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七得多多努力才是?”

听了他似笑非笑的话,想到那银子的来处,夏初七被雪花吹凉的脸嗖地一热,剜了他一眼,抿着唇不好意思,好久都没有说话。赵樽却以为她在意了,叹气抬起左手,将那个他一直随手携带的护腕递到她的面前。

“看这是什么?阿七的礼物,一件足可用一生。”

“算你识相。”

夏初七乐了,挽住了他的手臂。

回营的路上,风雨越来越大。

她被赵樽半搂半拥着,在半尺厚的积雪里跋涉,也不觉得冷,只一路走,一路兴高采烈的聊天,“虽然你送我一堆尸体,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会做衣裳,这尸体还是尸体,就算变成了皮,也变不成衣服。”

“不劳王妃操心。”赵樽语气也是轻松,调侃道:“等回了京师,爷找宫中最好的裁缝为你做。”

回京?

听到回京,夏初七不免就想到了李邈嘴里的京师。想到了那秦淮丝竹,烟雨江南,小桥流水,还有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再对比一下这蛮荒的雪原,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能回京。”

赵樽低头看她一眼,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很快就能了。”说到这里,他脚步停了下来,在风雨中专注地看着她的脸,“阿七,计划提前,我明日带兵去阴山。你等着我。”

“明日?”

夏初七抽气一声。

怪不得他非得今天晚上去猎杀紫貂,为她准备生日礼物,原来是明早就要离开了?

“不要担心。”赵樽声音沉下,在风声的呜咽里,捧起了她的脸来,低低将一个吻压在她额上,说,“爷联络了元祐和大牛。这一趟阴山之行,必将扭转局面。”

“爷,你是要…”咽了咽口水,她才惶惶说,“起兵?”

“哈。”赵樽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当然不。君父还在,我如何敢行大逆不道之事?不过”

“不过如何?”

“到时阿七便知。等着爷的好消息,营中那件事,按计划来。你放心,甲一他们会配合你。”

想到先前他与她交代的那个计划,又想到李邈的事情,夏初七觉得时间好挤。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告诉他哈萨尔的事,可那个人危在旦夕,如果他死了,表姐怎办?

一咬牙,她终究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果然,赵樽想也没想就拒绝。

“阿七,爷不是顾及哈萨尔是北狄人,更不因他是对手,只是此去阿巴嘎实在不便,北狄的地方,也不安全。”

“表姐有办法,还有甲一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阿七…”

“赵十九!”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在风雪中伫立了许久,夏初七才叹了一口气,慢慢靠近,双手环紧了他的腰身,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先前我找不着你的时候,什么感觉吗?”

“嗯?”他应着,揽紧了她。

“觉得天都塌了。”

赵樽没有回答,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我想,我表姐此时的心境与我先前是一样的。哈萨尔若是有事,我表姐她一生都不得安生。可如果是因为我不出手相救,让我表姐一生难安,那我也会一生难安。”

久久的,他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的时候,他终是双臂扣紧了她的腰,长长一叹。每一次赵十九这样叹息的时候,夏初七就知道,这是他无奈的妥协。他不管多么不情愿,总是会在她的坚持下妥协。

“赵樽,谢谢你…我,我爱你。”

她红着脸,喊着他的名字,第一次郑重其事的表白。

可紧搂着她的家伙,却什么回应也没有,就在她羞臊得恨不得挖一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他突地将她拦腰一抱,大步走在风雪里,淡定的回应。

“爷准了。”

山海关外。

马蹄的“嘚嘚”声传来,冷风中,马上跳下来一个身着锦袍华服的男子,腰间一根宝相花纹的锦带上,镶了一颗硕大的宝石,风情万种的丹凤眼一眯,撩了袍子便大步入了营房。

他正是驻军在此的元小公爷。

今日营中无事,他未着甲胄。比起赵樽在漠北的苦寒来,这里已然是人间仙境,附近还有几个不算热闹的市集。他这便是刚从市集回来。

他一入内,副将杨宏光便迎了上来,“小公爷,我们屯兵在此有些时日了,朝廷也不来旨意,大将军王也不来命令,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吧?”

“不等你想怎的?”元小公爷斜斜瞄了他一眼,让人拎了热水来,坐在椅子上,将两只脚往热水桶里一泡,舒服的叹息一声。久久,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睁开眼来,又问杨宏光,“前日魏国公转送过来的舞伎在哪儿?”

“在营里。”

元祐考虑了一下,“给我带两个过来。”

“小公爷!”

“快去,废什么话。”

杨宏光垂头,“是。”

他一见,元祐斜倚在榻上一阵叹息,“太久不吃肉,小爷都又忘了什么是爱情。爱情啊,得多练练才懂。”

杨宏光办事儿很利索,没一会儿工夫就两个大冬天袒着一片白花花的肉,打扮妖娆婀娜的舞伎给带进来了。进来的时候,她俩脸上还略有惶惑,可乍一见到衣冠楚楚风流相,眉目含情正当年的元小公爷时,微微一声“呀”,那脸上的胭脂都红艳了几分。

“奴家参见小公爷!”

两个人同时福了福身,娇气软语。

元祐回过头来,托着下巴,看着面前这两个长得极好的舞伎,先前的蠢蠢欲动突地又偃旗息鼓了,瞅半天都提不起劲儿来。

“你俩个谁先来?”

他问得两个舞伎顿时红了脸。

“小公爷,我们姐妹可以一起服侍你。”

元祐唔了一声,嘴角微牵,不置可否。

且不说他后院本就姬妾无数,就说由南到北的风月之事,但凡听说过的他都玩过了,这种事儿更是谈不上新鲜。有气无力地往榻上一躺,他半眯着丹凤尾,勾了勾手指头。

“小公爷,奴家侍候您宽衣。”

两个舞伎见他生得好看,早有了心动之意。喜欢得紧。加之他本身尊贵的身份,不若平常人,若是讨了他的欢心,往后的日子,哪里还少得了荣华富贵?她们自然侍候得殷勤,卖力的讨好。元祐也不阻止,乐得享受,可在两个舞伎十八般武艺的侍弄下,他不好容易生起点情动的念头,脑子里莫名又想到了夏初七说过的那些话来。

“娘的,为啥人人都有爱情,就小爷没感觉?”

他低低咕哝出声,那舞伎一听,娇声问,“小公爷,您在说什么?”

“说小爷我弄死你。”

他丹凤眼一瞥,哪能和一个舞伎说真话?拽了一个舞伎过来,他翻身过去将人压在榻上,正准备抽去她腰间的薄烟纱带,门外就传来杨宏光的声音。

“小公爷,漠北来信函了。”

激灵灵一下,元小公爷刚刚被挑起的情浴顿时被湮灭了。飞快地翻身,他拢好了衣裳,在那舞伎脸上拍了拍,贱笑一声,把腰带一系,便大步出来了。

“信呢?”

他刚刚问完,杨宏光便将信函递了上去。

元祐拆开火漆的封口,展开纸笺一看,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再无半分内帐里对着美娇娘时的风流浪荡,整个人都凝重了起来。

“小公爷,可是有消息了。”

思考了一下,元祐缓缓拉开唇角,颓然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笑眯眯将信函在火上点燃烧掉,他低低吩咐杨宏光说:“明日卯时点兵,准备拿下山海关。”

“啊?”杨宏光惊了一声,随时拱手,“是!”想了想,他沉默片刻,又踌躇着说:“还有一个事情,小公爷,斥侯先前来报,说山海关附近,发现了大量锦衣卫的行踪。”

东方青玄?

想到那个老冤家,元祐轻轻嗤笑一声,“这不很正常?山海关这样热闹,东方大都督要是没动静,那才奇怪。等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锣了。”

说罢他大步就往帐外走,准备按赵樽的指示部署计划。杨宏光跟了两步,突然抢步上前,急得一脑门都是汗。

“小公爷,那两个舞伎,可怎办?”

元祐似是这才想起来内帐里的两个人,回头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极慵懒极温和,可态度却贱到了极点。

“赏你了。”

第145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

隆冬季节的早晨,呵气成霜。

四海不升平,九州不安定。战区的日子温饱便是美好。

就在夏廷德从北平派兵前往阴山,扣下粮草,以便胁迫赵樽,元祐在山海关外收到赵樽命令,准备攻入山海关,直入北平时,辽东的陈大牛接到礼部侍郎兰子安已从高句国返回大晏的消息。

晏二鬼为他带来了晋王口令,就直接返回了漠北,来去匆匆,半天都没有逗留。陈大牛心知当下形势紧张,并未强留,只说让他转告赵樽。大丈夫一言九鼎,卢龙塞之言,他一直铭记于心,马上便安排行动。

陈大牛原本没有想过要久留赵如娜。

毕竟,刚刚经过战事的辽东并不安稳。但得了晏二鬼带来的消息,知晓了山海关的局势,却不好再送她回京了。而且那日从客栈回来,赵如娜的身子便不大好,他不得不把她安顿在奉集堡的宅院里,同时用军驿给京师送去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指菁华郡主已收到,回函表示货物完整,不必再惦念之类的废话。

收件人,自然是皇太孙赵绵泽。

陈大牛是不喜欢做这些俗套工夫,更讨厌繁文缛节。但在赵如娜的请求下,他还是以自己的名义,发了一个这样的东西,权当完成任务。至于这菁华郡主还要在辽东滞留多久,信函内,他没有明确告之。

二人原就是新婚,因了北伐战争才生生分离了这样久,营中的将校们都体恤定安侯,纷纷表示要放他的假,让他在家陪着郡主多唠唠家常。

可他二人并无家常可唠。

甚至于,说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陈大牛没有与她如胶似漆的天天缠在一块。安置好了她,他直接回了大营便再也见不到人影儿了。

辽东初定,哪里是那般容易脱得开手的?沿海闹海盗,海运过来的货物时常被抢,海防紧要,边防也紧要,每日里他忙得不可开交。最紧要的是,她身子不好,他也不能呆在那宅子里折腾她。他以前不晓得,原来这事会上瘾,没搞过的时候不觉得,这搞过了见到人便像是泡了一身的滚水,身上热乎乎的,熬着难受,止不住的发急,他索性也就不回去。

腊月初六这日,是他去大营的第三日。

利用三天时间,他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了辽东防务。这日卯时,他开始在营中点将,以江防海防需要为由,准备明日亲自带兵前往大宁,以呼应山海关的紧张局势。

在他安排的时候,耿三友一直立于他的身侧,没有说话,等安排妥当,将校们都领命下去了,他终是把陈大牛拉入了营帐,遣退了旁人,面有忧色的质问他。

“你真要这样做?未得圣谕,私自出兵,那是大罪。”

陈大牛不以为意,“啥叫私自出兵?晋王手里有调兵虎符。俺这辽东大军也属北伐军,出师北伐时,陛下在南郊点将台上,亲令所有将士唯大将军王命令是从。”

“大牛!”

重重喊了一声,耿三友鲠着喉咙,看了看帐外,才压低了嗓子,意有所指地说,“你晓得,这次不一样。”

陈大牛与耿三友多年兄弟,这事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想瞒他,“耿三,晋王殿下对俺有知遇之恩,等俺亲如兄弟,你是晓得的。他有难,不要说只是出兵,便是要俺的脑袋,俺也不眨一下眼睛。”

低低一哼,耿三友脸色有些难看,“天家皇子的事情,弄不好都是掉脑袋,咱们何苦操那些心?再说大牛,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多不容易,没人比我更清楚。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娶了菁华郡主,等皇太孙继位,你就是当朝第一驸马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一旦站错了队…”

“耿三!”

陈大牛打断了他,“俺是贪图富贵的人吗?”

“这与贪图富贵无关!”

“那与啥有关?”

耿三友目光一沉,嘴皮动了动,没有说下去,而是别过脑袋,“反正我不同意你去趟这浑水,你若一定要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说得极重,极狠,可只听得“唰”一声,陈大牛直接将腰上钢刀拔了出来,“哐啷”一声丢在了他的面前,“成,你是俺兄弟,俺不可以对你动手,既然说不服你,那你就宰了俺好了。”

耿三友看着他。

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

冷风拂过,良久的安静后,见他缓和了面色,陈大牛弯下腰,将落地的钢刀捡了起来,慢慢地还入鞘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耿三,是兄弟,你便当着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连累不了你。俺一人做事,一人承担。只是俺走了,有件事得托付给你。”

不等他说,耿三友便瞥了过去,“菁华郡主?”

陈大牛眉头微蹙,“是。她身子没大好,山海关这些日子又不安生,俺想让她先在奉集堡待上些日子。你且帮俺看顾好她,等俺那边事情一了…”

“事了了如何?送她回京?”

陈大牛沉默一下,搔了搔头,“再说。”

耿三友抿紧了嘴唇,默了默,不再多说什么了。

二人相识多年,当年都是军中的弓兵,同在一个小旗,同睡一个大炕,关系极是要好。以前二人家境都不太好,但谁要是有口干的,绝不会让对方喝稀的,谁要是手头宽裕,绝不会让对方没银子使。有一次北伐战争中,耿三友被流箭射中,是陈大牛把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后来二人一起随了赵樽从北打到南,辗转数年,陈大牛战功卓越,极受赵樽赏识,一路高升,耿三友也水涨船高,一直做他的副将,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也不为过。

久久不语后,耿三友终是叹了气。

“那你小心着点,刀剑无眼。”

“晓得了。”陈大牛语气亦是缓和了不少,“耿三,菁华的事就拜托你了。还有,俺明儿走了,营中军务你也多担待点。”

耿三友点了点头,可想想又突地僵了脸,“大牛,兰侍郎明日就要带高句国公主到奉集堡。你明儿若是走了,剩下的事情,可怎办?”

“老子管他那许多。耿三,当年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你怎变得前怕狼后怕虎的?他乐意咋办就咋办吧,反正兰子安那厮,俺是懒得再应付他了。”

耿三友垂着眼皮,苦笑了一声,“大牛,你还是没变,这性子跟当年一模一样。重情重义,比命都看得重。”

陈大牛哈哈大笑一声,拳头在他胸口轻轻一捶,“看你说得。不过,耿三,若今日换你有事,俺也会这样做。”

看着他眉间的决然之气,耿三友没有出声。

陈大牛不想应付的人,到底还是来了。

刚过,就接到消息,礼部右侍郎兰子安差人先送了一封信来。

想到那酸秀才,他就有些抓狂。

看了文书经历卢永福一眼,他头痛。

“念!”

“是,侯爷。”卢永福展开信纸来看了一眼,然后告诉他说:“兰侍郎说,他出使高句国极是顺利,随着他返朝的有高句国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还有高句国送亲使臣一干人等。兰侍郎还说,如今山海关不安生,为公主安全考虑,他们得在奉集堡多待起时日,再行回京。”

“啥啥啥?他说啥?”听他说了一堆,陈大牛叉着腰,眉头都蹙紧了,“姓兰的不赶紧滚回去,还要留下来?山海关有啥不安生的?魏国公不是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吗?拿下山海关不就像那个探,探什么来着?”

“侯爷,探囊取物一般。”

“对,就是这意思。”陈大牛点头,随即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语气里无一丝好气,“兰侍郎想如何安置都是他的事,老子管不了。”

卢永福小心翼翼说:“侯爷,可兰侍郎还说,他本人不打紧,但二位公主身娇体贵,奉集堡驿站实在简陋,想把二位公主安置在您的宅子里?”

“啊”一声,陈大牛瞪圆了眼睛。

卢永福被他瞪得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说得更是委婉,“还有,兰侍郎信中还说,这些都是按圣上旨意交办的。来之前,圣上说了,让您与文佳公主,多多培养感情。”

“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陈大牛急眼了。

“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卢永福咽了咽唾沫,害怕这位侯爷的暴脾气,终是唯唯诺诺的提醒了一句,“侯爷,好歹他也有根鸡毛不是?咱也不能得罪了他,不把鸡毛当令箭啊。”

定安侯的宅子里,扶疏的草木朦朦胧胧。树叶像被霜锯了的一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赵如娜坐在临窗的炕桌边上绣着花,屋子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可她身上仍是有几分寒意。今日从宅子的亲兵口中,她晓得兰子安已然从高句国回来了,也带回了高句国公主,具说会在奉集堡住下。

原以为会无所谓。

可当家主母真要来了,她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陈大牛不来,她也落得个清闲。不然,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两个人见了面根本无话可讲,一概事情都在床上解决,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但是如今听得这消息,她却希望他来,然后请他派人送她回京。

入夜了,浓浓的暮色下,天光晦暗。

他仍是没来。

她早早睡下,可愣是睡不着,裹在被子里,看着帐顶发愣,心思不知飘向了何处。直到绿儿在门外惊喜的唤了一声“侯爷”,她才回过神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略略一惊,侧过眸去,就见绿儿满脸是笑的挑起门口的帘子,把那人迎了进来。看着他一身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盔甲,她心跳加快,脸有些热,正准备起身请安,却被他阻止了。

“睡了就不必起了。”

他这样说,她只得半躬身子,颔首致谢。

“妾身多谢侯爷体恤。”

他摆了摆手,大步过来,人还未近前,便带入了一股子男子特有的汗味儿,与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相比,男女间的区别,极是明显。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她床前不远的椅子上。

“托侯爷福,已是大好了。”她慢慢悠悠地回答,语气极是温和而客气,“侯爷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听得她有礼有节的询问,陈大牛目光古怪地盯着她,盯了片刻,像是为了掩饰失态,突地咳嗽了一声,才大着嗓门儿道:“营中军务忙完了,过来瞧瞧你。”

“哦。”

迟疑一下,他终还是说了,“俺明日要出趟远门,大概得耽误些时日,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有事找耿三。”

高句公主就要来了,他却要走?

赵如娜没有多问,仍是点头,“好的。”

极是平淡的几句对白说完,两个人又沉默了。

赵如娜倚在床头看着他,见他身上甲胄未退,脸上似还有尘土的味儿,只盯自己不说话,也没有提今晚要走的意思,稍稍窘迫了一下,她偏头看向绿儿,吩咐道:“去为侯爷备水沐浴吧。”

“嗳,好。”

绿儿看见侯爷过来,自然是高兴的。如今得了赵如娜的吩咐,前脚打后脚,便匆匆掀了帘子出去了。原先屋子里有旁人在,陈大牛像是不好冒犯,如今只剩两个人了,屋子又暖和,他起身褪去了外头的盔甲,坐在了她的床沿,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润,沉默了许久,似是有话不好开口。

“侯爷可是有事?”赵如娜发现他不自在,温柔地笑问。

陈大牛坐在那里,搔了搔头皮,觉得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但看着她平淡温婉的面孔,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很难出口。

“侯爷?”

赵如娜是个精明的小妇人,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微微一笑,抱着膝盖坐端正了,理顺自己的头发,才对着他,温和的说,“有事不妨直说。”

陈大牛咬了咬牙,终是吐了话,语气全是愤懑。

“兰子安那个没操行的东西,把那两个娘们儿弄了过来,明日就要到奉集堡了,说要安置在俺这宅子里…俺原是不想理会他,可他手里拿着鸡毛…不对,拿着圣谕,那俩娘们儿好歹也是公主,俺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听他支支吾吾,赵如娜明白了,笑着打断了他。

“侯爷不必为难,高句公主来大晏,与大晏联姻,那不仅是侯爷的家事,也是大晏的国事。妾身虽是深闺妇人,也懂得大事为重。公主来小住,与侯爷增进感情,那自是好的。”

见她面上并无异色,陈大牛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能这样想,那便好。”

赵如娜看着他抹了抹额际上的细汗,知道他是觉得对不住她,心里一松,笑道:“其实这些事情,侯爷原是不必告诉妾身的。妾身虽有郡主身份,可出嫁从夫,如今只是你定安侯的一个侍妾,如何担得起侯爷这样郑重的相询?”

“俺不是这意思…”陈大牛看着她秀气的眉,温柔的笑,咬了咬牙,说得极是别扭,“俺不瞒你,当初你过门的时候,俺心里是不乐意,那般刁难你,也确实是…”

停顿一下,他没有深说,转了话头,“反正俺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你如今是俺的人了,俺也没那份花花肠子。那狗屁公主,俺本就无意,但兰子安捧圣旨来砸俺的脑袋,俺也不能把她们哄出去…”

“侯爷!”微微摇了摇头,赵如娜面上依旧带笑,“有你这番话,妾身便知足了。”想了想,她稍稍坐近一点,慢慢抬手理了理他翻出来的衣角,温柔地抚平,然后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贵为侯爷,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必介怀这许多。高句公主想必也是极好的女子,妾身恭喜侯爷,得此佳偶。”

陈大牛愣住了。

他十来年的行伍生涯,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平素并不怎与妇人接触,在他的思想里,有认知的夫妇并不多。如他嫂子就是个妒妇,容不得他哥与旁的妇人眉来眼去。还有他娘,他记得他的小时候,也因为他爹为邻村一寡妇担了一回水,便大发雷霆,生生哭了一个晚上。

他娘说,正是因为在意他爹,这才容不得旁的妇人。

如今,他面前这妇,面带微笑,满是喜色,半句抱怨都无,还巧笑吟吟的对他说“恭喜”,仿佛对他要纳新妇半点不满都没有。按说,这才是妇德,可他觉得有些不舒坦,说不出来的不舒坦。

突然的,他便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松子坡上那个姓顾的太医,还有那个像是要私奔的包袱。

咳了一声,他站起了身。

“郡主大量,那你歇着,俺还有事,走了。”

他突然变了脸,赵如娜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是男人,他是侯爷,他要走要留,也容不得她置喙,只勉强微笑着从榻上下来,曲膝福身。

“妾身恭送侯爷。”

陈大牛讨厌这些礼节,眉头蹙起,看了看她背后那张带着香味儿的床榻,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她都已经“恭送”了,他再不走似乎也没意思,不是那个道道。

他晓得自个儿该走,可脚下就像被稀泥黏住了,愣是挪不开步子。就觉得那榻上有什么东西在招唤他,手指有些痒痒,想要抱了她睡到那被窝里去。几乎霎时,他也想到了她的好处,那柔软得不长骨头似的身子,那不像大老爷们儿似的香味儿,那搂在怀里就让他血液逆流的腻白肌肤…

“侯爷?”

赵如娜抬头起来,看着他,目光满是疑惑。

被她一提醒,陈大牛才发现自己在发傻。

“咳!俺这就走了,你躺着去…”

“侯爷!”这一声是绿儿喊的。不等陈大牛的话说完,他便红着脸风一般冲了进来,两边脸蛋儿像熟透的樱桃,大概在备水时浸湿了,像是被熏蒸过似的,格外红润好看。

“奴婢给您备好水了,您去洗吧。”

绿儿的到来,给了陈大牛一个留下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