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娥惶惶然垂头,当先引路,却步履漂浮,几次差点摔到。

郁心兰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她遇上了什么事?…罢了,与我无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歇了晌后,女宾们又聚在高台上听戏,郁心兰打量了一下四周,没见到郁琳,郁玫也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

戏听到一半,郁心兰被刘贵妃身边的卫嬷嬷请到一处僻静的小厅。厅里隐约传出哭声,郁心兰脚步不由一滞,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

卫嬷嬷冷淡地笑道:“娘娘在等着您呢。”

郁心兰只得迈进了小厅,立时有个人朝她喊道:“是她,小姐死前就是跟这位奶奶在一起。”

死?难道郁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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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人前是病弱、丑颜、嫁不出去的大龄公主,她在人后是横刀立马征战杀场的金帽子王…,有着大皇女的身份,却从未享受到半分皇家恩宠。

为稳定内乱,平抚民心不稳,新皇的一道圣旨,她以当今圣上嫡长姐的身份下嫁厉王府,成为小王爷孟千宇的正妻,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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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章

郁琳怎么会死?就算十二皇子觉得被算计了,心里不痛快,给她个名份还是很容易的,不过是后院多个人而已,莫非郁琳觉得在心上人秦小王爷面前失了尊严,因而自尽?

郁心兰一面飞快转着念头,一面恭恭敬敬地朝主位上的刘贵妃行大礼,一面打量刚才说话的那名宫女…不认识。刘贵妃生得圆圆满满,一脸福相,不动声色地将郁心兰的表情看了个透澈,良久才道 “平身。”

“谢娘娘。”郁心兰优雅地起身,既不辩解也不提问,只是从容淡笑站在堂中央。

刘贵妃的眼里露出几许赞赏之意,旋即又变得深幽莫测,她端容问道:“你跟御史李大人的七小姐很熟么?”

李清芳?郁心兰立即回答:“外子的起复宴上,臣妇才认识的李小姐,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只在西花厅时闲聊了几句,并未单独见面。”

刘贵妃笑得高深,“没单独见面?明珠说看见李小姐死前是跟你在一起。明珠,你再把之前的话说一遍。”,

明珠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婢子送何小姐李小姐去客房歇午,何小姐去休息了,李小姐却说不困,想散散心,婢子便带李小姐去小池塘看荷花。然后这位奶奶便过来了,说有事要与李小姐谈,要婢子自去忙,婢子便告退了。后来快开戏前,婢子还没见到李小姐,一路寻到小池塘,才发现李小姐她…”说到这儿打了个寒颤,“淹死了。”

郁心兰一直垂眸静听,待明珠说完,才转眸看向明珠。对上这道目光,明珠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忙低头握拳,忍住心里的惊慌。郁心兰淡淡一笑,向刘贵妃福了福,一字一句慢慢辩驳,“回禀娘娘,臣妇是由翠娥服侍歇午的,去客房之前,还被五妹唤去一旁,聊了半个时辰,之后才去客房,这些翠娥都能作证。”

刘贵妃便吩咐宣翠娥和郁琳来问话。

翠娥已换了身衣裳——虽然宫女的服饰是统一的,但这条裙子的下摆没有淤泥。

翠娥三叩首后,开始回答刘贵妃的问话,只字没提郁琳,说自己一路送赫云大奶奶去客房,然后又去主院听差。

郁心兰眸光闪了闪,面对刘贵妃的疑问,从容笑道:“待五妹来后,臣妇再回话可否?”

刘贵妃一团和气的笑:“准。”

少顷,郁玫被请了进来,传唤地人向刘贵妃禀明,郁五小姐因身子不适,已经回郁府了,因而请了郁三小姐过来。

待郁玫得知缘由后,一脸惊诧,“回禀娘娘,臣女的五妹因身子不适,午宴后便告罪回府了,怎么可能半路去拦四姑奶奶说话?”她转头看向郁心兰,拧眉问道,“四姑奶奶是不是记错了?”

两个时辰前的事就能记错,何不直接说我撒谎?郁心兰心中冷笑,俏脸上仍是一派从容,淡淡反问,“我是没记错,莫不是三姐你记错了?”

郁玫被噎了一下,也不着恼,垂首静立,不再多言。刘贵妃沉思了一下,眸光忽的锐利起来,逼视着郁心兰,“人人都指证你最后与李小姐在一起,你还有什么话说?”

郁心兰福礼,“臣妇所言句句属实,只是没有人证。臣妇不知为何明珠、翠娥和三姐要冤枉臣妇,但臣妇的确是冤枉的,还请娘娘为臣妇做主。”

刘贵妃身边的一名老嬷嬷立时冷笑,“赫云大奶奶真是巧舌如簧,三个人口供一致,你都不肯承认。这里也没人说李小姐是您害死的,这般心虚推脱干什么?”

没人说,但话里话外不就是想把杀人犯的帽子往我身上扣么?郁心兰决定无视这位嬷嬷,直接向她的上级申诉,“臣妇根本没单独见过李小姐,也没去过小池塘。还请娘娘明鉴。”

刘贵妃露出几分为难,“难道要报至刑部?本宫曾想,李小姐或许是自己失足落水,旁人无力营救,若是如此,那人也只算无心之失,赔些银钱与李家便是。”

话音刚落,一直缩在大柱旁当壁花的某位贵妇失声痛哭,“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去了?”

这贵妇就是御史夫人李夫人。

郁心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半点焦躁之态都没有,进反正你们没有编出亲眼看见我杀死李小姐的戏码,就不能拿我怎么样,拖着时间,自然会有人急。于是福了福道:“娘娘还是差人报至刑部吧!啊,刑部尚书不正在前院听戏么?”

刘贵妃一怔。

那名嬷嬷便道:“若报与刑部,十二殿下颜面何存?”

卫嬷嬷也在郁心兰耳边劝导:“奶奶怎么糊涂了?既然有人看见您与李小姐在一起,刑部定会请您去问话,这万一要是让您过板子,您身娇肉贵的,如何承受得起?”

郁心兰闻言果然犹豫起来。

郁玫在一旁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真需要去刑部,即使挨板子也不会浑说。”

瞥见郁心兰又惊又恨的目光,郁玫顿感快活,终于知道怕了么?

刘贵妃坐在上座上,端容凝神,眼神愈发莫测,也没阻止各人各抒己见。待众人察觉到逾矩,自觉地收声后,刘贵妃才问道:“越嬷嬷,赵嬷嬷怎么还未回报?”

越嬷嬷忙施礼退出厅外,半盏茶后,领着一位同样装束,头发花白的嬷嬷进来,应该就是赵嬷嬷。赵嬷嬷磕头请安后,禀道:“老奴看了池塘四周和李小姐的尸身,应当是不慎溺水而亡。”

郁心兰听说过宫内有类似仵作的刑执嬷嬷,宫女们意外身亡后负责验尸和勘察现场,赵嬷嬷既给出了不慎溺水的结论,那就不用报去刑部了。她恭敬又从容的垂着头,等待最终目的自行皆开。

李夫人再度痛哭失声,跪下禀道:“娘娘,难道清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么?臣妇不知赫云大娘娘为何不愿承认见过清儿,可人人都这般说,难道人人都说谎?清儿溺水之初,她若能帮忙喊些人手来,清儿也不至于枉死啊。”

郁心兰闻风不动,既不辩驳也不接话,仿佛哑了一般。刘贵妃打量了她几眼,不得已开口问道:“李夫人,按你说,应当如何呢?”

李夫人顿时被问住,虽有算盘,却无法宣诸于口,吭哧了半晌,只是哭,被赵嬷嬷追问两次,才似万般为难地道:“至少…赫云大奶奶也应当赔偿些银两吧。”

郁心兰不能随意打量刘贵妃,因而没瞧见刘贵妃和气的圆眼睛里,瞬间划过的冷嘲和杀气。赵嬷嬷代表刘贵妃问道:“李夫人要赫云大奶奶赔偿多少?”

李夫人做尽姿态,才哽咽道:“五千两…非是臣妇贪婪,再多也买不回清儿的命啊。若是现银不足,用陪嫁庄子抵数也可以。”

原来如此!郁心兰勾唇冷笑,原来是打西郊果庄的主意!

普通官员家嫁女,嫁妆折合起来也就两三千两银子,外人不可能知道我的嫁妆有多少,所以李夫人才定下一个五千两,想讨价还价后,我肯定舍不得现银,多半就会把果庄赔出去!

这么想要,我还偏就不给了!

此时,厅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门外的宫女忙唱到:“长公主驾到!”

郁心兰顿时安了心,随众人一同向长公主请了安。长公主原本听戏听得入迷,忽然收到儿子差人送来的口讯,才发觉儿媳妇早不知去向,忙按儿子指的方向,带齐人马,杀气腾腾地来救儿媳。她的品级比刘贵妃高,刘贵妃很自觉地让出上座,又将前后因果简单介绍了一番。

居然三个人的说辞完全一致…长公主有些犯难,问儿媳妇道:“兰儿,你可有法子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媳妇有凭证。”郁心兰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盈盈一拜道:“媳妇随五妹往东而去,小池塘却是在西面。媳妇折返回原地时,发觉翠娥的裙摆和鞋底沿有淤泥和水渍,当时她还强调自己一直在原地,媳妇觉得疑惑,却也没多问。现在翠娥已换下了那条裙子,但今日事忙,她应该没时间清洗,现在还可搜到。至于媳妇的五妹,媳妇怕两位姐妹有事需要帮忙,特地安排了两人守在郁府的马车旁,只需差人问问,就能知道五妹是何时离开十二皇子府的。”

她在府外安排了人?郁玫的脸色顿时白了。

顿了顿,郁心兰又补充道:“因皇子的宫女撒谎,最好不要让府中的人去搜。”

长公主闻言点了点头,向刘贵妃建议:“不如我俩各派几人,一同去搜?”

事已至此,列贵妃双手赞成,两人各点了五人,去宫女居住的西杂院搜屋。刘贵妃试图解释,自己真不知道会牵扯到长公主的儿媳身上,否则必定一早就请长公主过来。

长公主啜了口香茗,淡笑道:“后头忘了也没什么,反正本宫已经来了。”

刘贵妃被噎得半死,又知道皇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同母妹妹,十分看重,自己是惹不起长公主的,只得讪讪赔笑。

一盏茶后,去搜屋的人回来了,就在翠娥的床下的箱子里发现了带有淤泥的长裙,泥厚的地方,水还未干,明显是今日沾上的。没多久,出府问话的卫嬷嬷也来回报,郁五小姐是未时一刻乘车离开的,比歇午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

所有证据都对郁心兰有利,长公主轻轻地“嗯”了一声,冷声道:“翠娥,本宫再给你一机会,说!”

翠娥早就吓得浑身发抖,当下全招了出来,承认郁琳找过郁心兰,自己则是想着小池塘不远,想去避避暑,后来才返回三岔口等候郁心兰,作假证,则是被明珠收买。

明珠痛哭流涕,说李小姐坚持独自散心,后来自己发觉李小姐溺死在池塘里,怕担上责任,问遍姐妹们,打听到唯有赫云大奶奶是单独一间房,没有人证,才猪油蒙了心,想攀污到赫云大奶奶身上。相较之下,郁玫则冷静得恍若从未说谎,惊讶道:“原来五妹告辞后,竟还去找了你,不知五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郁心兰皮笑肉不笑地答:“只是谈了谈母亲的病情…”然后不理会郁玫,将眸光扫向翠娥,轻声问:“翠娥姑娘去小池塘没见着李小姐吗?我怎么记得你似乎受了惊一般?”

“婢子…婢子…”翠娥惶惶然不知如何回答。

刘贵妃却似乎没听见郁心兰的疑问,已经发出了一串指令,给翠娥、明珠定了个“渎职”和“欺上”的罪名,叫人拖下去重打四十杖。长公主无意管别府的事,只要自个儿媳妇没事就成了,站起身招呼郁心兰回去听戏。

她们说谎,她们的目的是逼我交出西郊的果庄,李小姐肯定不是自己溺死的!郁心兰握紧了拳头,其实只要继续追问,就能从翠娥和明珠口中得知真相。但这厅里,有刘贵妃和长公主,没她说话的份儿,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扶着长公主往外走。

刘贵妃处置完两名宫女,从后头追来,与长公主并肩而行,轻声谈笑,仿若之前的事没发生过一般,就连李夫人,眼眶还红着,却已在一旁凑趣了。

这就是人上人,任何人都不过是她们棋盘上的棋子,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是了,李青芳是名庶女,并非李夫人所生,她能有多伤心,只怕死了更称她的心呢。

郁心兰慢下四五步,缓缓跟在刘贵妃和长公主之后,回头细细过滤每个人说的话,想找出事情背后的隐密,思量间便到了观戏台下。观戏台在二楼,楼梯口边,有几株开了花的铁树,正好挡住过来的小径,自称一片天地。

郁心兰驻足观赏了一下铁树开花,忽然觉得右侧头皮一阵酸麻,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人体自然而然产生的警醒。

她徒然回首,左侧也有一座观戏台,是男宾的,湘妃竹的帘子半垂着,栅栏很高,隐约有几个后脑勺随着戏台锣鼓的节奏晃动,并无人窥视,更别提用那种毒蛇猛兽般的阴森眼神了。

这么一停一顿,走在后面的郁玫就赶了上来,乍见到郁心兰一脸严肃,忙挤出笑容问:“妹妹怎么还没上去?”

“别叫我妹妹,听着恶心。”郁心兰低喝一声。“妹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五妹的确说要回府,我却不知她后来又去找了你。”郁玫一脸无辜地如是说。

“我没误会!”郁心兰阴侧侧地笑,“郁琳那脑瓜子想不出那么毒的法子,况且另一边也要有人踩准时间骗十二皇子过去不是?你想毁了我的名节,借侯府除去我,是不是?”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郁玫依然镇定。

“去问你的宝贝妹妹郁琳吧,比如,衣裳不整被几个男人瞧见是何感觉,又比如,同时被几个男人瞧了身子去,到底给谁做妾好…”郁心兰附耳低语——不是为了郁琳的脸面,而是为了自己的贵妇形象,这种近乎粗鄙的话,是淑女不能说的。

郁玫这下子真是惊了、慌了、急了、想哭了!

郁琳可是她的亲妹妹,她打心底里疼的,如今郁琳落到这步田地,若母亲和大姐她们知道,还不知该多伤心,多震惊。

之前没等到郁琳的回音,她以为是妹妹怕被人发觉先走了,后来看到郁心兰神色自若,以为郁心兰自己机敏,跑了。那时她倒还不怕,这种事,是个女人就没脸说出去,就算郁心兰心里恨死了自己也白搭。可没曾想,却是郁琳反中了圈套!她亲眼瞧着十二皇子等人过去的,知道另两人是十二皇子的伴读,无论郁琳嫁给谁,都是自己今后的对手。她们姐妹的情份,硬生生被眼前这个笑得张狂的小贱婢破坏了!

郁玫越想心中的惊惶越少,恨意和怒火却越旺。

“贱婢!”郁玫扬手就要赏郁心兰一个巴掌。即将豁上那张细白如瓷的俏脸时,手腕被一只雪白柔夷紧紧扣住,一般钻心的疼痛,自腕间冲入肺腑,疼得她不由得弯下腰来。郁心兰的脸上没有怒气,只是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怎么能动手打我呢?你如今已被宫里留了牌,最是名声要紧的时候,这里又有这么多的嬷嬷、宫女,若你泼悍的样子被她们瞧见,哪个皇子敢要你?”

郁玫委屈的咬着下唇,她刚才在极怒之下才会动手,这会子听郁心兰一说,立时醒过神来,可是连抽几下手,抽不回来,只好服软道:“以前种种都是姐姐的错,还请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日后咱们亲亲热热做好姐妹,我若成了皇子妃,定会让夫君多多提拔四妹夫的。”郁心兰嗤笑:“你倒告诉我,哪位皇子管得了御前侍卫?哪位皇子…

“…不,包括皇后和各宫娘娘们,哪一位可以插手朝政,左右官员晋级?”郁玫心下暗惊,真是越急越出错,只想着许个大馅饼给她,却无意中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先不提女人干政这一条,单是说提拔御前侍卫这一句,就可以冠个谋逆之罪,因为御前侍卫是由皇上亲自管理的,这不是等于说自己日后的夫君要逼宫夺位吗?

六十三章

郁玫立时笑道:“我说错了,是提携!”

郁玫倒不是怕郁心兰告状,没有人证,皇上信不信还两说呢!她只是在警惕自己,入宫后要更加的谨言慎行,在宫里可绝不能被人抓到任何把柄。郁心兰却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不能打我,但我却可以打你。我反正已经嫁人了,当个悍妇也没什么,况且这里四下无人,真真是有怨抱怨的好场所啊——!”

随着“啊”字的话音一落,郁心兰一腿踹在郁玫的膝盖上,郁玫顿时站立不稳,倒下地去,后背正撞在铁树的巨大花盆地沿上,痛的她一抽,却不敢叫出声引人看到她的狼狈样子。

想当皇子正妃,才智、德行、美貌、手段、出身,一样都不能少,若是连妹妹都压服不住,日后怎么主持中馈,怎么掌管后院甚至是后宫?所以她怎么都不能让人看到她现在狼狈的样子。

郁心兰正是抓住郁玫的这一心理,又很踹了两脚,再一脚踏上她的脚趾,边慢慢用力边山训斥道:“以后别再妹妹的叫得我恶心,从今日起,我跟你断绝姐妹情义,你有什么阳招阴招只管来,我也不会再跟你客气!这几脚,算是帮李小姐踢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登台看戏。

郁玫喘息了几次,才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衣裳、发饰,一步一挪地上观戏台。

待姐妹俩走后,十四皇子明子期推着赫云连城从对面的一株大树后走出来。明子期的表情有些呆滞,明净的眼眸里满是不敢置信,呆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回过味来,由衷地赞道:“大表嫂真是爽朗泼辣不输男子啊!”说完后笑得打跌,“连城哥你可别惹表嫂子生气啊,小心她踹你。”

赫云连城淡瞥了他一眼,真无聊,转而想起小妻子张牙舞爪的样子,也不觉勾起唇角。

听完戏后又是晚宴,直闹到酉时初刻,宾客才渐渐散去。甘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和宝贝女儿骑马离去,赫云连城断骨未愈,与郁心兰同乘一辆马车,看到小妻子端庄婉约的模样就想笑,装得还真像呢!

郁心兰没发觉他表情古怪,心思都被各种疑问占满了。回到静思园,屏退下人后,她就迫不及待地问:“连城,你怎么知道有人要算计我?那怎么…不保护下李小姐?”

调岳如到她身边,派人守着郁府、李府的马车,若不是早料到了什么,又怎么会做这种安排?

赫云连城正色道:“我只知道有人想要你西郊的果庄,定会想法子逼迫你不得不出售,却没料到她们会用这种办法。”

郁心兰怔了怔,问:“我那果庄怎么了?父亲买下已有好几年了,怎么一到我手中就成了香饽饽了?”随即两眼发亮的问:“是不是左近发现了金矿银矿?”

“想得美。”牵扯到朝政,赫云连城不欲多说,只提醒她再等等,看还有什么人来买,又问她今日盘问的情形。

郁心兰描述一番后想了想道:“我觉得刘贵妃似乎…怎么说呢,之前几位嬷嬷指手画脚,李夫人哭哭啼啼,实在不合规矩,她却没制止,好似想看出什么,后来我暗示宫女们还在撒谎,她又没理会。我总觉得,她似乎是掺了一脚,又似乎知道得不全。可要我交出了庄子,为何不使计让我打碎个物件?皇子府里的摆设,多的是价值连城的,用人命相胁,万一遇到硬气的,非要报道刑部不可的话,岂不是带累自己?”

赫云连城听完她的分析,眼眸中露出几分赞赏,坦言道:“非是我不告诉你果庄有何不妥,这里面牵涉一件大事,却还仅是一点蛛丝马迹,实在不好说。想要你果庄的,不止一批,今天的事,大概是两批人撞到一起了。而且,子期派人查了,今日在十二殿下的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十二殿下瞒了下来。子期猜测,李小姐应当是无意撞见了,被灭了口。刘贵妃才会用具尸体来诈你,或许还想看看有谁知情。”

郁心兰俏脸一白,这么复杂?她细想一遍,摇了摇头道:“翠娥等我时,应当是看见别人杀李小姐了,至少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她肯定是去过小池塘的。若那时就定下了计谋,不用等一个时辰后再来诈我。况且,那个时候,十二皇子还在艳遇呢,又则,宫女们是十二皇子府上的,串供容易,可郁玫呢?她一心想嫁十四皇子,怎么会与十二皇子和刘贵妃联手?”赫云连城闻言神情一动,他与子期是通过暗中获得的信息来判断的,那里到底是十二皇子府,十二爷要放点错误的信息出来再容易不过。这般说来,那名叫翠娥的宫女就至关重要。

他忙扬声吩咐贺尘进来,耳语一番,贺尘领命离去。郁心兰知道接下来的事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不如好好盘算盘算,几批人抢的果庄,要卖个什么价才合适。

赫云连城返回内室,便发现小妻子笑得像个财迷,忍不住又勾起唇角,起了捉弄之心,故意扬声道:“我们歇息吧。”

郁心兰背影一僵,干笑道:“还没沐浴,这天热得,不沐浴不行。”忙扬声唤丫鬟们抬热水进来。

等丫鬟们安置好浴桶和热水,赫云连城道:“你们退下,大奶奶服侍我就行了。”

丫鬟们掩着唇退下,郁心兰已经僵硬成雕像了,那个…服侍是指…搓背?

赫云连城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净房,见她一脸别扭地站在外面,忍笑道:“过来为我宽衣,扶我进去。”

“我…我扶不动你。,”郁心兰赶紧做柔弱状,急忙忙跑出去唤喜来、运来进去侍候,自己避到内室。又不安地想,他会不会生气?

唉,迟早要要坦诚相见的,可是…可是自己前世都没谈过恋爱,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她还在纠结着,赫云连城已经沐浴完,一身清爽地推着轮椅进来,见她明明很紧张,还要佯装淡定的样子,就忍不住逗她:“快去沐浴,我等你。”

郁心兰脚步一滞,继而逃也似得冲进净房。

赫云连城忍俊不住地弯起星眸,忽而想到今日郁玫用尽方法了诱子期到假山亭私会,不由得感叹两姐妹真是不同。

郁心兰泡到指尖的皮肤都起了皱,才不得不擦干身子,换上一套白色的府绸中衣,来到床边,赫云连城双目轻阖,呼吸均匀,似乎已然沉睡。郁心兰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轻轻靠着床沿躺下。

刚躺下,赫云连城长臂一伸,搭上她的纤腰,再一收,便将她揽入怀中,额头轻轻搁在她的发间,扑鼻而入的是少女的馨香。郁心兰紧张地绷紧身子,却听他嘟囔一句:“快睡。”原来并不是想要…那个。

郁心兰这才放缓心跳,又觉得总被他戏耍很不甘,窝在他怀里扭了扭,待听到他倒吸口凉气,大手开始往上移,立时安份了,用娇软甜糯的声音道:“快睡吧,明日我要早起呢。”

这倒不是虚言,三日后是三爷的长女、侯爷的嫡长孙女的百日宴,府中要提前筹备,她又是负责厨房采买的。

赫云连城却已被挑起了兴致,不甘就此放过她,在黑暗中,偏头精准地含住那两瓣粉嘟嘟的唇,飞快吻过,然后微微离开半寸,让气息停留在鼻息间。

唇上沾过的温热触感,战栗中带来诡异的快感,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在暗处隐约闪烁,勾魂摄魄,令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膛。郁心兰战栗不已,慌乱之下,只能轻轻推推他,“睡…睡吧。”

声音都微微颤抖,却有种别样的柔软的诱惑。

赫云连城听在耳里,心下一片柔软,复又躺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这一回郁心兰不敢乱动,老老实实闭上眼,原以为很难入睡,哪些片刻后便安然睡去。待她睡熟了,赫云连城才唇角微翘地拥她入眠。第二天,郁心兰照例先给婆婆请安,再去静冬园的小花厅处置采买的事务。

侯府的厨房极大,还得管西府几百口人的吃食。虽然大老爷和侯爷分了府,却没分家,坚定不移地啃大树。

郁心兰看着路家媳妇递上来的帖子,头疼不已。

接手厨房采买时,正是上月月底,西府大老爷和程夫人的月例早就超支了,她借口业务不熟,推给甘夫人处理——无非是从侯爷的月例中拨一点补上,可这个月是自己管理,却不能由她们胡来。今儿才初七,程夫人就已经吃掉五十两银子了。

程夫人每月一百五十两的定例,月初总是胡吃海塞,到月底超支时又说侯府待薄她,说大老爷每月体禄都上交公中,她却连饭也吃不饱,十足一个无赖。就不想想大老爷六品官员每月二百两银子的俸禄,光她们两口子都养不起,侯爷还得帮兄长一大家子的儿女、小妾、通房。厨房里的几个管事媳妇都看不起西府的主子,却也愿意看大奶奶烦恼,因为她们都是甘夫人的陪房。

郁心兰拿笔勾去其中几项,让锦儿重新算好价钱,连对牌一起交给路家媳妇。

路家媳妇双手接过,看了一眼帖子和上面的钱数,脸色有些难看,颇有几分埋怨地道:“大奶奶难道不知情,这帖子上都是程夫人要的东西,以往二奶奶甚至是咱们夫人都从不削减她的用度,您自作主张去掉这几项,到时程夫人怪罪下来,这板子都是打在奴婢身上的。”芜儿听她语气无理,开口便骂道:“你是哪里学的规矩,竟敢这样跟主子说话!主子行事自由道理,你便是觉得与以往规矩不符,从旁提醒几句,请主子斟酌便是,有哪个奴才象你这样指责主子自作主张的?”路家媳妇被骂得面红耳赤,心底忿恨,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主子都没开口,要你跳出来叫唤?

“好了,路家的不过是心直口快了些,想来不会真的这么没规矩。”郁心兰明褒暗贬地道。赞许地看了芜儿一眼,这丫头越来越伶俐,只不过…王夫人塞过来的人,还是观察一阵子再说。

说完,她不再理会路家媳妇,改看另外几名媳妇递上来的帖子,也划去诸多项,重新算了价,发放对牌。

这一下,厨房里的管事媳妇都闹了起来,直说“这饭没法做了”“只能请各位主子饿肚子了”。

郁心兰悠哉悠哉地接过芜儿递上的茶,细细品,没将众怒放在眼中。小花厅紧邻着正厅。在正厅处理府中事务的甘夫人听到吵闹声,不由得皱了皱眉。齐妈妈赶紧道:“老奴去看看。”不一会儿,齐妈妈就转了回来,附耳低语几句,甘夫人脸上就现出了怒色!

厨房里的管事都是我的陪嫁,老大媳妇这是想打我的脸么?

“走!去看看!”甘夫人丢下手头的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小花厅。“给大娘请安。”郁心兰看见甘夫人,忙起身让位,并纳了个万福,然后站在一旁服侍。

“听说你苛刻厨房的采买,不会是想将银子划到自己的荷包里吧?”

甘夫人直来直去,说话极哈人。此言一出,几名管事媳妇都露出得意的神色,眼含嘲讽地看向郁心兰。

外人对甘夫人的评价,褒义的是直率豪爽,贬义的是直率得近乎单蠢。但郁心兰不是这么认为。侯爷虽不贪花好色,但身份摆在这儿,所以府里除了两位正房夫人,还有六名妾室。

据说当年甘夫人怀大姑奶奶的时候,怕长公主独宠,便从陪嫁丫头中挑了一人开脸,抬为妾,长公主怀孕时如法炮制,另四名妾是皇上赏赐的。侯爷虽没多上心,但也没完全冷落她们,每个人的房里,每月总会去一两回。可不论是甘夫人自己抬的还是皇上赏的,这二十年来,都没有生育,只有长公主抬的妾室怡然生了个女儿芳姐儿。可见甘夫人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鲁莽直率,心里若没有弯弯绕绕,能压得住妾室不生孩子?

想到那碗加料的例汤,郁心兰眸色更暗,在接管厨房之初,她就盘算着换走厨房一半人马,这厨房里总得要有长公主和自己的人,不然的话,连喝口汤都不安心。

当即,郁心兰恭恭敬敬先纳个福,方轻言细语解释道:“大娘误会了,媳妇只是削减了一些有库存的食材,并不会影响各院的膳食。倒是诸位媳妇拿了对牌还不去采买,只怕会误了开火时辰。”

郁心兰的话音一落,陈瑞媳妇立即喊冤:“夫人呐,大奶奶将鸡、鸭这些活物还有番茄、云耳、大葱这类干货、香料都划了去,只留些猪、牛、羊肉和时鲜青菜,这叫厨娘们怎么炒菜?厨房都是每日买每日的食材,不知大奶奶怎么就认为会有存货的。”

甘夫人一听便皱眉,“侯爷喜欢香酥鸭肠,你竟敢将鸭子都削减掉?”

郁心兰柔柔一笑,“请大娘听媳妇解释。咱们就从这鸭子开始算细账吧。锦儿,报与夫人听听。”

锦儿走至甘夫人跟前行过大礼,将手中账本打开,便翻边念:“八月初一,采买活鸭三十二只,八月初二,采买活鸭三十只,八月初三…,直至昨日共计一百九十一只。从初一到初六,各院以鸭食为食材的菜品是,初一,宜心居,鸭血汤一份,香酥鸭肠一份…共计消耗活鸭一百零七只。因厨房言明是现做现杀,所以现在应该还有八十四只活鸭。”锦儿报账的时候,芜儿便找到每日誊抄的采买帖子和各院中饭、晚饭的菜单,一一指给甘夫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