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宠 作者:远月

楔子 南宫世家

说起南宫世家,要从两百年起。

两百年多年前,历王傲天樊,统一七国,称霸天下,可惜他死后,后继者无能,只短短几十年,大国就临分崩离析。

先是燕国独立,然后其他国家等相继效仿,大历国分裂为了十四小国,大一统的局面一去不复返,经过几十年的争夺吞并,小国更小,大国更大,而大历却已经衰败不堪,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面对周边大国,平庸无能的历王卑躬屈膝,年年搜集大量丽人进贡给各国为歌姬,舞姬,甚至是做军妓,被蹂躏至死,每年农历三月初三,是广选美人进贡的时候,家家户户哭声震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三月三,泪满缸,妻离女儿散。”凄凉而心酸的歌声在各处萦绕,但即使如此,摇摇欲坠的大历国依然未能在风雨中保存,正如日中天的蒙国看准时机,挥兵南下,兵临城下。

大历将无谋,兵无勇,装备粮饷皆不足,两军交战,一溃千里。

国家危亡之际,武林盟主南宫若满腔热血挺身而出,带领武林同道驻守罗门,与众将士征战沙场,带兵三千歼敌五万,身中数刀依然豪气干云,硬是将蒙国三十万大军挡在关外,不得靠近半步。

南宫若手下有左右先锋,左先锋俞小舟武艺高强,智谋了得,人称俏先锋,右先锋祁天鹿勇猛无双,三人在洒汗滴血的战场上结下生死情谊。

解除困境,皇上龙颜大悦,封南宫若为镇国大将军,南宫若也不辱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在接下来的一年,选拔精锐,训练军队,二十四骑威慑四方,连连打败几个来犯的国家。

历国臣民扬眉吐气,百姓以为噩运终于如雾散去,可惜三月三历王依然广选美人进贡他国,还怕南宫若功高盖主,威胁其统治地位,夺其兵权并准备将他秘密处死。

历王的做法导致民怨沸腾,将士愤慨,左右先锋带兵营救,在营救过程中左先锋俞小舟身中数刀,几乎丧命,右先锋祁天鹿将她抱入怀中仰天长嘶,声音悲切,如癫狂状,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为之色变,感叹两人情谊深厚.

南宫若得救后揭竿起义,左右先锋生死追随,三人配合默契,历国三雄声名鹊起。

两年后南宫若带兵攻入皇城,黄袍加身,改国号大渊,右先锋祁天鹿封开国大将军,左先锋俞小舟封守国将军,朝中局面未稳定,西番试图趁乱独立,祁天鹿请命带兵出征,掷杯不平西番誓不归。

平定西番耗时两年零三个月,祁天鹿凯旋归朝之日,渊王出城十里相迎,当日宫中大摆宴席,当年的历国三雄重聚,三人或歌或啸,醉态毕现,醉意朦胧的祁天鹿握住俞小舟的手喃喃自语。

“小舟,我回来了,我想了你两年零三个月,想得好苦好苦。”祁天鹿那坚毅的轮廓带着丝丝苦楚。

“小舟,你十二岁时 要嫁我,但你不知道十二岁还不能嫁人吗?偏要 这话来诱惑我,让我想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夜又一夜,都等不到你长大。”祁天鹿的声音微微沙哑,他伸手想将他心爱的小舟揽入怀中,但手刚碰到她的腰,他轰的一声醉倒在地。

夜寂静,风清凉,俞小舟、南宫若凝眸对望,苦涩痛楚。

谁也不曾想到威风八面的守国将军竟然是女子,谁不曾想到当今天子南宫若已发现她是女儿身,与她战长上并肩作战,朝堂之上日夜相守,早已经互生情愫,可惜南宫若不知道她是祁天鹿未过门的妻子,他也不知道祁天鹿对她情根深种,等到知道的时候,已经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相思苦,苦相思。

可叹祁天鹿满腔深情尽化流水,他苦苦守候的小女人长大了,要嫁的再不是他,可怜南宫若夹在情与义之间痛苦煎熬,苦苦挣扎。

一年后渊王南宫若称病退位让贤,民望甚高的祁天鹿即位。

一人得天下,一人得美人,谁笑?

*

南宫若退位继续担任武林盟主,接位之日也是他娶妻之时,有见过其妻容颜之人都叹此等绝色,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柳如烟也望尘莫及。

但让所有人铭记口口相传的却是,大婚当日天子祁天鹿亲临来贺,两个同等优秀的男子并立,那风采光华如日之初升,灼伤了所有人的眸子,让大堂之人不敢直视,而新娘竟当众掀开头盖,美目朦胧如烟雨。

“小舟,我终于等到你出嫁了。”祁天鹿笑容朗朗,只是眸子难掩落寞苦楚。

泪湿了胭脂,乱了妆容,酸了心。

祁天鹿不仅是一代悍将,还是一代明君,渊国在他的带领下日渐强大。

退位后的南宫若声望甚高,在武林之上一呼百应,武能服众,文能让人折腰,一直纷争不断的武林迎来难得的平静,各大门派在他的带领下都苦心钻研武艺,并约定没三年进行一次技艺切磋,以确定各门各派在江湖中的地位。

祁天鹿是武将,渊国崇武,武林门派与朝廷紧密结合,武林人士地位之高远超文人,很多父母为了儿子日后飞黄腾达,早早择好门派送其习武,书塾反倒门庭冷落。

虽然南宫若并不入朝为官,但他手下各门各派却有不少青年才俊为朝廷效命,南宫若并不封侯,也极少插手朝廷之事,但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依然是尊贵的王者。

婚后南宫夫妇感情深厚,育有三子一女。

大儿子南宫朗不喜习武,只爱经商,日后南宫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南宫世家富可敌国。

二儿子南宫离自小聪慧,五岁能作诗,十四岁一篇《治国十策》闻名天下,十五岁考上状元,十七岁成为渊国最年轻的丞相,不为虚名,只为天下苍生,他日后有一子,爱武成痴,十七岁灭胡国、十九岁踏平梁国,战功赫赫,可惜在天岩之役为国捐躯,年仅十八岁,其新婚妻子仰天长哭,最后拿起他的佩剑自刎在他身旁,血溅灵堂,刚烈如此。

三儿子南宫靳是练武奇才,十七岁在武林大会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人正义而豪气,后来接替其父成为武林盟主,他就是南宫夜的父亲,南宫骏的爷爷。

小女儿南宫容比南宫勒小十岁,貌美如其母,可惜十二岁独自下山庄,从此不知所踪,南宫夫妇寻找多年未果,直到离世那刻不曾再见女儿一面,遗憾终生。

而故事从南宫勒的儿子南宫夜讲起。

卷一 清歌 001:洞房花烛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

南宫世家显赫的大门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更显得巍峨,那派头不比皇宫大门输几分。

“爹回来了——”八岁的南宫骏挣脱母亲的怀抱,如脱缰的野马往外冲,莫蓉儿看着孩子露出疼爱的笑,虽然孩子已经有八岁了,但她依然是那么年轻美貌,想当年这天下第一美人,让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当年仅二十的南宫夜,独抱美人归,又这伤了多少男儿心,红了多少双眼?

莫蓉儿轻移莲步,往门外走去,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子映入眼帘,这让她颇为意外,女子极其美貌,尤其是那眸子,清透得不染一丝尘埃,能让人心神一震。

“这位是——”蓉儿有些愕然。

南宫夜第一次没有直视她的目光,低下了头,脸似有难色,蓉儿的心微微不安,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朝女子笑了笑,笑得柔婉,只是脸色却较平时苍白几分,让人心疼。

“娘这就是南宫世家?我们以后就在这里住吗?”罗伊清脆的声音如黄莺初啼。

八岁的南宫骏朝声音看去看去,话女孩脸上有着甜甜的酒窝,她兴许感受到南宫骏的目光,也朝他看去,南宫骏的眸子大大,充满好奇,罗伊的眸子弯弯,带着笑意,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相遇在懵懂不知的岁月。

当晚,夜色朦胧。

夜色下,屋檐上那只苍鹰振翅欲飞,为夜增添了几分苍茫。

夜阑人静,一把清脆的破碎声,从南宫夫妇的寝室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但响声过去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夜又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以为这只不过是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而已。

但那一夜后,莫蓉儿就再也没有对府中之人笑过,她的脸色越见苍白,经常一个人坐着愣愣地对着天空发呆,但她却对着他的夫君,那个俊美无双的男子,绽放着她最美丽妖艳的笑容。

“蓉儿,别这样笑,别——”南宫夜的脸在莫蓉儿的笑颜下变得灰白。

南宫骏也很慌,为什么娘只是向爹笑?娘是不是不爱他了?他想方设法地哄娘笑,做鬼脸,耍武功,扮傻子,但娘只是轻轻擦着他额头的汗,眼神冰凉得骇人。

十天后,南宫山庄庄主娶二夫人,这件事情比发现金矿更让世人震惊,消息如风扫过渊国大地,只那么一天,已经天下尽知。

“听 南宫庄主所娶的二夫人,比原配当年的第一美人莫蓉儿还要美。”

“那肯定了,南宫庄主多年不娶,要娶肯定就是天姿国色了,庄主果然艳福无边。”

“那南宫夜就是一个小人,当初迎娶蓉儿的时候,信誓旦旦地此生只爱她一人,也独娶她一个,想不到如今竟然反口覆舌,贪新忘旧,听他跟那个女人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并且已经有了五岁。”那些当年追求莫蓉儿未遂的男子,恨不得提剑将南宫夜剁成肉酱。

南宫庄主纳妾,宾客到访,热闹不凡,南宫夜一身喜袍,更显得英俊挺拔,而让所有人惊诧的是南宫夫人莫蓉儿,当日竟然也是一袭红袍,红得如火如血,她款款而来,端坐在上,绽放着最为美艳的笑容,在那一刻,所有的喧闹声的都平息,热闹的喜堂如死一般寂静,这样的女人无法不让人心颤,也无法不让人心疼。

随着喜乐的吹响,新人的对拜,莫蓉儿的脸显得更是嫣红,如喝了酒一般,她淡淡地看着,但脸上绽放着让人妖冶至极的笑,南宫骏坐在他娘的怀里,白玉的脸庞却有着一双冷漠的眼,他甚至比他娘还要冷,八岁的他已经知道今日如此热闹是为何?

宾客尽欢,明月高挂,新人被送进洞房。

良夜深宵,旖旎春色,但那边厢房,白绫三尺,一代佳人香消玉殒,死时她穿着当年嫁他的红衣,脸上那殷红的笑脸依然美得让人心颤。

“蓉儿——“夜深人静,南宫夜撕心裂肺的哀嚎惊破了夜的寂静,所有的仆人冲了出来,喜庆的灯笼依然在风中摇曳,男子紧紧搂着那依然浅笑嫣然的女子,只是那女子已经不会再娇羞地埋入他的怀中叫他夜哥哥。

深秋萧瑟,风急雨凉,南宫夜抱着她站立在天地间,眼里的绝望与伤痛让人心疼得想哭,但没有人敢靠近。

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哭不流泪,只冷漠地道:“爹,娘会冷。”

男子身子一颤,将怀中女子紧紧搂住。

“爹,娘会冷。”稚气的声音执拗地再次响起。

“对,蓉儿会冷,蓉儿会冷。”南宫夜跌跌撞撞地冲回屋子里,背影是那样的沧桑悲凉,男儿的悲鸣声在这样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回荡。

大红喜烛高燃,合欢酒未动,另一个女子一身喜袍未脱,但随着那声声撕裂人心的惨叫,她的脸惨白而无血色。

卷一 清歌 002:一生梦魇

十年恩情一朝断,喜堂变灵堂,斯人去,独留断肠人。

南宫夜抱着其妻四日四夜不肯离手,不眠不休,即使现在深秋风冷,但这时间一久,这尸体还是会腐烂,但看着痴呆的南宫夜,没人敢劝慰,没人敢靠近。

八岁的孩童一步步走进他的父亲,然后在耳边呢喃了几句,南宫夜身体一僵硬,终于松开了手,跌跌撞撞离开了大堂,两行泪痕是那样的清晰。

“莫蓉儿,我恨你,我恨你——”南宫夜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灵堂,从此再也没有踏进一步,直到下葬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出现,所有的事情居然是一个八岁的孩童操持,他有着鲜有的冷静,那双稚气的眸子,从此冷漠如冰。

即使二夫人携同她的女儿前来,南宫骏也是一脸的冷漠,他没有滴过一滴眼泪,反而漾着淡淡的笑。

数月过去,南宫世家依然显赫,只是再无笑声,红色的灯笼撤下,换上白色的灯笼,白色的灯笼再换下,已经是春意盎然的春天。

自莫蓉儿死去后,南宫夜再不是那个英俊而有为的男子,他夜夜醉酒,晚晚哀嚎,男人的啜泣声,让整个南宫府无人能眠,但太阳不会因为的哀伤从此不照耀大地,春光不会因为他的绝望而不降临人间,只是这天地并肩而走,相依相偎的人儿又少了一对。

南宫夜从此不再出府,所有的事情都让他的手下去做,就连他的宝贝儿子他也不再抱起,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心中有惧?

“娘,我到后山去玩一会。”罗伊稚气的声音在西厢房响起。

“依儿,天色已晚,别到处乱跑,一会就要回来。”罗芙柔婉地吩咐。

“知道了。”清脆的声音刚落,罗伊的人影已经冲到了前方。

南宫世家,依山而建,高高伫立在群峰当中,俯瞰着大地,散发这王者的威严,罗伊如一个小黑点在暮色中快乐地奔跑,后山的那棵大树上,她新发现了一个鸟巢,里面有可爱的小鸟儿,她要去探望它。

这座山庄所有人都当她娘俩是瘟神一般,就连丫鬟也不待见她们,每个人的眼里都是厌恶,而罗伊也讨厌这里,自从来了这里后,娘就从来没有笑过,这里只有那些小花小草,小鸟、月亮是她的朋友。

此时暮色刚起,百鸟归巢,那声声鸟叫,让罗伊的心情更为愉悦,她的动作虽然轻,还是将小鸟吓得离开鸟窝,往山庄的深处跑去。

“小乖,小淘气,我不是坏人,别飞走了。”这是罗伊给它们起的名字,但小鸟听不懂她温柔话语,时而落在地上,时而落在低枝上,似乎嘲笑她跑得太慢,她胖墩墩的身体满是汗。

天渐渐黑了起来,今晚的风出奇地大,呼呼作响,天也黑得特别快,黑色的浮云在天边飘荡,让整个大地隐藏在黑暗中。

“小乖,小淘气,你们在哪里?”罗伊稚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回荡,路的前方有一个石碑用朱丹写着几个大字:“山庄禁地,请止步。”

罗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夜色下,她看见了一个让她胆怯的身影,他比她高了小半截,独自立在悬崖边,如小青松一般,她怕他,她第一次有了心寒的感觉。

“骏哥哥,你有没有看到小乖,小淘气?它们是一对鸟儿。”稚气的声音让这个夜变得有了一丝暖意,但这一丝暖意根本无法让这个八岁的孩子有所暖和。

“过来——”南宫骏冷冷地发号施令,罗伊一阵心寒,转身就跑,但脚刚抬起,他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咽喉,那手如铁钳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你娘是一个狐狸精,如果不是你娘,我娘就不会死,我就不会孤零零,我爹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们害的。”南宫骏仇恨的眸子盯着她,如盘旋在上空觅食的苍鹰发出渗人的寒意。

“我娘不是狐狸精,不许你这样说她。”罗伊狠命地用脚踢他,但似乎不能撼动他分毫,就在她要断气的时候,他狠狠将她掷于地上,罗伊的身体撞击在硬硬的石块上,很痛。

悬崖边的风很大,吹得罗伊发丝凌乱,小小的裙摆翻飞,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晶亮倔强,在黑夜中发出如星子般的光芒,她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拐一拐的,前方一团小草,长在悬崖边的小草显得特别的坚韧,只是在浓浓夜色下,只是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颜色,她一脚踏去,没想踏空。

“啊——”罗伊惨叫一声,往悬崖坠去。

南宫骏听到惨叫本能地朝他冲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只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小手暖暖的,但因恐慌而颤抖。

“骏哥哥,救我——救我——”哀求的声音已经颤抖,南宫骏慌忙将她拉起,眼看她就快被他拉到地面,罗伊了一口气,吓得通红的脸感激朝他一笑,而就是这一笑,让南宫俊起他娘脸上那抹嫣红,还有那血一样的喜袍下那冰冷的身体,他在她的笑容中松开了双手,一脸的冷漠。

罗伊如一个断线的风筝,往万丈悬崖下坠毁,那声惨叫划破夜空,但却无法传到第三个人的耳中,只是那双惊恐、绝望,不可置信的目光,成了追随他一生的梦魇。

卷一 清歌 003:斗转星移

风大,鸦叫。

南宫骏呆呆地看着如黑夜一般的悬崖底出神,那是她坠毁的地方。

掌心还有她残留的温度,暖得让他全身一阵痉挛,她是那个狐狸精的女儿,死了就死了,南宫骏冷酷地笑笑,但看着她掉下去的瞬间,听到她凄厉而恐慌的喊叫,南宫骏并没有快乐。

自娘死后,南宫骏已经有很多个夜晚没有睡过,他很想念娘,想念她抚摸着他的发丝,温柔地喊他骏儿,他想爹那爽朗的笑声,娘那温柔的回眸,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娘死后他似乎成了一个孤儿一般,哭了也没有人哄,笑了也没有人听,耍剑耍得再好也没有人鼓掌了,他的鬼脸也不知道扮给谁看。

南宫骏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悬崖边的那棵孤零零的小草,独自吐芽,也独自枯黄,那黑夜中凄厉地叫着的乌鸦也比他好,乌鸦还有妈妈。

夜凉风大,呜呜作响,像冤鬼在哭泣,也像猛鬼在索命。

乌云在天空迅速游走,但却未能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空气反倒越发压抑,他甚至闻到空气中带着淡淡的甜腥味,他闻了闻他的掌心,只有淡淡的馨香,她并没留下任何血腥,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南宫骏往回走,今晚他的步履比平时显得沉重,这山庄也在沉睡。

远远地南宫骏看见了一条尸体倒在了地上,他的心猛地一寒,再往里走又发现了一条,心再次抽紧,空气中的血的腥味越来越浓,看到越来越多的尸体。

当血的腥味充斥在他的胸腔,当看到漂亮的青色大石被血染红时,南宫骏发疯地往悬崖处奔去,他怕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尸体,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倒在血泊当中,恐惧如刺骨寒风漫遍全身,渗入他身体每一处。

南宫骏没命地跑,到一处绝壁,他双手紧紧巴住突出的石块,然后缓缓地将脚放下去,然后往里一跃,钻进了悬崖边上一个洞穴,这个洞穴是他五岁的时候发现的,他看见有小鸟钻了进去,他用棍子去捣,想将鸟儿弄出来,但发现洞穴很深,鸟儿竟然吱吱呀呀不出来。

他从来不敢跃进去,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万丈悬崖,粉身碎骨,但今晚他一气呵成钻进去,到了里面的时候,他的身体才开始瑟瑟发抖。

洞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只能容纳两个人,他的衣服有着血,那是武艺高强的高管家的血,高管家的武功在这座山庄仅次于他的父亲南宫夜,看到他死的那刻,他拔腿就走。

夜点点深了,鸦声更是凄厉,南宫骏将头埋在腿弯处,在这一刻他对他爹那埋在心底的怨恨烟消云散,他只求他平安,他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爹,他默默跪在地上,茫然而惶恐。

自娘死后,南宫骏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爹,半夜爹来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冷冷地看着那一脸痛楚的英俊男子,眼里透着冷漠而疏离,直到那个男子在他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离去,他也不 一句话。

今夜,南宫骏突然好想大声地喊爹,他好想冲进他的怀中。

“找完整个山庄了,还是找不到这三个人。”一把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显得特别清晰。

“莫非是南宫夜新娶的那个骚婆娘会武功,带着这两个孩子逃走了?”

“连南宫夜武功盖世都栽在我们的手中,她们能逃到哪?门口都被我们的人守住,谅他插翅都难飞,一定还在山庄,我们继续搜。”南宫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指掐进了他悬崖里,他很想哭,他很慌,他的爹是不是遭了毒手?

“就差这里没有搜了。”

“不就是一个十岁的小毛猴吗?跑了就跑了,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不定是被尸体压着,我们没有看清楚。”粗重的声音包含着满不在乎。

“斩草要除根,我们不能留下任何祸患,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完美。”一把儒雅而沉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南宫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如果不是今日亲耳所听,他绝对不相信他竟然是血洗这做山庄的凶手之一。

他竖起耳朵听,他要将每把声音都铭记在心,将每个名字都刻在心里面,他的手中满是血,他用大血的手指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写下来,总有一天他要他们血债血偿。

脚步声远去,也恢复了寂静。

南宫骏望着天边,泪一滴滴流了出来,娘死的时候,他没有滴过一滴泪,那个叫罗伊的女孩坠入悬崖下的时候,他也没有掉过一滴泪,但现在他的泪水与手中的血一起滴下,依然那样鲜红,在这一刻他成了孤儿,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南宫骏深深地往悬崖底深深看了一眼,从此他不需要再内疚,因为即使他将她救上来,她一样会被人杀死,也许死得更惨。

他笑了,释然地笑了。

“也许我拉住你,从此我还有一个亲人。”南宫骏的眸子渐渐地黯淡下去,直到再没有一丝神采,因为他想起了那双如星子般的眸子,还有那惊恐的惨叫。

南宫骏在这个山洞呆了两天两夜,然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逃离,离开之前不敢在山庄停留半步。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转眼八年过去。

八年后的同一个夜晚,那个破败的南宫世家先后来了一男一女,男子黑衣如墨,俊美的脸庞冷冽如冰,弯身轻轻抚摸那颓败脱落的屋檐,修长的手青筋突起。

女子白衣胜雪,在清冷的月色下迎风而立,清丽不可方物,眸子时而烟雾迷蒙般忧悒,时而如千年寒冰般渗人。

他来时月上柳梢头,她来时月移中天。

卷一 清歌 004:一黑一白

南宫世家那座气势雄浑大门在风吹雨晒下略显得颓败,走到里面大半房子已经在八年前烧毁,剩下坍塌的半边也在诉 它曾经的繁华与显赫,但触目皆荒凉。

七寂一步步的踱着,脚步缓慢而沉重,脸上红纱在夜风中轻轻飘起,显得飘渺如梦。

这里风既大,又阴森浊骨,连乞丐也不敢再此逗留,曾有人潜进来,试图寻找遗留的宝贝,但总会莫名其妙死于这座山庄,没了头颅,慢慢地这里再也没有人敢踏足。

这里已经不见昔日的欢笑与热闹,白天野草疯长,黑夜恶鬼张狂,有人 鲜血把南宫世家的每一片青石板都染红,有人 远远靠近那已经颓败的砖瓦,能隐隐听到哭声。

可叹曾经的南宫世家是那样的显赫耀眼,如今却树倒猢狲散,何处话凄凉?偶尔茶楼酒肆依然有人唏嘘慨叹,街头小巷儿童幼女追着 书人想听那曾经的传奇,世事沧桑也是如此这般了。

八年过去了,南宫世家一夜灭门的血案依然无人能破,只是每次想起,人们依然禁不住唏嘘感伤,年老者垂泪咒骂老天无眼。

七寂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在当年她失足坠毁的悬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那扬起的裙摆也冰凉一片,天微微发白,她才离开,如星子般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只是那飘然下山的身影依然飘逸,宛如仙女下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