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是吗?楚驸马与老十九还真是…”

宁王很是暧昧的又“呵呵”了两块儿,一双狠沉沉的眼睛像安装了探测器似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回头与赵楷对了下眼神儿,一拂衣摆,便要往里闯。

“宁王殿下”夏初七挡了过去,可还不等她出口,那梅林深处便走出一个人来。一袭黑色的八宝云纹锦缎宽袍,步子迈得沉稳轻缓,冷冷的目光里,隐隐含了一丝满带寒气的威严。

与他形象不符的是,他手里果然拿了一束开得娇俏夺艳的梅花。

走过来,他瞄了那几位一眼,将梅花递与夏初七。

“你看看,这几枝可还喜欢?”

红梅的暖意衬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冷峻的面孔,多添了一些暖意,就像昨儿晚上的明珠之下,那汤泉池里潋滟的波光一般,直摄入夏初七的心里。

看着他,她缓缓地拉开笑容,接了红梅凑到鼻端轻轻一嗅,陶醉的叹了一口气,故意秀恩爱一般,红着脸儿说,“十九殿下辛苦了。”

“傻话。”

在那些个皇子们若有所思的暧昧目光注视之下,赵樽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尖默默的捏了一捏,然后便淡然地转头。

“诸位王兄也是来赏梅的?”

“是啊,过了这个花期,再要看梅只能等明年了。这吟春园里的梅花,每一年都是最后凋谢的,今日我等也是便顺便过来瞧瞧,没有想到,却是与老十九和驸马爷不蒙而合?”

说话的人,正是洪泰帝的第二子安王赵枢,他哈哈大笑着说完,宁王左侧那个略显清瘦的湘王赵栋却是接过话来,故意恶心人似的补充了一句。

“想不到老十九也会有兴致赏梅?我还以为是藏在里面与老情人会面呢?哈哈!”

赵栋的话正好戳中了夏初七的痛处。

翘了翘唇角,她掀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笑容可掬地看向赵樽,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那么一点点不自在来。只可惜,这个男人,从来高远如那天边的冷月,又岂是她这样儿的凡人能看得明白的?

看了夏初七一眼,他像是毫不顾虑那些人的想法,淡然说。

“闻香弄素手,怜人步春阶。人之常情。”

这句文绉绉的话一入耳,夏初七更加“佩服”他了。

看来十九爷不仅能在战场叱咤风云,纵横四海,就算他有一天脱去了战袍,去考个功名什么的,也必定能中状元了,这些个“艳诗淫词”什么的他还真是出口就来,比那风流的元小公爷更要令人生“敬”。

那几位爷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承认,相视一眼,宁王却是又打了一个哈哈,朗声笑道,“十九弟戎马多年,难得回一趟京师,是该多享受享受的。”

“三哥怕是不知,从来美人乡,英雄冢。十九弟要是沉溺于旖旎之中,只怕会少了斗志,上不了战场了?那岂不就是我大晏的损失!”

“各位王兄教导的是…”赵樽淡淡道,突地又一挑眉,“只是父皇有这么多的儿子,没了我老十九,不还有众位王兄吗?哪一个又不是可堪大任的栋梁之材?”

他说得慢慢悠悠十分轻巧,可字字都带着刺。

为什么洪泰帝那么多的儿子,只出了他赵樽一个大将军王?很明显,这些人都贪心怕死,或者没有上战场的本事呗?

夏初七洞若观火的看着洪泰帝的这些儿子们个个客气的“借物讽人”,也听着十九爷永远棋高一着却又云淡风轻的毒舌,心情越发沮丧。

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在,她定然会问一下赵樽…那个女人是谁?

只可惜,还没有寻着机会。

很快就有人过来招呼,犁田仪式要开始了。

一群皇子们带了下人相偕而行,出了梅林,出了吟春完,一起往御田而云。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和发酵的酸泡泡也只能一直埋在心头,说不出来那什么滋味儿。

“阿七…”

赵樽落后一步,突然唤了她一声。

心绪不宁的“啊”了一声儿,夏初七抬头看向他,他也正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儿都没有吭声。风从小溪边儿上拂了过来,轻荡开了他的袍角,也冷冰冰的吹眯了她的眼睛。

迟疑一下,她抬步就走,“仪式快要开始了,晚上回去再说吧。”

人刚从他身侧走过,手腕却被他抓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好大的胆子?

夏初七心里惊了一下,回头看他,那一双黑眸却深不见底。

见有人已经看了过来,她挣扎了一下手腕,递了一个眼神儿给他。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赵樽黑眸微微一眯,抿住了嘴唇。

低低的,他像是“嗯”了一声,放开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看着他颀长俊气的背影,夏初七停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有一些失神。那感觉她说不明白,很复杂、很纠结,如果说为了一句没有听明白的话,为了一件还没有搞清楚的事,她就与赵樽闹别扭,那确实太过矫情,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偏生她又不得不承认,心窝子里,一直有一些委屈。

“楚七…”

李邈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喊了一声。

“李主薄在叫你过去。”

轻“啊”一下,夏初七这才反应过来,御田就在前面不远,可她却觉得没有什么力气,踏出一步,腿脚一软,她差点儿绊倒,幸亏李邈及时扶住她,才没有闹大笑话。

“小心些。”李邈皱眉,“你脸色很白。”

弯了一唇角,她忍住那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情绪,笑了笑。

“放心,我脸色再白,也白不过你。”

“…”

李邈不答,可损了一下人,夏初七颓然的情绪又消失了,乐观的心态支撑着她,很快又找回了情绪。她现在是在做什么?皇帝就在面前,文武百官也在面前,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赵十九,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在今天失态。

御田边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又是一阵礼乐之后,也不晓得那赞礼郎说了些什么,仪式结束了,只剩下老皇帝亲自犁地的一个环节。

很快,一头脖子上扎了大红绸带的水牛就慢悠悠的过来了。水牛的后面,有一个身着农夫打扮的男人,把着一个铁犁,随了那水牛的速度,迟迟疑疑地走着,目光里满是犹豫和闪躲。

隐隐绰绰之间,夏初七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儿,心脏顿时狂跳了起来。

傻子!

那个农夫打扮的人,居然会是兰大傻子?

许久不见他了,她真的很想扑过去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只可惜,站在一群人的中间,她不仅不能上去相认,还得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又缩,不敢让傻子瞧见她了。兰大傻子是一个心智不高的人,一旦让他看见了她,一句“媳妇儿”就把她给卖了。

即便要相认,也不能是现在。

看来今天这一出戏,是宁王赵析安排的了?

要不然,傻子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记得赵樽答应过她,一定会随时关注着傻子,到了时机妥当的时候,自然会让他们见面,也会让傻子认祖归宗。难道说,除了宁王之外,赵樽也觉得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心里慌乱着,她下意识的退开步子,又在人群里找起太子爷赵柘来。

可祭祀的时候没见他,如今的御田边上,仍没有见他。

看来那太子爷久不出东宫,已经不习惯外面的日子。今日这么好的天,赵绵泽仍是没有说服他出来逛一下。

突然间,她又生出了一些遗憾。

如果他来了,能第一时候见到他的亲儿子,该有多高兴…

想到赵柘那一张慈祥温和的瘦脸,她心里一酸。

道常老和尚在御田边上焚了香,又说了一些什么关于犁田仪式的套词儿,她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只见一直关注着动来动去特别不自在的傻子,然后看着那老皇帝挽了袖子,过去接过傻子手上的犁把,就要开始他今年春季的第一犁,以示农耕开始。

然而,就在这时,宁王突然上前,当着文武百姓的面儿,插了一句。

“父皇,你看看这个农夫像谁?”

如果不是宁王提醒,洪泰帝的眼睛压根儿就不会望向兰大傻子。如此一来,他蹙起眉头,略有不悦地瞪了宁王一眼,好像是有点儿嫌弃他打断了仪式。不过,他的目光,还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傻子憨厚的黑脸上。

四周一片寂静。

官员们都屏气凝神,没有声息。

可心知肚明的夏初七,心跳却愈发加快了。

她第一次见到太子赵柘的时候,虽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可她还是依稀从他的五官里看出了几分傻子的样子。如果这样论起来,那么傻子的眉眼五官,应该会有一些像年轻时的赵柘才对?

“怦怦”声儿,是她的心跳。

可时间过得极缓,好像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洪泰帝的声音。

“他是谁?”

宁王一听他老爹的话,顿时就乐开了花,顾不得地上有泥,他邀功一般,“扑嗵”一声儿就跪在老皇帝的跟前儿,激动的告诉他,“回禀父皇,他是绵洹啊!”

“绵洹?”洪泰帝目光一怔,退了一下。

“对,他就是绵泽。是您的皇长孙,绵洹啦!”

老皇帝扶在犁巴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目光缓缓看向不明所以的傻子。

“你真的是绵洹?”

这会儿的兰大傻子已经完全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住了,惊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威严十足的老头子,他垂下大脑袋,一双只手来回的搓搓着衣角,傻傻地咕噜说。

“我是兰大柱。”

一听他否认,而且语气犯傻,洪泰帝目光一缩。顿时放下犁把,回过头来,冷声望向赵析。

“老三,到底怎么回事?”

宁王还一直跪在地上,听老皇帝询问,一脸的喜极而泣,那声音激动得几不成咽,让隔岸观火的夏初七,真的很像给他颁发一个“奥斯卡”金像奖。

“回禀父皇,上回儿臣去锦城府接十九弟回京,无意发现此人与大哥有几分相似。可绵洹当年…已然夭折,儿臣也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可后来,儿臣无意中看见了绵洹后腰上的胎记。那个胎记儿臣记得清清楚楚,形状和颜色都不若寻常。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了一起,儿臣这才动了这番心思,找到了当年侍候绵洹的奶娘柳氏,她果真这些年一直在照看绵洹…儿臣这才敢确定,将绵泽带回了京师…”

宁王哽咽的说完,洪泰帝面色已经冷凛。

“既然早已入京,为何迟迟不报?”

宁王拱手道,“父亲,接回绵洹的时候,儿臣从柳氏的口中知道了一些过往…绵洹当年误服了奸人下的歹毒汤药,脑子出了一些问题。儿臣原本想要先治好了他,再来禀报父皇知道,奈何如今服了好些个汤药,都不见起色。无奈之下,儿臣才想到趁着这中和节的好日子,带了绵洹来与父皇相见,给父皇一个惊喜…”

误服了歹毒汤药?脑子出了问题?

一个已然死去十几年的皇长孙,突然之间活了回来。再加之宁王的话里有话,个中“下药”的因由就复杂了。在场的官员勋戚们,人人都在打着肚皮官司,猜测着当年的真相,但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浑水里混出来的游鱼,人精儿似的,愣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半点异色来。

洪泰帝老眼之中已然有情绪泛动。

他一步步走近了傻子,仔细打量了一遍,抬了抬手。

“孩子,把你腰上的胎记给朕看看…”

一听这句话,傻子更是吓得不行,捂住衣裳就摇头。

“不行。”

“嗯?为何不行?”洪泰帝难得好脾气的哄他。

傻子眼皮快速的眨动几下,胀红了一张黑脸,却仍是咬着下唇不吭声儿,一直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肯说。洪泰帝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拍拍他的肩膀,像个爱护孙子的爷爷似的,轻言细语的又追问了两次,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冲洪泰帝勾了勾手。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洪泰帝微微一愣,顿了一下,却是没有管他的帝王之尊,真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歪着脑袋,把耳朵给凑在了傻子的面前。

“你是男的我才告诉你的,你不许告诉别人。三婶娘说过,不管哪个来相问,也不许说出来。若是告诉了旁人,我的小鸡鸡就会飞掉的…”

低低“啊”了一声儿,洪泰帝直起身来。

错愕了一下,随即,他难得开怀的哈哈一笑。

“你这孩子,行行行,皇爷爷先不看,先不看啊…”

大笑了两声,洪泰帝像是心情极好,不再逼他,只转过头来吩咐崔英达。

“把他带下去安置好,等犁田仪式结束,朕再仔细盘问。”

“是,万岁爷”

崔英达鞠着身子领了傻子下去了,被岔了一下的开犁又继续了。可是气氛却明显与先前不一样了。老皇帝在侍卫的引领下,认真的犁田,而田坎上的人,却各怀有各的心思。

要知道,赵绵洹的身份是皇长孙,如果他是当初被人下药致傻,那么,当年他为什么会溺水而亡,又为什么会离宫十几年而不归?这些都将会带出一串秘密,乃至引发腥风血雨。

而且,赵绵洹是嫡长孙。

小时候的赵绵洹机灵可爱,聪明乖巧,很得老皇帝和太子爷的喜欢。在他暴毙之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曾经罢朝三日,与赵柘两个都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后来,赵柘扶正了赵绵泽的母妃,而赵绵泽原是庶子之身,也就顺理成章 的成了嫡子。为了免得老皇帝和太子难受,没有人再提起赵绵洹,都直接称赵绵泽为皇长孙,于是乎,在这个“居嫡长者必正储位”的时代,那一个原本将来可以做储君的赵绵洹,就那样被湮灭在了史卷中,只不过留下了短短一句话。

“长子绵洹,母妃常氏,卒于洪泰十一年癸卯月,追谥为毅怀王。”

然而

现在不同了,那位八岁就夭折了的皇长孙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一个几乎是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个秘密将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谁也料不到。

因为,谁也猜测不出来老皇帝的心思。

宁王赵析之所以会选了中和节这天把赵绵洹送回来,自然不是为了尽孝道和给惊喜那么简单。

他要的就是让赵绵洹暴露在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的面前,不能再让任何人,包括那个心思难测的老皇帝会有机会再一次雪藏了他。傻子即便不能做储君,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嫡子,有他在,那么赵绵泽的地位,就将会非常的尴尬。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的当儿,夏初七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赵绵泽。

就在御田边儿上,他衣带飘飘,脸上仍是带着安静而温和的笑容。

果然,玩政治的人,都是“鬼精”

老皇帝犁田,自然只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他就上了岸。

御田边的活动结束,接下来便是一个小宴。

所谓“小宴”,是相较于晚上要在奉天殿举行的“大宴”来比较。天子犁了田,文武百官和儿子孙子们也在一起磨蹭了这么久,又已经晌午过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在一处吃个便饭,大家随便聊聊,也就称为“小宴”了。

小宴就安排在吟春园里。

赶在小宴之前,老皇帝就已经把傻子给验明正身了。至于关于“当年的真相”,他到底要如何查,究还是不究,没有任何口风透出来。只是老皇帝得回了皇长孙,兴致甚好,小宴上差人加了一把椅子,让傻子陪坐在他的身边儿,但是却没有下旨把赵绵洹“毅怀王”的谥号改成了封号。

云淡风轻的小宴上,果品茶点在案,珍馐佳肴配美酒,君臣共饮,兄友弟恭,各自谈笑风生,那平和掩盖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只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和顺。

老皇帝差了人去东宫传消息了。

那回话的人说,太子爷高兴坏了,说是准备准备,就要亲自过来。

实际上,找回了皇长孙,赵柘才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

听着众人的感慨声儿,祝酒声儿,夏初七一直当自己不存在,始终隐藏在人群之中,埋首在桌案,慢吞吞的吃着,就怕傻子间突然喊她,引起大祸。

心思交杂间,百味在心中过了一遭,又过了一遭。

面前是金樽玉碗,她却仍是食不吃味。

然而,时不时地偷眼瞥一下赵樽,却见他冷漠的神色依旧,面色仍是没有表情,漫不经心地端坐那里,身姿高冷尊贵,就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担心过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一样。

这个男人确实沉得住气。

不,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的沉得住气。

帝王之尊的洪泰帝一直和颜悦色,面带微笑,与臣下共欢。

赵绵泽身份尴尬,可却始终笑如春风,面色温润如常。

皇子皇孙们,虽各有各的不同,却无损半丝天家贵胄的风范。

一袭红衣倾天下的东方大都督,仍然是那么的妖美华丽,惹得宁王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瞄向他的方向。

而陪坐的文武百姓们,则是举杯碰盏,好不热闹。

“陛下,老臣有一事启奏。”

突然的一声高喊之后,一个面孔方正,身着正一品官袍,约摸五十多岁的胡须老头走出了席位,跪于当中,对上位的洪泰帝朗声说。

“今日寻回了皇长孙,此乃国之大喜。老臣高兴之余,却想到自家犯下的一个错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洪泰帝原本带着笑容的视线,挪到了那人身上,哈哈一笑。

“诚国公免礼吧,今日你我君臣同席,不必如此拘着,有事坐下再说。”

在大晏朝能被封为“公”爵的人,基本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功劳,用鲜血拼出来的。除此之外,再大的成绩也不过封侯封伯而已。可这诚国公元鸿畴虽说是功劳极高之人,生性却淡泊名利,在朝中威望虽高,却从不结党营私,一直很得洪泰帝的心意。

然而,如今老皇帝让他起,他却不起,仍是固执的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犯了欺君之罪,老臣不敢起…”

轻“哦”了一声儿,洪泰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与朕说来听听?”

元鸿畴擦了一下老眼,又磕头说道,“十六年前,老臣奉命前往辽东,曾得遇见一个容貌娇美的女子,原想纳入帐中为妾,奈何那女子心性颇高,不与老臣相近。老臣一怒之下,强要了她于军帐之中,后班师回朝,却又弃她于不顾。却不想,老臣走时,她已珠胎暗结,为老臣生下一女…之后,她不得家族所容,带着幼丶女靠乞讨为生,流落辗转于了锦城府,却仍是郁郁而终,卒于普照寺中。可怜老臣那女儿,小小年纪就吃了诸多的苦头,幸亏得遇道常法师,作了法事超度了她,又不巧知晓了这段孽缘。这才将我那可怜的女儿带入了京城,与老臣相聚…”

好一段比编的故事还要精彩的故事。

夏初七听在耳朵里,心里却诡异的有些发毛。

又是道常,又是锦城府,又是普照寺。

会不会那么的巧?

她心里有疑惑,可洪泰帝却感慨一下,抚须而笑。

“如此说来,那是大喜,爱卿为何又说欺君?”

诚国公面色微微一窘,耷拉下眼皮,“老臣妻妾众多,却一直未孕,这才得了陛下的恩典,将祐儿过继给老臣为后…如今老臣在外一夕风流,却养出了个女儿出来,可不就是欺君吗?老臣甚是惶恐,请陛下责罚。”

哈哈大笑着,洪泰帝今日得回了皇长孙,心情大好,让崔英达唤了道常和尚过来问话,很快,那一抹的玄色缁衣的身影儿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果然,道常和尚的回答,与诚国公一般无二。

洪泰帝一听,高兴之余,又如何会去计较这个?

“罢了罢了,爱卿,这个是好事,好事呀。今日是朕之大喜,也是爱卿你的大喜。来,过来敬朕一杯水酒,此事就算揭过了。”

“是,多谢陛下…”

元鸿畴诚惶诚恐地拜了一拜,却没有过去敬酒,而是继续伏跪在地上,又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哦,你且说来听听。”

“陛下,老臣那女儿年已十六,性子和脾性都极好,敏慧温良,已到了许婚的年纪,老臣想请陛下赐婚…”

“赐婚?”老皇帝眼睛眯了一下,“爱卿想将令爱赐予何人?”

在洪泰帝的诸多皇子之中,尚未大婚的人只有一个。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夏初七的心脏顿时就提到嗓子眼儿。

与她一样,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元鸿畴的身上。

他顿了一顿,看了看端坐在位置上神色不变的赵樽,拱手而拜。

“老臣想请陛下将小女赐婚于晋王爷。”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谁都知道晋王赐婚三次,就死了三次,那彰烈侯宋家的女儿,都还没有等到赐婚就暴毙而亡,这诚国公刚寻回了爱女,居然敢请旨许给晋王爷,那是何意?

人人心中惊动不已,就连洪泰帝一直带着笑容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也不知道他考虑到了什么,看了赵樽一眼,又才看向元鸿畴。

“爱卿可都想好了?”

“晋王爷血性男儿,人品贵重,老臣倾慕多时。如今厚着脸皮想与陛下攀上这门亲事,还望陛下成全。”

没有马上回应,洪泰帝再一次看向赵樽。

“老十九,你这个婚事一波三折,往常朕都没有仔细问过你愿是不愿。今日这桩婚事诚国公亲自请旨,朕心许之,但婚姻大事,虽是父母做主,今日朕却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他的意见?

夏初七提起的心脏,又落了下去。

想来他应该是会拒绝的吧,毕竟那个什么诚国公的女儿,他连面儿都没有见过,又怎会胡乱的同意了?

可下一瞬,一道极为低沉又漫不经心的声音,却闷雷一般传入了她的耳朵。

“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做主。”

第095章 峰回路转,转了又转

皇子的婚姻从来都与政治和朝堂关系紧密相连,联姻不完全只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结合,而只是相当于结盟。因此,洪泰帝为他的儿子们安排的婚配,几乎从无例外地都考虑了政治因素。

诚国公元鸿畴自然是一个很好的联姻人选。

如今,诚国公亲自请旨,又得了晋王爷“但凭父皇做主”的认可,那自然是一门皆大欢喜的婚事。

于是乎,在洪泰帝的授意之下,道常老和尚为赵樽与那位诚国公府的“元小姐”合了八字,直说是两个人是“天作之合”,乐得洪泰帝当场下旨,册封了那诚国公之女为“景宜郡主”,赐予皇十九子晋王赵樽为正妃,待道常和尚择好了吉日,即可大婚。

一时间,全场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那什么元小姐品貌性情都极为拔尖儿,晋王爷又是光风霁月的大丈夫;那什么郎才女貌必是良配,那什么晋王爷去北平府之前行了大婚之礼,也可抱得佳人而去,让陛下和娘娘放心了之类的言论,亦是一句句全都贯入了夏初七的耳中。

众人都在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呀,为什么不笑呢?

今日可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老皇帝找回了他“夭折”多年的皇长孙,诚国公找回了他自幼失散的小女儿,诚国公的女儿又配与了老皇帝的儿子为正妃。哦,对,最主要的是,晋王殿下得了一门良配,她该为他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