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大人,陛下还有一言要我转达。”

兰子安轻“哦”一声,静听下文。

耿三友目光微眯,“陛下的密旨,要兰大人仔细参悟…”

兰子安心里一怔。

接着,他抬手,喝茶,笑了。

“看来耿将军此行的任务,不仅要‘拖’赵樽,还要替陛下对我行监督之职呢?”

霸县攻克。

赵樽于冬月初七晚间到达县城。

战后的晋军队伍修整了三日。其后,陈景领命继续挥师南下,乘胜追击,五日后,晋军在霸州地区的地方军屯,收编了南军约两万余人。

晋军往南“收割”的路上,在雄州遇到了兰子安与耿三友重新布置的防守。只一日下来,便发现敌人换了防守之法。

南军不再像先前那般猛打猛冲,他们似乎得到了某种战斗精髓,且战且退,打不赢就跑,跑远了又回来挑逗,与晋军在霸县、雄州、涿州、固定一线的纵深处来回攻击,竟暂时性的牵涉了南下的晋军。

战场上风云变幻,层出不穷。

这形势看上去,像是晋军大出风头。

但实际损失,南晏的损失却不大。

在风雪冰封的北地上,晋军的后防线便是补济线。相比起拥有万里山河的南晏土地,晋军的大本营北平府苦寒了多年,如何能与江南鱼米之乡比?

打仗是打钱,打仗也是打粮。

几番胶着间,夏初七教给了赵樽一个南军战术的新名词“游击战”。对此,他深以为然。

但敌有张良计,他也有过墙梯。

十一月初,历时一个多月的你来我往之后,赵樽终于找到突破口,组织起了一场对整个霸县、雄州地区的合围。以陈景为中路主力,以南征中首次披甲上阵的元祐为左翼,自己领兵八万做右翼攻击,分三路往南推进,遥相呼应,连破南军二十三座大营,完成了对保定府范围的大面积占领。

这是两军对垒以来的首次大战,前后约持续了一个多月。据后来的史料统计,在这场大战中,晋军统共伤亡人数不足三万,而南军的伤亡和降晋人数却直逼十万。合围的胜利,是晋军南下的首次大规模胜利。这一战,也让赵樽在这场战争的历史舞台完成了华丽转身,从最开始被南军迎头攻击的被动挨打和防御局势,变成了主动出击。

这一日,是腊月十六。

一晃眼儿,又要过年了,呼啸的北风卷着大雪,笼罩了冀州。晋军将领陈景、元祐,与赵樽三方兵马汇合于武邑县。烽火连营的日子数月有余,胜利合师的晋军拉回了青州酒,杀了猪宰了羊,要在这晚犒劳将士。

南晏军队,似是“兵败如山倒”,大军已退至东昌府。

天下哗然,都说南晏朝廷快要覆灭了。

过了冀州,待德州一破,东昌府也将抵不住。到时候,南晏在北边的防线便被彻底打乱,赵樽也将与赵绵泽呈南北对立之势,各占半壁江山…

一把锋利的刀子,悬在了赵绵泽的头顶上。

飞雪连天的南晏土地上,晋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武邑县的火光还没有熄灭,全城正在戒严。

入驻的晋军,穿梭在关门闭户的大街小巷里,敲锣打鼓的喊着话,安抚老百姓。战时的混乱之局,已持续太久,老百姓心有惧意,有钱的人早已卷了细软南逃,没钱的人不得已留下来,却吓得不敢开门,纷纷避走…

盛世繁华,俱化苍凉。

整个城市,死一般寂静。

夏初七头戴风雪帽,身披墨色斗篷,骑在高头大马上,与赵樽随风猎猎的大氅相映一处,眸中带着比呼啸的风雪还要冷冽的气息。

“赵十九,今儿晚上的庆功宴,我可以喝酒吗?”望向赵樽之时,她眸中闪着的盈盈秋水,褪去了战争的冷漠,又添了柔情。

赵樽凝视着她,“好。”

夏初七看着狼藉的城镇,笑问:“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赵樽点点头,与她四目对视。

从三个月的战打得有多艰难,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南军能玩出有现代理念的“游击战”来,是夏初七始料未及的。当然,他们更不知道那是出自陈大牛之口。一个又一个的险境,一场又一场的生死对决,他们好不容易捱到了今天的胜利,实在太需要用喝酒之乐来缓解心里的不适。

胜利了,总算胜利了。

马蹄声“嘚嘚”穿过城市…

他们到达营地时,营门口的泥地上,还残留着一摊摊显目的鲜血。丢弃的战车,染血的盔甲,破损的战旗,也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搁在路边上,没有来得及收拾,处处都带着一种战后的萧条之态。

“…看来大家都累了,不想干活。”

夏初七调侃着,侧头看向赵樽。

赵樽没有回答,赤红的眸子半阖着。

这样子的他,夏初七突地有些不忍细看。寒风飞舞,白雪凄迷,在这一片苍茫的土地上,倒下的不仅仅是尸体,流出的也不仅仅是鲜血,哭泣的更不仅仅只有无助与绝望。

赵樽,这个被世人称之会“不败战神”的男人,看着破碎的山河和饱受烽烟的城镇,此刻的眸底,并无半分戾气。

战争因他而起,这是赵十九的心结。

夏初七伸手过去,抚了抚他冰冷的战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冷硬的面孔,一字一顿道,“赵十九,我们是军人,战争不是只有流血和牺牲,还有明天的更好,更美…”

她安抚赵樽,他却握紧她的手,淡淡轻言。

“天似是更冷了,你明儿记得再添件衣裳。”

她关注着城镇的变化,他却只关注她的冷暖?

得到晋王殿下这样的关照,夏初七心里是暖的。今儿打了大胜仗,她心里也是愉快的。这姑娘一愉快吧,在战争中碎成了玻璃渣渣的心脏,顷刻间便得到了治愈。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赵十九,晚上我为你下厨。”

喊完这一句豪言壮语,她的人还没有走到火房,便已经开始后悔了。从晋军的医务队长和晋王妃的神坛上“咕嘟”一下,沦落为火头兵,她这不是自我糟蹋么?

犯傻啊!

军营里的火房不像晋王府的灶房,配料不齐,食材不全,一应炊具都相当的简陋,若不是“为赵十九做饭”的爱意在支撑,她一定会不要脸的撒丫子就跑路。

“水来了,小二,快帮我卸下担子…”

小六担着水,大喊着入了灶房。

他与小二两个人是夏初七的军营跟班,只要夏初七在医务营,他们两个便在医务营。如今夏初七跑来做了火头兵,他们也成了火头兵。

小二奚落,“担这点水,看把你累得,一头汗。”

小六回嘴,“尽说风凉话,有本事,回头你试试?”

哼一声,小二朝他挤了挤眼睛,又得意的走到夏初七面前,笑眯眯的歪着脑袋瞅她。

“王妃,水回来了,倒在哪里?”

对于这个弱智的问题,夏初七很伤心。

“水缸啊,小子。”

狠狠瞪他一眼,夏初七扬了扬手上的菜刀,然后在菜板上切得“哚哚”作响,好像很忙的样子,心里却腹诽了自己一万次,又腹诽了更傻的小二和小手一万次。

“小二,快帮帮我啊,你愣着做什么?”

小六提着桶,怪叫着,小二这才擦了手跑过去帮忙倒水。自从上次医务营里被东方青玄制住用来威胁夏初七之后,他只要与她一道出来任务,便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恨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盯住她不放。

“受不了你。”小六嗔着,抬高了木桶往水缸里倒。

“我也受不了你。”小二帮衬着他,扶着桶沿,毫不客气的反击,两个人合着用力,一桶清水便慢慢入了缸。

“等等”

夏初七突地调过头,面色极其古怪。

“怎么了?”

小二和小六怔怔的看着她,傻了片刻,却只她突然拿着菜刀一步一步地走近,那神色恍惚的样子,就像中邪了似的…

小六吓得直哆嗦,赶紧甩掉水桶。

“王妃饶命!饶命啊!要杀你就杀小二。”

小二面色一白,也吓得够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高举双手,“王妃杀不得啊杀不得,若你要杀,就杀小六好了。我是无辜的啊,还有我比他长得帅啊,死了可惜…”

“闭嘴!”夏初七挥了挥菜刀,在那两个二货紧张的抽气声里,慢慢地蹲身,将头伸向了注了清水的水缸,眯上眼,深深一嗅…

第323章 火候

夏初七闭着的眼久久未睁,低下的头也没有抬起,她的注意力似乎全部落在荡着涟漪的水缸里。那表情,那动作,让火房里生出几分紧张的压抑来。

跪在地上的小二,伸长脖子,朝小六使眼色。

“你上,问问去?”

小二缩了缩脑袋,瞪他,“你怎么不上?”

“我怕!”

“我也怕。”

吼闹着,两个人互相瞪视片刻,都不敢轻易上去打扰老僧入定般的夏初七,最终,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伸出右手来,用了他们解释争端的惯常手法剪刀石头布,输了的去做。

“剪刀!石头!布!”

三轮比划结束,小二苦着脸从地上爬起。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夏初七背后,咽了口分泌旺盛的唾沫,轻轻抬手,拍在她的背上。

“王妃…招魂了…”

夏初七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头。

小二眯了眯眼,知道他家王妃的耳朵不好,手上加重了力气,重重在她肩膀上一拍,“王妃,回魂了!”

“哇”夏初七猛地转头,扬起菜刀,朝他一瞪,“你打我做甚?吓死我了。”

小二委屈的耷拉下眼皮儿,尽量避开她手上菜刀的锋芒,歪着脖子小声道,“看你盯着水缸不说话,小六让我来问问,怕你是中邪了。”

分明是他所想,却赖在小六身上。

小六翻着白眼儿,苦憋得说不出话。

好在夏初七早知这兄弟两个的调调,也不以为意。她慢腾腾放下菜刀,朝两个呆瓜招了招手,坐到灶膛边的柴火凳上,拿火钳子刨了刨灶膛里拥堵的灰,淡淡道:“小六,你仔细给我说说,在哪里担的水,是谁让你去担的水,为什么要去担那口井的水,担水的时候,可有遇到异常之事?”

担水便就是担水,哪里能担出这么多毛病?

小六觉得小二说得对,王妃可能真的是中邪了。

可他肚子里寻思着这话,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老老实实的蹲在夏初七的身边,一边儿为她捡着柴火往灶膛里塞,一边儿把担水的来龙去脉一一交代。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夏初七屡次追问细节。

好几次,还反复问了几次。

她反常的样子,吓得小六结巴不已。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总算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就连担水之前他撒过尿没有洗手的事儿,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你个龌龊鬼!再也不敢吃这水了。”

小二做恶心状,朝小六吐了吐舌头,看夏初七再次默默无语,赶紧收敛住玩笑,正经问,“王妃,您是不是觉着那水有问题?”

夏初七抿了抿嘴,瞥他一眼,对小六道,“看见没有?往后少吃多想,向小二学学。你看,这跟着我没多少日子嘛,脑瓜子就灵活了。”

这是在夸小二啊,还是在夸她自己?

小二挠着脑袋,琢磨着这事,小六却惊叫一声。

“这么说,真是水有问题?”

想到那可能性,小六脊背都生出一层冷汗来。

“完了,完了,小二,我死定了…”

要知道,晋军对于饮用水源是有严格制度的,再加上在战前夏初七特地写了一个医疗保障应急预案,并对军营疫病的防治和用水的管理更加的细化过。所以,外人想要在晋军的水源里下毒,并没有那么容易。

晋军使用井水之前,要经过三道工序。

第一,大军一到,饮用水源便有专门的兵士看守。

第二,在井水使用之前,会由军中的大夫取水察看,有无异常。

第三,用动物试毒,没有问题了方才使用。

也就是说,如果那水缸里的水有问题,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小六了。看着夏初七不像在玩笑的严肃脸,小六摸着自己的脖子,想到锋利的刀子捅进去时的感受,脸都白了。

“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

“王妃救我,我没有下毒,我没有啊…”

“起来!动不动就跪。”夏初七瞥着他,头有些大,对这呆瓜有点秀才遇到兵的感觉,“我有说是你担的水被人下了药?有说是你干的么?你这么急着认罪,傻不傻?”

小六一愣,苦瓜脸登时变成向灿烂的日葵脸。

“嘿嘿嘿!”他扶着灶台站起来,拍了拍还有些虚软的腿脚,笑眯眯地看着夏初七,“老大,你最帅了,老大,你最美了,老大,你最可爱了,老大,你最会明察秋毫了。”

他们都隶属于红刺特战队,所以私底下偶尔也叫夏初七为老大,这会子小六恨不得把马屁拍得“啪啪”响,自然是喊她最为亲近的称呼了。

只可惜他们的老大,分明就没有听见。

她目光注视着灶膛,眼珠子良久不动,眸底两簇火焰烁烁跳动着,闪着复杂着的幽光。

“老大?”小六捅她。

“王妃?”小二也怯怯地捅她。

“烦死了,别碰我。”夏初七拂开这两个人的爪子,腾地站起身来,什么也不解释,只是指了指锅台,“小六,继续烧火,小二,去找火头兵来,让他们赶紧做饭,老子没兴趣做了。”

小二“啊”一声,嘴巴张开久久合不拢。

“还要继续做?”

“不做,你们吃什么?”夏初七瞪回去。

“可是…水,水不是有问题?”

“是呀。”夏初七点头,奇怪地反问,“有问题如何,难道这么多人就都不吃饭了吗?”

“…”小二和小六同时耷下脑袋,更呆了。

夏初七叹一口气,淡声道:“水有问题是一定的,但是我察看过了,药物不足以致命,只是普通的泄药,且分量不重,若少量食用,对人身根本无碍。所以咱营里的军医才没有察觉出来。放心吧,即便吃得多,也最多不过拉拉肚子…”

“不要吧!拉肚子也不好受。”小二苦着脸憋屈。

“噗,瞧你的熊样儿,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个啥?记住啊,等会儿吩咐火头兵,不管做什么菜,必须把水烧滚,经过高温烹煮之后,就没问题了。”夏初七交代完,目光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又生硬了不少,“另外,水源有问题的事,不许外泄。”

“为何不能说?”小二抽气,“这么大的事…”

“正是因为事情很大,才不能说出去造成恐慌,乱了军心,谁负责呀?”夏初七曲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又扫了小六一眼,警告的眼睛格外严厉,“要是走露了风声,我要你们的脑袋。”

从火房出来,夏初七径直往赵樽的大营去。

晋军自从入了武邑县城,便暂时接管了武邑的行政,这会子城里仍是戒严的时间,城门早就已经关闭了,老百姓不能随意进出。所以,她想,水源的问题,只能是出在晋军自己人之中。

那个人应是深知晋军对水源的控制,所以方才使用这种毒性并不强烈的药,方能让医务营的军医察觉不出,还能经过动物试毒的程序。

可如此一来,都毒不死人,他们到底图个啥?

她闷头想着事儿,刚踏入门槛,赵樽便大步迎了过来,“阿七,你回来了?”

“怎么了?有事啊?”

夏初七很想说,她许久没见赵十九对她这么热情了。今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表妹,出事了。”回答她的人,却不是赵樽,而是坐在椅子上比赵樽紧张得多的元小公爷。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没有说,只是问,“到底什么事儿?怎的慌成这样?”

元祐叹一声,道:“你进来之前,我刚接到哨兵传来的消息。说是武邑县城里,好多老百姓出现了腹痛腹泄的情况,有些小孩子更为严重,拉得呼吸困难,胸闷,窒息,有人谣传说是瘟疫…”

瘟疫?夏初七心里冷笑。

果然,她的猜想得到了应验。

可不等她接上话,门外再次传来紧张的喊声。

“报!”

赵樽面色一凛,“进来。”

疾步进来的人是急得一脑门冷汗的丙一。

瞥着夏初七也在,他稍愣了一下,方才拱手施礼道:“殿下,不好了,又有消失传来。不仅武邑县城,就连附近的张庄、肖桥头、龙店、乃至远一点的武强县和阜城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如今染上瘟疫的人数在不停增多,甚至连牲畜也没能幸免,好多乡村的猪羊鸡鸭,都染上了病,来势汹汹啊…”

“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丙一话音刚落,又有侍卫进来。紧接着,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禀报赵樽,染病的情况大抵都差不多,也就是说,武邑县附近和晋军走过或占领的城镇,基本上都出现了大规模的疫情…

“看来敌人早有准备啊。”

待侍卫都下去了,夏初七方才有机会把灶房里发现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赵樽与元祐,并把自己的猜想一并托出。

“赵十九,绝对不是瘟疫,而是人为。”

赵樽面色沉沉,并不意思。

元祐瞥着他这大闷驴子,有些按捺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向来风雅的声音也冷厉了几分。

“我就说嘛,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儿?该病的不该病的都病了,人病了,牲口也病了,还他娘的都病得这么突然?狗娘养的,一定是兰子安在暗地里捣鬼。小爷还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竟有这么下作的手段…”

元小公爷“噼里啪啦”放连珠炮似的不停发泄着愤怒,赵樽却冷着脸,久久没有吭声儿。等元祐消停了下来,他方才看着夏初七道,“下毒之人明知晋军对饮水控制极严,还要这样做,分明就不是单单为了让晋军中毒…”

“而是为了晋战区的百姓。”夏初七接了过来。

“嗯,很快…”赵樽接着说。

“很快他们的企图就会浮出水面。”夏初七又一次接了下去。

看他俩一唱一合,元祐快要急死了。

“得了你们俩,只说如今我们怎么办吧?”

“不怎么办。”赵樽低低一笑,憋他。

“哦。啊?”元祐惊了,“由着人家药咱们?”

“煮鸭子还得图个火候呢。”夏初七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走过去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凑到鼻端闻了闻,塞到元祐手里,“火候未到,你急什么?来,喝点水,压压惊。”

“不不不不不…”元祐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半点也不敢再碰那茶盏里的水了,“表妹你太狠了啊,明知水里有毒,还拿给我喝?”

“烧滚了的水,没事。”夏初七失笑,看他缩着手,避如虎狼的样子,摇了摇头,“若不然你怎么办?再也不喝水了?小公爷,若是我猜得不错,这附近所有的水源都有这东西,你不吃,那就渴死吧。”

“所有的?”元祐接过茶盏,象征性的抿了抿,放下,“我说,表妹,别卖关子了,肚子里有货你就一口气吐出来。你这样子,想我打你?”

“你敢!”夏初七眉梢一挑,见他赶紧捂住嘴巴,不由又笑了起来,轻声道,“你想想啊,这么大范围的投药,若是单单指着晋军里的几个细作肯定办不到。我以为,这药应当是在南军撤退之前,就弄好的。”

元祐放开嘴巴,更是不解。

“啥意思,他们那会投药,不是药自个吗?”

夏初七看着元祐,揉了揉脑袋,一脸“你的智商很困难”的遗憾,不再吭声儿了。这时,边上的赵樽似是看不下去,淡淡瞥着他道,“若是此药并非直接下在井里,而是埋在水井的周围呢?”

“正是此意。”夏初七哈哈大笑着,给了赵樽一个心有灵犀的热络眼神儿,解释道,“这样一来,药物就不会马上与水井里的水融在一起,得有一个时间和过程…下了雪,雪化成水,药物融解之后才会慢慢随着地下水的渗透,融入井里。而且,这样做保持药性的时间,会比直接在水井投毒更长。”

“太他娘的无耻了!”元小公爷脑袋气得快炸开了。他再次拍桌子,溅得茶盏砰砰直响,“最无耻的是,兰子安这下作货居然能想出这么损的招儿来,还让小爷没有想到,实在可恶。”

“…”夏初七看着他,静静的。

“看我做甚?”元祐斜睨丹凤眼,端的是好看。

夏初七叹息,“表哥,我懂你的,你的智商从来不在头上。”

“在哪?”元祐问。

“在脚板上…咳!”夏初七扫了一眼他,不再与他玩笑,又看向赵樽,“赵十九,估计更无耻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赵樽冷眸微眯,点头,“是。”

夏初七无奈的吐气,“那只能走着瞧了。”

赵樽轻“嗯”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夏初七笑了,“没错!走吧,今儿晚上还有庆功宴呢,咱们早早过去,你是领导,还得讲话不是?当然,还有那青州酒,肯定是没有毒的…”

他两个说得意味深长,元祐似懂非懂。

一个人在边上磨了半天牙,他悻悻跟了上去。

武邑县城突然出现疫病,赵樽出了营,并没有马上去“赴宴”,而是对军中下了一道紧急命令。第一,饮用水源要更加严格的把关。第二,火房里准备给将士的食物,一律必须经过高温烹煮,方能食用。第三,晋军将士不得随意食用生水,水果也不能再吃…

因了疫情的不断扩大,夏初七原本要小二和小六保守的消息,再也无法的摁下,还是在晋军中间传扬了开来。

这一晚的庆功宴,也因此变得索然无味了。

原本的烤羊肉变成了煮羊肉,原本的炒青菜变成了煮青菜。味道变了,心情也变了,晋军将士吃饭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也是第一次,这些如狼似虎的勇士们,几乎个个碗里都剩了饭菜,也没人像往常一样大喊大叫“再添饭,吃不饱”。

整个晚上,夏初七与赵樽都没有去睡。

准备治病的药材,熬制汤药,吩咐人往周边城镇发散预警与治疗之法,即便他们只是用嘴说,不用亲自动手,也忙得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