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素就与园子里的丫头不清不楚的,丫头们见三爷年轻英俊,有心思爬床的也挺多,所以任他上下其手,也只是做做样子拒绝,若不是青天白日的,丫头们怕落个勾引主子的罪名,只怕赫云杰早就得逞好几回了。是赫云连城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拎起赫云杰的后衣领子,直接将他丢进正房,冷声对三奶奶道:“服侍你相公。”

完后他便在正厅端坐,想等三弟办完了事,好生询问一番,看是不是又有人打侯府的主意,下阴勾子。那药效来得猛,去得也快,赫云杰泄了火,自然就清醒了,见到压在身下的三奶奶,当即眼前一黑,差点一生疲软。赫云连城追问三弟今日都遇上了谁,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可是赫云杰回忆来回忆去,就是没个可疑的。他是大内侍卫,昨晚的夜巡,直到今日清早才出宫回府,一路都是打马疾驰,并未停下,然后就回房补了个眠,原本是要睡到午后的,结果被浑身的燥热给弄醒了。

郁心兰思量着道:“那应当是昨日中的药…有这样可以延时这么久的药吗?”

赫云连城道:“这只能问吴为。”

吴为此时还住在宫中,皇上还没答应他出宫,赫云连城想着事关侯府、事关几兄弟的安全,便立即入宫询问,得到的回复是,有这种药,据说最长的,可以服下后三天才发作,让人找不出根源来。赫云连城便立即找来了赫云杰,让他将这两日的行踪好好回忆一下。因着这大半年来,赫云杰都十分老实,每天就是宫里、府里,两点一线,倒也容易排除。赫云杰回忆道:“每日里的吃食都是府中的,若是在宫中值守,就在宫中用饭,应当是没问题。接触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昨日下午,我见看了一幅画。”

说着,他古怪地看了郁心兰一眼。

郁心兰莫名其妙,“跟我有关吗?”

赫云杰略带指控地道:“就是你要你的丫头收到仓库里的画。除了我自己的兵器和马匹,我没接触过别的东西了,每日衣裳都是府中的洗衣房洗的,用饭也是婢子们先试菜再吃,我又不看书不写字的,还能有什么。嫂子,你那幅画,肯定有问题。”接着又一脸柔和地表明立场,“我自然是不怀疑嫂子的,只是怕你是被人利用…”

话没说完便被赫云连城打断,“兰儿,什么画?”

郁心兰解释了一番,“是唐宁送给我的回礼。我让紫菱收着的,问问她吧。”

不一会儿,紫菱被传了进来,细细禀报,“因两位小主子洗三、满月时收了许多贺礼,咱们院子里的小库房已经没得空地儿了,婢子想着,这画儿得好好保存才行,便使了千荷将画卷送去府中的大仓库,那里有专人伺候字画的。”

又叫了千荷进来询问。千荷回话道:“婢子送画去库房的路上,遇上了三爷,是三爷自个儿想看看画,婢子便将画让给三爷鉴赏了一会子。”

赫云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怎么好说,他是见着千荷生得秀美动人,想搭讪几句,并非是一定要看那幅画。

赫云连城立即道:“将画取来,我拿给吴为看一看。”

赫云连城进了宫,直奔太医院,在太医院后头的罩房内,寻着了懒懒觉的吴为。他将手中的画一递,“帮我看一看,上面有什么?”

吴为半眯了眼,递了他和画一眼,懒洋洋地道:“我才不看,我劝你也小心一点,这上面喂了药粉的。”

赫云连城一怔,“你这么肯定?”

吴为嘿嘿一笑,“也不想想我混哪里的,你自己对着光看一看卷轴。”

赫云连城拿着卷轴对着阳光一看,果然有一层极淡的灰尘一样的粉沫。他冷了俊颜问道:“看得出是什么粉吗?”

吴为无聊地叹了口气,接过了画卷展开,仔细看了看,笃定地道:“应当是在卷轴和印章、浓墨处加了药粉,已经被抹去了不少了,卷轴上的只是残余的。”他用食指抹了一点,放在鼻端一闻,嘿嘿笑道:“没事,只是让你享艳福的。”

赫云连城板着俊脸将画收好,对他抱拳拱了拱手道:“多谢。”说完一刻不停地去了庄郡王府。

庄郡王正在书房里看书,抬眸见赫云连城压抑着怒火直冲了进来,忙挥手让侍卫退下,含笑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得空?我还以为你要陪弟妹去郁府呢。”

赫云连城将画卷往他桌上一扔,冷声质问,“你送这种东西给兰儿,是什么意思?”

被发现了?

庄郡王的心中一紧,面上却完全是一片茫然之态,“这是以前的贺大人送我的生辰礼,宁儿要给弟妹送回礼,看中了这幅画,我便给了,…难道这幅画是赝品吗?”

一百六十二章

六七月间正是梅雨肆虐的季节,下午还是艳阳天,到了晚间,就开始绵绵密密地下起了雨,雨也不大,一丝丝地斜飞而下,静谧谧地与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连城出门已经有大半天了,眼见着晚饭时点已过了,他还没回府,郁心兰不由得开始担忧焦急,带着乳娘和两个小宝宝到正厅外的走廊上等待丈夫归来。

两个小宝宝都已经给喂得饱饱的,这会子正被乳娘抱在怀里,却扑腾着短手短脚,只想自己下地爬行。

郁心兰一边看着院门外的小径,一边抽空儿逗逗两个小宝宝。小宝宝似乎感受到了娘亲的疼爱,“咿咿呀呀”的回应着娘亲。

天色将黑之际,赫云连城披着一身细雨走进院门,宽肩、双袖、下摆的衣裳处,雨丝将深青染成了藏色,服贴着他颀长而精劲的身形。抬起眸,便见到妻儿在对面的长廊处向他微笑,赫云连城原本紧绷着的俊脸,也不由得一松,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快步走过青石甬道,刚站上台阶,郁心兰便一把拉着他穿过正厅,绕过抄手游廊,进到卧房内室。紫菱等人早在郁心兰的指挥下备好了温水和干净的衣裳、毛巾,郁心兰服侍着赫云连城更衣,小嘴里不停地说着曜儿和悦儿的趣事。…以往的连城,虽然冷峻寡言,但总是意气风发的,她还没见过这样疲惫中透着忧伤的连城。

兰儿是怕我心里难受吧?这般聪慧的兰儿,怎么可能想不到那幅画有问题,是子恒弄的鬼?

赫云连城微凉的心中漫过一股暖潮,俯下头,在小妻子喋喋不休的小嘴上重重一吻,轻声道:“我没事。”

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接替了她扣盘扣的工作,三两下整好衣装,牵着她的手出了内室,温言问道:“你还没用饭吧?”

郁心兰乖巧地应道:“嗯,等你,反正下午吃得挺晚的,也不饿。”

看着她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样子,赫云连城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握着她的小手的手,也用力收紧了一下。两人在膳厅一同用过饭,又回到暖阁里歇息。

紫菱带着丫头们沏上一壶新茶,布上果品之后,就识趣地退了下去。赫云连城一手抱一个宝宝,本想当当慈父,可小宝宝们正是想爬想玩的时候,都在他手中挣扎着,一点也不安分,赫云连城便只好将他们放在炕内,让他们自己去玩。

郁心兰见他心情似乎好些了,便笑问道:“相公,我的画呢?”

烛光下的郁心兰,侧着脸,眼角眉梢都堆满笑意,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神情却又极是俏皮活泼,生生的让他的心跳如欢鹿。

只是这个问题,仍是让赫云连城蹙了下眉头,随即,神色又缓和下来,摩挲着手里的茶盅,斟酌了一番道:“子恒说是贺大人道给他的,画上有药粉,他并不知情。不过,我不相信。”

不过这种话只能骗骗不懂行的人,而吴为偏偏是个懂行的,他告诉连城,这种药粉很难调配,不但可以延时发作,还会在三天之内失去药性,让人追查不到。

因此,什么以前贺大人送的,都是假话。只不过,这药粉的用处也就是那种,即使中毒之人没有与人交合,也没有别的害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仔细追究。只不过,他在临走前,郑重地告诉庄郡王,“你有你的理想,我愿意祝你如愿以偿,但不管你想谋划些什么,希望你不要将我的家人运用到你的计划之中,这是我的底线。”

说完之后,他一走了之,他与子恒十余年的兄弟情谊,只怕再难继续…郁心兰闻言微皱着眉头道:“他这般举止意欲何为?难道只是个恶作剧?或者,是唐宁拿错了礼品,这本是要送给别人的?”将画送给她,她就算中了药,最多扑倒连城就是了,还能怎么样?郁心兰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庄郡王本来想将画送给别人的,可是被唐宁给拿错了。

赫云连城也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子恒说是唐宁找他要的,应该不会是拿错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想不出什么来,只得先放下这一头,郁心兰就与他商量郁老爷的事,“总要先瞒着娘亲和老祖宗才好,免得她们伤心,而且这事儿若是旁人授意的,爹爹那里的安全,我觉得也得看顾一下。”

赫云连城看着郁心兰道:“放心,你已经让贺尘和黄奇轮流去守着了。”

郁心兰感激地回望一眼,又继续道:“也不知爹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我总觉得应该寻了伍娘子的儿子问一问。”

赫云连城的眸光一闪,颇为欣赏地看着她道:“下午我就让黄奇去了趟郁府,不过伍娘子的丫头和儿子,都被带到京兆尹衙门去了,说是怕郁府的人威胁他们。我并没有办案的权限,所以不方便去衙门里问。”郁心兰抬了眸看他,追问道:“按规矩是这样吗?”

兰儿明明不懂律法,却总能抓到关键的疑点。他的妻子如此聪慧,让他既自豪又欣慰。赫云连城忍不住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道:“你若是个男子,我就向皇上推举你。按规矩,的确不该再住在郁府,不过也没有保护在衙门里的先例,完全可以将他们安置在官驿里。”郁心兰定定地看着他道:“这便是说,廖大人未免太主动了些。”

这件事,从头至尾就透着古怪,说郁老爷欲行不轨,好吧,就算如此,伍娘子都已经拔下簪子来反抗了,郁老爷大不了就作罢,何必非要杀了伍娘子灭口,难道还怕一个寡妇将此事传出去吗?就算郁老爷要名声,怕伍娘子豁出脸皮,可郁老爷身居高职,又生得一表人才,只要反口说是伍娘子想攀着他,相信世人多半会相信,于郁老爷的名声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怎么推断,郁老爷都犯不着杀人灭口。

赫云连城将头轻搁在郁心兰的头顶,淡淡地道:“应当是为了将你父亲关押一阵子,所为何事,看晚上有哪些人来找他便知道了。”

郁心兰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总还在转着各种念头,忽地想起一事,拉了拉赫云连城的衣袖,示意他听她说话,“我觉得…他们是为了爹爹身上的秘密。”然后将自己觉得郁老爷身上有个秘密,而王丞相一直就想知道的推论说了一遍,“会不会是王丞相布的局?爹爹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位伍娘子出现也太突然些,伍举子是郁老爷的宁远同乡,客死异乡的确很凄凉,托孤可以理解,但一般也应该是请郁老爷派人送他的妻儿回乡吧。而且,一般人都只会只身上京来赶考,拖家带口的基本是没有的,除非知道自己肯定能高中,并且留京任职。郁心兰和赫云连城都是一怔,之前只担心着郁老爷会不会将俏寡妇照顾到自己后宅里去,却忘了追究根源了。

赫云连城蹙眉道:“若你父亲身上真有什么秘密,那伍娘子就必定是王丞相安排的人。你再仔细想想,你父亲可能会有什么秘密?”

郁心兰摇了摇头,“我也想过很久,爹爹相貌才能都算是出众的,却也不是无人能及,他以前就是个穷书生,除了写一手好字…啊,对了,爹爹很会刻印章,能刻出两枚一样的印章来呢。”

说完这句话,郁心兰的心中有某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想抓却又抓不住。

赫云连城却瞬间冷下了俊脸,站起身来,按了按她的肩道:“我出去一趟,若此事与王丞相有关,还是禀明一下皇上才好,你先睡吧。”

郁心兰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目送他骑上踏雪扬鞭远去,这才回了屋,见时辰已然不早,便宽衣歇息。

而那厢,郁老爷睡在小木板床上,极不舒服,夏天蚊虫子极多,他又细皮嫩肉的,被叮了无数个疮,喂饱了京兆尹衙门后院的蚊子。正半梦半醒之时,忽觉身下一阵震动,他迷糊地睁开眼睛,却见身旁的床板出现一个大洞,一个黑黝黝的人影直勾勾地盯着他。

郁老爷这一下骇得不清,还没来得及喊叫,便被人堵住了嘴,一把揪下了那个黑洞。

被扛着走了不知多久,晚餐的饭菜都被顶了出来,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人将郁老爷往地上一扔,朝上位之人拱手道:“主公,属下将郁达带来了,无人发觉。”

上位之人轻“嗯”了一声,“衙门外面可有人守着?”

那人禀道:“有两批人。属下已令十七先装成郁达睡在屋内。”

上位之人道:“做得很好。退下吧。”

郁达坐在地上吐了半天酸水,这会子才觉得好过了一点,抬起头来,看着上位之人笑道:“岳父大人半夜不睡,来寻小婿何事?”

上位之人,正是王丞相,他的身边,还坐着仁王明子信。今日一回王府,仁王便寻了秦小王爷来商议,明明是打算给伍娘子下药的,如何会变成了被杀?两人商议的结果,就是两个可能,一是王丞相只是为了将他二人拉下水,落个口实,其实早有安排;二是庄郡王或者贤王知道了这一秘密,派人来暗杀了伍娘子,目的跟他们的一样。商议完后,仁王便去寻了王丞相,王丞相高深莫测地一笑,“不管是谁动的手,只要这个证据掌握在我们手中就行。你们只管放心,京兆尹衙门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要将郁达的口供问出来,然后,就可以除去他,高枕无忧了。”

而此时,郁老爷正是被人带到王丞相的府第的地牢内,问口供的。

要说郁老爷也是个明白人,若是自己说出了那个秘密,还依岳父大人的要求按下手印的话,肯定不可能有岳父大人许下的“辉煌前途”。因为仁王殿下也在场,因而王丞相要这份口供干什么,郁老爷亦能猜到,无非是逼皇上禅位给仁王。

王丞相是有根基的,当然不怕仁王事后翻脸,可他郁达就不是了,日后就算仁王殿下顺利登基了,他肯定是被灭口的典型,若是仁王没斗得过皇上,他也是个被砍头的对象。

所以不论王丞相怎样威逼利诱,甚至让青衣卫动用私刑,用分筋错骨手将郁老爷揍得内脏都绞在了一起,郁老爷几次晕死过去,却都死活不松口,硬是说没这回事。

王丞相被郁老爷气得七窍生烟,腾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手指直点着郁老爷的鼻子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抬举的你,是谁不嫌你家贫如洗,将嫡出的女儿嫁与你。”郁老爷抬眸看着岳父大人,轻轻扯动流了血的嘴角,笑道:“岳父大人真的是看中了小婿的文采么?恐怕不是吧?小婿还记得,小婿在入京赶考的时候,就投了名帖到丞相府,岳父大人只是令管家送了十两纹银给小婿。后来小婿中了进士,到随同榜状元榜眼到丞相府拜山门的时候,岳父大人似乎更中意状元郎啊。”

他侧头深思了一下,“让小婿想一想,岳父大人是从何时看中小婿的呢?”然后呵呵笑道:“似乎是小婿送了岳父大人一方印章之后吧?”

“其实小婿那时实在是身无分文,只得商借了一位同乡大人的一块籽玉,仿刻了一枚古人的印章送与岳父大人当寿礼。好象没过多久,岳父大人就开始注意小婿了,多次夸奖小婿,还将婧儿下嫁,真是令小婿感动啊。”

王丞相的眸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冷哼道:“本相如此厚待你,可是你却一直没为本相卖过力,如今,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郁老爷没看王丞相,将目光转到仁王的脸上,呵呵笑道:“看来殿下是打算逼宫夺位了?不知殿下有没有听说一句老话,猎鹰之人、反被鹰啄了眼。”

仁王闻言,心头不由得一震,若是在未成事之前,就被父皇知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了。

自安亲王谋反之罪坐实之后,朝廷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私下里争夺得更加厉害,庄郡王甩掉了一切束缚,开始崭露头角,庄郡王也是以仁和出名的,与他同出一辙,不少官员开始归附于庄郡王,这种情形让他十分惊慌。又兼此番抓捕了不少官员,一时半会没寻到相应的人选,余下的人在朝廷里忙得焦头烂额,稍稍有些错处,还会被参几本,可那些被参奏的官员,多半都是他的亲信,他不得不怀疑,其实庄郡王早在他与永郡王斗法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如今,不过才是刚刚开始而已。才刚刚开始,就让他有这般的压力,使得他不得不采纳王丞相的建议,铤而走险。

思及此,仁王的目光又变成坚定了起来,淡淡地道:“若是你做下了此事,为何不敢承认?”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门外便响起了建安帝略低沉且威严的声音,“若他没有做过此事,为何要承认?”

王丞相和仁王都大吃一惊,转头向地牢口的楼梯处看去。建安帝背负双手,在几名剑龙卫的保护之下,沉稳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俊美无双的赫云连城,和一脸不在状态的贤王明子期、庄郡王明子恒。

仁王与王丞相忙向建安帝行大礼,三呼万岁。建安帝冷冷一笑,“你们心里真的当朕是万岁么?若真是当朕是万岁,为何要这般急着往朕头上扣屎盆子?”

仁王自幼即惧怕父皇,这时听得父皇的质问,又是犯下的这等背逆之事,自是骇得身子不住发抖,几乎控制不住要流下泪来。而王丞相却是不怕的,这个皇帝是他一手捧出来的,虽然自打当上太子之后,便不再听他的指挥,可他的心底里,并不如何惧怕建安帝。

早有剑龙卫检查了上位的宽背靠椅,又再擦拭了几遍,建安帝方在椅子上坐下,半是嘲弄半是失望地看着仁王道:“你可知王丞相为何要选你?”

仁王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建安帝也没打算让他回答,自顾自地道:“因为他喜欢弄权,他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而你,若是按他的方法登上了皇位,就留了个重大的把柄在他手中,日后,你就成了他手中的傀儡。这就如同,当然目光独到的王丞相,会在先帝的众多皇子中选中朕一般。因为朕没有娘家势力,又一直中规中矩,他觉得好拿捏,这才百般扶持朕,还担心先帝不愿立朕为太子,费心费力地寻到了一个可以刻假玉玺的女婿。”

王丞相哼哼几声,“可惜,郁达被英明果断的皇上给收买了去。”

一百六十三章

建安帝眼眸一眯,目光锐利,天生的王者之气顿时狂涌而出,将四周之人击得站立不稳,双膝发软,不由自主地便要跪拜下去,“君为臣纲,朕拥有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用得着收买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他将眸光转向郁老爷,威严地道:“郁达,你且说说,朕有无收买你?”

郁达被两名剑龙卫拎到了建安帝跟前,拜伏在地道:“皇上乃是天命之子,君权神授,微臣唯愿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能被吾皇差使,是微臣的荣誉,何来收买一说?”

建安帝闻言颇为满意地眯了眯,将眸光转向王丞相,神情忽地转为震怒,“王丞相你且听听,枉你为官四十余载,竟不如你的女婿明白事理。竟敢妄自尊大,想逼朕退位,此心当诛!来人,将其拿下,削去乌纱。”

话音一落,几名剑龙卫便冲将过来,将王丞相按着跪倒在地。虽然夜间王丞相并没有穿官服,但他的头上是高官才允许用来束发的紫玉冠,腰间也有象征丞相身份的螭纹玉佩,剑龙卫们二话不说,将这些象征身份的饰品全数撕扯了下来。

没了束发玉冠,王丞相一头花白的长发披散一身,形象狼狈不堪,在剑

龙卫们毫不手软的撕扯中,几缕长发缓缓坠地,仿佛他那不久于项上的人头。

王丞相气得几乎发狂,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建安帝道:“皇上以为这样将老臣暗中处置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哈哈哈,真是可笑!老臣此举并非是要谋朝篡位,老臣为官四十余载,对明室的忠心,苍天可鉴。因此,老臣劝皇上您还是仔细考虑考虑禅位一事,至少这样皇位还是落在您的血脉手中,否则的话,不单是您坐不稳这皇位,只怕你的儿孙们都要受株连,一个不留。”

建安帝眸中厉光暴涨,龙颜大怒,“大胆!你居然敢威胁朕?就凭你这么一点凭空捏造出来的臆想之词,就妄想对朕指手划脚?你敢说你此举没有私欲?的确,你没想过谋朝篡位,那是因为你不姓明,你没这个资格,你若是胆敢自己坐上这龙椅,全天下的百姓都会对你口诛笔伐、各地的驻军也会替明氏一族来讨伐你。所以你才多次想通过扶持一位没有根基的皇子登上皇位,好满足你无冕之王的欲望。”

“你以为当年朕能册立为太子是靠的假诏书么?朕到得先帝的另眼相看是你的功劳么?朕不妨老实告诉你,先帝早有意立朕为太子,因为朕没有母系靠山,日后,也就不会有什么外戚当政,选帝迟迟不立储,不过是为了等到朕的羽翼丰满之时,才表露出来罢了。你若是不相信,就好好回想一下,赵、孙、李这几大世家,是如何没落的!”

王丞相听得心头一震,是啊,当年玥国京城有八大世家,可如今这八大世家,只有三家的继承人还在朝中有官职,另外五家都没落得连普通富户都不如了。这些人,当初不都是牵涉到了皇位相争之中吗?难道,真是先帝为了压制世家的势力,故意诱使各世家支持不同的皇子,好自相残杀吗?

建安帝冷冷地看着王丞相那张老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待他想得差不多了,方漠然地道:“你说你的忠心苍天可鉴,那就把你的忠心挖出来,先给朕过过目吧!在玥国,朕就是天!”

王丞相大惊,随之大怒,旋即又大慌。京城里的这些皇族中,成器的不会听他管制,不成器的又扶不上墙,只有仁王比较好拿捏,但仁王也只是心有欲望才比较好拿捏而已,若是万一不愿听他所言,他的确是早有安排,另择了一位皇室成员,虽不是建安帝的血脉,却也是明姓子孙,只要将假诏书一事公布于天下,让文武百官们去置疑皇上,他就能在一旁渔人得利,将建安帝掀下马来,推举他所扶持的人登基。

可是,若建安帝现在就将他给杀了,那他后续的一切案情都成了空,还有什么荣华富贵可言?

“明泷!你敢!本相好歹也是两朝元老,你若将本相私下杀害,不敢天下人的唾骂吗?”

王丞相歇斯底里地吼道。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的声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了几道疾劲的风声,王丞相私养的青衣卫手执长剑,从各个方向朝建安帝攻来。

郁心兰一夜沉睡,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梦起了近日来的事情,从两个小宝宝开始牙牙学语,到郁老爷入狱,…好梦变噩梦,她猛然惊醒。得益于梦境所示,她竟将之前一直没想到的关键给想通了。郁老爷有什么特长,不就是刻印章吗?还能刻得一模一样,这一特长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逼他仿刻个国印、玉玺一类的,那就不单是父亲的性命,就连整个郁府的性命都堪忧了。

郁心兰不知道多年前的朝政之事,所以她以为是王丞相想逼郁老爷刻一枚假印章,做假诏书。

想通了这一节,郁心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若真是要逼郁老爷刻假章,那么必定会今晚就动手,可是…她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光,已经微微亮晶晶,几案上的沙漏显示现在已经是寅时初,换成平日,连城都已经起身练完剑,准备去上朝了,可他昨夜却没有回来。

郁心兰心中一凛,该不会真的有事发生吧?

她再也坐不住,趿了鞋下床。服侍在门外的芜儿听到房内的动静,忙轻轻抬高点声音问道:“奶奶可是起身了?”

郁心兰道:“是的,进来吧。”

芜儿忙带了几个小丫头,端着温水和洗漱用具进来,在郁心兰的指令下,替她更上一身正装,梳了个标准的贵妇发髻。

郁心兰叫了安妈妈进来,吩咐她去车马处安排马车,她要到京兆尹衙门去一趟,并让安妈妈去宜静居给长公主请罪,说她今日不去请安了。待收拾妥当,郁心兰在二门处坐上马车,马车立即开动,可才不过走到侧门,便被人给拦了下来。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走至车窗边,拱手道:“还请奶奶见谅,皇上有旨,今日街禁,任何人等不得出府。”

郁心兰心中一惊,忙问道:“这位大人,街禁是指城中所有居民,都不得随意外出吗?”

那人回道:“不是,百姓们可以,但朝中官员及家眷,必须留在家中,有奉召方可离府。”

只针对官员,那么必定是发生了与朝政有关的重大事情。郁心兰只觉得手脚冰凉,脑中空白了那么一瞬,忙又强行镇定下来,问道:“请问大人是在哪个衙门任职?”

那人回道:“下官是禁军校尉。赫云将军随皇上入宫了,暂时不在。”

是禁军的人就好,郁心兰放了一点儿心下来,低低地道了声谢,示意马车回府。

她回到府中,径直去了宜静居。长公主这会子才刚刚起身,刚听得柯嬷嬷说大奶奶有事要外出,差了安妈妈过来请罪今日不来请安了,随即又听到门外传报,“大奶奶来请安了”,不由得一下子怔住,失笑道:“这个兰丫头,在玩什么花样?”

郁心兰在纪嬷嬷的示意下进了内室,见柯嬷嬷正在为长公主梳妆,忙过去服侍,亲自在妆奁中选了几样钗子、顶簪、侧簪,柯嬷嬷一一为长公主戴上,笑赞道:“大奶奶的眼光就是好,这么一配,殿下都年轻了好几岁了。”

郁心兰谦虚地笑道:“是母亲本就年轻,我与母亲站在一块儿,旁人准以为是姐妹。”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长公主当即便笑着虚拍了郁心兰一下,啐道:“就你这一张嘴儿会说…用饭了没?跟我一起吧,一会子柔儿也会过来。”

不多时,岑柔便过来请安,婆媳三人一同用了饭,又坐到小花厅里闲聊。长公主婆婆这主母当得轻闲,大小事儿全交给柯嬷嬷和纪嬷嬷两人去管,她每天只听一点大事儿,拿拿主意,再不用操心什么别的,所以才有空闲与两位儿媳妇闲聊。

今日见郁心兰一大早的又说有事,又跑来请安的,长公主便笑问道:“不是说要出府办事的吗?”

郁心兰这才道:“府外有禁军军士把守,说是奉了皇上旨意,今日京城实行街禁,官员与家眷都不得离府。”

长公主大吃一惊,忙让柯嬷嬷去前院询问,很快得了讥儿,的确是有禁军守卫在侯府的各个大门口,周管家正在派人打听消息,因还未到上朝的时间,原想等确定了再来回禀的。

那回话的下人刚说完,门外传传来了二爷、三爷、四爷的声音。三人正到了上朝的点儿,可是刚到府门却被禁军给拦住了,他们认识守卫的将领,知道应是皇命不假,却怕是府中出了什么意外,忙忙地跑来长公主这边问话儿。

长公主也完全蒙在鼓里,随即将目光转向郁心兰,问道:“怎么没见靖儿?”

郁心兰垂了眸,恭顺地答道:“相公昨晚就入宫了。”三个兄弟立即将目光转向她,她只得解释道:“我也不知是何事。”

就算真的是她所想的那般,因郁老爷引出来的事儿,也没必要在郁老爷有任何罪名坐实之前,就公诸于众。

赫云策又失望了起来,随即一想,也是,这般重大的事情,大哥也应当不会告诉大嫂才是。他慢慢地道:“总要派个人去宫中打听一下才好,若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咱们府中也好准备准备。”

说着充满希望地看向长公主,那意思就是希望长公主派个嬷嬷去宫里打听,因为只有长公主有这身份,能将人差出去。

长公主沉吟片刻,便吩咐柯嬷嬷拿了她的名帖,递折子入宫。片刻后,柯嬷嬷又折返了回来,“守卫的那位禁军大人说,只有奉召才能出府。”

居然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卖,这下子大家都觉得事态严重了。只不过,除了苦等,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厨房里有常备的菜色,但比之平日,自然是少了许多,长公主让人将甘夫人和几位奶奶、姨奶奶、哥儿、姐儿都一并请了过来,一家子坐在一起用了一餐简朴的午饭。到得快掌灯的时候,新提上来的厨房总管事陈嫂,来宜静居禀道:“殿下,西府那边说今日中午的饭食太差了,晚上点了几样时鲜,可是,这又出不了府…”

长公主还没有表态,就被甘夫人抢了先道:“这个程夫人真是个搅事精,你去告诉她,想吃自己去外面买。”

陈嫂垂眸看地,不言不语,长公主瞥了甘夫人一眼,这才对陈嫂道:“就告诉她,不能出府,所以只能将就了。她若是不满意,只管让她来寻我。”

陈嫂忙应声退下,甘夫人暗暗地捏紧了拳头,以前一直只是觉得自己是一时受挫,到今日今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府中,真的不再是她掌管了。

正沉默着,门外只听得纪嬷嬷高兴的声音,“哎哟,是曜哥儿、悦姐儿醒了?快让嬷嬷抱抱。”

长公主听到孙子孙女醒了,忙笑道:“快抱进来。”纪嬷嬷和柯嬷嬷一人抱了一个进来,长公主随手接过一个,拍了拍小家伙肉滚滚的小屁股,“一会儿爹爹就会回来了,咱们祖孙仁儿一同用饭。”这话小家伙们可听不懂,但大人们都知道,长公主是希望这事情能尽早地解决掉。可是希望与实现总还是有距离的,谁知道赫云连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家老小又在一块儿用了晚饭,程夫人没有亲自过来,却接连派了三次随身妈妈过来吵闹,都被柯嬷嬷给挡了回去,听说还差了人出府买菜…郁心兰忽地觉得程夫人闹得挺奇怪的,明明已经安静了一阵子了,怎么这会儿又开始闹腾了?

大约是赫云家那三兄弟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官场上的男人,政治敏感度一般都高,赫云策立即揣测道:“莫非是与政局有关?”

四爷赫云飞蹙了蹙眉,“还能如何有关?安亲王一家都已经被处死了,即便如今是有乱党闹事,也与西府那边没有关系了。”

郁心兰却想到一个方面,“但至少,这表明她与咱们这边的关系并不好。若是乱党闹事,必定会拿咱们府中开刀,毕竟父亲是忠于皇上的。”

甘夫人听罢冷冷一哼,“白吃白喝的时候就没见她们要撇清关系。”

又议论了许久,眼见着天色全黑了,也没人说要离开。岑柔的表情一直怪怪的,郁心兰瞧在眼里,寻了个时机,请她陪自己如厕,待两人单独相处时,才问道:“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

岑柔微微红了脸,不大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我只是担心朝政罢了,我…我这个月没换洗的。”

郁心兰一怔,随即才明白她是说这个月她身上没有来,立即惊喜地道:“是不是有了?”

举柔咬了咬唇道:“本来,想再过几日去寻府医诊诊脉的,可是如今朝局这般动乱…”

郁心兰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皇上可不是一般人,不会这么容易就倒。你只管安心养胎,免得想多了,生出个儿子是个皱着眉头的小老头。”

岑柔被她逗得噗嗤一笑,目光略带着钦佩地道:“你真镇定。”

郁心兰笑了笑,“我镇定自是有原因的。外面这些禁军,看起来是看押着咱们,其实,这也是一种保护。而且街道上并没有传来动乱的声音,就说明局势还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只不过这类的事,不是一会子能处置得了的,咱们只要静心等待就好。”

岑柔轻轻地点了点头,与郁心兰携手回了小花厅。却不想,赫云连城已经回府了,正坐在长公主的身边,向众人描述今日皇宫之中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