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还是没能去到北狄。

她到底还是没能与他白头偕老。

可她命不该绝,被闻讯赶来的慈心师父救了。

师父说,“痴儿,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骗人的。它就是一个华丽的茧,缠着人,束着人,直到人鲜血淋漓,伤痕遍体,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得解脱。”

她笑着问,“师父,宁邦寺的慧能大师,苦守了你一辈子,她也没有离开冷月庵,也是执著在红尘里。不过师父,以前弟子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能原谅他,如今,我懂了。坠入过地狱的身体,再也上不了天堂。”

一个个被痛苦切割出来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李邈慢慢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日的夕阳,骑兵,弓弩,刀剑,鲜血,旗幡一件件都还历历在目,可到如实,也实实在在过去了三年之久了。她混迹于混沌的江湖,他远走北狄,带着她的妹妹,一路熬成了手握重兵的北狄太子。

这一天,当她终于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不再是当初穹窿山上的沙哥哥,她的沙哥哥。而是北狄的太子爷…还有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名字哈萨尔。

他们曾经激烈拥抱接吻,曾经有过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曾经热切地盼望大仇得报后的甜美生活,曾经把彼此当成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如今,他们彼此注视,往事纷飞,就像这时飘落在头顶的微雪,还未落在地面,还未脚踏实地,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化成了一滩描不出形状的水渍。

一刹,又仿佛永远。

她的思绪终于回到了面前,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身上,心弦紧绷得像一拉就要断开。可她仍然没有动,只俯视着他,也俯视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李娇,慢慢问他。

“痛吗?”

“不痛。”他抹了一把流下的鲜血,冲她张开手臂,“邈儿,下来。”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痛意,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他痴痴看着她,只是笑,“依你的本事,若是诚心杀我,这一箭,不会射在手臂上。”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又苦笑,“即便你真要我的命,予了你,又有何不可?邈儿,只要你能快活,动手吧!”

他咬牙拔下手臂上的箭,满身鲜血,却笑得极为开怀,就像穹窿山上看见她那样,就好像他们两个之间从来没有过嫌隙那样,恍惚间,竟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又慢慢朝李邈走去。

但他疯狂的行为,已经让北狄兵士都疯了。

“太子殿下!不可。”

“太子殿下”

整个街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空气变得极为低压,他一步一步走近,带着炽烈得让她不安的情意,嘴里只是唤着“邈儿,下来”,李邈眸中冷波浮动,声音仍是冷若冰霜。

“你若再进一步,下一箭就会是你的心脏。”

“随你。只是邈儿,你当真忘记了我们过去的种种?”

“生死俱忘,何况情爱?人间种种,不过昙花一现。”

“邈儿…”

在他深情的呼吸里,李邈突然低吼。

“一句话,放不放人?我要的人。”

哈萨尔的视线瞬间模糊,只见在漫天飘飞的微雪里,她丢下了弓弩,刀尖指向的是她自己的脖子,样子决绝得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一双眸子凉得没有丝毫的情绪,就连恨他似乎都没有。他使劲儿抬起头,不让眼眶里的湿意落下来,情绪稍稍平稳一下,才无奈的垂下了手。

“放。”

“太子殿下!”北狄兵士再次大喊起来。

哈萨尔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本宫说,放了他们。”

“不!”李邈阻止了他,淡淡说:“我只认识这两个小姑娘,和旁的人没有什么交情,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如今只要这两个姑娘。其余人,太子殿下自己处理吧。”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哈萨尔停下脚步,吩咐边上的人,让开了道路。李邈亦不看她,只低低喊了一声“雪舞”。很快,只见街道上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了两个清秀的年轻男子来。他们腰上佩剑,俨然也是女扮男装。

“是,大当家的。”

她们接了命令,走过去带走了赵如娜和绿儿。

屋脊上的李邈仍是没有动弹,直到看着赵如娜上了马车,她才一字一句地对哈萨尔说,“安排她们出关。”

“好。”哈萨尔这个时候仿若一只忠犬,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害怕失去她的惊恐战胜了一切,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他每说一个字时,那抑止在喉间的情绪,都生生降压了空气里的气压。

他疯了,在场的北狄人也都疯了。

一个号令北狄的男人,他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镇住了,实在让他们不敢接受。

没多一会儿,杨雪舞回来了。

她在李邈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说赵如娜安全了之类的话,李邈听完点了点头,身体慢慢后退,可手上的刀子仍然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后会无期!”

“邈儿,不要走!”

哈萨尔疯了一般想过去,想狠狠抱住她。

可她刀子却往脖子一压,冷笑一声,淡淡反问。

“你怎说得出口?娥皇女英?”

他面色一变,像上去,又害怕她伤害自己,终于捂着伤口软了脚。李邈沉默地看他一下,慢慢转头看向了地上跪坐的李娇,目光里有失望、有伤心,更多的是深深的痛意。

“李娇,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姐姐…回来吧…我们是亲姐妹…”

李娇身子在发抖,一直在发抖,声音也在抖。她害怕李邈说出来真相,很害怕,害怕得这一刹,说话都像在咬舌头。

“惟我惟妹,实是同生。早丧先妣,思百常情。

女子有行,实远父兄。骨肉之恩,固有归宁。

何吾离析,隔是天庭。自我不见,于今二龄…”

李娇带着哭腔,流着眼泪低低的念着她们母亲当年教的诗句。李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面上忽明忽暗,情绪不明,李娇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一双通红的眸子里,全是恳求。

“好一个骨肉之恩…”

李邈看着她,也看着他。

终于她慢慢闭了闭眼,一个转身,衣袂飘飞间,人影急快地掠了出去。将那些恨意,痛苦、怒火全都丢在了脑后。一个是她唯一的妹妹,一个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往后,就让他们生活在一起吧,她为了爹娘,只当成全。

“邈儿”

哈萨尔半跪在地上,撑着钢刀的手微微发颤,就像刹时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刚刚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刚刚以为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去弥补,但老天又活生生从他面前夺了她去。

第138章 失足跌落!

人活着,就靠一股精气神。

神在时,可横刀立马。神去时,如枯藤萎地。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耳边的声音很多,很多人都在喊着这一个称谓,可哈萨尔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默默的呆立在那一处。或者说,他根本就已经把周围的人排除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一直在微微抽动。

那是一种痛苦到极致后的无意识抽搐,他整个人都软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雪,还在下,风,还在吹。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掌握紧刀鞘,慢慢用力撑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他受伤的手臂鲜血汩汩而下,但他却浑然未觉,甚至丝毫也没有发现他的盔甲磨蹭在伤口上,到底有多么的疼痛。

他飞身上马,一个巴掌狠拍在马身上。

“驾”一声,战马飞奔而去,直接冲向了山海关的城门。

“开门”

人还未到,他先咆哮了出来。

守城的兵士看到远远过来的一群人,山呼海啸般吼着什么。而他们的太子殿下满身鲜血,骑马冲在了前面。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谁也不敢多问,听令地拉开了铁栓,打开城门。

“不要!不要开门!关上,快关上。”

紧跟哈萨尔身后的北狄将校们嘶声大喊着,也冲了过来。

他们都猜测出来了,他们的太子殿下是要出城去追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是大晏人,她出城没事,但哈萨尔却不能追出去。山海关外不远就驻扎着元祐的兵马,他要跟着追出去,结果只能落在元祐的手上。

有人喊开门,有人喊关门。

守城的兵卒左右为难,僵持在了那里。

“开门!本宫让你们开门。”哈萨尔气恼到了极点,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不许开门!谁敢开门,我便杀了谁。”一位北狄将军大声呐喊着,飞扑过去拦住已然失去了理智的哈萨尔,拽住他的马鬃,活生生把奔腾的战马勒停下来。然后,他气喘如牛跪在当场,与众将校一起声声哀求。

“太子殿下,您冷静,冷静一下。”

见此情形,城门口的人恍惚反应过来了,他们急忙忙赶在哈萨尔冲过来之前,把半开的城门“哐啷”关上,插上了铁栓,守在了城门口。哈萨尔大口喘着气,赤红着眼看向紧闭的城门,然后咬牙切齿地奔过去,一把拽住兵卒的领口,大声咆哮。

“打开!打开”

“太子殿下!”那人面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您杀了我…也不敢开!”

“太子殿下,今日你要出城,除非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大片将士齐刷刷跪在潮湿的地上,城门口捅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齐声请命,李娇也随后骑马赶到,哭天喊地的叫他。但他就像失心疯了一般,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闭了闭眼睛,他狠狠放开那名兵卒的领口,仓惶得像一只被打慌的兔子,死劲去掰扯城门上的铁栓。

可很快,他被更多的人拦了下来。

“不可啊,殿下。”

“你们放开我!”僵持之中,哈萨尔赤红着双目,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猛兽,推开了拦在面前的众人,只身奔向了关隘,又以极快的速度跑上了山海关的城楼。

城楼上风声很大。

他僵硬地伏身趴在墙垛上面,极目远眺向官道上策马飞奔的一人一骑。那人飘飞的袍角越来越远,在湿冷的雪花中,从此远离了他的世界。

“邈儿…”他无声的张着嘴巴,俊朗的五官皱在一起,面色扭曲得像在哭泣,可一滴泪水也没有流下来。

冷风在城楼上呜咽。

山海关,这是天下第一雄关。

它固若金汤,它重兵驻守,可此时,整个天地就像只有他一人。他呼呼喘气,大张着嘴巴,冷风灌了进来,他却像没有感觉,无声的呐喊着,哭泣着,可喉间却像突然间就失去了语言功能。

自从她三年前掉落悬崖那一日起,支撑他活下去,支撑他一定要夺得北狄江山,要攻入南晏天下的支柱就只有两个字复仇。为被晏军射下悬崖的李邈复仇,也为了他当日的承诺,一定要为李家复仇。

可如今,她不需要,她不再需要他了。

没有了她,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有何用?

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与何人共赏?

如今她就在眼前,可她却离如天涯…

他胸中沉痛难忍,而今日的疼痛,比当日她掉落悬崖时还要痛一百倍,一千倍不止。那个时候他还有仇恨支撑,如今连仇恨都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

“邈儿”

他在城墙上,她在官道上。

他终于喊出了声,可声音却小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终于,她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官道上,越来越远,远得似乎再也看不见。他无声地闭上眼睛,双脚不知怎样就爬上了墙垛,身后一众跟过来的人顿时炸开锅了,他们呼着,喊着扑了过去,李娇更是像疯了一般,扑过去狠狠的抱住他。

“不要…哈萨尔…你要做什么…”

他身上的战甲在寒风中冰冷刺骨,冷风吹得他的发梢一阵阵翻飞,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又像没有看见她,更多的像在自言自语,“当日她孤零零从悬崖落下时,是怎样的感受?”

“哈萨尔,不要这样,我姐姐她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李娇哭喊着,抱紧了他的腰,飞快朝北狄将校们使眼神儿,让他们过来阻止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的哈萨尔。可他们脚步未动,哈萨尔却突然甩开了李娇,看着她,像还在梦中一般,沉着嗓子问她。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你?”

李娇一愣,傻乎乎呆住。

“我…我也愿意替我姐姐去死…我知道,当日她是为了救我,才被晏军的箭射下悬崖的…可如果老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替她去死的…”

“不必了。”他整个人站上墙垛,声音极冷,“你好好活着吧,她希望你活着。”

“不要,不要啊。”李娇发疯一般抱住他的小腿。

哈萨尔突然恼了,一脚踹开她,“滚开!”

李娇满脸泪水,却不敢再走近,“我到底哪里不如我姐姐,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

他忽然回过头来,“你哪里都不如她。她会为了我去死,你却不会。”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怪异一笑,身体突然往后一倒,整个人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了下去。

“哈萨尔…啊…不要啊!”

李娇尖锐呐喊着,弯腰半伏在城墙上,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的男人,失声痛哭。这一瞬间,她终于承认,她真的没有同他一起跳下去的勇气。这个世上,除了她那个傻姐姐,谁可以为了别人去死?

“太子殿下!”

北狄将校们的呼声,直入云霄。

谁都知道今日的太子爷不正常。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山海关的城门洞开了,无数的北狄兵士簇拥到了城楼下面,他们伸出了手臂,看着从城墙上跌落的太子爷面如死灰的脸。他在极快的跌落,可那个已然远去的女人,终究没有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呼喊。

哈萨尔紧紧闭着眼,面上诡异地带着微笑。

从她将箭射入他的身体,决绝离去开始,他就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可这一刻,在猎猎的冷风中,他终是又看见了她的笑容。

她说,“沙哥哥,从此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也一直在笑。三年了,他的心从无此刻这般安定。

“邈儿,我此生必不会负你。”

他们四年相守,三年分离,跨越了长长的七年时光,有过许多的前尘往事。从城墙坠下的短短距离里,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刻骨铭心的思念之痛,余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当日坠崖之痛。此时不免又想,当日她是否也曾像他这般,回忆了一遍过往?

七年。如今,也算有个了结。

李邈打官道奔出去追上赵如娜的时候,她正与杨雪舞和锦宫另一个叫丽娘的姑娘坐在一个山坳子上,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发呆。

先前在街上的惊魂一幕,赵如娜如此想着还无法回神。

她不知道李邈何时会过来。

可终究,她还是来了。虽然她的脸色实在难看。

“大当家的,你回来了?”

“嗯。”李邈冲她点了点头。

“你没事吗?”

“没有,你们还好吧?”

“我们都好。”

虽然不知道李邈与哈萨尔到底有什么故事,可赵如娜不傻,多少也能猜出一些,也可以想象她此时心里的难受。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才知。虽然先前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可赵如娜看得出来,那个北狄的太子爷一定在她的心里。只有心里装了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才会有那样深沉的痛楚。

这个时候的李邈,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看上去很平静。

她大概问了一下赵如娜先前留书的情况。

可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赵如娜却不敢说得太深。有些话,牵涉太广,她只能咽回肚子里。“大当家的,大概就是这样。更多的,我不能告诉你。”

李邈看着她,默默的,好久没有吭声儿。

赵如娜脸上的歉意更深。为了哥哥做的事情,越想越是难堪,神色极是为难,“大当家的,对不住…”

她想委婉的解释,可李邈却阻止了她。

“你不必多说,我都懂。”

李邈又怎会不懂?今日赵如娜的处境,还有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歉意,和当年她娘躺在床上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无助,徬徨,无奈,可凭一己之力,根本就改变不了那些男人的野心,也改变不了任何的时局。她今日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属不易,她又如何能去要求她更多?

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亲人付出…

想到“亲人”两个字,她嘲弄地弯了弯唇,神态麻木地将怀里的钱袋掏了出来,倒出一些银两,交到赵如娜的手上,淡淡地说:“郡主,我这两个随从身手都不错,她们会护送你去辽东。”

“你呢?”赵如娜微微吃惊。

“你不是说阿七可能有危险吗?我得去漠北。”略略停顿一下,她别开脸去,看着远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一根光秃秃的枝丫,呢喃般低沉着嗓子,“阿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赵如娜心里略有吃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先前街上那个女人是唤李邈做“姐姐”的。

可如今她说阿七是…唯一。

但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有些事情经不起打探,有些秘密经不过深挖。事已至此,总归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深冲李邈施了个礼。

“好。大当家的,此去漠北,路途凶险,你要保重。”

冷风无言,李邈亦无言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率先翻身上马。

“郡主,就此别过吧。”

“大当家的…”赵如娜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你我若有来日,菁华必当重报。”

“郡主言重了。”李邈淡淡摆手,神态极为清冷,“江湖人间,人间江湖,有今日莫问明日,若还有明日,你我自当把酒言欢,更不必论报与不报。告辞。”

去辽东和漠北不在一个方向。李邈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然策马插入另一条小道转了方向,身影隐入了一片微雪茫茫之中。

看着她离去的孤单背影,赵如娜默了默,回头看了看杨雪舞,踌躇着说:“杨姑娘,你跟上你们家大当家吧,她情绪不太对。有个人在身边,一旦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去辽东,有丽娘和绿儿就够了。”

“可是,郡主…”

“我心意已决,你去吧。”

“那…好。”

其实杨雪舞也并不放心李邈,只是碍于她的吩咐不敢轻易离开赵如娜。如今见她都这样说了,而且那般坚持,她没有再犹豫,默默上马,互道珍重,跟在了李邈的身后。

“哎!”

赵如娜深吸口气,长长一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看这痛楚,她此生都不愿再涉情事。

“走吧,我们也出发。”

漠北草原上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

漫无边际的雪花,纷纷扬扬,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自打山海关一线被北狄军占领之后,朝廷再没有消息传过来。驻扎在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大晏军队,就像落入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无人问津,却又人人都知晓粮草被焚之事。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营中的气氛极为凝重,极为诡异。每日士兵们见了面,都像肚子里揣了事儿,不再像从前。

外面那些流言,终究传入了军营。

北伐军中的将士好多都跟了赵樽有一些日子了。可十五万大军,十五万的数目注定了里面的人将会良莠不齐。私下里,已经有了一些对赵樽极为不利的言论,夏初七混在营中,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只能当成没有听见,更不敢告诉赵樽。

他若知晓,一定会很伤心。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除了日复一复无奈地看大雪,她如今只操心一件事情。

赵樽的头疾复发了。

这一次头疾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虽然他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吭声,不喊痛,但整整十来天时间,他睡不好觉,整日整夜的都睡不着,眼睛里布满了一层红通通的血丝,看得她心疼不已。

头疾引发的原因,是他思虑过甚。说白了,心病。

这十来天里,他实在太过沉默。

没有了哈萨尔来骚扰,营中无大战。整日里,他忙着肃清军纪,整肃兵员,排查兵卒来源,做事比往常更为严厉认真,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夏初七知道,他与往常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如今的他藏得很深,很难猜测,或者说,他心里已然埋了一根刺。一根触摸一下,就会疼痛的刺。

她试图开导他。

她把自己听来的大道理绕着弯儿地讲给他听,一遍遍讲那些心灵鸡汤故事。可不论她说什么,他的话都很少,少得她都抓狂了,不得不放弃心灵鸡汤的治疗。

很明显,大道理他比她懂得更多。但每一种痛,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哪怕她是他最为亲密的人,她也不能真正感悟他的痛楚。

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生活,还有他的身体。

如今的大草原,缺衣少食,粮草断绝,甚至在茫茫白雪下,都没有地方能狩猎,即便野外生存能力再强的人,到了这个时节,这个地方,都得抓急上火。然而,最让她觉得扯蛋的是,没有朝廷的圣旨,大军不能私自拔营退出漠北草原,至少在还没有饿肚子的那一刻,他们还得遵守命令。

军令如山。她懂。

可她却不知道赵樽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也是一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很少让自己陷入这般的被动。如今,为了哪般?

“阿七,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