去世的?你又是几岁到鸿水帮的?”

“娘亲去世时飞絮五岁,六岁时为鸿水帮帮主季芒收养,改名季慈。”

“难为你这么小,却能将这些事记得这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