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狡黠一闪,她不等说完,就地一滚,一支箭矢从头顶射入亭柱。而洪泰帝面色突地一变,突地低下头,双手撑紧亭中的桌面,一阵颤抖。正在发疯的夏问秋却直直地扑了过去,夏初七闪开,她的身子刚好将洪泰帝撞了一个踉跄,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

一切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一瞬。

“陛下!”

有人惊声大喊,御景苑里冲入了一群禁军。

“皇爷爷!”

这时,赵绵泽也大步赶来。

御景亭里的事情,瞬息万变。

一群群杂乱的脚步声近了,赵绵泽大步流星的冲入,暗地里隐藏的弓箭手,再也无法下手。亭子里的侍卫越围越多,可他们来得再快,也已经晚了。

夏问秋疯狂地扑倒在洪泰帝的身上时,手上的匕首刚好插入他的肩膀。更为致命的伤害是,洪泰帝的头颅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亭内的石墩棱角上,鲜血喷涌而出,吓傻了一群人。

“陛下…”

“陛下啊…”

夏问秋从墙头翻下来冲入亭子那一瞬,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夏问秋发了疯,拿着一把匕首乱捅,一群侍卫要护驾,有人射了箭,夏楚本能的滚开,皇帝却被夏问秋扑倒在地上。

洪泰帝戎马一生,功夫了得。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被一个女疯子刺中。

在耀眼的阳光下,赵绵泽看着皇帝,死一般的寂静片刻,突地嘶吼一声。

“快传太医,快…”

“万岁爷啊…您这是…”崔英达撕心裂肺的大喊。可那个手握乾坤,傲视天下的皇帝,此刻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一头花白的头发,早已染红,再也不能回答他。

太医还没有到来,夏初七站了片刻,过去拉开赵绵泽,抿着唇没有说话。抽出“锁爱”里的银针,飞快地刺向洪泰帝手心的劳营、鱼际,手腕的大陵,手臂的郗门、尺泽等几个穴位。

“你在做甚?”赵绵泽沉声问。

“保命!”她声音极冷。

皇太孙默认了她的举动,其他人也就再无异议。好一会儿,没有人动弹,只定定看着她。

“哈哈哈…”夏问秋被两位侍卫扼制着,声嘶力竭的喊,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夏初七,喷着火一样的恨意,“绵泽,是她杀的…是夏楚杀的陛下…哈哈…是夏楚杀的…就是她杀的…”

“掌嘴!”赵绵泽转头怒斥。

“啪”的挨了一个耳光,夏问秋看着他。怔了片刻,她看了看夏初七淡然的面色,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皇帝,再一次爆发一阵大笑,笑得弯下腰,那声音凄厉得穿破了云霄。

“哈哈哈哈…夏楚你个贱人…你心肠好歹毒…哈哈哈哈,死皇帝,死吧死吧!死了好!都死了才好!来啊,杀了我吧,哈哈哈,绵泽…你杀了我吧,与这个贱人好好白头吧…总有一天,你的江山,你的一切都会断送在她的手上…哈哈,哈哈哈…”

她笑,笑得哭了。

笑一会,又笑得喘气起来。

夏初七施完针,缓缓站起身,转过头来,面色冷艳的直视着夏问秋,一袭华丽的衣袍在先前那一滚之后却不显狼狈,散开的发髻,苍白的面色,只冷冷一瞥,却像是人群里的华丽一舞,极是夺人心魄。

“她疯了。”

三个字,她说得很淡,带着笑。

夏问秋一愣,“我疯了?哈哈,你才疯了。是你杀了人…是你杀了皇帝,哈哈…”

赵绵泽冷脸看向夏问秋,眸底全是恨意,“水浦看守她的人,一律处死”

“我呢,绵泽,哈哈,杀了我…杀了我?”

似是真的疯魔了,她的样子极为癫狂。

赵绵泽目光一片赤红,凉凉看她,“你自然不会死。你不是等着我与她白头吗?我会让你看见,看见我怎样与她恩爱到老。”

夏问秋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疯狂的笑声,更是张狂,“绵泽,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是你疯了啊,哈哈…你疯了。”

赵绵泽不再看她,轻轻揽了揽夏初七,怜惜地顺顺她的头发,“你没事吧?”

夏初七摇了摇头,他盯着她,眸子深了深,也不知想到什么,淡淡“嗯”一声,回头朝立在不远处的阿记和卢辉使了一个眼神。

“扶太孙妃回去休息,熬一碗压惊汤。”

夏初七什么也没有再说,不轻不重地看了夏问秋一眼,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御景园外面走去。在路过一座雕栏玉砌的石桥时,听见对面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石桥的对面,有一个火红的身影。

他的身边亦是有一群人,与她一样。

隔着一座两三丈的小石桥,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眼。

东方青玄微微敛眉,脸上没有平常的懒懒浅笑,眸色凝重地掠过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此时园子里人来人往,他二人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眯了眯眼,朝他一瞥,快步走过。

看着她的背影,东方青玄静静立在原地,一双凤眸浅浅眯起,深邃如潭。

“大都督…走吧。”如风提醒道。

“看她的样子,似是还不知情?”东方青玄低低一笑。

北狄递到南晏的国书走了整整十几日,就在一刻钟前,才刚刚到达文华殿。这个递送的速度太慢,不必多加思考,也能猜测得到,是有人故意为之。而她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只能证明一件事不管是赵绵泽,还是老皇帝,都不想让她知道赵樽活着的消息。

轻轻拂一下衣袖,东方青玄妖冶的眸子弯起,撩向远处的御景亭,看着那里忙乱的一团,嘲弄一笑,“局势如此复杂,不知情,也是好事。”

“总会知道的。”如风淡淡回他。

东方青玄莞尔一笑,锐目突然瞥向如风,“有没有照本座的吩咐去办。”

如风垂首,低声道,“交代下去了。”

轻“嗯”一声,东方青玄噙着笑意,抬步往御景亭走去。过去时,夏问秋正被侍卫强行拖着离开。看见东方青玄过来,她笑得更加厉害了。

“你们这些男人,哈哈…你们这些男人…都上她的当了…夏楚是个贱人…贱人啊,贱人…”

“再叫,剪了你舌头。”

赵绵泽似是烦躁了,回头斥了句。

夏问秋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他绝情的面孔,一会哭,一会笑,唇角咬出血来,她也不懂疼痛,突兀的,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突地挣脱侍卫,返身跑过去,冲入人群,“通”地跪下,抱住了赵绵泽的腿。

“绵泽,我是秋儿啊,你不信我吗?是她…是夏楚那个小贱人…是她杀的…绵泽,你信我…信我,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喜欢你,只有我…”

赵绵泽闭了闭眼,看着她疯狂的样子,出口的声音,软了不少,“带她回去。”说罢,他怒斥一眼拿她的侍卫。

很快,太医来了。

昏厥的皇帝被抬到乾清宫的御榻上。

一群御医焦头烂额地忙碌开来,赵绵泽看了一会,慢慢出了屋子,冲何承安招了招手,低低嘱咐了几句。

“为免时局动乱,传旨下去,封锁消息”

茫茫江水,涛涛碧波。

官船一路南下,走得很快。

过了这一晚,明日就抵达京师了。船上的人,都极是雀跃。北狄与南晏在历经数十年的战争之后,第一次把酒言和,这是举世瞩目的一件大事。

人人都期待着,一个风云际会的时代来临。

傍晚时分,官船的甲板上,一群北狄将士围在一处,盘腿而坐,喝酒吃肉,谈论南晏京师的繁华,谈论秦淮的风月。酒过三巡,说得兴起时,一个个面红耳赤,哈哈大笑着,不知怎的就说到南晏宫里那些事。

“你们听说了么?”一个北狄将士压着嗓子,突地低低一笑,“南晏前不久册封的那个太孙妃,曾是晋王的女人。”

“有这事?”另一个人感兴趣的凑了过来。

“哧”一声,那人神秘道,“你还不知道呢?哈哈,我也是那日在营中听人说起的。说来那晋王也是可怜。打仗打仗,年年岁岁的打仗,结果还不是为旁人做嫁裳?这人刚刚一死,女人就跟了旁人,薄情寡义啊。”

“女人嘛,哪一个不贪慕虚荣?再说了,爷儿死了,还指望她年轻轻的守活寡呢?守得住么?哈哈!”

“南晏不是最讲究人伦礼制么?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天仙人物,能敌得过六宫粉黛,让那皇太孙不管不顾,侄纳叔妻?”

“淫荡娇娃而已…”

“哈哈,想来是那妇人在床上够味,若不然,残花败柳之身,怎能坐得牢太孙妃的位置?”

“老兄说得对,估计真是房里有一套稀罕的,或是…哈哈,听说有些妇人天生名器,不同一般。要是老子有机会,也得拉过来睡一睡,试试看,到底有何不同…”

一群爷们儿吃了酒,那嘴里的浑话实在不堪。乌仁潇潇还未走近,听得这些污言秽语,气不打一处来,面色一沉,正要呵斥他们,身边一个人影掠过,比她更快。

只听“扑”的一声,那先前讨论得正欢的两个北狄将士,其中一个瞪大了眼睛,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便一头栽倒在地,鲜血淌了出来。

“你做什么?敢杀使…臣…”

另外一个人,腾声而起,话未说完,一柄钢刀已经入肉,从他的心窝直直捅入。他看着面前冷冽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血光四溅,软了下去,一双眼睛里,是死不瞑目的惊恐万状。

甲板上,血腥味冲天而起。

另外几个北狄人,一肚子的酒,登时就醒了,齐刷刷导拨出刀来,围着冷着面孔的赵樽,气愤到了极点。

“晋王是要破坏两国和议?”

赵樽冷冷看着他,手上带着鲜肉的刀身扬了起来,指着他的咽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脚步往前挪近。

“你,你想做什么?”

出使南晏的这些人,都是北狄久经沙场的老将,什么样的凶险都见识过,自忖不是怂蛋。可看着赵樽一步一步逼近,那死亡般冷寂的眼神,仍是让他恐惧感飙到极点,呼吸一紧,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你不要乱来啊,这船上全是我北狄的人…”

赵樽冷眸一眯,“杀你们,一人足够。”

“你敢…”

“这天下,没有我不敢的事。”

眼看赵樽手上的钢刀扬起,乌仁潇潇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大喊一声,“晋王,等一下。”她快步走过去,看着赵樽冷冽的眸子,想要出口的话,又不知怎样说了。

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情绪。

不是恨,不是怨,不是怒,更不是生气。只是一种淡淡的狠绝,不太明显,似是根本不是为了楚七,单单只为杀戮而杀戮。

她咽了咽唾沫,声音有些颤,“晋王殿下,都是他们不对,他们吃了酒,胡说八道。我这便去告诉哥哥,让哥哥处罚他们…你就饶他们一命吧。”

私杀使臣,其实不对的是赵樽。

可乌仁潇潇看着他的眼,加上明知是他们北狄人出言不逊惹的祸,她一句硬话都说不出来,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恳求。

赵樽看着她,黑眸深若古井。

“好不好?求你,就一次,饶了他们吧。”她见他不说话,大着胆子,轻轻去拉他握刀的手。

“爷,我求你,只饶一命。”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赵樽的耳朵,带着请求,与面前的人如出一辙。那个时候,她希望他能留下那个逃兵的命。他叫小布,她说是她的朋友。可那时为了严肃军纪,他还是杀了,在他转身离开时,她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失望。

久久,他“哐当”一声,丢下手上的钢刀,一句话也未说,转身便走。

乌仁潇潇松了一口气。

甲板的出口,哈萨尔正领了人上来,看到这个血腥的场面,愣了一愣。未及开口,赵樽便从他的身边走过。他停了下来,低低的,就一句话。

“我杀的。”

“为何…?”哈萨尔一头雾水。

“他们该死。”

赵樽冷鸷的声音,像嵌了刀片,每一个字,都凉得刮人骨头。哈萨尔眸子眯了眯,看向乌仁潇潇,似有询问。乌仁潇潇撇了撇嘴,指了指那几个北狄将士。

“他们胡说八道,污辱南晏的太孙妃…”

太孙妃三个字,她说得很轻。

赵樽喉结滑了一下,目光冷肃,并不说话。哈萨尔了然的暗叹一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拽住他一道回舱。

“请你吃酒。”

一场小小的风波散去了。

那两个口出秽言被杀的人,草草地被收殓了事,可这一件“小事”,仍是在官船上引起了不小的动荡。但凡见到过赵樽在甲板上杀人的北狄人,个个噤若寒蝉,有了前车之鉴,再也无人敢乱说。

一桌酒席摆开了。

哈萨尔淡淡一笑,敬了赵樽一杯,语气略略叹息,“晋王殿下,烦心的事,不必想太多,只管吃酒为要。今晚,我两个不醉不归。”

赵樽抬眼看他,端酒杯示意,却不接话。

“来来来,大家干杯。”他的冷漠,哈萨尔似是不以为意,不遗余力的活跃着气氛。

实际上,这些日子,一路南行而来,他听赵樽说过的话,总共也不超过十句。

这样子的赵樽比当初更加可怕。

他以前是见过赵樽的,除了战场上的远远一瞥,在卢龙塞那个小镇上,他近距离的观察过他。也曾亲眼看见他目光柔柔的看着身边的姑娘,低低与她昵喃,一如既往的高冷雍容,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那时的他,是一个人。

这会儿的他,根本就不像个正常人。

尽管他看上去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可他却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上,几乎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晋王殿下…”乌仁潇潇陪坐在侧,小心翼翼地为他添了酒,见他一直不言不语,心脏紧缩一下,想要出声安慰,“我哥哥说话,是很有道理的,你就听他的吧。喝了这个,我再为你斟一杯。”

赵樽眸底一暗,没有看她,喉结滚了滚,灌下了那一杯酒,才微微偏头,看她一眼,声音喑哑,冷漠,开口似是极为艰难。

“多谢。”

乌仁潇潇一愣,面颊登时一红。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道谢。

可她却不知道,他在谢她什么。

今日甲板上的事,让她更加的确定,他是懂得蒙话的。一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了,她窘迫到了极点,脸上热热的,满脸都是红意,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你不必与我客气,我是什么都不懂的。我只相信我哥哥的话,我哥哥他很是厉害…”

心里一只小鹿乱撞,她语无伦次。

哈萨尔目光一闪,看了看自家妹子,心里了悟的一叹,随即哈哈一笑,举起了酒杯。

“乌仁,哪有你这样夸自家哥哥的?坐过来,给你哥哥添酒。”

轻轻“哦”一声,乌仁潇潇红着脸退了回去,垂着眼睛,眼神复杂地看着赵樽,突地有些难受。

她见不得他个样子,明明心里难受,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报”

正在这时,一个北狄侍从急步进入船舱,高喊一声。

哈萨尔蹙了蹙眉头,“什么事?”

那侍从垂首而立,恭顺道:“回殿下,前方发生拥堵,我们的船不能行进了。”

“拥堵?”哈萨尔奇怪的扬起眉梢,“怎会拥堵?”

一路从运河过来,不论是民船还是商船,见到这艘船都远远避让,于是顺风顺水,他们的行程极快,眼看就要到达应天府了,却发生这样的事,着实让舱中之人,都讶然不已。

“好像前面发生了什么事,”那侍卫道,“阿古将军已经派人前去打探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

慢慢的,官船停了下来。

这不是拥堵,而是非常的拥堵。

官船原本就在江心,如今前进不得,后退不得,不多一会,四面八方都有大大小小的船只赶上来,大定堵在一起,密密麻麻,越积越多,丝毫都动弹不得。这情形,北狄这些常居草原的人,根本就没有见识过,不由感慨万分。

“船也会堵上?真是奇怪了。”

没多一会,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他道:“殿下,听前面的人说,从昨日上午开始,前方码头便已经在限制船只靠岸了。如今,更是连闸口都已封锁,从京师金川门码头到这里,船只完全挤满。听那些人说,不仅水路,连陆路都已封锁,还有,南晏京师的九门都已关闭,每一道门都有重兵把守,任何人一律不许入城。他们都在议论,好像是宫里头出了大事。”

“殿下,看来事情有变啊。”末位陪坐的阿古,默了片刻,看向哈萨尔,“会不会是和议的事,南晏变了风向?我等应当早做准备才是。”

哈萨尔的想法,显然与阿古不同。

从津门的刺杀来看,那件事就不是针对自己来的。斜斜瞥向赵樽,见他面无表情的冷着脸,他轻轻一叹。

“这天要下雨了,晋王殿下以为呢?”

赵樽安静地看他片刻,神情如同罩了一层寒霜,“不是下雨,是暴雨。”

“我信。”哈萨尔点了点头。

江面上的船只挤得太多,无风无浪。

夜幕落下时,天空中,突地炸开一道闪电,将一片暗黑的天幕劈了开来。

夏季来了,暴雨也快要来了。

顶着一团漆黑的夜暮,就在江上的渔火光线,在电闪雷鸣之中,那一艘官船下,慢慢的下来了几个人

第195章 一步之差!

电闪雷鸣,天空阴霾。

浓郁的黑幕之下,这个夜晚皇宫里极不平静。

这一天一夜以来,夏初七神思不属。为了小十九,她一直强迫自己一定要入睡,不去思考乾清宫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可三番五次,越是想要睡觉,心魔越重。瞪大一双眼,面前纱帐垂垂,无一丝风拂的动荡,帐外的烛火如同鬼火,火舌轻摇,殿外雷声震耳,隐隐透着一种暴风雨中的肃冷,风声阵阵,极是扼人心魄。

她不懂历史,可却非常清楚,洪泰帝的病危,对于一个国家和一个朝廷来说到底是有多大。一个君王的安危,系之社稷,往往改变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天下的格局。

手心里,一直是潮湿的,她已无从分辩对与错。从赵十九离开她那一瞬,她的世界便再无对错。或这一会,或者是雷电之故,她心里的不安被推到了致高点。手心拽在被角上,她轻轻摩挲着,让汗湿的温热液体在被子上蹭去。

“天热了,明日该换一床轻薄的被子了。”

她没事找事的叹了一口气。

“是的。”帐外很快有人附合。

平常都是晴岚和梅子在守夜,今日却是另一个熟悉的男声。

她愣了一愣,“你怎会在这里?”

空寂里,甲一久久没有回答。在又一声雷电击下时,他无声的一叹,心里似有无数情绪倾泻而出,“我怕雷,想在这里。”

怕雷?夏初七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甲一怕雷,在阴山皇陵的死室时,正是因为他怕雷,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手心越攥越紧,她嘴皮颤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想怕的,夏楚。”他又说。

“我知,我未有怪你。”夏初七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心情,不去想阴山皇陵石破天惊的一幕,也不去想御景苑里满地的鲜血,不去像乾清宫的忙碌,和那个有可能会永远躺在床上的老皇帝。浅浅呼吸着,身子仿若飘浮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好一会,她问,“甲一,他会死吗?”

“不知。”甲一知道她问的是谁,声音凉凉。

她瞪着双眼,静静躺着,看着帐顶,“我没有想让他死。是他要我死。”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轻轻拂过,脑子里却是那个人看她的最后一眼,他是一个曾经纵横沙场打过天下的男人,他是…赵十九的亲爹。

“他会怪我吗?”她又问。

“不知。”帐幔外的人,同样的一句话,声音只是更沉。

与甲一这样的人说话,极是无趣。问两句,他答两句,却只相当于一句。夏初七暗自叹了一声,闭上了嘴巴,只觉雷电更为密集,她无法感知怕雷的甲一现在的心情,只是也不撵他走,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外面响起脚步声。

接着晴岚的声音传了进来,“七小姐醒了?”

夏初七微微一惊,坐起身子,“可是有什么情况?”

“七小姐,我找侍卫去打听,他回来了。说是太医们诊治了一天一夜,陛下仍然还在一直昏迷,没有好转的迹象。”晴岚轻轻回答道。

“我为他施了针,他应该是死不了的。”夏初七低低喃喃了一话,突然双手抱着脑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晴岚说话,“是他自己撞在石墩上,伤了脑子…”

轻轻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的忧惧。

晴岚静了静,不需要她说,她也知道她的心理负担究竟什么。并不是那个皇帝,而是那个皇帝是主子爷的爹。

她放柔了声音,“七小姐毋想太多,安生睡吧,乾清宫那边目前还未有消息。只我看宫中今天晚上会有事发生,外间不停有侍卫跑来跑去,偶有吆喝声。我们楚茨殿的人,那个阿记也不让出去。奴婢想,应是皇太孙为了保护七小姐。听阿记的意思,如今朝中因了陛下之事,对七小姐非议甚多。宫中怕是不会平静,阿记说,皇太孙请七小姐稍安勿躁。”

轻轻“嗯”一声,夏初七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告诉阿记,陛下如今的身子,用药不可过猛,应是…长期调教为要。”

晴岚应了一声,去了。随着她脚步声的消息,殿内好一阵儿没有了声音。直到甲一略带嘲意的声音传来,“我以为你已是不管不顾的,不曾想,你仍是放不下。”

“我是好人。”她说。

甲一难得的低笑一声,“好人不会做噩梦。”

“滚!”

一个字说完,帐子里的人再没有了声音。

甲一隔着一层看不穿的帐子,默默不语地端坐在门边上,静静看了她一会,终是慢慢地别开视线,目光落在那一盏昏黄的烛火上,看那火舌舔舐着屋子陈设的光影,看那鎏金的屏风,看那精致盆栽,慢慢的抱住了头,一张脸上淡淡的轮廓陷入了阴影里,刀刻一般深邃莫测。

无人看见,他紧攥的拳头。

更无人知晓,他握紧的掌心,亦是一片汗湿。

乾清宫。

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嘈杂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