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青玄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去南晏,只是想见到她,并没有要如何。

轻叹一声,他戴着假肢的左手掸了掸衣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目微微一沉,平淡的声音终是染上烦躁,“前些日子,接到了天禄的信件…”

阿木尔竖起耳朵倾听,可他话锋却突地一转。

“阿木尔,我让你过来,便是为了相助于我。”

阿木尔抬了抬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也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你不是无所不能么。”

无所不能?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多看一眼,还叫无所不能吗?

他知道阿木尔在讽刺他,无奈地轻笑一声,并不回答。

到底是亲兄妹,阿木尔看他如此,似乎也不忍心了,上前一步,她轻笑着睨他,“说吧,这么远把一个被你们逼成了姑子的寡妇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了她许久,东方青玄的目光出现了短暂的迷离。

“有件事,有些难办…”

“何事?”阿木尔追问。

他沉吟着,突地道,“我得有一个大妃。”

“大妃?”阿木尔嘴皮微微一动,见鬼般诧异地看着他,恍悟一般轻笑,“为什么要我来假扮?你知道的,不管是赵樽还是夏楚,便是不看我的脸,也能瞧出我的样子来。”

时隔多年不见,她的说话,其实有点过于自信了。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重要。

东方青玄没有拆穿她,只是看着她素净的脸,无奈一笑。

“只要宝音认不出,就好。”

阿木尔微微一愣,完全不明所以。可没等她问出原委,东方青玄又有些烦躁地搓揉了一下额头,把视线调向了远山,敛紧眉头道,“再说,有机会见一见天禄,不也是你之所想?”

阿木尔心脏微微一抽搐,终是噤了声。

东方青玄说得没错,她想见赵樽,想得都快要发疯了。整整五年了,每当夜深人静,独守孤灯之时,她从身体到灵魂…无一处不在想念着他。

隆冬季节,天寒地冻。

夏初七有些郁闷自己生在腊月初七,大冬天儿的,她门都不想出,身子似乎也愈发的懒了,便是赵樽要为她好好庆贺一下生辰,她也提不起劲儿来。可不管她愿不愿意,从进入腊月开始,宫里就忙活开了。而且,筹备寿诞的事儿,赵樽不仅不要她插手,那些人还总是避着她,让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阿娘…”一闪成婚,非妻不可

小宝音,风一般打了软帘扑进来。

人还未至,吼声已经飙开了。

“你要为宝音做主啊,阿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宝音小嘴儿嘟得高高的,满脸都是恼意。夏初七却不当回事儿,一边仔细收拾着医药庐里木头架子上晾晒的药草,一边打量着身量又冒了一节的女儿。

“又怎么了?”

宝音身为公主,基本不喊赵樽为父皇,一般便叫阿爹。比起炔儿的恪守礼仪,小时候便脱离父母管教长大的她,性子野得多,也急得多。这边夏初七问题刚出口,那边她已经叨叨开了。

“你给评评理,他明知阿木古郎要来京师了,竟是不告诉我…不仅自己不告诉我,还嘱咐旁人都不许告诉我…太过分了,我要与他决斗!”

决斗?这孩子说话,总抓不住重点。

夏初七开始怀疑女儿的智商了。

她瞥过去,“不告诉你,你又怎么知道的?”

宝音低头,对手指,适时的隐藏了脸上小小的坏意,咬着下唇嬉笑道,“我把郑二宝头上的毛给拔了…他哪里敢不交代?”

夏初七望着女儿,闭紧了嘴巴。

这二宝公公也不知怎的就那么倒霉,他越是稀罕他的头发,宝音就越是和他的头发过不去。这些年来,他那头发就没有好端端生长过,隔三差五的就会遭到宝音的荼毒。

不过,收拾了郑二宝,夏初七却很想给闺女点赞。

再回南晏这时代已有两个多月了,郑二宝对她诺诺恭顺,她对郑二宝也一如往常,笑意嫣嫣,可也不晓得是当初郑二宝的举动伤了她的心,还是郑二宝在她“故去”后想方设法撮合赵樽与阿木尔的行为,让她始终觉得不得劲。她对二宝公公的情分,再不若以前,相处时,也总觉得欠缺了一些什么。

尤其,这些年,郑二宝一直与月毓在一起生活。

在她看来,男人都是会听耳边风的。便是月毓不害赵樽,保不齐会利用郑二宝害她。就算二宝公公没有主动的危害,但月毓长得那么俊,郑二宝那太监…就不会被美色所迷惑么?

“阿娘,你倒是说话啊!”

宝音摇着她的胳膊,小嘴巴瘪着,像是快要炸毛了。

夏初七低头,“你说什么?”

“…”

“再说一回,我没听清。”

宝音翻个白眼儿,哭丧着脸,瞥着她哼哼,“宝音在问阿娘,阿木古郎来的时候,我穿什么最好看?还有…宝音想…阿娘能不能把拿给菁华姐姐和梓月姑姑的面膜…也给宝音几罐?”

“…”夏初七服了,“宝音,你几岁?”

“十一。”宝音仰天望她,小眉头狠狠一蹙,“阿娘连宝音的生日都记不得…可伤死心了。”

夏初七“啪”的一下,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拍,“娘是想说,你才十一啊,小姑娘,十一是什么概念?”在她看来,十一岁还是小学生,什么情情爱爱的都是扯淡,爱美之心虽然可以支持,但是那种护肤的玩意儿,岂是她这个年纪能用的?

可不论她说什么,宝音接受的教育与她都不一样。

她小嘴巴蹶了起来,重重一哼。

“少看不起人啊?十一怎么了?十一可以许配人家了。吴嬷嬷说,她娘亲十三岁的时候,就生下她了…”

吴嬷嬷是宝音的教导嬷嬷,从小带着宝音带长的,平常与宝音也走得很近,她说的话,宝音很容易入耳。夏初七头痛的望着宝音,无力的呻吟一声,不解释,只下命令。

“小丫头,我告诉你啊,没有十八岁,你想都不要乱想。”

十八岁已经是夏初七的底线了。

在她的意识里,十八岁也不过刚刚成年而已。

可宝音愣住了,瞪大双眼看她,像看见了怪物。

“阿娘,你是想把宝音养成老姑娘吗?”

“十八是什么老姑娘?”夏初七嗤之,玩笑道,“你娘我现在还没有嫁人,不也没老么?你急个什么劲儿?”

宝音再次愣住。

过了一瞬,小丫头“噗”的一声,被夏初七逗笑了,乖乖地把身子凑近过来,挽住夏初七的胳膊,搀扶着她坐回到椅子上,然后笑眯眯地蹲在她身边,乖巧地道,“阿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怨恨我阿爹?”

夏初七斜眼:“我怨他做甚?”

宝音笑着仰头,双肘放她腿上,取笑道,“那一天的册后大典呢,很是热闹,鞭炮齐鸣,礼乐阵阵,满朝文武都在奉天门前叩拜皇后娘娘,只可惜呀…阿娘你生病,睡在长寿宫中,却没有瞧见。”

夏初七面色一沉,瞥着她不吭声。

看她娘的脸色不好看了,宝音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却笑不可止。

“阿娘,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夏初七瞥她,重重一哼,“遗憾啥?我没那么无聊。”

宝音砸砸小嘴巴,满怀憧憬的道,“怎么会不遗憾,你都没有做过新娘子呢?吴嬷嬷说,女子大婚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不仅要与夫婿共结连理,还要在接受亲眷的贺喜之后,找到归属感与认同感。拜天地,喝合卺,洞房花烛…唉哟,这些事,都是不可省略的…”

小小年纪的小丫头,也不知是在替她娘委屈,还是故意打击报复,那两只乌黑的眼珠子,忽闪忽闪,带着一抹璀璨晶莹的光晕,看上去极是美丽。夏初七也是第一次发现,她十一岁的女儿,真的不能和后世十一岁的小学生相比。

“唉!”

长长一叹,她为宝音焦心了。

可宝音却误会了,她得意的笑,“阿娘,你可是难受了?”

夏初七哼一声,但笑不语。

宝音又道,“没有与我阿爹拜过堂,你肯定难过吧?…其实,女儿也有些为您叫屈呢。您的身子都大好了,这么久,阿爹也没有提出要给你补一个。啧啧啧…”

小嘴巴里吐出来的,是幸灾乐祸与调侃。

可夏初七怔怔的,仍是没有不吭声。

正如宝音所说,大婚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拜堂成亲不仅仅只是一个仪式,那也是认同感与归属感的来源。没错,不举行仪式,她也是皇后,她与赵樽也确实是夫妻,可也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真就添上了那么一缕缕的遗憾。

“若不然这样好了…”宝音眨着眼,巴巴环着她的腰身道,“等我嫁给阿木古郎的时候,你就嫁给我阿爹…让他再娶你一次,怎么样?”

夏初七再拍她的头,“胡闹。”

宝音抚额,不悦瘪嘴,“我哪有?”

夏初七敛住情绪,正色告诉她道,“宝音,你年纪还小,不要琢磨这些不靠谱的事儿。莫说东方青玄比你大得太多,根本不适合你,你也不想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儿女成群了,怎么可能娶你?”

宝音面色一凉,受惊般看着她。

“他不会娶妻生子的。”

冷哼一声,夏初七嗤她,“你怎知他不会,他告诉你的?”

宝音一愣,仔细想想,好像他真的没有。

可转念,她面上又晕出红色,“宝音问过他,他说爱宝音。”

“傻姑娘。”夏初七揽住她的小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他养了你两年,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此爱,非彼爱。宝音,你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夏初七说话,向来是犀利的。

是不懂,还是装不懂?这句话,登时让宝音委屈的沉下了脸。

“阿娘…”

她又羞又臊,就差跺脚反驳了。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道提醒的咳嗽声。夏初七看了宝音一眼,把她拉拽上来,走向门边,便见赵樽负着手,大步入内。在他后面,跟着六岁的炔儿。小家伙几乎与赵樽一个走路的姿势,一样的严肃表情。父子两个都绷着脸,俨然一模一样。

这情形,让夏初七觉得有些好笑。

“忙完过来了?”

赵樽点点头,扫了一眼宝音,一脸严父的样子。

“在说什么?”

“没…什么。”宝音气咻咻地看着他,又朝他背后的炔儿吐了吐舌头,方才凑过去捏住他的小胳膊,小声道,“准是你又告我状了,对不对?若不然,阿爹和阿娘,怎会都不瞒着我,不帮我,还故意整我?”

炔儿扳开她的手指,淡淡白了她一眼,小小的身子便慢慢踱过了她的身侧。然后,他自顾自爬上椅子坐好,拿过夏初七早就为他们爷俩儿准备好的糕点吃起来,那悠闲自得的表情,就像没有听见宝音的话。

被忽略是什么感受?

宝音微微眯眼,咬牙一步一步走近炔儿。

突地,她笑着出手,拎住他的小耳朵。

“让你装,让你听不见长姐。”

她拎弟弟的耳朵,当然不会真的拎痛他。可是,她却知道,对于向来注意个人形象的高冷皇太子赵炔来说,被阿姐拎住耳朵的姿势实在太不雅观,他当即面色一变,放下糕点,拍向宝音的手,冷冷一哼。

“男女授受不亲,放手!”

宝音一愣,哈哈大笑,拎着他笑不可止。

“就你个小屁孩儿,前些天还尿床呢,这就男女授受不亲了?让你不亲,看长姐教训你…亲不亲?现在亲不亲?”拎着拎着,看炔儿别扭的脸,宝音嘻嘻一笑,猛地低头,在他脸蛋儿上啃了一口,留下一串唾沫印。

“好弟弟,现在亲不亲了?”

炔儿摸摸小脸儿,看着拎着自己的阿姐,没恼,却很镇定。

“小小年纪,见男了便亲,看来是想嫁人了。”

“你…哼!”宝音探手把炔儿从高高的椅子上抱下来,使劲儿箍抱在手里,然后严肃地回头,看向一直无语的赵樽与夏初七,认真道,“阿爹,阿娘,女儿先告辞一步了。这小屁孩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不树一树长姐威风,恐得被他欺到头上了。”

说罢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不管赵炔怎么挣扎,抱住就跑了出去。

外头的院子里,很快响起姐弟两个的笑声,咯咯不停。

夏初七也笑了笑,拉赵樽坐下。

“这俩熊孩子,玩闹一处,就不得了…”

“这样不是很好?”赵樽喝着茶,淡淡笑。

“…也是。”夏初七也笑开了。

说来,他们这个家庭比较特殊,没有后宫争宠,皇子公主也只得一个,所以,他们抚养起来更是随性。宝音与炔儿平常都住在宫中,住在他们的身边,平素姐弟两个相处,就像寻常百姓家里的姐弟一样,玩玩闹闹,说说笑笑,疯疯打打。不过,再小点的时候,炔儿还会被宝音给唬住,随着他年纪增长,如今的宝音,常常吃弟弟的闷排头。于是乎,像这样互相贬损的事儿,时不时就会唱上一出。他们夫妻看在眼里,心里其实很欣慰。

难得有情帝王家,姐弟俩感情好,是他们所盼。

夏初七看赵樽喝了茶,舒心一叹,借机谏言道,“今日可又忙上了?都这个点儿,你们才过来。依我说呀,炔儿年纪还小,你不要让他接触太多朝务。六岁的小不点,失了童真,搞得像个小大人似的,看得我膈应。”

赵樽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洁白的瓷盏,淡淡道,“生在帝王家,他便得认命。此时不严于管教,不习朝务,将来…”抬眼,他撩向她,“莫不是等着被人骑在头上吗?”

男人的世界,夏初七不懂。在对赵炔的教育上,赵樽也特别坚持,她无奈的低叹一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像往常一样,偶尔假公济私的让他把炔儿带过来,尽一尽人母的慈爱。

“阿七…”赵樽突然喊,声音幽幽的。

夏初七“嗯”一声,抿唇看着他,游离在状态之外。

赵樽淡淡道,“没有大婚之礼,你心里可有怨?”

夏初七飞瞄过去,抿唇轻乐,“你千里耳啊?宝音的话都听见了?”

赵樽但笑不语。

夏初七想到浮上心思的一丝丝遗憾,再想想自己的一大把年纪,捋了捋头发,虽然盼着,但还是不好意思地矫情了一把,拒绝道,“你甭听宝音那丫头瞎咧咧,咱俩老夫老妻了,人人都知我是你的妻,有没有仪式,又有什么关系?”

赵樽眉锋微蹙,看她,“当真没关系?”

夏初七唇角不经意动了动,含着气咽下那口血,僵硬地咧嘴。

“是…没啥关系。”

赵樽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淡定的道,“爷原以为阿七会计较,既然你这般说,那便不办也罢。总归国事繁忙,爷这些日子,也顾不过来。”

有些话,自己说出来,没有问题。

可换到别人的嘴里,尤其是赵樽的嘴里,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夏初七想到错失的大婚,欲哭无泪。心里憋了一口老气,转过头去,佯装不在意地挑拣起了她放在桌上的鸽子食。但是,她却没有发现,赵樽在她背后,唇角浅浅的一勾。

好半晌儿,两个人都没有作声。

空间里的温泉,似乎陡然便降了许多。

“阿七…”赵樽喊她一声,探手过去。

“放手,你拉我做甚?”夏初七挑着鸽子食,咬了咬下唇,回过头来,眉头微微一蹙,“喏,这儿有我做的糕点,快吃吧,吃过了不是还要去处理你的政事?反正你忙得很…依我说呀,你这么忙,何苦给我做寿?我又不老,这大寿做得,好像我多大年纪了似的…”

说到此处,她胳肢窝被人挠了挠,痒得她猛地回头。

她的面前,赵樽微微眯眼,似笑非笑,“生气了?”

眉梢一扬,她不悦地皱起眉头,想要挪开她的搔弄,他却猛地抱住她的身子,二话不说便大步往外头去。外面正在飘雪,冷空气一吹,夏初七瑟缩一下身子,情不自禁地缩入他怀里,看了看四周。

“喂,你做什么?”

赵樽低头,神色淡定地回她。

“朕亲自为你沐浴,贺你高寿。”

夏初七脸蛋儿一红。

这货每次怀了不良心思的时候都会这般。

想到先前的不愉,她瘪了瘪嘴,“我自己不会洗吗?”

“晋王府的汤泉,你就不怀念?”他声音淡淡的。

夏初七微微一怔。想到晋王府的温泉,再看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那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实则却满是坏意的笑,心思活络了,情绪也软了下来。两个人分别了这么久,如今的他们,极是珍惜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便是小小的争吵,很快便能平息下来。

说到底,世间最好的爱情…便是在一起。

她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有没有婚礼又有什么关系呢?

念及此,她几乎是迫不及等地勾住赵樽的脖子,在宫灯氤氲的光线中,仰头上去,在他嘴上轻轻啄一口,低低笑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劳烦陛下了。”

“为佳人沐浴,爷荣幸之至。”

赵樽低笑着,揽住她腰身的手紧了紧,盯着她脸上的情绪,看了片刻,像是受到了她的感染,也想到了长长的几年分离,突地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阿七,爷有寿礼给你,要是不要?”

“什么?”她气喘吁吁,被他的吻弄得心乱如麻。

赵樽低笑一声,在她唇上轻轻一吮,方才意犹未尽地抽离,黑眸中染上的视线,暗灼如火,像是深埋的,更像是染上了千百年风霜的不变情感,令她怦然心动。

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极是膈应人。

“爷不告诉你…”

宝音炔儿闯祸记(看过勿订)

入了腊月,京师已飘满了年味儿。空气里,炮仗的烟火味儿,腊肉的熏味儿,家户人祭拜祖先的香火味儿,都令人心情雀跃。长街短巷里,穿新带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谈论着,指点着,拥挤在人潮中,把这一片盛世繁华之态点缀得更为安逸闲适。

宝音一手拽着炔儿,一手拉着陈岚,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双大眼睛水灵灵、骨碌碌、乌漆漆,看上去狡黠而伶俐。在宫里头待久了,宫外的世界于他们而言,便满是诱惑。东街的糖、西街的布,巷子口的糖人,她看什么都新鲜。

“快点!炔儿,囡囡,快点呀!”

宝音身子挤在前头,看着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板棚商摊,眼珠子又亮了几分,压根儿没有考虑到炔儿才六岁,陈岚也只八岁。

小姑娘喜欢布匹、饰品,喜欢花花绿绿的世界,这嘈杂的、吆喝的、开怀大笑的、轻松惬意的景象,与宫中气氛的严肃沉重完全不同,宝音逛了约摸大半个时辰,仍是乐不思蜀,脚步也越发轻快。

“炔儿。你快点啦!”

“囡囡,你看那边…那边!”

宝音兴奋地尖叫着,指着不远处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猴戏杂耍,小脸儿上红扑扑的,使足了劲儿拽住弟弟和妹妹,想从人群中钻进去。炔儿被她拉来拽去,在人群里磕磕绊绊,早就不耐烦,一张小脸绷着,没半分喜气。

他拽住宝音的手,不挪步。

手上拉拽的力道突然加重,宝音回头看来。

“怎的了?”

炔儿依旧绷着脸,“要去你去,我不去。”

人群早已围满,他们想挤进去看猴戏和杂耍,必须从人群的胳肢窝钻,宝音调皮惯了,自是无所谓,可炔儿打小严肃高冷,又是皇太子之尊,让他这么往里钻,是铁定不从的。

宝音撇撇唇,咬牙嗔他,“没人认识你。”

炔儿沉默着扫她一眼,低头,看鞋子。

宝音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的鞋上早已添了好些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显然是被给蹭的踩的,他身上的衣裳也不若在宫中时齐整,这狼狈的样子,自然不是皇太子该有的威仪。宝音有些想笑,但瞄着炔儿的脸,她又硬生生憋住了。只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无奈的抽抽嘴角,转身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背留给他。

“来吧,我背你挤进去。”

炔儿看着皇姐单薄的后背,嘴角微跳。

“谁要你背?”

宝音奇怪的回头,又瞥他,“那你究竟要做甚?”

炔儿淡淡的,“回宫。”

眼看里面的猴戏越来越热闹,人群吆喝阵阵,宝音急了,噌的站起,手指戳向炔儿的额头,小声嘀咕,“你个小兔崽子,逗你长姐玩是吧?我好心好意,把你和囡囡偷带出宫见见世面,你还不领情?”

炔儿看着她,小脸抬着,不吭声。

宝音叉着腰的手放下,低头瞅他,又哄,“知道错了吧?乖弟弟,看你长姐多好?为了你和囡囡能出来玩耍,把小命儿都搭上了,回宫还得被阿爹和阿娘骂…唉,我怎的就这般勇于牺牲自我…”

“停!”炔儿像是听得不耐烦了,哼了哼,“是谁说要给阿木古郎买礼物?”说罢他抬步往前走,挤入人群,人人的身子,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宝音嘻嘻一笑,知道说服了弟弟,赶紧拉着闷头不吭声儿的陈岚跟上去,一把拽住了炔儿的衣衫,“是是是,你是为了长姐才出来的…来,姐牵着你的手,免得你走丢了,那可就是国之损失了。”

炔儿朝她翻个白眼儿,不回答。

陈岚更是全程无声,把布景和陪衬的活儿,做得极好。

大晏建国几十年,历经三朝,已是永禄年了。连年的风调雨顺,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尤其这里是新京,到了年关节气,便更添喜乐。三个小家伙看完了猴戏,宝音仍是不肯离去,被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摸摸这个,再看看那个,看什么都爱不释手,可看什么都觉得不能做送给阿木古郎的礼物,一直犹豫不决。

“炔儿,你说阿木古郎喜欢这个铃铛吗?”

“不知。”炔儿的眼,望着天际。

“炔儿,这个小人偶呢?阿木古郎会喜欢吗?”

“不知。”

“囡囡…”宝音选择症犯了,在弟弟那里得不到答案,又把头转向了陈岚,一脸都是“求告之”的无奈,“你说呢?选什么好。”

陈岚嘴巴动了动,迟疑许久,仍只有两个字。

“不知。”

宝音:“…”

从这条街到那条街,从这条巷穿到那条巷,当宝音甩出无数个问题,都得到“不知”的回复之后,终于发现带着弟弟和妹妹出来买东西简直是自找罪受尤其弟弟是一个面瘫的家伙,妹妹是一个哑嘴的葫芦。

又一次沮丧之后,她站定,瞪着赵炔,“你是男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