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姐面色阴晴不定,四平心里很是忐忑。

慕婉沉吟道:“我心里有数了,下回封少爷来找大少爷,就让门房回了。”

这样尴尬的事,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避而不见,回个几次,瑞承大哥自己心里也该有数了。

“哪有这么好回的,上次也这么说的,封少爷还不是直闯了进来,弄得大少爷很是尴尬。”四平嘟哝道。

呃!这样的话,还真是不好办。

慕婉想了想,说:“那就让大少爷去农庄上住几日。”

“没用,封少爷下次肯定直接找去翰林院。”四平撇了嘴道。心说,大少爷惹上这样的麻烦,有苦说不出,憋都要憋死了。

慕婉倒抽一口冷气,心里不觉生出些怒意来。瑞承大哥也太没数了,这可是自己的妹夫,这样纠缠不休,叫大哥和瑞萱如何自处?

“我去找他谈谈。”慕婉冷声道。

为了封李两家的颜面,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找瑞承大哥把话说开,要是说不通,就只好请封伯父出面了。

四平又小心翼翼道:“小姐,今天小的说的这些,您可千万别告诉大少爷,要不然小的”

慕婉瞪了他一眼:“你还说,你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也不来回我一声,要不是你爹提醒,你还准备瞒到几时?你是大少爷的贴身侍从,可不是只帮大少爷研研磨,端端茶的。”

四平汗颜,心说,这可真是冤,这种事,说起来没根没据的,封少爷又是大少爷的大舅子,他怎么说啊?

“好了,我不告诉大少爷就是,以后你机灵着点,有事尽早来报我。”慕婉看四平哭丧着脸,也就不数落他了。

这件事对慕婉的震撼实在不小,终于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拒绝封家的亲事,但慕婉一点也没有解脱松快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棘手,很沉重。

事关两家的声誉,尤其是大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清誉,要是因为这件事受影响,那就前功尽弃了。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跟瑞承大哥说才好。

第十九章血案

沈氏等了容氏好几天都不见容氏来,便打算亲自上门去一趟。

俞妈劝道:“这议亲的事,总得男方先提,怎好女方先开口的,封夫人怕是这几日不得闲,夫人何不耐心再等几日。”

沈氏只好又忍耐了几日,问刘管家,许管事那边事情办的如何了?

刘管家回说:“许管事说了,这副会长一职是大家伙选出来的,既然当了就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大不了,以后商业协会有什么事,由他替小姐去参加,小姐尽量不出面就是了。”

这些话,自然是慕婉教刘管家说的。

沈氏听了也无可奈何,整日闷闷不乐。

俞妈又劝:“小姐做事自有分寸,这会儿是大家觉得突然有个女人在商业协会担了要职挺新鲜的,等过一阵子,也就见怪不怪了。”

沈氏不悦的瞪她:“你就知道护着小姐。”

俞妈笑呵呵地说:“我这不是开解夫人么?既然事成定局,咱们就得往好处想,夫人自个儿在这愁眉苦脸的,兴许外头的人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我是担心婉儿太过强势,将来哪家敢娶她?没有一个做婆婆的喜欢自己的媳妇太过精明能干,换我也是不喜欢的,女人,就是要安安分分才好。”沈氏叹气道。

“恕老奴直言,夫人若是这样说,对小姐可不公,别人怎么想的先不管,这些年,要不是小姐,这个家还能有今日?再说了,小姐一门心思经营生意,怎么就不安分了呢?”俞妈忍不住替小姐抱不平。

“夫人不必杞人忧天,小姐聪慧又能干,那景家不就看中小姐这一点了吗?欣赏小姐的人大有人在,咱们小姐,不愁嫁不出去,一般人家,咱还不答应呢!”

沈氏闷闷道:“不管如何,婉儿的亲事未定,我这心就没法安宁,俞妈,你再去趟封府,看看封夫人可得闲了,就说请她过来商议慕白和瑞萱的婚事。”

俞妈拗不过夫人,只好应了。

慕婉对于娘的反对,就采用一个字“拖”,拖来拖去,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照旧每天去瑞合祥。

这日,一到铺子里,就见大家在议论纷纷,一个个的面上无不是惊讶与恐惧。

“邓安,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慕婉把邓安叫过来问。

邓安面有戚戚:“小姐,昨夜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慕婉眉头一拧,什么事这么可怕?

“听说昨夜奉国将军被人割了首级,那可是将军府啊,戒备森严的,而且奉国将军武功盖世,一般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却是被人无声无息的割了首级去,您说可怕不可怕?”

“现在外头都在议论这事,不知道那奉国将军得罪了什么人,遭此厄运”

慕婉对这奉国将军不了解,也无从评价,被人谋了性命总归是有原因的,是罪有因得还是冤屈而死就不得而知了。

感叹一声,也就作罢,让大家好好做事。

这场凶杀案,对于百姓们而言,不过是多了一项谈资,但对于朝廷而言,凶案带来的震动是十分巨大的。

奉国将军可是朝廷重臣,军功赫赫,威名远播,突然被杀,其性质之恶劣,影响之大,非同小可。

皇上立即着刑部尽快查明案情,将凶手缉拿归案。

奉国将军之死带给大家的冲击还未过,紧接着,兵部侍郎于大人又出事了,听说于大人是与同僚喝酒后,在回府的途中被人杀害,同样也是被人割了首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没几日,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张大人同样惨遭横死。

三位大臣连续出事,再没有人能镇定,因此而引发的传言,各种版本到处流传。

龙颜震怒,下了限期破案的死令,官兵到处抓人。

一时间,人人自危,不用朝廷宵禁,一到夜晚,京城里空巷无人。

血腥的气氛也影响了瑞和祥的生意,官家夫人们都无心打扮,只担心自家男人的项上人头会不会一觉醒来就不见了。

这是个黑色的七月,血腥的七月,萧条的七月。

大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沐了,都在宫中轮值,四平和赵桂儿回来拿换洗的衣裳时,透露了一些消息。

现在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都得十分小心,皇上因为案子心情不好,一不留神就要遭殃。

沈氏听了紧张不已,一再嘱咐四平和赵桂儿转告少爷,要谨慎些才好。

慕婉心说,这凶手胆子也忒大了,天子脚下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凶,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听来铺子里的客人们议论,大理寺的牢房都人满为患了,只要稍有嫌疑之人,都被抓了去,严加拷问。

凶案发生都快过去大半个月了,可案情还没有一点进展。

就在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之际,听说有人去投案了。

真叫人意外,谁杀了人不是逃之夭夭,竟然还有人自己去送死的。

可意外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

慕婉一直以为自己是局外人,跟这件凶案毫无半点关系,唯一有关的就是大哥李慕白因为这个案子好久没有回家了,因为大哥不能回家,她和娘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结果这日,景大人登门来。

慕婉本不想见,可景大人指名道姓要见她,说是公事。

慕婉实在想不通,她和景大人之间能有什么公事,假公济私还差不多。

景伯冉今日是只身前来,他不得不来,这件事实在太过震撼了,一个不慎,李府会牵涉其中。

“景大人”慕婉硬着头皮来到前厅,淡淡地给景伯冉打了个招呼。

景伯冉看了眼慕婉身后的若兰,神情凝重道:“还请李小姐屏退左右,最好距离这间屋子十步之内都不要有人。”

慕婉愕然,这算什么要求?他要做什么?要是她身边没人,他再像上次一样拉住她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别的,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件极要紧的事,这件事,只能出我口,入你耳。”景伯冉申明道。

看他神情严峻,并不像是开玩笑,再说这是在她府上,想必他也不敢无礼。慕婉犹豫片刻,吩咐若兰:“就按景大人的意思,你去外面守着。”

第一百二十章 值不值

景伯冉在确定了屋外无人后,严肃地问道:“你可知在京城制造了三桩凶案的凶手是谁?”

慕婉惊讶地看着他,这种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真是奇怪了,景大人这话该去问刑部才是,怎么问起我来,我如何晓得?”

景伯冉深深呼吸又重重吐出,目光凝冷直视慕婉:“是你的车夫,曾牛。”

有一瞬间,慕婉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笑道:“景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景伯冉语气沉重。

呃!不像。

慕婉慢慢敛了笑容:“景大人可有根据?”

打死她都不相信这事是阿牛干的,阿牛早就回陕西寻亲去了,他怎么可能在京城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曾牛原名曾天磊,是陕西布政司曾庆祥之子,十年前,奉国将军方士明任陕西三边总督,当时兵部侍郎于大人和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张大人都是方士明的手下,三人相互勾结贪没军饷,此事被曾庆祥发现,方士明为灭口,诬陷曾庆祥为奸细,血洗了曾家,曾家上下十几口仅曾天磊一人逃脱,方士明上报朝廷,说是一举捣毁了突厥在我朝的联络点,先皇大悦,还命我父亲永宁侯前往陕西嘉奖方士明等人。所以,这一次,皇上命我参与此案的督察,现在,你相信了吧!”景伯冉把情况作了个简要说明。

慕婉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已经足够悲惨,没想到阿厉害她更凄惨,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被杀害,背负着血海深仇四处流浪,却报仇无门。

难怪他走的如此决绝,因为他知道这一去再没有回头路。

他杀了人,报了仇,原本是可以一走了之的,远走天涯、隐姓埋名,可他偏偏要去自投罗网。

慕婉的心狠狠痛了起来,阿牛不仅仅是要报仇,他还要雪耻,拼着一死为曾家正名。

“所幸的是,曾天磊并未提及李家,若不是我之前见过他,也不知道曾天磊就是曾牛,我相信曾牛是不想连累李家,所以,先过来给你通个气,万一有人问起,你也好有个准备。”景伯冉看她失神的模样,以为她吓到了。

“朝廷会怎么处置他?”慕婉低低地问,景伯冉的意思她明白,怕李家受到连累,这不是她要关心的问题,现在,她只想知道阿牛会不会被处死。

景伯冉叹了一气道:“曾牛犯下血腥凶案,虽是情有可原,但律法无情,要报仇可以有很多方式,可他偏偏选择了极端。”

慕婉凄然冷笑,讥讽道:“你认为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民告官难于上青天,就算他手中有确凿的证据又如何?官官相护,他人微言轻,告的赢吗?兴许,还没开审,他的性命就不保了。”

景伯冉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慕婉说的是事实,退一万步,就算刑部重审此案,依方士明等人今时今日显赫的地位,朝廷也不可能重判,大不了丢官削爵,曾牛要的远不止这些。

“事已至此,已经无力回天,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只当从来没认识过曾牛这个人。其余的一切我会安排。”景伯冉道。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那些人不是罪有应得吗?曾家已经惨遭灭门,难道非要叫忠良绝后吗?”慕婉不死心,她不知道如何能帮到阿牛,她只知道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牛死。

“景大人,请让我见见曾牛,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景伯冉惊讶道:“慕婉,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曾牛不过是个车夫,就算再得力,也只是个下人,为一个下人去涉险,值得吗?他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方士明等人虽已死,但虎死余威在,若是让那些人知道曾牛曾经在李家做了这么多年的车夫,难保不会迁怒与李家。

“我知道,我什么都明白,但我非见他一面不可。”慕婉决绝地说。

一想到阿牛会被处死,一想到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她无法冷静。

景伯冉直直地看着慕婉,良久,问道:“他对你很重要?”

慕婉一震,这句话在心里一遍一遍回响,很重要吗?她原以为,阿牛只是她最得力的帮手,阿牛走了,她就像断了左膀右臂,断了耳目。她只知道她很不习惯,可现在,她很心痛,心痛阿牛的悲惨遭遇,心痛阿牛的忍辱负重,心痛阿牛深陷囵圄,性命不保,她只知道她不想失去他。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景伯冉的问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上前两步,缓缓跪在了景伯冉面前,哽咽着:“请大人通融,我只求见一见他。”

看她这副模样,景伯冉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愠怒,这样骄傲的她竟为了一个下人,跪下来求他。

“李小姐请起,这件事,我爱莫能助。”景伯冉伸手相扶。

“不,大人一定有法子的,大人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慕婉从来没有使过这种无赖手段,她不是不知道见一个死囚有多困难,更何况曾牛是重犯,但她相信景大人一定有办法。

景伯冉的脸色越发沉郁起来。

“李小姐,曾牛是重犯,莫说你要见他,就是我要见他都得经过三部的允许。”

慕婉伏地不起。

“再说,我凭什么要为你担这样的风险。”景伯冉冷冷地看着她,这一刻,他着实被气到了。

慕婉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并不是他来的初衷。

慕婉心头一凛,是啊!她之前那样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他凭什么来帮她?

“如果李小姐想到了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再来找我。”景伯冉说罢,转身离去。

李慕婉委顿于地。

足以说服他的理由?难道他是指答应婚事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若兰走了进来,看小姐瘫坐在地上,神色茫然,暗暗心惊,忙将小姐扶了起来。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千万别吓奴婢。”

慕婉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凭若兰扶她坐下。

“若兰,我该怎么办?”她失神的呢喃。

怎么办?她心乱如麻、茫然无措,就算阿牛只是个车夫,就算他对她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她也不能坐视不理的,不是吗?更何况阿牛帮了她那么多,最艰难的日子里,是阿牛一路相伴,忠心耿耿,陪着她一路披荆斩棘,现在他落难了,她能坐视不理吗?

“什么怎么办?小姐,小姐”若兰真被小姐吓到了,小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景大人到底跟小姐说了什么?

慕婉摇摇头:“我没事,你出去吧!我需要好好静一静。”

“小姐,您这个样子,奴婢哪能放心啊”

慕婉摆摆手,无力地说:“出去吧!把门带上,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小姐把自己关在前厅,整整一下午,若兰差点忍不住要去找夫人。

终于前厅的门打开了,小姐走了出来。

“小姐,您终于出来了,奴婢都快急死了。”若兰担心不已,小姐的脸色好苍白。

慕婉抬头看了看已经暗沉的天色,眼中的神色越发坚定。

“若兰,叫小六备车。”

“啊?小姐您要去哪?天都快黑了。”若兰踟蹰着。

慕婉冷声道:“备车。”

这一下午,她想了很多,到底值得还是不值得?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让她弥补了前世的遗憾,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更不想以后的日子在遗憾中度过,嫁谁不是嫁,如果她的婚姻能挽救阿牛一条命,那就值了。

景伯冉从李府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心头就像堵了块大石,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他在她心里还比不上一个下人,这个认知让他很沮丧。

不,曾牛不是下人,他也是官宦子弟,武艺超群,胆大心细,三部会审之时,他跪在堂中,陈述冤情、供认罪行,正气凛然、面不改色。

如果曾家没有惨遭横祸,也许曾天磊会成为优秀的男儿,而不是杀人犯。

虽然曾天磊是以车夫的身份出现在慕婉身边,但他以的能力加上百分百的忠诚,应该很容易让一个身处困境的女人产生信任和依赖,甚至是芳心暗许。

也许,慕婉拒绝了他,拒绝了封家,都是因为曾天磊之故。

景伯冉懊恼的挥手一掸,桌案上的书籍散落一地。

本来他有足够的信心去俘获慕婉的芳心,她想要的,他都会尽力满足她,但现在,他的信心都被慕婉那一跪给击的粉碎。

阿福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书籍,心说,大爷这是怎么了?很少见大爷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过他伺候大爷多年,知道大爷的脾气,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多嘴,等大爷自己想通了,气消了就没事了。

阿福收拾好书籍,放在离大爷远远的地方,顺便把桌案上那方名贵的端砚也拿走,省得被大爷砸了。

“大爷”书房外头有人在唤。

阿福忙走出去,小声道:“轻点轻点,大爷正发脾气呢!”

那人道:“李府的小姐来了,要见大爷。”

阿福听了心中一喜,李小姐来了,太好了。

“你等会儿,我去回禀大爷。”

阿福进屋禀道:“大爷,李府三小姐来了,您见是不见?”

景伯冉一怔,她来了?

他说过,如果她想到了足以说服他的理由,便让她来找他。那么她有答案了?

“请她进来。”

那他就听听,她到底要怎么说服他。

李慕婉跟随景府下人来到景伯冉的书房,位于月湖湖畔的漪澜轩。

轩外植满修竹,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花径一直通向竹林深处。

李慕婉走的很坚定,决定下来的事,她就不会再犹豫。

景伯冉就在站花径的尽头,负手而立,望着昏暗夜色中,银光点点的湖面。那些细碎的光点,就像他此刻纷乱地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