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次。”天籁之声夹着冰凌飘至,眼前再无那抹玄色的身影,少女这才松了口气,顺势抹了抹额头的虚汗。

郁心兰往回走了好一阵子,才遇上来寻她的锦儿。锦儿一手拿水囊,一手拿披风,一见到她,忙将披风为她披上,唠叨道:“怎么这一会子,就弄得这么狼狈?”

郁心兰瞧了瞧裙子,因为在坑里使劲扑腾,裙子上沾了许多土,拍都拍不掉,的确是不雅,若是被郁玫郁琳瞧见,还不知道会怎样编派,不由得笑道:“还是锦儿你机灵,知道拿件披风来,是怕我冷了么?”

锦儿摇头道:“是之前帮您的那位玄色衣裳的公子,他吩咐我带的。”

郁心兰一怔,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心细,顿时将他定义为“好人”,却被命运给捉弄了。这人到底与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她感慨一番,随即也就抛在脑后了,却不知,直到她安全达到静心庵,一抹玄色的身影才消失无踪。

郁玫郁琳等人仍坐在凉亭之中,而且队伍还有扩大,多了一位身穿宝蓝色华服的公子,他一人坐在正中的上座上,其他几位公子都是一脸奉承样,而小姐们则开始抚琴吹萧各展才艺。

上巳节是年轻男女唯一能自主相会、在心上人面前着意表现的日子,这样的机会不把握住,郁心兰都替她们可惜。她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子热闹,断定郁琳对那位宝蓝公子有意,而宝蓝公子的态度却很模糊,不说无意,但也绝称不上中意。

郁心兰砸了砸舌,又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剧。

郁琳一曲奏完,几位公子拊掌称妙,而她一心想取悦的那人,只是低头喝茶,尔后才敷衍地道“曲妙、技妙”,她不由得万分失望。她的琴艺,在京城的贵女中,可算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她说由她弹奏一曲之后,其他千金都纷纷改了乐器,如果这样还得不到他的赞美,如何才能吸引他?

眸光一转,她便瞧见了俏立在石壁处的郁心兰。温氏的琴技极普通,想必郁心兰也没学到什么,花嘛,总是要有绿叶衬着,才显得红艳,不是吗?

第九章

“咦,四姐,你站在那边干什么,快过来。”郁琳热情又娇憨地将郁心兰拉到凉亭里,向宝蓝华服的公子介绍道:“秦小王爷,这是我四姐郁心兰,不如让她弹一曲荣镇的小调吧,都说江南水乡的小调最是柔美的。”

秦小王爷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郁琳就当他答应了,不管郁心兰怎么推辞,硬将她按坐在筝前。

现代的孩子为了增强日后的社会竞争力,寒暑假哪个不是在各种特长班泡大的,郁心兰当初学的就是古筝,早已过了十级,郁琳此举并不能难倒她。只是温氏的确琴技普通,原来的郁心兰亦然,她若忽然弹得好了,只怕引人怀疑。但若不显山露水,这种大好的传播名声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她日后想要嫁得好,想凭借夫家的势力保护娘亲和弟弟,才名与美名是不可或缺的。

沉吟片刻,她有了主意,弹一首曲调优美,却不太需要技巧的曲子——《沉默是金》。

琴弦在青葱十指的轻抹慢捻之下悠悠颤动,优扬的音符如细流般轻缓流淌,在场众人都露出悠然恬静的神色。

待琴弦停下,曲声还在众人心头缭绕,片刻后,秦小王爷率先鼓掌,“好曲!”余下众人也纷纷附和,但小姐们的眸中明显带着厌恶和嫉妒,还顺带剜了郁琳一眼,都是这个多事的女人!

郁琳的脸皮也极为难看,赞的是曲不是技,但一首优美的曲子的原奏者,一样也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郁心兰谦虚地垂下眼眸,心中涌上一点点喜悦,她要就是这样慢慢树立自己的才女形象,而不是一夜成名,因为那会招来王夫人的重击。

日薄西山,小姐公子们各回各府。

马车一停,郁琳一下子挤开郁心兰,气呼呼地抢先下了车,郁玫追在她身后安慰,而郁心兰却仅是挑了挑眉。

温氏见到女儿,便笑问今日玩得如何?隐藏在话里的意思就是,有没有看中上谁谁或是被谁谁看中?

郁心兰拣了些令娘亲安心的话回答了,锦儿却担心姨娘被夫人责怪,乘小姐回房,忙禀报,“五小姐硬逼着小姐弹了一曲,得了秦小王爷的称赞,五小姐很生气,婢子怕…”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温氏讶异,兰儿的琴技也能得到赞美么?来不及细想,随即又替女儿揪心,虽然她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可王府的门第也太高了,她们攀不起,况且还为此得罪了五小姐,实在不值啊。

待郁心兰换了衣裳出来,温氏忙拉着她叮嘱,“一会子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可千万要记得先向五小姐道歉。若是夫人要责罚,你也不可回嘴顶撞。”

郁心兰点头应承,与锦儿一同去菊院给夫人请安。

郁琳果然已经告了状,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夫人一脸怒色,见到郁心兰便喝道:“你给我跪下!”

郁心兰无奈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还是老实地跪下了。

夫人的手指抖成抽风状,“你竟敢在秦小王爷面前卖弄风\骚,坏我郁府的名声,你、你、你…真是不知羞耻。”

相较于夫人的气急败坏,郁心兰倒是从容淡定得很,跪伏一礼后,方道:“请母亲明鉴。兰儿当时刻意躲在一旁,是五妹先献曲后,一定要兰儿也献上一曲。兰儿自知是蒲柳之姿,献曲之后便告退了。此事,不单是府中随行的丫头们,就连静月庵的各位师傅,也可以作证的。”

王夫人怒目而视,这个小贱婢,故意点明了是郁琳“先”为小王爷献曲,又是郁琳“一定”要她弹奏,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再抬出静月阉的尼姑们当证人,如果这样我还要罚她,那也得落个处事不公的把柄。可是,我身为嫡母,教训庶女哪要什么理由?我便是罚了你,又有谁人敢说三道四?

王夫人怒极而笑,“好、好、好,你居然敢跟嫡母顶嘴,来人,给我掌嘴,我先教教你跟长辈说话的礼仪!”

夫人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媳妇婆子走上前来,将郁心兰架住,许嬷嬷抬起手来便要打。

“慢着,”郁心兰淡然说着,清亮的眼凝视了许嬷嬷一下,许嬷嬷竟有些不敢下手,讪讪地停住。郁心兰望向王夫人,柔顺地道:“刚才女儿只是向母亲叙述事情的经过,并非顶撞,还请母亲息怒。若母亲要罚女儿,女儿自是应当领受教诲的。只是,明日工部的柳郎中便会来府与女儿协商建温房一事,女儿怕届时仪容不整,恐外人以为母亲对庶女严苛刻薄,那就真是女儿的错了。”

威胁!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今天若是罚了她,明天她的小脸肯定是肿的,若是她跟柳郎中胡说些什么,弄不好还会传到圣上的耳朵里。这话里的意思,王夫人自然明白,心中怒极,却又有所顾忌,想忍下,又不甘。

郁琳气恼至极,跺脚道:“母亲,一定要罚她。”

郁玫在一旁轻柔地劝道:“五妹,罢了吧,若是明日柳郎中第一次登门,咱们就说四妹病了不便见客,也不大好的。”

真会出主意啊,还是这般不经意地说出来。郁心兰迅速地抬眸看了一眼郁玫,看来得对她重新评价了。

王氏眼睛一亮,正要下令掌嘴,林管家急匆匆地来求见,皇后娘娘有懿旨。原来五天后的三月初八是刘贵妃娘娘的生辰,皇后令王氏带郁心兰入宫贺寿,而两位嫡女,却提都没提一句。这下子王夫人便不敢动郁心兰了,柳郎中可以推辞不见,却不能不遵懿旨入宫的。

郁玫和郁琳妒嫉得几欲发狂,郁琳见到郁心兰便冷嘲热讽,郁心兰自是当成狗吠;郁玫虽是不说话,但那偶尔投注过来的饱含嫉恨的目光,却令郁心兰如刺在背。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郁心兰都没时间研究郁玫,整天的与柳大人商讨建温房的事。温房的草图她早已画好,她以前所在的公司是生产食品的,有蔬菜种植基地,对温房比较熟悉。只是这个年代没有塑料薄膜,郁心兰将问题抛给了柳大人,只说自己要可以隔热,又不阻光的材料来糊窗户。柳大人便尽职地去寻合适的材料了。

一晃眼,四天便过去了,郁心兰穿着最流行的最华丽的衣裳,插着满头金钗,与王氏一同入宫贺寿。

今年是刘贵妃的四十整寿,内务司早就开始筹备寿宴,一众命妇贵女早早地候在回雁宫外,按品级大小,依次入内给刘贵妃请安贺寿。

郁心兰是没半点品级的,只能在宫殿外的宽廊处,向殿内磕头,良久,才听到内侍传来娘娘的懿旨,令她与另外七名官员的千金,到皇后娘娘的凤栖宫请安。

非是她们不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而是她们没这个资格。七名千金初听懿旨,惊喜得差点晕过去,跟在内侍的身后,小脸上满是强行压抑的兴奋,人却紧张得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郁心兰心里却紧得慌,一般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要发生时,她才会有这种感觉,这让她的心情很不好,直觉这事儿另有蹊跷。

从回雁宫到凤栖宫,要绕过几乎小半个后宫,走至一处小广场时,领路的内侍停下来,欠了欠身道:“请各位小姐在此稍候,咱家要为贵妃娘娘办个小差,一会便回。”说罢便走了,将八人晾在广场上。

广场正南面,听风阁的最上层,两名华服男子正在对弈。绛紫衣裳的赫云连城全神贯注,而九皇子明子恒则明显心不在焉。一名在阁廊上观望的太监躬身进来,向九皇子点了点头,九皇子便笑道:“这局我输了。不如去外面看看风景吧。”

赫云连城没说话,只是睇了他一眼,满眼都是警告“你不说原因,休想我到外面去”。

九皇子明子恒无奈苦笑,朋友间太过熟悉,也不是件好事啊!他只得实言相告,“母后从此次应选的采女中,挑选了八人,让你先过过目,若有中意的,便赐给你,两个三个都成。若是这几个看不上眼,再另外挑就是了。”他踌躇了一下,终是没说出“只不过,不是门第不高,便是庶出”这句话。

父皇到底还是不想连城与权贵结亲啊,若不是自己早已指婚,只怕指给自己的正妃,也是一样。

第十章

明子恒见赫云连城眉峰微聚,知他有所不愿,便微笑起身,生拉硬拽地将他拖出阁楼,来到栏杆处俯视广场。

广场之中,正婷婷袅袅地候着八名闺秀,有七人在不断打量周围的宫殿,唯有一人通身粉耦色的襦裙,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莲,淡然而立,清新静好。

赫云连城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旋即又移开,在另外七人的脸上随意转了一圈,不冷不热地道:“普通。”便旋身进了阁楼。

明子恒指了指那名粉耦色襦裙的少女,身边的太监立即会意,一溜烟地下了楼,去向皇后娘娘禀报。

“你不愿意也没办法,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再不娶妻,实为不孝。今日给你机会自己挑选,让母后替你做主,总好过父皇胡乱牵红线。”明子恒在好友的对面坐下,见他又将棋局摆上,便伸手一推,“今日不下了,去凤栖宫吧,总要去的。”

赫云连城略向两旁看了看,明子恒会意,遣退侍人。他才说出心里话,“非是我不想成亲,而是不愿这般随意。娶妻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说我也明白,京城中的名门贵女是不会让我挑的。我总不信此生就此没落,你我二人都在等待时机,只盼有朝一日能为国出力、凭所学之能封侯拜相,到那时,我再娶个名门淑女为妻也不迟。”

明子恒儒雅的眼中涌上一阵激动,是啊,六年前之事,他和连城何其无辜,他们没有一天不在盼着沉冤得雪重回朝堂…可这跟成亲不冲突吧?“子恒,娶妻娶贤,并非名门千金便是好的。只有能陪着你共尝辛苦的女子,才配与你白头偕老。等你荣耀之时娶回的妻子,你真的认为她是爱你而不是爱你的权势吗?”

明子恒太了解好友了。赫云连城根本不是这种重视门第非名门千金不娶的人,只是现在只让他从门户低的千金中挑选,他又素来骄傲,自是觉得受到了鄙视。旁人的鄙视和嘲弄他可以不在意,却不希望原本应由他保护的妻子,看着他时,目光是同情、悲悯或轻蔑的。

只是他年纪的确不算小了,皇后又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定不会委屈了他。明子恒心为好友着想,强拉着他下楼。

而此时等候在广场的少女们,则远远迎来了一队人,为首之人一身杏黄色的长衫,头戴玉冠,腰束玉带,完整的皇子装扮。少女们顿时一个个收回了乱瞄的眼,姿态优雅地立好,务求在皇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郁心兰眼尖地瞧见为首的正是那个长着天使面孔、貌似纯真乖巧的十四皇子,这家伙的内心跟外表绝对是反函数,她忙低下头,心中默默祈祷,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待十四皇子走至近前时,恰巧引路的内侍也办完了差赶回来,忙领着众女给十四爷见礼。明子期一脸淡淡的笑容,明亮纯净的眼睛在众女脸上一飘而过,最后定格在郁心兰的乌云髻上。因为她脑袋垂得与地面平行,他只能看见她的乌云髻,和髻上那枝金镶白玉的玉兰花钗。

勾唇无声地笑了笑,明子期以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再不抬头,我就把钗子取下来…”

这家伙绝对说到做到!郁心兰只好迅速抬头,对上他纯净无垢的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个温厚的男声道:“十四弟,你又在欺负人。”

明子期回头一笑,“从来只有别人欺负我。”猛然发现了赫云连城,立即兴奋地跑过去,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就搭上人家的肩膀,一迭声地道:“怎么你脸上的疤还这么明显?上回我送你的玉肌膏你没用吗?”

“那是女人用的。”赫云连城对这个打小就崇拜自己,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非常无语,真不知道自己一直这么冷淡,他怎么还能这么热情洋溢。不过,在人人都避开他的时候,他却一如既往地关心他,还多次入天牢送吃穿用度,这份情义,赫云连城还是铭记于心了。

明子期不乐意听了,“唉唉,谁说是女人用的?玉肌膏对疤痕最有效了,我好不容易才向父皇求来的。用吧,用吧,用完又是玥国第一美男子了。”说完还怕赫云连城不肯答应,一把抓来一人,以期同盟,“兰儿,我说得对吧?他若脸上没疤,一定是个美男子吧?”

我跟你没熟到叫乳名吧?再说我能当众夸一个男人吗?郁心兰无法回答,唯有羞涩一笑,低头不语。

明子期挑眉轻笑,“上回瞧我瞧得眼都不眨,这回怎么不敢看连城哥?”虽说他极力压低了音量,可怎么避得过内功深湛的人?于是引得九皇子和赫云连城向她行了一番注目礼。

郁心兰的淑女形象差点破功,真恨不能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不知道到底该红还是该白。

赫云连城见郁心兰羞窘难当,忍不住蹙了蹙眉,饱含警告地盯了明子期一眼,“休得胡闹。”

郁心兰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她还真怕十四皇子越说越离谱。

明子期被瞪得悻悻然,嘀咕道:“开个玩笑而已。”

赫云连城冷哼,“女儿家的闺誉也可以玩笑?若是一般人,我少不得要他道歉,你是皇子,自是不同。”

郁心兰心中惊讶,就是平时关系再好,也没人敢这么跟皇子说话的,他的胆子竟如此之大?

“唉,连城哥,我哪是这种权势压人的人。”明子期给唬了,忙冲郁心兰道:“我说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

几人的声音本是极小,后面的人应当听不到,郁心兰本不想将事情闹大,便点头承情,又朝赫云连城微笑颔首,多谢他制住了这个惹祸精。

赫云连城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便当先往凤栖宫而去。明子期几步追上,嘟囔道:“连城哥,你重色轻友…”

赫去连城冷冷地瞥他一眼,明子期不敢再说了,明子恒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十一章

到达凤栖宫时,明子恒还在笑,赫云连城的俊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子期这家伙疯起来连他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养在深闺的千金?他仅是因此才帮了那位小姐一下,并非子恒想的什么动了情。只是他素来不爱解释,想笑就笑去吧,他该怎样还是会怎样。

郁心兰不想跟这些个权贵扯上任何关系,故意走得极慢,那内侍也只能慢下脚步等她,一行人到达凤栖宫时,早已没了赫云连城和两位皇子的身影。

到了凤栖宫中,臆想中的不可预测的事并没出现,皇后娘娘仅是让她们几人在外殿隔着珠帘跪拜请安,随口问了她一下温房是否在建,便打发她们一行八人返回回雁宫了。几位皇子虽坐在帘后,但皇后并未问询他们一句,这让她的心安定不少。

在回雁宫外苦候了一个时辰后,郁心兰被打发出了宫,王氏有二品诰命,要留在宫中出席寿宴。可是,到了宫外,郁心兰却接到了一枚定时炸弹——十四皇子差人送来一个非常重的楠木大箱,说是代皇后娘娘赏给她的。打着皇后娘娘的旗号,她自然只能谢恩收下,却又怕是十四皇子本人的主意,惹来一身麻烦,回到府中便立即让人抬着木箱直奔老祖宗的梅院,向老祖宗求助。

木箱里,是一套金丝缠花的玉十二件,玉碟、玉碗、玉杯、玉盏、玉筷、玉盘、玉如意一应俱全。

郁心兰是玩过玉的,一看就知这是极品的羊脂玉,油润滑腻,半莹半透,玉碗、玉杯、玉盏的壁厚仅一毫米左右,通体透光,碗身用金丝拈成的折枝芙蓉缠于其上,精致非凡。

郁老太太连赞了几声好,老眼里流露出万分惊喜的神色,“这可是鹤东大师的手件,他的作品从来只供皇宫,丫头,你可是得了一套体面的嫁妆了。”

郁心兰顿感接了个烫手山芋,还没说话儿,紫菱挑帘进来笑禀,“三小姐和五小姐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老太太笑道:“不是早晨才请过安的吗?”

那就是特意来侦察的了,郁心兰在心中笑道。

郁玫和郁琳随后便走了进来,行礼请安,老太太忙让看坐。

十二件玉器在坑上摆了一大排,要多抢眼有多抢眼,两位嫡小姐自然也是识货的人,心中顿感惊讶。郁玫要拿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眼睛一溜儿瞧过去,心中好奇得紧,却并不急着出声,反正有她那个年纪尚幼的妹妹。

郁琳果然捧起一只玉碗,“娇憨”地道:“老祖宗有好东西怎么都藏起来,怕琳儿讨了去么?”瞧了瞧碗底的刻印,立即惊讶道:“鹤东大师制的?”随即便将嫉恨的目光射向郁心兰。不用问,肯定是郁心兰入宫得来的赏赐。

老太太笑道:“是啊,皇后娘娘令十四爷赏的。”

“那真是…恭喜四妹。”郁玫一听,婉约娴静的大家风范差一点就端不住,手中的帕子绞成了细线,水润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凭什么郁心兰这个连名字都没录上族谱的野种,不但可以进宫贺寿,还得了这么一套价值连城的玉十二件,想自己上回随母亲进宫给姨母请安,在皇后面前千般讨好,也只得了一个纯银的香囊。况且,这还是十四皇子赏的。不行!自己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给十四皇子,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小妇养的贱婢夺了宠去。

郁玫只觉得再也坐不住了,使了个眼色给郁琳。郁琳也怒火中烧,正打算去母亲处告状,忙一把拉起姐姐,向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眸中精光微闪,也没多留,待两姐妹走后,她拉过郁心兰坐在身边,柔声道:“以后,多跟你三姐亲近亲近。玫儿一出生,便有术士批命曰”贵不可言“,你母亲一心盼着她能当皇后,如今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十四皇子。就凭着她们外公当朝丞相的身份,这十四皇子的正妃,你三姐也当得起。日后,你们很有可能共侍一夫…”

出了梅院,郁心兰完全是用凌波微步“飘”回去的,她被老太太的话给打击到了,老太太还觉得姐妹俩共侍一夫很好,可以相互帮衬。

郁心兰嘴角直抽抽,她怎么受得了与别人共侍一夫?

当天夜里,郁心兰辗转难眠,而菊院内也是灯火通明。

“呯”一声脆响,王氏又摔了一个粉彩芙蓉杯,她刚回府,听到郁琳的哭诉,气得浑身直抖,“这个贱妇养的小骚货。居然打起了十四皇子的主意!”

郁琳立即扬声道:“母亲,您一定要狠狠整治整治这个狐狸精,给三姐出口气。十四皇子可是我的未来三姐夫。”

郁玫神情黯然地垂下头,死命地咬着下唇,却一言不发。

王氏怜惜地看了三女儿一眼,掷地有声地道:“放心!娘不会放纵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第十二章

次日休沐,郁老爷不必上朝,王夫人用温氏相伴一日换得老爷同意,让温氏母女二人去白云寺斋戒沐浴。

郁心兰等人请过安,夫人便吩咐下来,“你们姐弟俩应当斋戒沐浴七日,清明祭祀时才好参拜祖宗。只是瑞哥儿要去上学,就由温姨娘代替,明日启程去白云寺。”

明明在府中也一样可以斋戒沐浴,为什么非要跑到白云山来?就算到白云山来,为什么不是住在庵堂而是寺庙?

郁心兰讶异地看向郁老爷,郁老爷似乎很赞成,面带喜色地道:“白云寺是皇家寺庙,能在白云寺斋戒沐浴,旁人求都求不来。这可是夫人替你们求了岳父大人才求来的,你们好好谢谢夫人。”

王夫人神情淡淡:“罢了,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下去准备吧。”

温氏和郁心兰忙恭顺地应了,回槐院收拾行囊不提。

郁老爷小坐片刻,便借口去书房看书,出了主屋,待出了菊院后,脚跟一转,去了槐院。

夫人心中暗恨,可是为了大计,只能忍上一忍,日后再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郁琳沉不住气,因王氏不理会她,便跟着三姐到了竹院,嗔怨道,“母亲怎么不收拾那小贱妇?还让她们去白云寺…”

郁玫淡淡一笑,“你何曾见过母亲做些无意义的事?”说罢,见妹妹一脸怔忡,有心想细说,又怕她在父亲面前露了馅,便拉着她去赏花,揭过不提。

而槐院的花厅内,郁心兰瞧着面前这三个齐头整脸的丫头,有那么点点郁闷。

领人来的许嬷嬷道,“原本,四小姐身边应有两个二等丫头、两个三等丫头服侍。只是春季农忙,采买不易,所以现今还只碧绿一个三等丫头。夫人说了,这回出门在外,不能让旁人笑话了去,先从庄子里调了三个过来给四小姐使着。四小姐若是喜欢,只管留下,若是不喜欢,日后买着合适的,再换也成。”

三个丫头都在十五六岁之间,瓜子脸的秀美温柔,圆脸的甜美讨喜,鹅蛋脸的清爽干练,个个生得容光照人,还型号齐全,看得出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只怕是夫人打算给她陪嫁,一来监视,二来日后好给她添堵的,由不得她拒绝。

郁心兰含笑一一看过去,颔首道:“有劳嬷嬷亲自送来,人先留下,合不合意等斋戒回来我亲自向母亲禀报。”塞了个荷包到许嬷嬷的手中,又令锦儿送嬷嬷出去。

郁心兰逐一问了三个丫头的名字,瓜子脸的叫芜儿,圆脸的叫巧儿,鹅蛋脸的叫小茜。她淡笑道:“我这的规矩跟夫人教的一样,没特别的要求。你们先跟着张嫂去收拾行囊,明日一同去白云寺斋戒。”三个丫头乖巧地跟着张嫂出去了。

少顷,锦儿从外面回来,忍笑忍得十分辛苦。郁心兰转身进屋,锦儿忙跟上,笑着小声道:“许嬷嬷一瞧荷包里只有五个铜板,脸都绿了,想扔了,又舍不得。”她总算知道小姐说的“有的人养不熟,没必要浪费银子”是什么意思了。

郁心兰想像了一下,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见锦儿看着窗外一脸疑问,便笑问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给她们立威?”

锦儿点了点头。郁心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就喜欢锦儿这一点,不该问的绝对不问,十分知进退。于是解释道:“她们既是母亲精心选出来的,肯定是来监视我的,我立威也好、拉拢也罢,都不会有什么作用,还会让母亲防备。再说父亲现在在槐院,若是发现我对母亲送来的人不满,心中会做何想?”

锦儿会意地点了点头。

一日无话,温氏母女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小厮护院,次日清晨出发,马车直接赶到了白云山的后山。当郁心兰站在后山的石道前时,仰得脖子都疼了,也没看到头。

许嬷嬷要笑不笑地道:“夫人说了,敬神要心诚,从这里跪拜上山,是最诚心的。”

天呐!白云寺在白云山的峰顶,这石道少说也有几千级台阶,还要一路跪拜上去,不得累去半条命?夫人这是在变相折磨她们吧?

郁心兰满肚子腹诽,温氏却神情坚定,“兰儿,我们一定能跪上去的。”

郁心兰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自然。”

于是,娘俩就一步一跪地往山上行去,一众小厮护院跟在后面保护。才不过登了百来阶台阶,郁心兰就觉得腰酸背痛了,好不容易来到半山腰,她已经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锦儿和小茜合力架着她到半山亭休息,芜儿忙把水囊递到她手中,巧儿乖巧地为她揉捏双腿。

好一阵子后,郁心兰才缓过一口气。温氏也累得一张脸惨白,郁心兰便想怎么说服许嬷嬷让她们先上去,以后再将余下的补上。

忽听到守在下方的小厮道:“许嬷嬷,来了一队人。”

许嬷嬷道:“等看来人是谁,咱们再决定让不让道。”

郁心兰瞟了许嬷嬷一眼,没吱声。不多时,那队人马行到近前,还没等郁心兰看清来人,就听到一个纯净悦耳地男声惊喜地道:“兰儿,你怎么也来白云山了?真是有缘啊!”

郁心兰的嘴角抽了抽,我真不想跟你有缘啊!

许嬷嬷的脸瞬间就黑了,心道,夫人啊,您安排得天衣无缝,却没料到十四皇子也会来这白云山,还一样走后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