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的哼了一声,宝音大吼:“我不…”

她尖细的嗓子划破了夜空,可却没人听她。

一行车队转了一个弯,又往宫中行去。

宝音十八般武艺都用尽了,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哭丧着小脸,小心翼翼挪过去,扯他的袖子,乖乖地讨好:“阿木古郎…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不要始乱终弃…好不好么?”

始乱终弃?东方青玄唇角微微抽搐。

若非他知这真是宝音,一定怀疑她是不是赵梓月的女儿。

“阿木古郎,你说过的,你喜欢宝音的…你说你得了空闲,便会从漠北来看我…我等了好久好久,你都没有来…你派人送来的杜鹃花开了三次,还是没有来…阿木古郎,宝音好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整天受弟弟欺负…”

小姑娘说得委屈,小鼻头吸吸,小嘴巴翘翘,像一颗受尽虐待的小白菜似的,听得东方青玄眉头直皱,哭笑不得。可哪怕明知道她瞎掰的,却很难向她动气。

“宝音…”他看一眼不停扯他袖子的小手,解释得有些艰难:“大人的事,你是不明白的…这些阿木古郎如今也与你讲不明白。只能告诉你,阿木古郎喜欢你,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就像你爹对你那样…”

“可宝音不要阿爹对我那种喜欢,要阿爹对阿娘那种喜欢。”

东方青玄一窒。

这小丫头还真是大胆,小小年纪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她离开他这几年,赵樽那厮到底都怎么教她成长的?

想到如今她这些莫名其妙的思想,他不由有些动怒。

那感觉就像被人教坏了自家小孩一样,哪怕赵樽是她亲爹,他也想要揍他一顿。

暗自生着恨,他就着马车里淡淡的光线,凝重地看着宝音,终是狠下心来,严肃道:“宝音,你不懂。那样的喜欢是不能随便给人的。而我,也只能给一个人…”

宝音一愣,“谁?”

东方青玄眉头皱紧,“兀良汗的大妃。”

宝音撇撇小嘴巴,说得委屈,“大妃不能是宝音么?”

东方青玄被她气笑了,表情一松,声音也柔软下来,“自然不能。若不然,我的大妃会有意见…”

他有大妃了?

宝音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上…

他有了大妃,她便不能纠缠他了。

阿娘说,这样的人称为“第三者”…

小宝音沮丧不已,拽着他袖子的小手扯得更紧,“阿木古郎,你…是一个负心汉,居然不等我长大,就娶了大妃。呜…”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哇”的大哭起来。

这哭声,完全是小女孩儿似的嚎啕大哭。

就像没吃上心爱的食物,就像没玩上心爱的玩具。

东方青玄一愣,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抚着她的背,宽慰道:“好了好了,乖,不哭。我们家宝音这么可爱,等长大了…那些想娶宝音的男子,不得从长安街排到承天门么?到时候,估计得你父皇派兵去赶…”

“噗”一声,宝音被他逗笑了。

她吸吸鼻子,像是想通了什么,小脸上还挂着泪水,唇角却露出了一抹笑容,“阿爹说,你是属狐狸的,惯会骗人,宝音还没有见到你的大妃,是怎样都不肯相信的。你一定是为了哄宝音,故意编故事来着,对不对?”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我会让你见到的。”

宝音偏头,“当真?”

小丫头正色的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眉头微微拧起,额头上娇细的绒毛也在她的凝视中微微舞动…

东方青玄突然头痛不已。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难收拾?

良久,他阖了阖眸子,“嗯”一声。

“会的。今日太晚,她已睡下,改日带你去见。”

宝音拿他的袖子抹干眼泪,又成了一条好汉,“一言为定。”

马车停在承天门的侧门外,没有再往里。宝音在如风的帮忙下,跳下马车,又坐上她的棕红大马,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往门口走去。

走了十来步,她依依不舍地挥手向东方青玄道别,东方青玄也朝她摆手,示意她走快一点。可小丫头也不知想到什么,又打马跑回来,把小脑袋从他的车帘里伸进来,盯住他问:“阿木古郎,他们都说我长得像爹,你以为呢…?”

“嗯?”东方青玄不明所以。

“嘿,我觉得我其实像娘的。”

娇娇的一声之后,棕红大马窜了出去。

东方青玄身姿不变,端坐在马车里,看着那一人一马的影子,额头突突的跳…小丫头确实有些像她娘。不过不是五官,而是她这小性儿,跟个野孩子似的,哪有半分小姑娘的腼腆?

摇了摇头,他不由为她今后的夫婿担忧起来。

出乎宝音的预料之外,炔儿还没有离开,他领了个小太监就站在东宫殿前,意态闲闲的样子,像是在月下赏雪,又像在看着她。

宝音把马缰绳交给小太监,随便把帽子和头巾也一并丢了过去,砸在他的脑袋上,然后信步上了台阶,看向赵炔。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晓得冷吗?”

赵炔神色微微紧绷,那高冷的表情像足了他爹。

“等你。”

“等我?”宝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偏头看他,微微眯眼,“你知道我会回来?”

“嗯”一声,赵炔应了。

“你怎么知道?”宝音急火火的问他。

“这还用问?”赵炔皎月下的小眉头,似是一挑。

“…好哇,既然你知道,还让我去?”宝音羞恼不已。

“不撞南墙,你如何会回头?”对他家长姊一波三变的表情,炔儿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以六岁的年龄,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负手对着台阶上静静发狠的长姊恨其不争的一叹,“如今也只有把阿娘的话送给你了。”

宝音在东方青玄那里受了委屈,又在赵炔这儿受了委屈,表情本来已经很难看了,但听到他说有阿娘的“金玉良言”做指导,顿时又兴奋起来,几乎是蹦跳着上了台阶,走到矮她半个头的弟弟身边,乐滋滋地问:“什么话?炔儿,快,快告诉长姊!”

赵炔侧头,正色道:“事已至此,洗洗睡吧。”

说罢他不看宝音气得冒绿光的脸,轻轻拂袖,单手负于身后,昂首挺胸地大步入殿,往寝宫方向走去,那小屁孩儿装大人的样子,气得宝音几乎忘了自己也是小屁孩儿,很想揍他。

“赵炔!你给我站住。”

炔儿果然好脾气地站住了,回头看她。

“长姊,真话总是很残忍,却是对亲人最好的表达。”

“…你个小屁孩儿!”宝音握紧拳头,恨声道:“你给我等着看啊,我堂堂大晏朝最为贵重的长公主殿下,这么美丽,这么善良,这么大方,这么可爱…我想要做的事,会做不成吗?”

“是很重。”炔儿难得一笑,“旁人撞了南墙也就回头了,可你就因为太重了,愣是沉得回不来…”

“啊!赵炔”宝音冲了过去。

“打皇太子,是重罪。”

赵炔看着她扬起的拳头,淡淡地笑。

宝音“嘿嘿”笑着,拳头阴恻恻击在他小屁股上,“这是长姊在教训幼弟…不要说你只是皇太子,便是你有一天成了天子,长姊该揍你时,还得揍你…揍得阿爹阿娘都不认识你。”

赵炔脸一黑,“…家门不幸。”

宴宾阁里,住满了四方来使。

安排兀良汗使者住的地方,在宴宾楼东侧的世安院。

时下以东为尊,赵樽给东方青玄的待遇向来不错。

烧着地龙的房间里,阿木尔看着东方青玄从入屋起就紧紧皱着的眉头,亲手为她沏了一壶香气盈鼻的碧螺春,放在紫檀木的茶几上,轻声问:“为何愁眉不展?遇到他家小魔女纠缠了?”

“不要那样说她,她还是孩子。”东方青玄面有不悦。

“那我要怎样说?”阿木尔言笑浅浅,“或者说,哥哥,你真的打算娶了她做兀良汗大妃,与南晏联姻?”

“胡说八道!我是她义父!”东方青玄声音微厉。

阿木尔轻呵一声,似笑非笑,“你认人家做女儿,人家未必肯认你做爹。哥,你醒醒吧”

她的说法,倒是与宝音不谋而合。可东方青玄对宝音原就只有父女之情,何来男女之意?不说让他接受,便是听阿木尔提起,他都觉得罪恶,哪能有半分妥协与念想?他不愿听她这种有违伦理的言论,只轻淡看她一眼,换了话题。

“今日怎不入宫赴宴?”

“我为何要去?”阿木尔反问。

这个问题,东方青玄觉得不需要回答。

当年阿木尔要死要活地留在南宴,不肯跟他回兀良汗,不就为了有机会可以看见赵樽么?这五年来,她哪一天不在盼着赵樽会回心转意?哪一天不在盼着见他一面。可事到临头,她却拒绝了,自是让他生疑。

“五年光阴,我若还看不明白,便是真傻了。”

阿木尔在灵岩庵修行五年,青灯古佛的日子,虽然非她初衷与意愿,可既然此言出自赵樽之口,那么,她便肯去做。五年里,她抄经文、穿僧衣、敲木鱼…没有一日不想他,可终是明白了,她得不到他…永远,也得不到。

“这么说,是放下了?”东方青玄轻问。

阿木尔面有嘲弄之色,“若能放下,我又何苦固执如今?”微微一叹,她提了提裙摆,坐在东方青玄身侧的椅子上,“不是放下了,是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茁壮成长了…”

这席话似有所指,又似什么也没说。

东方青玄打量着她的眉眼,“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他曾以为,东方阿木尔对赵樽的执念,这辈子肯定都是放不下的了。没有想到,五年的庙庵生活,倒是让她有了这样的转变。对于东方青玄而言,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可他以为的欣喜,只持续了半秒,并听见阿木尔轻轻地笑。

“哥哥,你不想娶妻,我却想嫁人了。”

东方青玄惊住了。

身为南晏的益德太子妃,阿木尔当然不能随便嫁人。思量一瞬,他道:“阿木尔,随我回兀良汗,我给你找个好的…”

“不。”阿木朗打断他,声音清朗,“我身在南晏,长在南晏,要嫁人,自然也得嫁在南晏。我要让他给我指一门婚事,我要他亲自为我祝福,我要他亲自把我嫁出去…”

“阿木尔,你的身份,在南晏如何嫁?”

这不是给赵樽出难题么?

东方青玄语气不善,阿木尔却仍然带着笑,“这是他的事。”

“自不量力!”东方青玄语气一凉,面色有些难看了,“我还以为你是想明白了,不曾想顽固如斯…阿木尔,很多时候,放过别人的同时,也是放过自己。你不放手,如何能得幸福?”

阿木尔转头看他,语气如刺猬。

“哥哥,那你呢?”

东方青玄:“…”

阿木尔又笑:“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如何?”

东方青玄眉心松开,“你说。”

“你放手之日,我便放手。”

看她俏丽的眼里刺出的挑衅,东方青玄胃气上涌,却无言以对。幸而,如风这时匆匆入内。

“大汗…不好了。宝音公主…又来了。”

东方青玄面色一变,“人呢?”

如风微微垂头,像是很难启齿,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公主在外面,不肯进来。她,她还说,你若不肯应她…她便放火烧了这世安院,与你同归于尽…”

“荒唐!”东方青玄拂袖起身,大步出门。

他知道,宝音这孩子脾气有些拧巴。这些年来,大抵是觉得小时候亏欠了她,赵樽与阿楚对她比对炔儿更为娇宠,惯得有些无法无天。

她说要放火烧了世安院,便有可能真干得出来。

这世安院里住了不少的人,她放一把火会造成多大的后果暂且不说,便是宝音公主对他纵火逼婚这件事儿传扬出去就会有很大的麻烦。别人说他什么没有关系,可宝音还小,将来她还得嫁人,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指不定就毁她一辈子。

他越想越心急,想到那小丫头的小性儿,心火也有些上浮。

“戒严世安院,再通知赵樽来领人。”

“这…”如风想到今儿的帝后大婚,犹豫道:“这时辰了,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东方青玄气得面色发青,好像都不曾动怒的脸上,阴气沉沉,浮上了一层冷气…可只一瞬,他又重重摆了摆袖子,“算了,我来处理。”

斥责了如风,东方青玄出了世安院大门。

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白雪覆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衣裳单薄,外面裹了一件过大的袍子,像是如风披在她身上的,显得极不合身…像是没有听见他出来,她低垂着头,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抱着膝盖,整个人如同融入了漫天的飞雪中,可怜巴巴的模样儿,看着令人心痛,多大的火气也都消了。

“还不进来!”

他以为自己满腔怒火,可出口的声音已是柔软。

“阿木古郎…”

小宝音慢悠悠回头,刚想起身奔过去,又似想起什么,坐回台阶上,撇了撇嘴巴,缩着小身子,摇头,一言不发。

“不是把你送回去了吗?怎么又跑来了?”东方青玄蹲身拍拍她身上的落雪,语气满是责怪,“还坐着,舍不得起是吗?这一晚上,你尽在这折腾,若是着了风寒,生了病,看吃亏的人是谁。”

东方青玄骂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那表情,那动作,与亲爹没有两样。

宝音甚至突然觉得,他连骂自己时皱着的眉头都像她阿爹。

这项认知,让她沮丧地低下了头,屁股更是不肯挪地儿。

“起来!”东方青玄声音更重。

宝音扁着嘴沉默了一会,猛地抬头,“你背宝音进去。”

东方青玄:“…”

宝音手伸得更长一点,“不背么?那你抱我…”

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管我我就不起”的赖皮样子,东方青玄迎着漫天风雪的双眼,到底软和了下来。他喟叹一声,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像小鸡仔儿似的托起来,往里走。

“身子长重了,我一只手抱着都吃力…你说说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怎的还这般任性,说烧房子便要烧房子?”

宝音朝他背后的如风吐了吐舌头,揽住他的脖子,细心细声地道:“…火把是用来取暖的,宝音何时说是要烧房子了?我这么乖的小孩,岂会做这样无道理的事情,是谁在背后败坏本公主的闺誉?”

如风一怔,低下头一声不吭。

东方青玄苦笑,“你啊!”

宝音得意的笑着,突地看见站在门口的阿木尔。

呆了一呆,她皱紧了眉头,“阿木古郎…”

东方青玄看着小丫头凝重的脸儿,又看一眼阿木尔古怪的神情,认真道:“宝音,她便是…”

“你的大妃,是么?”宝音不待他说完,便接了过来。

东方青玄默认一般看着她,“你应该唤她一声…”

“狐狸精!”又不等他说完,宝音便抢过话去。说完,看阿木尔脸色都变了,还乖巧地抿了抿嘴,笑嘻嘻问:“难道我说错了?”

东方青玄沉下脸,“宝音,不可无礼!”

“…因为她是你的大妃是么?”宝音在外头吃了那么久的风,小脸儿在灯火下有些泛白,但声音却满是笑意,“阿木古郎,阿娘说,经常说谎的人,会长出一个长长的鼻子,你可不许撒谎。”

“我没有…”

东方青玄还未说完,宝音便哼了哼,把他脖子勒得更紧,一双水灵灵眼睛转过来,看向楚楚动人的阿木尔,评头论足道:“大妃美则美矣…只可惜了…啧啧啧…阿木古郎,你下次要骗宝音,记得换一个人。这位大婶的脸,宝音太熟…”

太熟?阿木尔奇怪地挑眉,“你认识我?”

宝音笑得好不乖巧,“是啊,大婶儿,你的画像宝音常在宫里看见…这么熟的脸,自是不会认错的。”

她的画像?阿木尔几不可抑地激动起来。

从宝音出生,她便没有见过她,可小丫头却说认得她,还说她时常看见她的画像,这说明了什么?难不成是天禄私藏她的画像在宫中?难不成他也是一直念着她的?

心脏怦怦跳着,她婀娜的脚步,有些虚软。

“乖孩子,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画像的?”

宝音咬着下唇,严肃地考虑一瞬,方才认真道:“在我阿娘的医庐里呀…大婶,我阿娘时常指着你的画像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宝音啊,你一定要记住狐狸精都长什么样子,以免将来长大了,会吃亏…”

东方青玄:“…”

阿木尔铁青的脸,几乎碎裂开来,苦成渣渣…

全书完

番外依然不悔(剧终)

宝音在世安院住了下来。

不是东方青玄愿意的,更不是阿木尔情愿看到的结果,但小宝音以公主之尊,行死皮赖脸之事,似是习以为常,不管东方青玄与阿木尔脸色如何,当夜穿着薄衫吹了冷风,入得世安院就病倒了。

东方青玄要送她回去,她不愿。

东方青玄要为她找太医,她不愿。

次日夜间,夏初七便拎着医药箱过来了。

这个世上让皇后娘娘亲自出宫医治的人,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活祖宗了。夏初七到世安院的时候,好家伙,小丫头斜歪歪趴在东方青玄的锦床上,高翘着双脚,嘴里咬着一个莱阳进贡的梨子,手上翻阅着一本市井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那里像生病的样子?

夏初七拧着眉放下医箱,朝金袖使了个眼神。

宫人们都懂事,喏喏出去了。

摇曳的火光中,只剩下她母女二人。

宝音笑嘻嘻眨眼,“阿娘,您来了。”

夏初七抱着双臂,立在原地,不动,“听说你病了。”

宝音严肃的苦着小脸,“是啊,病了。”

夏初七也严肃脸,“哪里病了?”

宝音“哎哟”一声,摸摸头,又摸摸脸,再摸摸肚子,到处揉了一遍,终于虚弱地把手心放在胸口上,极为无辜地沮丧着脸,可怜巴巴道:“阿娘,此乃心病”

夏初七:“…”

宝音撒着娇,眼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娘的脸色,又乖乖做个鬼脸,笑道:“想必阿娘最是清楚,心病还需要心药医的道理…宝音这病,沉疴久矣,非阿木古郎不可治…阿娘…”

前面语气沉重,后面那一声“娘”便是撒娇了。

换了往日,夏初七看她如此,必定捞起一根鸡毛掸子就朝小丫头的屁股揍过去。

可今天她没有动,而是认真地打量着她十一岁的女儿(上个章 节,因作者脑抽,宝音年龄有误。永禄五年腊月,宝音实岁十一,虚岁已十二),久久没有出声。

她也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是叛逆的年龄。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家长越是打压,她便越是逆反,若再使用“暴力”,只怕会适时其反。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十一二岁就喜欢男子也是天经地义的时代,宝音的小心思中,更不可能有后世小姑娘的负罪感…

一瞬后,她落座床边。

看着宝音,她脸上的情绪,明灭变幻,却是一种宝音从未见过的严肃。那眼眸里,还带着一种淡淡的担忧,看得宝音愣住,嘴里咬着的梨子也拿开了。

“阿娘…你怎么了?”

宝音其实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从小娇宠,她或许任性,但本质善良。

夏初七欣慰一笑,掌心放在女儿的头上,轻轻抚顺着她凌乱的头发,声音如同和风细雨,“宝音,阿娘如果非要把你带回宫去,你是不是会怨恨我?”

宝音小性儿犟,夏初七性子也犟。

在以往,不管大事小事,夏初七几乎从来没有对宝音用过商量的语气。这一瞬,宝音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阿娘的尊重…她的阿娘,把她当成大人来看待呢。

她心里喜欢,却没有马上回答。

母女两个面面相觑许久,小丫头嘟着的嘴巴咬了咬,方才一本正经地点头,“阿娘,每个人都说宝音不应当,宝音自己也觉得不应当。但是阿娘,你有没有试过,心里有那么一个人,一开始只是想念,慢慢的,他就变成了执念。不论过去多少时间,不论经历多少事情,不论见过多少人,那个人的影子还在心头,不因岁月、时间、距离而改变。除了他,只有他。”

夏初七看着她,默然。

孩子的世界很美,大人进不得,劝不了。

但孩子的世界,大人也不得不尊重。

宝音看她不语,润了润干涩的嘴巴,拧着小眉头想了许久才开口。而这,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不以玩闹的方式与她娘交流,“阿娘,宝音长大了,是非对错也有自己的衡量。兴许结果会证明…宝音是错的,但如果没有尝试过,就退缩了…没有尝试过,就放弃了…宝音就像…就像…”

似是不知怎样描述,她考虑了很久。

屋中微风舔舐着油灯,锦帐在轻轻摆动。

好一会,她才捂着胸口,加重了语气:“就像错失了什么,会终身遗憾。阿娘,给女儿一个机会,好不好…求你。”

“宝音…”夏初七看她孩子气的脸,眉头已拧成小山。

宝音抿嘴一怔,从床榻下来,半跪于地,抱着她的双腿,把小脸搁在她的膝盖上,慢吞吞握紧她的手,轻笑,“阿娘,宝音知道您疼我…宝音知道您心里的担忧。宝音答应你…只要这一个机会,若阿木古郎在离开南晏之时,还未喜欢宝音,宝音便收回心思。”

夏初七嘴唇一动,忍不住捏紧她的手臂。

“宝音,男女之事,不若你想…”

“阿娘…”宝音轻轻抬头,乌黑水灵的眸子一瞬不瞬盯住她,声音柔软、清丽,像一只刚破壳的小黄鹂鸟儿,闪烁的光芒里,满是对这美好人间与感情的向往:“宝音只要这一个机会,只要这一段日子可以和阿木古郎在一起便可…这小小心愿,您也不肯成全?那么我问你,当年你与阿爹,人人都说不可,你又为何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