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想了想道:“的确是有些古怪,我去与父亲谈一谈,她…到底是父亲的人,看父亲的意思吧。”

事关赫云家的子嗣,侯爷还是十分上心的,立即带着老大两口子去了家庙。侯爷示意他们俩等在家庙外,自己抬步进了大门,随即将大门关上。

里面断断续续传出说话声,侯爷直指繁荫想谋害四爷的孩子,责骂繁荫是个恶毒的女人。他是个出色的将军,最懂得如何让抓住对方的弱点,一举击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繁荫就守不住阵地,变得惊惶而又激动起来,到最后,侯爷的疑心骤起,想到之前一直没能解开的一个疑团,便冷冷的问道:“是你帮西府的人在府中找的人手,给老大和老三下药的是吧?”

一百七十章

郁心兰诧异地看了赫云连城一眼,父亲怎么会这样想?随后一细想,可不就是有疑点么?

蓉奶奶虽然承认了是自己干的,可是她一个后宅的贵妇人,如何去买通前院的小厮?虽说前院的小厮,偶尔也会陪主子进后宅来,可是那就必须得是这边府中的人,才能撞见,而不是偶尔才过来一次的蓉奶奶能办得到的。

赫云连城同她想到 一处,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繁荫浑身一颤,受甘夫人之命,帮着安亲王,这只是她的命运,倒不算是大错,可是谋害子嗣却是大罪了,她自然不会承认。

侯爷最擅用心理战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将繁荫逼得无法自圆其说,心里越来越慌,看着侯爷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笃定神情,她的神经忽地一下子崩溃了,拔高了嗓音吼道:“是!我是想让四爷没有孩子,那又如何?我希望整个侯府的男人都生不出孩子来!我也不怕老实说了,老二媳妇生的那个儿子,就是我帮蓉奶奶将生了痘子的孩子的衣服,给哥儿换上,让他染痘子死的。”

说完哈哈大笑,几近疯狂。

听了这话,侯爷大怒,指责将她骂道:“你这个毒妇,安的什么心!”

繁荫老半天才止了笑,换上一副幽怨的神情,“说我恶毒,难道夫人她逼得我喝下绝育药就不恶毒了吗?您明知夫人做了这些事,却只是责怪了几句,对我一点补偿都没有,难道您就不恶毒了吗?”

“您知道吗?那回陪你出征,我怀上 您的孩子,可是夫人却逼着我喝了坠(我觉得是堕)胎的药。额当时想着,夫人还没有儿子,心中定然是不愿先有庶子的,待夫人生下哥儿之后,才能轮着我,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喝了。可是,到后来我才知道,那药里还参(我觉得是掺)着绝育的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那凭什么你们能有孩子!”

看着繁荫激动的充血的双目,侯爷忽然觉得说不出指责的话来,颓然地放下手,摇了摇头道:“你若是想要孩子,可以去旁支抱养一个,你却从来不说…。但你还是想偏了,燕轻她们也没有孩子,为何不象(我觉得是像)你这般偏激?”

他想了想,似乎这是甘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只怕也染了些她的霸道的脾性,又跟着一叹,“这里安静,适合你修心养性。”

这意思,便是要她老死在此了。说罢,侯爷转身出了家庙,赫云连城和郁心兰赶忙跟上。

繁荫心中一片空白,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惊慌、亦或是解脱,呆愣了半响,看着他们三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忽地又狂笑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道:“你以为甘将军的事,夫人真的不知情么?我都能知道的事,她会不知道?她还让人跟踪长公主,将雪侧妃的住处透露给了安亲王,还收买了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去还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最后害的是雪侧妃的孩子,就是雪侧妃死的那一天。”

侯爷的脚步顿了顿,慢慢地回了身,手臂一扬,一道精光飞速地没入繁荫的体内。繁荫忽地安静了下来,轻轻一笑,仿佛早知这样说,侯爷会动杀机一样,慢慢地倒下,再也没了声息。

郁心兰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难道长公主早产,是因为甘夫人派人起暗杀或者什么?可当她看见一柱鲜血从繁荫的咽喉处喷涌而出,当即骇得尖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赫云连城忙将她搂入怀中,大手轻轻在她腰背间抚摸,抚平她轻微的颤抖,无声的安慰。

“繁荫暴疾而亡,找出坟山,将她埋了吧。”

侯爷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隐藏在暗处的亲卫立即闪现,飞速地进了家庙,讲繁荫的尸体拖了出来,又极快的消失。

侯爷背负双手,扭头看了郁心兰一眼,赫云连城急忙保证,“兰儿不会乱说话。”

侯爷只是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去。

第一次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杀人,郁心兰到底有些扛不住,惊得魂不附体。

赫云连城联系地抱紧她,飞身跃回静思园,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亲昵地抱着她坐到竹榻上,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没事的,有我在,你不用怕。”

“我…”郁心兰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疼。

赫云连城立即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凉茶给她,又取了两个引枕,垫在她腰后,让她靠在枕上,自己则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松开。

郁心兰喝完了茶,心绪慢慢平复下来,抬眸瞧见赫云连城眼中的关心和担忧,不由得心中一暖,柔柔地笑道:“我没事了。”其实还是有些惊怕,“她说的话传了出去,只怕整个侯府都会遭殃,我只会当做没听见。”

以皇上对雪侧妃的宠爱,只怕会将雪侧妃的死归结到甘夫人的头上,到那时会牵连到的人,就不止甘夫人一人了,所以繁荫必须死。

赫云连城替她将发丝顺到耳后,轻声道:“不用想了,父亲会去宫中请罪的。”

郁心兰大吃一惊,“去宫中请罪?那、那、那…”她以为侯爷杀了繁荫,就是不想走漏了风声,被皇上知晓呢。若是去请罪,虽然属自首,却难以预料皇上会如何处置侯爷了,“你得赶紧去劝劝父亲。”

赫云连城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道:“迟了。方才父亲告诉我,他查到谌将军以前也未安王效力过。”

“那日大娘忽地提起谌华的父亲,说与甘将军是同年,之后因得知甘将军策划了秋山的行刺,父亲便开始追查谌家的事,才发现谌家原本是支持安亲王的。只不过谌将军十分圆滑,皇上被立为太子之后,便主动调至边关,远离了京城的是非。”

“但是,他儿子却又被安亲王拉拢了,而且他入京之后,活动频繁,想来是觉得自己已经将功折罪了,还是舍不得荣华富贵,想继续留任。现如今朝中的情形,表面上十分平静,可下面却是暗潮涌动,官员们的动向,皇上都会盯着。就冲着谌将军的这份不甘,皇上早晚会追查出来的。结实,大娘和甘将军的事,都会瞒不住,不若早一点自己去向皇上请罪。”

郁心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心里面,还是很担心侯爷。凭着长公主的关系,连城和四爷倒不会有什么事儿,可是侯爷却难说了。

再说定远侯,与赫云连城夫妻分开后,先去了书房,手写了一封函件,便径直去了宜安局。甘夫人如今在府中形同软禁,左右不得自由,忽听侯爷来了,忙窜到妆镜前,伸手将钗簪抚正,含笑迎了出去。

侯爷将手一挥,丫头们立即退出了正方,他这才盯着甘夫人问,“我且问你,你以前所做的事,都告诉我了吗?”

甘夫人心中一惊,面上却极力保持镇定,“自然都告诉侯爷了,…侯爷,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那是皇上还未被册立为太子,纵使我甘家辅佐安亲王,亦算不得错啊。当然,这里面是因为我的私心,可是,您也要体谅我呀,我们自幼定下的亲事,却忽然来了一个出身如此高贵,随时可能会将我挤走的平妻,要我如何能安心?”

定远侯定定的看着她,看看许久,才淡淡的温言道:“这个,我能谅解。若是不能,你以为你还能留在侯府吗?”

难得侯爷如此温和地与她说话,甘夫人顿时激动了起来,小步儿地凑近一点,见侯爷没什么厌恶的样子,忙将头枕在侯爷的肩上,柔声道:“我就知道侯爷是个英明的人,必定会原谅我的。我…侯爷,我真的知错了,以后我都会改的,您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定远侯缓缓地道:“我们之间不同旁的夫妻,自小相识相恋,我自是愿意给你机会。可是,你也得想我坦白,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事?”

甘夫人心中一慌,勉强笑了笑,拣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儿说了,定远侯没拦着她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神从充满期待,慢慢变得冷漠疏离。

甘夫人的心越来越慌,不由得抓紧侯爷的衣襟道:“侯爷,您若是从哪里听了小人的闲言碎语,就直接告诉给我听,我来分辨便是。”

定远侯慢慢地道:“不是闲言碎语。是繁荫亲口说的,你派人跟踪清容,想害她小产,是吗?”

甘夫人脸色一白,强辩道:“繁荫那个丫头素来不老实…”

“不老实你还让她开脸,给我做妾?”

“那、那是…”甘夫人急得不知怎么说才好,见侯爷的神色冷漠得如同路人,这下子真是怕了,带着哭声道:“我…我的确是有那个打算,可是,她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好好儿的没事。”侯爷轻轻地重复一遍,心头的怒火忽地窜起万丈高,挥手将甘夫人推到地上,厉声道:“你应该知道,最后害了谁吧?你也应该知道,皇上知道后,你那两个儿子会如何吧?我这就要去入宫请罪,愿不愿意随我去,舅舅你自己生的儿子,我由着你自己。因为我已经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知珍惜,从现在起,你与我,不再有任何干系。”

说完,从袖袋里拿出刚刚写好的函件,甩到她眼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甘夫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拿着那封盖了侯爷私章的休书,征得说不出话来,她想了想,觉得这休书应当不是真的,又再细看了一遍,只觉得心中气血翻腾,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此时,皇上正在于皇后说话。皇后告诉了皇上昨日宴会时出的事情,皇上气恼地捶着御案道:“这些个不省心的!成天就知道算计些有的没的,有这些心思,为何不用在国事上?”

皇后忙轻抚着皇上的背道:“您龙体违和,还是不要上火的好。”想到长公主的暗示,便轻柔地道:“敬嫔和淑妃的孩子,还有几个月才能出生,现在也不知能否诊出是男是女,臣妾听清容说,民间的妾室喜欢用男婴换女婴呢。”

建安帝神色一动,“这话是清容说的?”

“是啊,那天带着靖儿和兰儿入宫请安时说的。”

建安帝立即传来黄公公,“去定远侯府,宣长公主、定远侯、赫云靖和夫人入宫。”

黄公公得了令下去,立即差人去办。传旨的公公到了定远侯府,却听说侯爷已经自己入宫了,只请了长公主和赫云连城、郁心兰进宫。

一家四口又在御书房中相聚,定远侯不由得心中惊惧,皇上为何要宣我们入宫?

建安帝的眸光在他们几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将目光定在定远侯的身上,“听说爱卿请旨入宫,所为何事啊?”

“臣罪该万死。”定远侯忙下跪在地,将甘夫人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臣管束不严,才酿得大祸,还请皇上看在臣一门为国尽忠尽力的份上,只处置臣一人。”

“只处置你一人?”建安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当年雪儿早产,却又这样的别情。

定远侯忙道:“是,甘氏已经被臣休回娘家,与侯府再无干系了。”

这话亦是说,甘氏不再是赫云家的人,要处置她家满门都可以,但请放过赫云一家。

建安帝的心思却不在处置谁上,他眯着眼睛思忖道:“朕当年那般详查,竟然还有不知之事,看来,当年的事决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否则,但凭甘氏一时兴起的谋害,如何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一百七十一章

“臣罪该万死,臣愿以死谢罪。”

定远侯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撞得太安宫的金砖地面呯呯直响,额头很快便一片青紫,往外渗着血丝了。

今日入宫请罪,定远侯早将生死与荣华富贵置之度外,只求能保得几个儿子的一世平安,因此这般下狠命地磕头。

见丈夫如此这般,长公主心疼得几乎滴血,提裙来到殿中央,在定远侯的身边跪下,向建安帝磕头道:“求皇兄念在赫云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侯爷一条生路。那甘氏素来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这些事侯爷都不知情啊,皇兄您素来宽和仁慈,求您饶了侯爷一命吧。若是侯爷这般去了,臣妹…”

原本长公主是想说“臣妹也会跟着去””希望皇兄念在一母所生的份上,怜惜她的性命,也同时放过侯爷,话到嘴边,长公主忽地想起皇兄最讨厌旁人威胁,忙忙地又改为,“臣妹…此生亦只能青灯伴古佛,郁郁无欢了。”

建安帝心头的无名业火腾地便窜了起来,“不知情便能掩饰罪过了吗?

他身为一家之主,妻子有胆犯下如此滔天之罪,难道不是他纵容的结果?他纵得一家子上下不将你放在眼里,不将皇室的尊严放在眼中,你还要替他求情?”

定远侯为着什么这般纵容甘氏,建安帝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无非是清容嫁为平妻,出身高贵,有自己护着,定远侯觉得甘氏受了委曲,如此才会这般百般维护,对甘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小了说,这是定远侯偏爱嫡妻,属于家事,往大了说,却也可以说是他狂妄自大,蔑视皇族。

只说甘氏害雪妃早产一事,究其原因,是因甘氏想害长公主早产,可是,那时的自己,虽没被册立为太子,却也得了先帝的青睐,甘氏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谋害皇室的公主、亲王的妹妹?还不就是定远侯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都给了甘氏暗示,她是可以独占宠爱,压在清容的头上作威作福的。定远侯这样宠着甘氏的时候,可有将皇室的尊严放在眼中?可有将朕放在眼中?

建安帝愈想愈怒,重重地哼了一声,“清容,你起来,与你无关。”立即给朕站起来!

这话便是说,要严加惩处侯爷了,长公主如何肯起来,便是黄公公上前来搀扶,也一掌推开,哽声道:“皇上,侯爷是臣妹的夫君,亦是臣妹头顶那一方天,侯爷的罪便是臣妹的罪,臣妹岂能弃侯爷于不顾?”

长公主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又上了年纪,连磕了几个头后,头眼便晕眩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一旁的侯爷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忙伸手扶住她,柔声道:“清容,你听皇上的话,快快起来,这是我犯下的错,就由我一人来承担。”

定远侯此言出自真心,一来是真的心疼长公主,二来也是怕她如此维护自己,会激怒皇上,到那时,不单是他和策儿、杰儿、征儿要入罪,只怕连着靖儿、飞儿都保不住了。

长公主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兄长,只见他面沉如水,晦暗不明,心中一凉,顿时悲从中来,不由得伏在定远侯的肩上哭道:“虽说侯爷在我心中无法与皇兄相提并论,但侯爷您亦是清容的天呐。是若是头顶这一方天塌了,我一人如何能独活啊。”

定远侯心中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长公主的手,却讷讷地无法言语。

到底是这句“侯爷在我心中无法与皇兄相提并论”起了些作用,建安帝的脸色微微放睛了一点。

皇后一直在一旁细心观察,见皇帝的神色微微松动,忙把握时机,温柔地开口求情道:“那甘将军胆敢策划刺王杀驾,可见甘家人都是包藏祸心的,必定会有心掩藏,侯爷平日里忙于军务,不理后宅之事,又如何能觉察得到甘氏的恶行呢?以侯爷的忠城,今日得知,不就立即入宫请罪来了么?若是早早得知,又岂会容忍甘氏行恶?”

随即又转向长公主道:“此事清容的责任倒是更大一些。侯爷公务繁忙,你却是在内宅之中,日日与甘氏相处的,却也没能察觉她的奸诈。…唉,也只怪你这和顺良善的性子,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是个谦良宽厚的,才会令甘氏有了可乘之机。”

皇后先将罪名推到清容长公主的身上,接着又以长公主性子和顺良善为由,卸了责任,这般一褒一贬,就将罪名都落到了甘氏的头上。皇上如何不知皇后的打算,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他虽多疑,却不昏庸,加上以往对定远侯的信任,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将侯爷按罪处死,但涉及到雪妃,他又不想随意便放过甘氏,和纵容甘氏的定远侯。

因此,闻言,建安帝只是轻哼了一声,神色没有之前那么严厉,却没顺着皇后搭好的梯子下来。

这种时刻,赫云连城和郁心兰自然是不能作壁上观的,早便跟着父母亲跪下,向建安帝不断磕头,只是插不上嘴说话。

唯有靠长公主和皇后的求情,看能否帮侯爷度过这一难关。郁心兰心中担忧侯爷,更担忧侯府的命运,却想遍了法子,也无计可施。

她不是古人,不习惯长时间跪着,虽然她磕头的节奏比长公主都慢了许多,这会子却也觉得头晕眼花了,当她再一次直起身子的时候,眼前一黑,身子无知觉地往旁一倒,竟晕了过去。

有赫云连城在一旁,自然不会让郁心兰摔倒在地,可也将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是真的还是装的,竟这般柔弱?建安帝不悦地蹙起了龙眉。皇后忙吩咐黄公公,“快去传太医,…将吴太医一同传过来。”又向连城道:“靖儿,你快扶兰丫头到榻上躺一躺。”

赫云连城略一犹豫,他身为人子,父母亲都还在这跪着,他却站了起来,极是不妥,便想请黄公公带人将妻子安置到榻上。建安帝沉声道:“你起来,扶你妻子去那边躺一躺。”皇上发了话,赫云连城才谢了恩,又向父母亲告了罪,抱起郁心兰走到一临窗的榻边。郁心兰仍是闭着眼睛,小脸苍白苍白的,唇色也很淡,没有血气。赫云连城不由得焦急了起来,兰儿素来是健健康康的,咳嗽都少有,怎么忽地这般柔弱了?会不会是中了毒?

这么一想,心中更是焦急,赫云连城便走到黄公公跟前,恳求道:“烦请公公去殿外看看,太医何时能到?”

赫云连城俊美的五官因担忧而紧绷着,寒星般的眸中全是焦急,瞧得黄公公都跟着心疼担忧了,况且他还这般恭谨有礼,自是一迭声地道:“好的,请少将军稍待,杂家这就去看看。”

黄公公快步走了出去,吩咐一个小太监跑去催人。不多时,吴为和两位太医便被宣入殿内,轮流给郁心兰诊了脉。

第一位太医请了脉后,微微一笑,却只言不说,退到一旁,示意另两人诊脉。第二位太医也是有样学样,诊完脉往旁边一让。赫云连城和吴为的心都提了起来,以为郁心兰是中了什么毒,或者是难以治愈的怪疾。赫云连城看向吴为的目光便带上了许多的恳求。

吴为沉稳地点了点头,若是中了毒,他倒是有了大半把握,就怕是什么古怪的疾病,治疗起来就麻烦。他沉稳地将手指搭在郁心兰的手腕上,听了片刻,不敢置信地挑了挑眉,抬眸见到赫云连城急切的神色,当下噗嗤一笑,戏琥地笑道:“恭喜你呀,又要做父亲了。”

赫云连城愣了半晌,才恍过神来,兰儿原来是怀孕了!

他当即欣喜若狂,忙一把抓住吴为的手臂,压低声音问道:“那个…

她…”本来想问,刚才兰儿那般跪在地上磕头,会不会动了胎气,却又发觉皇上和皇后将目光投了过来,这样的话,却是问不出口了。进了偏殿,便见定远侯和长公主跪在当中,吴为哪会不知这其中有事,当下拍了拍连城的手道:“放心吧,暂时没事,不过,切忌再劳累,要静卧休养,否则…。”拖长了尾间,让听众自行想象。

其实郁心兰的脉象很好,强而有力,这与她平日时常锻练有很大关系,但吴为为了帮帮郁心兰,便随口胡扯几句。他看到的情形,另外两位太医自然也看到了,既然吴为这般说,他们也不会反驳,他们久处宫中,知道圆滑的重要性,眼下的事情,也不知是怎样的情形,表面上看是侯府有难了,但皇上既然能让赫云少夫人躺在竹榻上,想来还是有一定恩宠的,与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嘛。

听了几位太医众口一词,皇上微微扬了扬眉,却没说话,本当恭喜一下的,可是,他刚才故意让郁心兰就在偏殿昨窗的榻上就诊,为的就是告诉定远侯,朕不打算轻易放过你,所以不会给你体面。哪知这个外甥媳妇却有了喜,这下子,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让赫云靖小夫妻俩自行回府,他们一定不依,让他们留下,可是兰丫头的肚子却是不能再折腾,这万一若是出了事,靖儿必定会痛苦不堪。皇后神色喜悦,笑道:“本宫恭喜清容了。”心里却道:这个郁心兰倒真是个有福气的,偏偏在这时候诊出有喜来,可不是给侯府解了难了么?

定远侯和长公主无法亲自到郁心兰的身边问寒问暖,但两人的眸光却表露出了喜悦。

施了针后,郁心兰也悠悠转醒了,睁开眼睛便见赫云连城一脸惊喜地坐在榻边,握着她的小手。郁心兰有些恍然,不解地看着连城,赫云连城小小声地道:“兰儿,你有身子了。”

我怀孕了?

郁心兰愣了一愣,随即便被无尽的喜悦给淹没了,目光被连城的视线粘住,两人忘情地对望着,再也不想分开。郁心兰漂亮的小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笑颜,这笑容发自内心,分外动人,看得赫云连城心旌摇动,就连建安帝都不禁眸中带了笑意。

皇后再次把握机会,小声儿地道:“方才太医也说了,兰丫头的身子禁不得折腾了,皇上您看?”

这小小的声音,也吸引了郁心兰注意,眸光一扫,才回想起之前的状况,她不是还得跪着的吗?郁心兰忙起身下地,许是起身的动作太快了,眼前又是一花,身子摇了摇,赫云连城忙伸手扶住她的小腰,也顾不得会不会失仪,恳切地望向皇上道:“还请皇上准许臣妻先在此休息一会儿。”

诊治完了,太医们自然是要退出去的,偏殿里又余下了之前的几人。建安帝对定远侯一肚子火,却很是为赫云连城和郁心兰着想,吩咐黄公公道:“朕也不差这么几个人跪着,你将他二人和长公主带下去,到偏殿安置休息,朕要单独与定远侯谈谈。”

说了这样的话,长公主和赫云连城夫妻,只得谢了恩,随黄公公到偏殿之中小坐,黄公公还体贴的着人抬来了一张竹榻,铺上了锦垫,好让郁心兰躺着舒服,又安排了两名宫女为其打扇。

郁心兰本不欲躺,可是黄公公却说:“皇上也是紧着赫云少夫人的身子,才先让殿下和少夫人、少将军过来歇息的,少夫人万莫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美意。”

这话便是在暗示郁心兰,皇上很看中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虽然皇上并未这样说,甚至连神情都如之前一般的严肃,但黄公公是自小就跟着皇上的老人了,对皇上的脾性十分熟悉,他敢这样暗示,也就是肯定的,而且还是在暗中相助。

郁心兰立即会意,赶忙躺上去装病,又从腰包里拿出一块玉佩,碧色如水通体透亮,塞入黄公公的手中道:“多谢公公。”黄公公只是瞧了一眼,便笑着道了谢,将玉佩收入怀中。郁心兰夫妇和长公主都长长地松了口气,若想知道皇上的态度如何,有时从他身边大总管的态度上,就能窥探一二,若是事情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黄公公是不可能收下这块玉佩的,因为那会惹来皇上的震怒。这也是黄公公换种法子告诉她们,侯爷至少不会有性命之攸。而此时,甘氏母女带着甘将军的独子,在宫门外候旨,她们已经递了请罪的折子,还没有人来传旨宣他们入宫。

要说甘夫人还真是个不省事的,侯爷走后,她一人悲愤得晕了过去,大丫头红箭和红缨听到动静,悄悄挑了门帘一看,吓了一跳,忙将她抬上了竹榻,又是掐仁中,又是揉胸口的,好不容易将她弄醒了,她却只管着大哭大闹,还是红缨有眼力劲儿,瞧见了那纸休书,忙差人去告诉了甘老夫人。甘老夫人自是急得不行,她一家子,可都要靠侯爷提携呢,听了讯了,也顾不得自己年老体弱,让人抬着一个竹质的滑杆,就到了侯府。待听明白女儿的哭诉后,甘老夫人一张老脸骇得惨白,伸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还在这哭!还不快去拦着侯爷…”

待听说侯爷早入了宫,她当机立断道:“快,更衣,咱们立即入宫请罪。”也不知侯爷会说到哪一步,“咱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得套好词儿,事已至此,只能全推到你哥哥的头上,就说他的打算,咱们一家人是一点也不知晓的。也是这一回谌将军上了京,拿此事来威胁咱们,咱们才知道的。”

顿了顿又叮嘱道:“若是皇上没问,你可就别多说了,连谌将军也别说出来。切记!”

甘老夫人又使人回府去叫了孙子过来,一家人齐集在宫外,等候皇上的召见。

甘夫人被母亲点醒后,才恍过神来,滋事体大啊!她的三个儿子,弄不好都得给雪侧妃陪葬了。

想到这儿,就特别恨那名宫女,“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我让她想法子推长公主一下,她倒好,不敢推长公主,却推了雪侧妃的一个贴身丫头,想让那个丫头倒在长公主身上,哪知那丫头竟会扑全了雪侧妃。”

此时一家人还坐在自家的马车里,离宫门也远,左右无人,有些话可以直说。甘老夫人不由得蹙起眉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不是说长公主当时便将那个宫女和丫头给杖毙了吗?”

甘夫人道:“我是后来向长公主身边的人打听,自己推断出来的。”

甘老夫人顿时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那时的皇上还只是一个王爷,能拥有的侍卫数量有限,又出征在外,即使不出征,也不可能将侍卫留在别苑里保护一个宠妾,这传将出去,可是会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的。”

“所以在别苑之中,他顶多请些镖师或者江湖中人来保护外院,以当时皇上对雪侧妃的宠爱,为了雪侧妃的安全,安排在雪侧妃身边的,必定是会点子拳脚功夫的丫头。你说那个丫头是雪侧妃的贴身丫头,却被一个宫女一推就倒,还撞倒了雪侧妃,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就算是没有功夫的丫头,只要有颗忠心,也能硬生生在半空扭下腰,擦到或许可能,但决不会直接撞到主子。”

听了母亲这般一说,甘夫人也觉得有些古怪了起来,“难道是…”

甘老夫人接着道:“只怕是,那个丫头早就被人给收买了,平时不好下手,便借了那名宫女的势,谋害雪侧妃。”说到这儿就是恨,拿指尖直戳女儿的脑门子,“你呀,成天给他人做嫁衣裳。”

甘夫人哭诉道:“有什么办法?长公主身边那么多宫里出来的陪嫁嬷嬷,自打她怀孕后,侯爷又出征了,她就搬去了公主府,饮食起居,哪一样是我能插得进手的?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乘那天出门的时机下手,我哪里还会有机会?”

一提这个,甘老夫人心中的疑惑更甚,“听你一说,长公主似乎安排好雪侧妃的事后,便没去探望过她,似乎是怕有人知晓了雪侧妃的住处,给她带来麻烦。按说那时长公主也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就更加不会出府去看望雪侧妃才是。”

若长公主去探望,就应该是雪侧妃出了什么事。

太和宫的偏殿里,长公主也正跟长子和长媳谈论此事,“一切事务都是柯嬷嬷在安排,每月三次,让柯嬷嬷以购买针线这类的由头出府,她也是个谨慎的,她有一个姐妹,从宫中放出来后,嫁了一个商户,开了家杂货铺。她从来都是到这家铺子里买东西,然后去后院如厕,取石桌下压着的字条。字条是那处院子里的一个媳妇子放进去的,两人从来不碰面,就连她那个姐妹都不知道,旁人更不可能会知晓。”

郁心兰想了想道:“的确是难以知晓,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若是旁人有耐心等,总会慢慢发现的。”

柯嬷嬷这般固定在一处出入,虽然是采购,但有心的人总是会怀疑上,就算那个媳妇子面生,若是安排了人定时在那守候,时间长了,总是会发现的。

长公主又继续道:“我原本是不去见雪侧妃的,就是怕有人会跟踪我。可是那天得了讯儿,雪侧妃不大舒服了,我想着怕是要生了,只差了不到二十天,有经验的稳婆都说,头一胎早产的可能性很大,我这才去了那处院子。哪知就…唉。这事,皇兄彻查过,也没什么疑点。”事情的前前后后,长公主事后都向建安帝反复阐述过多次。雪侧妃之前的确是有些小染风寒,她又在那处院中中闷了大半年,一个熟人都没见过,身边的丫头都只会附和着说话,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上的交流,因而见长公主来了,雪侧妃兴致极高,提议去院子里走一走。

那处院子面积不大,花园更是小得可怜,所谓的到花园里走走,就是到离房屋不过几十步的凉亭里坐坐,长公主自然是允了。可是没料到,打算起身回屋的时候,几个丫头和宫女争着上前来搀扶雪侧妃和长公主,竟相互绊了一摔,撞倒了雪侧妃。

郁心兰不由得蹙眉道:“难道雪侧妃身边的人这般没默契,竟然蜂拥而上?”

长公主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亭子小,两个丫头想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就挤了。”顿了顿又道:“事后,我将当时倒地的那名丫头和宫女,都杖毙了。之前柯嬷嬷去问了话,应当不是故意的。故意了,对她们有只有死路一条,她们心里都清楚的。”

郁心兰却暗道: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死士,并不是只有男人都有胆量做死士的。

她甚至想,皇上当时没能查出什么来,是不是也是在这方面遗漏了?这时代男尊女卑,男人天生便有一种观念,女人是比他们弱小的,要依附于他们才能生存的群体,说难听点,女人就是白痴的代名词。因为女子不能学习政治、军事上的知识,所以那些所谓的才女们,却也不过就是会弹弹琴,咏几首风花雪月的诗罢了。在男人的眼里,女人的一点聪明才智,无非就是用在争宠上,断不会有什么胆量有魄力,办什么大事。百年才出几位女中豪杰,男人也多半是感叹,真乃天纵奇才,却从不认为自己身边的女人,有这种能力。

就象连城,一开始,她若是对时政有点什么看法,都常常会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这说明在他的心中,她就不应该会懂这些。现在虽然已经习惯了,可也只是觉得她聪慧而已,却不认为别的女人也会这些。

但郁心兰可不这么认为,这时代的女性或许因为所学有限,目光和意识也会有限,但并不表示她们没有缜密的分析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象柯嬷嬷所用的传讯方式,可能皇上也觉得是万无一失了,但有心人总会从长公主的身边人下手调查。怀孕期漫漫十个月的时间,难道会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郁心兰循序渐进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见长公主若有所思,便问道:“怀孕若干月,雪侧妃难道只病过那一回吗?平日里的讯息是怎么说了,是否那一次说得格外严重一些?”

长公主抬眸看向郁心兰,“你为何这样问?”

郁心兰忙回道:“媳妇的设想是这样的,可能那个媳妇子也是个机灵的,所以对方虽然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却又不能完全肯定雪侧妃是否居住在那里,所以才想将母亲引去,好确定一下。”

“有道理!”长公主还未回话,侧门处便传来了建安帝沉稳中带着些激动的声音,“朕的确是疏忽了。”

建安帝的心中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那时得知雪侧妃身亡后,他立即遣人着手调查,可是他远在边疆,得到的讯息,都是属下提供的。他从那些讯息中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下人服侍不周,或许是有了这种结论,所以回到京城后,他虽也传那些人问了话,却没再往深处想,便暗中发落了那些人。现在听了郁心兰的观点之后,发现这其中的确是有些不合理之处。

只是,当时的人都已经打杀了,抓来的那个夏婆子,只是其中一个稳婆的妹妹,曾买通了看角门的守卫,进院子去看望过她姐姐,听她姐姐说了些话。她姐姐当时还不是很出名,所以在接生的时候,只是打下手,当时雪侧妃产后大出血,几个稳婆都忙着抢救雪侧妃,只夏稳婆一人在一旁的碧纱厨里看着孩子,那时又已经是深更半夜,难免会打下盹。可惜,夏稳婆婆的话语焉不详,夏婆子只知她姐姐反复说,“一会是男婴,一会是女婴”,却又说不出,到底一开始是男婴,还是一开始是女婴。只不过,当时的稳婆都异口同声说是女婴,但也不排除这些人怕担责任,才商量好了这样说,后面为了保命,更要这样说,毕竟他回京的时候,已经事隔一个多月了。

但是问题是,那处院子并不宽敞,好一些的厢房都安排给了稳婆,皇妹当时也发作了,总不能去下人住的屋子里生产,便与雪侧妃两人,一个在内间,一个在外间,两人的孩子,都是差不多时辰一起生下来的,皇妹的略早一点,事后为了抢救雪侧妃,孩子都是放在一起,让夏稳婆和另一个婆子照料。

而且前阵子他还借故询问了皇妹,皇妹当时痛得欲生欲死,带去的嬷嬷也在尽力照顾她,都没人注意到雪侧妃生下的是男是女,都是事后听稳婆们说的,是女婴。

若雪侧妃一开始生的是男婴的话…,建安帝的眸光在赫云连城的俊脸上打了个转儿,若不是闵老头提起,他也不会往那上面想,可是现在,越看靖儿就越象雪侧妃,尤其是侧面,柔化一下冷硬的轮廓,分明就是雪侧妃的样子。

会不会是…有人用一个女婴换走了朕的皇儿,只是时间仓促,抱错了皇妹的孩子?毕竟两个刚刚生下来的小婴儿放在一起,便是她们的亲生父亲,也不一定能认得清楚,那人也不可能知道,哪个婆子照顾的是雪侧妃生的,哪个是皇妹生的。

若真个如此,那么连城就应当是…

当年的真相,要怎样才能查得出来?

建安帝的心情变得十分急切,蹙眉深思了片刻,眸光在跪伏在地的三人头顶扫过,忽地开口问道:“你们跟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