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跪在长公主面前,郁心兰的确是有些撑不住了,昨晚才初经人事,今日本当好好休息,可这一上午鸡飞狗跳的,她哪有休息,可是长公主婆婆心气不顺,总得让婆婆发泄发泄,若那时相公帮她说话,长公主知会更生气,没哪个婆婆会喜欢能左右自己儿子的媳妇,因而郁心兰才会拦着赫云连城求情。

不过这话对赫云连城就要这么说:“今日我行事鲁莽,母亲训导得极是,我当儿媳当然要聆听教诲,怎能因为一点点小劳累就然母亲回避的道理。连城,我知道你心疼我,可这样会让旁人认为我恃宠而骄,不敬婆婆。”

连城听着这话脸色总算是缓了下来,搂着她小歇了片刻。

用过午饭,歇了午,紫菱服侍着郁心兰梳洗完毕,禀道:“安妈妈的兄长一家,上午便来了,婢子让他们先在二门处候着,安妈妈刚才让婢子来请大奶奶示下,您是今日便见了呢,还是先打发他们回去,改日再见?”

折腾一上午,居然把这事儿忘了,郁心兰忙问:“中午可让人送了吃食过去么?”紫菱笑道:“婢子自作主张,给了安妈妈二钱银子,说是大奶奶赏的,让她去厨房订菜。”

郁心兰这才安下心来,笑了笑道:“做得很好。…先请安妈妈进来,我有话问她,对了,大爷去哪了?”“大爷只说出府办事,饭前回来。”

腿还没好就四处乱跑,郁心兰边担忧地嘀咕几句,边去窗前的小榻上坐下,紫菱奉上茶水,安妈妈进屋行礼。

郁心兰给安妈妈赏了坐,打发锦儿在门口候着,这才问道:“我知道妈妈是官家千金,这些后宅院里的是非想是经历不少,我今日有些莽撞了,不知安妈妈有何看法?”顿了顿又笑道:“尽管直言,我就是怕着日后大娘要寻我错儿。”

安妈妈听大奶奶提起自己从前的身世,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又知道既是主子的考校,又是主子给自己的一次表现机会,忙定下神,思量片刻后才回道:“回大奶奶的话,老奴觉得这回的事,甘夫人失了脸面又没达到目的,必定会恨上大奶奶您,之前长公主所言极是,甘夫人寻不到您的麻烦,可以寻这院子里任何一人的麻烦,照样可以冠个纵奴行恶或是驭下不严的罪名。”

郁心兰微微一笑,这些安妈妈不说她也知道,因而没接话。

安妈妈则继续道:“若想避开这些,就得想法先换了甘夫人的耳目。”

这才是我想知道的!郁心兰露出几分倾听的兴趣。

“侯府的家奴不少,多半管着侯府上下的重要差事,因而侯爷才会这般放心将后院交予甘夫人打理。但甘夫人主持中馈二十余年,必定也收买了不少,但家生子中投靠甘夫人的,平素难以看出。老奴知道的,除了大厨房的管事媳妇都是甘夫人的人之外,啊hi有内院总管冬顺,冬顺娶了甘夫人的陪嫁丫头红穗,在年前才提上来的。冬顺是侯府的家生子,平素倒是很公正,不过有个毛病,喜欢小赌几把,但没误过差事,所以侯爷也未曾说过他什么。”

郁心兰眼睛一亮,若是因赌误了差事,侯爷就不会纵容包庇了吧?只是扳倒了他,却不一定能换上自己的人。

安妈妈见主子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再进言道:“总管这样位子,侯爷是决不会允许提拔任何夫人奶奶们的陪房的,必定也是在侯府的家生子中选。若是冬顺下去了,平贺杨诚三人提拔的可能性最大。”说罢看向大奶奶。

郁心兰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贺允是贺尘的什么人?”“嫡亲的大哥,长贺尘十岁,今年三十三,有两个双生子贺文、贺武,都是十六岁的年纪。还未许对象。”

这是暗示我许个丫头拉拢?郁心兰到底是现代灵魂,最恨这年代的盲婚、哑婚,不禁沉吟片刻,方道:“这事儿我得寻思寻思,一来选谁去,二来不能过于急切露了痕迹,再则要先暗中定下亲事,却又不能显露。得等贺允真的升为内院总管后,再来议亲,否则甘夫人必定不允。”

安妈妈面露崇拜之色,“大奶奶真是心思细腻,想来厨房那边大奶奶早有盘算。”

郁心兰笑道:“妈妈其实才是真真心思细腻的,我还没动呢,你就知道我要办了大厨房。想来一开始妈妈总派巧儿和小茜出院子办差,应是有所打算了吧?”

听到大奶奶终于问起这话,安妈妈忙答道:“老奴是看着这两个丫头不太安分,索性放她们去闹,只要卖身契还在大奶奶手中,想拿捏她们,不是轻而易举么?”神色仍是恭敬坦然,并未因郁心兰之前的赞赏而暗喜得意,郁心兰又满意了几分。

郁心兰正想将这两摇头塞到二爷、三爷的院子里,没事给二奶奶、三奶奶添点赌,免得她们平日太闲总想着对付自己。

于是道:“这两摇头相貌都是上乘的,便是给府中的爷们当个姨娘也是使得的,可总得给我递点消息才成,别我想方设法抬举了她们,她们反倒将我给卖了。”

七十二章

安妈妈一听便明白,大奶奶让她想法子先拿捏了这两丫头的错处,而且还是大错处,这倒还好办;只是想法子送到两位爷的院子也不难,难的是要有个姨娘的名份。

侯爷的儿子是什么身份?方姨娘那样的小官宦之家的嫡女,也就是个姨娘而已,相貌好的丫头就想当主子,除非有什么大的原因,仅凭怀孕是不可能的,通房丫头生子可是平常见的。

看安妈妈蹙眉伤神,郁心兰笑着安慰,“这事儿不急,妈妈慢慢想着,目前我要先开了铺子,等开张了,妈妈再来找我商量,拿我的帖子请妈妈的兄长进来吧。”

安妈妈起身施礼,临走前又迟疑道:“甘将军是为救侯爷而亡的,为了得朝廷的恩典,报的别的名目。”

郁心兰一怔,难怪侯爷这么纵着甘夫人,原来还有恩情在里面。这倒是不大好办了,若不是令侯爷极度憎恨的原因,决扳不倒甘夫人…手头正准备的那两件事,得先搁着了,那不过是隔靴搔痒,撼动不了甘夫人的地位,没得打草惊蛇。

思索间,小茜来报,“安泰到了。”

郁心兰让带去小厅,丫头们在小厅中间挂起了帘子,给安泰一家四口布上茶水。

安泰四十六岁,生得文质彬彬,到底曾是官宦子弟,气质儒雅,进退有度。

安娘子也有四十余岁,相貌端庄,曾经亦是官家小姐,长子安亦、次子安然,都是俊朗的少年郎,举止斯文有礼,显然教养很好。

郁心兰对这一家子十分满意,问了几个关于经营之道和用人之道的问题,便决定让他管理那个棋牌室。

那里郁心兰打算只招待上层顾客,安泰的儒雅气质正合适与达官贵人打交道。

“按规矩还是要签契约,我不用你们卖身,但契约我会送一份去府尹大人处备案,若有背主、贪墨的行为,我自会报与官司。我这人喜欢丑话说在前头,并非对你们不信任。”

郁心兰一说完,安泰忙带着一家子跪下磕头,“谢大奶奶恩典,大奶奶赏我们一家子饭吃,我们必要死心塌地的为大奶奶卖命。”说完便在契约上签名按手印。

郁心兰噗哧笑了,“卖命倒不必,好好帮我经营着便是,待东西做好后,你们再来,到时你媳妇留几天,我得把新鲜玩意教会她才行。”

说着示意锦儿把自己写的棋牌室的规划拿给安泰,叮嘱道:“这是我的意思,你以前开过饭庄,也差不多的,若觉得我这些章程有什么不合理或欠缺之处,回头想好了告诉我,我们再商量商量。”

安泰一一应承,郁心兰便使他一家子回去,赏了二十两银子又几匹锦缎添新衣,毕竟是要当掌柜的人,衣着很重要。

郁心兰回到内室休息,嘱咐紫菱明日传佟孝来见见,她要问一下两个铺子的装修进度,以及伙计的培训情况。

紫菱吩咐下去后,又回到内室,见大奶奶敛眉思索,便站到一边,拿了个美人锤,轻轻为主子捶腿。

郁心兰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七老八十,哪用得着捶腿。”

紫菱却很正经地道:“年岁小也得主意身子,总觉得大奶奶今日很疲倦似的,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郁心兰被说得脸色粉红,直说“不用”,紫菱便聪明的转了话题:“已经按奶奶的吩咐,要千雪她们四个出去多打听些消息,也能考校下堪用与否。刚才千荷回来报过一次,上午的事,甘夫人的确压下了,下了禁口令。二奶奶和三奶奶的人只知道发生了大事,想去宜安居打听,还被罚了板子。”

那么丢了面子的事,孜然会压下,郁心兰倒不奇怪甘夫人的作法,只是奇怪会处置二奶奶三奶奶的人,难道这两个媳妇中没一个算她的心腹?

还没想得明白,便听外面芜儿禀道:“大奶奶,柯嬷嬷来了。”

郁心兰与紫菱诧异地对望一眼,忙道:“快请。”

纪嬷嬷、柯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两位大嬷嬷,郁心兰自是先行了一个晚辈礼,柯嬷嬷侧身避了一半,方又回礼。

郁心兰拉着柯嬷嬷在榻上坐下,吩咐锦儿道:“给嬷嬷沏杯雨前龙井。”又对柯嬷嬷笑道:“嬷嬷定是常喝好茶的,还请将就将就。”

柯嬷嬷嗔道:“几百辆银子一斤的雨前龙井也叫将就,那我老婆子的嘴也太刁了,没得让长公主殿下打我板子。”

郁心兰知她是玩笑,便笑着转了话题,“难得嬷嬷来一次…”柯嬷嬷接口道:“只是上午瞧着大奶奶那身衣裳花色极好,老婆子便想来商量取几个绣样。”

宫中每年都会赐给长公主许多彩衣、绸缎,民间的东西再好,哪比得上宫里的?

郁心兰知她是来递话的,有些话当婆婆的不方便对媳妇说不是?于是吩咐:“紫菱,去千叶那多要几个绣样给嬷嬷挑;锦儿,你去通知厨房加两个菜,今晚嬷嬷在我这儿用饭。”

紫菱和锦儿明白这是打发她们出去,忙福了福退出房间,守在外间不让人打扰。

柯嬷嬷闲谈两句,果然言归正传,“大奶奶今日真是将长公主殿下逼入死角了。”

郁心兰故作不解:“虽说正妻比平妻地位高些,可按礼法也是先论君臣之礼,母亲太过温和了些,才会被大娘欺在头上。”

柯嬷嬷长叹一声:“大奶奶,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您年轻,并不知道朝堂之事,权贵、权贵,是权在前,贵在后。若是皇上的宠臣,便是王侯贵胄也要赶着巴结,不是出身皇室,就一定高人一等的,要看不得皇上的眼,哪朝都有削了爵位贬为庶民的皇族啊!”

这番话郁心兰理解,可放在长公主身上就不能理解了,长公主跟皇上可是同母兄妹啊,又是女子,不像王爷还有可能篡位,怎么就不得皇上的眼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郁心兰惊问:“可是因为相公的事,皇上对母亲…”

柯嬷嬷点了点头,“长公主已经六年没见过皇上了。头几年请见时,皇上还使人来责骂殿下不会教养儿子…原本大爷起复,殿下特意进宫谢旨,皇上虽没像从前那样拒见,却也是说政事繁忙,只让殿下给皇后娘娘磕了个头作罢。”

郁心兰真是震惊了,原以为连城的起复了,皇上应当是不再猜忌他了,却没想到皇上竟连长公主都不见,说是政事繁忙,可磕头谢恩能要几个弹指?就算是在御书房,让外臣回避一下便罢了。这到底好似怎么回事?

顿了顿柯嬷嬷又继续道:“殿下的生母玉才人份位不高,跳得一曲《何蛮子》被皇上宠幸的,可惜没熬出头便香消玉殒了。殿下连个可以依仗的娘亲都没有,若不是皇后娘娘帮衬一下,殿下真是一点风光都无。”

柯嬷嬷话里的意思,玉才人竟是个舞姬?虽然贵族女子会在一些宴会上抚琴吹箫,展示才艺,但决不会跳舞!若是舞姬,那长公主还真是没有外祖家可以依仗。

郁心兰理了理思绪,方道:“我承认今日我是莽撞了些,可于礼法都合,父亲当不会怪罪母亲。”

柯嬷嬷犹豫了一下方道:“侯爷的乳母跟老婆子是拐着弯的亲戚。听她说,侯爷不是长子,又生得极俊,自幼家将的孩子们便很少与侯爷玩耍,只有甘夫人同侯爷玩,又不像旁的女娃子那么娇气,翻墙爬树什么都敢,侯爷自小便极喜欢甘夫人。殿下嫁来一整年,侯爷只在东方那日到过公主府,后来殿下坚持搬到宜静居,才慢慢同侯爷恩爱起来。再后来生下了大爷,侯爷喜欢得不得了,有段日子,真可以说是蜜里调油。只是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多次责骂甘夫人,原是想帮殿下,却逼得侯爷更偏向甘夫人了。”说罢长叹。

郁心兰也跟着叹气,皇上以为施加压力,侯爷就会休了甘夫人,将长公主扶正,却不料侯爷是个硬脾气,不但不休,还变着法子顶着干,弄得婆婆现在左右为难。况且说难听一点,当初是皇上死乞白咧地要将皇妹嫁给侯爷,一登基就这般作态,实是有过河拆桥之嫌。

“一切的根源还在皇上!”郁心兰思索片刻,胸有成竹地道:“我想父亲只是不喜欢连家事都被皇上左右,才会越加偏颇甘夫人,若皇上不插手,父亲应当还是公正的。”记得新婚第二日进茶时,二爷嘲弄相公,侯爷便是帮着相公的,想来侯爷不是个糊涂人。

柯嬷嬷嘴角直抽,“皇上已经几年不插手侯府的家事,可侯爷…”郁心兰浑不在意,“那不过是习惯。青梅竹马的情分,甘夫人在父亲心中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便是有点什么事儿,甘夫人解释一下,或是道个谦陪个礼,侯爷便会信了。这厢先不管,目前最重要的,是让皇上与母亲恢复以往的兄妹情分。生母早亡,皇上和母亲幼时生活不易吧?”

柯嬷嬷有些难过的点头,“先皇有百来位妃子,五十余名皇子、皇女,皇上和殿下,又无生母照顾,个中艰辛,真是一言难尽。”

柯嬷嬷是长公主的乳娘,因而对皇上与占公主年幼时的事记忆犹新,又含着泪说了几桩心酸的往事。

郁心兰听后,顿时有了主意:“玉才人的忌辰就是秋分节?不如这般这般…”附耳低语。

柯嬷嬷有些犹豫,“能行么?”郁心兰胸有成竹得笑,“必定行!只要皇上与母亲重归于好,还怕甘夫人翻花样?”见柯嬷嬷仍在犹豫,郁心兰又 加重语气,坚定盟友意志:“只要母亲好好说,皇上必不会再插手侯府的家事,侯爷也必不会怪母亲。嬷嬷,您想想,就算今日我不逼甘夫人下跪,她就会善待大爷么?会敬重母亲么?只要她想为二爷、三爷谋这爵位,这就是不可能的!”

郁心兰说完,回身到床头的小暗格里拿张药单,递给柯嬷嬷,“这是我无意中发觉每日的例汤有些古怪,让大爷查出来的汤中加的药材。”

柯嬷嬷扫了一眼,脸色大变,急切地追问:“大奶奶,要不要请太医来为您诊诊脉?”

郁心兰虚拟了两下眼角,显得哀怨无奈,“暂时不必,例汤我早没喝了。”

柯嬷嬷立时站了起来,坚定地道:“大奶奶放心,老婆子我一定劝服长公主殿下。”

郁心兰露出感激的笑容,亲手包了两个三两重的小金鱼塞到柯嬷嬷手中,“有劳嬷嬷了。”她知道长公主派柯嬷嬷来,是要劝她低调柔顺点,却没想到会被她反劝回去。不过只要是母亲,看到那张药单,都会想去争一争,为儿子支起一片天地。

柯嬷嬷贴身收好药单,正想告退,外间便传来吵闹声。细耳一听,是程夫人那大嗓门在大叫着,“把你们奶奶请出来,我倒要问问,我们老爷每月都将俸禄上交到了公中,凭什么饭也不让我们吃顿好的!”

郁心兰撇了撇嘴,向柯嬷嬷道:“一会还请柯嬷嬷陪我演折戏。”然后扬声道:“是大伯母吗?快请道!”

程夫人冲锦儿冷笑一下,“没规矩的东西,本夫人的路都敢拦,给我掌嘴!”程夫人的大丫头就要上前,紫菱冷喝一声“住手!”而后向程夫人福了福,“还请大夫人见谅,锦儿若有不是之处,我们奶奶必定会责罚!”

程夫人是西府的主母,伸手管东府侄媳妇的丫头本就不对,只是她认为郁心兰不敢反抗,所以说得理直气壮,没曾想到被个丫头给驳了。

程夫人觉得没脸,还想发作,可天色又不早了,还是大事要紧,于是丢下一两句重话挽回颜面,冲进了内室。

正听得郁心兰道:“从媳妇的例份里拨过去便是,已经跟厨房里说了,嬷嬷只管放心,好好养着便是。”

柯嬷嬷感激地笑:“多谢大奶奶,实在是太医说长公主这身子骨得好好将养,多吃些补汤,否则也不至于要商量均些大奶奶的份例。”说完站起来告辞,瞧着程夫人不动。

宫女太监也有官职,柯嬷嬷是五品女官,比程夫人品级高两级。程夫人没法子,只得向柯嬷嬷福了福,完后立即转头质问郁心兰,“今晚我订的菜色为何要减?”

郁心兰不紧不慢地先请了安,方笑道:“因为大伯母您这个月的月例已经快用完了,还差三天才月尾呢,侄媳妇我是怕您后面几天饿肚子。”

程夫人气晕了,这个月指定的菜色,不是说买不到食材,就是说秋燥,吃了对身体不好。之前是长公主管着,她不敢多言,现下连个晚辈也敢驳她的面子,叫她如何下台?

程夫人咬着牙道:“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偌大个侯府连几块鹿胎膏都没有,我才不信,作什么要到外面去买?”

郁心兰安心解释:“从库中取的食材,已是要算在月例中的,不然怎么对得上帐?便是母亲那个院子,这个月的份例用完了,也是要自己掏腰包的,只是侄媳妇想着平时没什么可孝敬的,这才请嬷嬷过来,说从我的份例中均些。”

“我不管,这鹿胎膏炖雪贝,我今晚一定要吃到!”

“恐怕不行,鹿胎炖雪贝一盅要二十两银子,您这个月的月例已经只有三两银子了,偏您的份例是每餐三荤两素一汤,往后这三天,厨房可真是为难呢!”郁心兰笑嘻嘻的,却半点不让地道,“可惜我多出的份例刚刚拨出去了,不然可以帮帮大伯母。”

程夫人还想吵闹,柯嬷嬷冷不丁地接上一句:“府中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坏,程夫人身为长辈,不至于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吧?”

“好!好!好!你们两个合着伙欺负我,我倒要请我们老爷问玩呢他那个弟弟,是怎么教儿媳妇的!”程夫人撂下狠话便气冲冲地走了。

柯嬷嬷有些担忧,“他真会闹到侯爷那去。”

“那还好了,我正愁不方便去找父亲,将今日上午的事说一说呢。”

“这…唉,侯爷不会拿甘夫人怎样的。”

“我也不是一要怎样,就是说一说,小事一件件加起来,就能变成大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便是这个意思。

果然不过两刻钟后,前院的周总管便亲自来请大奶奶到东书房说话。东书房是侯爷在后院的小书房,大老爷和程夫人已经在座,大老爷端着一副威严的样子,程夫人得意之中带些不屑。

郁心兰给父亲、大伯、大伯母请过安,恭敬的垂首听训。

侯爷沉声问,“你大伯母说你岢扣他们的份例?”

“回父亲,媳妇不敢,实在是西府的例份都快封顶了,媳妇才不得不压下些贵重菜色,换上平常的,有账册为证。”

“想骗谁?往常里我们都是这么吃的,以前怎么没少过?定是你胡乱记账,吧银子划进了自己的口袋。”程夫人反咬一口,说罢洋洋得意。

郁心兰柔柔地看着她笑:“往常都是用父亲的例份补贴了您们的,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

七十三章

自有师爷将帐册接了过去,飞快地翻查几页,便回侯爷道:“大奶奶所言非虚。”

大老爷和程夫人的脸色便难看了,大老爷发作道:“便是如此又如何?侯爵都让给你了,当兄长的连碗鹿胎雪贝汤都喝不上?”

侯爷闻言便蹙起了眉,凤目中凝起风霜。

郁心兰揣摩着侯爷大约是不方便亲口斥责兄长,自己这个晚辈倒是可以插科打诨,于是满脸好奇地道:“父亲的爵位原来是大伯让出来的,如此胸襟真令侄媳妇倾佩得五体投地!”说罢向大老爷福了福,又不解地问:“只是侄媳妇百思不得其解,大伯连世袭的爵位都能相让,为何要争这一点月例银子呢?”

大老爷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挤不出话来。

程夫人素来是个泼悍的,只不过有些怕侯爷,可侄媳妇就不怕了,于是噼里啪啦地骂,“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哪里学的规矩?哟…我倒是忘了,你是个庶出的,难怪这么没教养。”

郁心兰听了也不恼,仍是笑盈盈地福了福,“让大伯母生气可是侄媳妇的不是,大伯母可别往心里去,侄媳妇只是好奇才问问,绝非质疑,大伯这般博大的胸襟当不会与侄媳妇一个后宅妇人一般见识的。至于侄媳妇的规矩礼仪,是嫡母请宫中的何嬷嬷教的,还得过皇后娘娘一句谬赞,侄媳妇亦是愧不敢当。不若请大伯母下回进宫觐见的时候,请皇后娘娘收回这句赞赏?”

其实皇后就是赏睡莲那次见过郁心兰赞了她一句“孝顺、会持家”,换成这儿的人可不敢拿皇后来说谎,可郁心兰不怕,借程夫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皇后,况且以程夫人的品级,凤栖宫的大殿进不进得去都是问题。

程夫人果然噎住了,半响后悻悻地道:“你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大老爷不管这些,盯着侯爷问:“老二,我只问你,今晚大哥我桌上有没有鹿胎雪贝汤?”侯爷淡淡地道:“老大家的管厨房。”

郁心兰立即笑盈盈地道:“回大伯父,没有!”不待大老爷发火,随即讨好的笑道:“不若侄媳妇掏体己给您添个菜?侄媳妇手头也只有二两银子了,派个参须白凤汤还是成的。”

参须白凤汤是保胎的补汤,大老爷听了当即气得猛拍桌子,“反了、反了!连个小辈都能来寒碜我了,侯府的门槛真是高贵,以后我们夫妻都不来了。”

说完后偷瞄弟弟,定侯爷只是低头抚着杯沿,根本不接话。大老爷立时尴尬了。

程夫人忙出来圆场子,抚着大老爷的背道:“老爷你别动怒,您若是不再过来了,这传出去不是会让世人诟病侯爷吗?可别为了一个小辈伤了兄弟和气。”

大老爷也立即瞪向郁心兰,“你倒是生了张利嘴,没事便挑拨离间!”

郁心兰很委屈,“侄媳只知道参须白凤汤、鸭血保元汤这类的…”全都是保胎的!

大老爷气得直瞪眼,正要再发作,侯爷忽地道:“大哥想如何?府里的规矩不能坏,今晚做鹿胎雪贝汤,这月超出的银子下月扣,如何?”

程夫人立时不愿意了,“怎么?大哥大嫂吃点好的也要你们点头,这算是什么事?”

侯爷忽地瞟了郁心兰一眼。郁心兰心里一咯噔,迅速转了一下念头,便笑盈盈的向大老爷和程夫人道:“不若如此吧!大伯的俸禄自用,西府自设厨房,大伯父、大伯母想吃什么都随心所欲。”

侯爷立即接口道:“也好,只分厨房太过麻烦,索性便分了家吧。”

程夫人要漫骂郁心兰的话一个字都没来的急蹦出来,就卡在喉咙里,怔了一怔,旋即急惶惶地道:“要分家也得请几个族中长辈主持一下公道。”当初就是老侯爷分给大老爷的产业大老爷嫌少不满意,才分府没分家的,如今侯爷的权势哪里是大老爷比得上的,程夫怕侯爷薄待了他们。

侯爷爽快道:“可以,想请谁你们自己定。”又转向郁心兰道:“今晚让厨房给大哥、大嫂做鹿胎雪贝汤,从我的份例里扣。”

郁心兰恭敬的应了,大老爷和程夫人急急走了,回去商量请什么人。

郁心兰呼出一大口气,原来侯爷早就想分家,今个儿借了这事,让自己挑了个头,他随即跟进,还真是水到渠成。

侯爷瞟了一眼站在屋中央的长媳,淡声问,“还有事?”

郁心兰规规矩矩跪下,忏悔道:“媳妇今日做了错事,还请父亲责罚。”

然后将上午的事学了一遍,连自己挤兑甘夫人给长公主行君臣大礼都没含糊,还呈上了那一匣子香木。每个院子都有侍卫,侍卫可是归侯爷管的,纵使没听得分明,但侯爷也不会完全不知。

侯爷打开小匣子看了一眼,顺手扣上盖子,淡问:“你错在何处?”

“媳妇不该这么小家子气,若是分二弟妹、三弟妹一块便没事了。”只承认这一条,就是向侯爷表明态度,甘夫人理应向长公主行君臣大礼。

定远侯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栺地道:“彤儿赠与你,便是你的,送不送旁人是你的意思。”伸手将匣子一推,“拿回去吧。”

郁心兰微怔,还以为侯爷多少要斥责几句的,可瞟了眼侯爷,面色平静并无恼怒之意,不禁大喜,深施一礼,抱匣子乐滋滋地回去了。

甘夫人正在房里斥责长女!“…你可想清楚了,到底谁是弟弟!马上去找那个死丫头把东西要回来,明摆着告诉她不想跟她结交。”

赫云彤满心无奈,拿生病的借口,骗她回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她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女儿跟大弟妹很是投契,怎会不结交?娘您管好侯府的后院便好了,朝堂上的事您就别掺合了,这世子之位连父亲都只怕拿不住主意,您跟着急什么?让二弟、三弟也消停点,别有点背景的官员就赶着巴结。我们才回京几天?就有几拨官员来暗示跟二弟、三弟交好了。”

甘夫人气得撂杯子,“侯爷的位子便是老侯爷传的,说什么拿不得主意?还是知道要在朝堂上讨论一番,走个过场,你两个弟弟才与同僚们结交结交,这你也要管?”

赫云彤真想问问娘亲,爵位只有一个,两个弟弟怎么分?不过到底是亲母女,想到娘亲自小的疼爱,少不得要点醒几句:“今时不同往日,边境已经十数年平静了,皇上只怕不会让兵权如此集中,再者皇子们都长大了,一不留神结交了什么不该结交的,卷入到储位之争里去,那可就糟了。”

甘夫人对此极为不屑,“那又如何,当年你们爹扶持了谁,谁就…”

“闭嘴!”侯爷铁青着脸大喝,大步走了进来,绝美的脸上怒火如炽,“这是能说的吗?”

甘夫人顿时脸色一白,不知之前的对话,侯爷听去了多少。

朝堂上最忌讳的事便是功高盖主,甘夫人还敢在这以功臣自居,不是将侯府往刀口上送吗?

她其实也是懂这个理的,忙低声下气解释,“我也就跟彤儿说说!以后必定不会了。”

赫云彤起身后给父亲请了安,又替母亲求了情,道天色不早,便告辞回平王府了。

甘夫人见侯爷仍有怒色,又再自我检讨一番,侯爷才责怪道:“你如今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甘夫人拼命保证,侯爷总算脸色缓和了些,对她道:“府中名下的田庄、铺子你列张单子,分四成给西府。”甘夫人呆住,“这是要分家?”“嗯。”

甘夫人怒了,“凭什么给他们这么多?是他们借着份例的事闹的吗?”

侯爷凉飕飕地扫了夫人一眼,“你消息还蛮灵的。”

甘夫人心中一凛,忙解释道:“大哥、大嫂先去厨房了,才去找老大家的,我怕他们不对付,差了齐妈妈去调解,这才知道都闹到您那去了。”

在厨房里,是谁指引大哥、大嫂去静思园的,侯爷已懒得深究了,只是叮嘱她:“管好后院的事便成!”而后加重语气,“再让我知道你纵容老二、老三跟老大不对付,掺合到承爵人选的事中,你就给我到家庙中反省三个月!”

甘夫人听得心颤,上午的事侯爷知道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她太清楚侯爷的脾气了,不是不允许犯错,但决不允许人犯同样的错。上回燕姐儿百日宴的事,侯爷已经好声好气跟她解释过,点明不让她插手了,这回的事只怕不好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