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哲想了想:“今晚上兴致好,不如……就再跑一趟,找那个人说说话倒是雅致,只就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承鹤笑道:“若是别人自是没有空的,若是皇上,那自然要另当别论。”

赵哲点头:“那好……”迈步欲走的功夫,忽然停了步子,对承鹤说道:“方才那参茶,让人送一碗去给素荷宫。”

“素荷宫”是段昭仪所居之处,承鹤心领神会,躬身道:“奴婢遵命。”

知聆欠身起来,胭脂忙扶着她下地,缨儿过来给她穿了鞋子,知聆道:“无端端的,来什么人,想是找他的,找错了地方?只打发他们,说去府里找就是了。”

胭脂道:“怕不是找大爷的,那位小公公说……是宫里的娘娘赏赐了东西,要给主子的!”

知聆有些吃惊:“给我的?是不是弄错了人?以为是别人在这里?”

胭脂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宫里的娘娘,何等矜贵的身份,若是赐东西,得赏赐的也该是段府的那些人,比如练素爱,以及段重言的弟弟们,弟妹,或者是段娴。

缨儿便说道:“不是不是,就是给主子的,一再问是不是方家的小姐呢!”

知聆皱着眉:“那我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本以为如果是其他人也得了赏赐,那么顺便给她一份估计也是有的,然而这么红口白牙地问明白是“方家的小姐”,却又不像是段府其他的人也得了的模样。

胭脂道:“主子不必猜思,横竖是好事,咱们先去接了便是了。”其实胭脂跟知聆是一个心思:宫里的娘娘赏赐东西,断没有直接就给知聆一个的,必然是府里头的人也都得了,只不过这亲自送来别院此处……的确是有些古怪。

知聆出来外头,果真见个抱着拂尘的小太监等在外头,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块黄绸,那小太监见了知聆出来,眼前一亮。

知聆在胭脂的示意下,百般无奈地行礼下去:“见过公公。”

小太监点点头,示意身后的随从靠前,将那盘子上的黄绸子掀起来,便微微仰着脖子说道:“咱家是奉昭仪娘娘命前来,赏赐方二奶奶这几样东西:一百零八颗的翡翠佛珠手链,一串海珠项链,两个金花,并两朵新样宫花儿。”

说着,便将盘子亲托过来,递给知聆,知聆双手接了,看着盘子中整整齐齐放着的东西,怔了会儿,忙道:“谢娘娘恩典。”

小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旁边胭脂跟缨儿把知聆扶起,胭脂接了东西去,知聆道:“公公辛苦了,不如且坐回喝口茶。”

小太监道:“不必啦,咱家给娘娘办事何谈辛苦,还要回去跟娘娘复命呢。”

他说走就走,就要转身,知聆忙道:“公公且留步。”小太监停下步子:“还有事?”知聆道:“公公,这些东西,娘娘也赏赐给府里的诸位了吗?”

小太监有些惊讶:“咱家只是负责来此处的,并不曾听过其他。”

知聆问:“那公公可知道娘娘为何要赏赐……”

小太监道:“娘娘只说要赏赐,哪里会跟我说什么?横竖是宝贝,你就欢欢喜喜收下便是。”看着知聆双眼,才又笑道,“是了,差点忘了,咱家临出来的时候,听娘娘身边的宫女由青姐姐说,是上回娘娘得喜的时候,二奶奶正病着,无法同喜,如今听闻奶奶的病好了,故而特意赏赐这些,也让奶奶你沾一沾皇家喜气,身子自然更好了。”

小太监说完之后,便自去了。等宫里的这两人一走,缨儿即刻欢欣鼓舞,跑去看那些宫内之物,见佛珠深碧带瑞,海珠颗颗大而圆润,金花灿烂,宫花精致,一时喜不自禁。

胭脂脸上的喜色却并不见那么明显,看一眼那些东西,便看知聆,却见知聆坐在临窗的桌边上,有些出神。

胭脂便悄悄地问:“主子,在想什么?为什么也不见高兴?”

知聆回头看一眼她,欲言又止:“没什么。”这会儿缨儿挽了那串佛珠过来,不由分说就捉了知聆的手,替她绕在手上,欢喜道:“这珠子颜色正纯,衬着主子这手上的颜色更好看了!主子,我替你戴朵花儿看看……”

她是个急性子,说着就要转身,胭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别急……你去倒碗茶过来给主子喝。”缨儿看一眼她,又看知聆沉默,这才觉察的有些不对,答应了声去了。

知聆默默地把珠子褪下来,放在桌上,就叹了口气。胭脂道:“主子……不喜欢这些?”

知聆说道:“不是不喜欢,我就是觉得,忽然送这些东西过来,有些奇怪。”

胭脂自也这么觉得,她想了想,就道:“就像是方才那位公公所说,或许是娘娘知道主子的身子大好了,故而赏赐了东西,一来沾点喜气,让皇恩保佑主子,二来是为主子贺喜。”

知聆淡淡一笑:“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段府的贵小姐,如今皇帝身边的人,何等的矜贵,又何必对我这样好?”

胭脂被堵了一堵,她心思活络,便又猜到:“那……难道是因为知道大爷对主子好,所以……娘娘也……”

知聆摇头:“爱屋及乌?罢了,不用去猜了,你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等他回来了,给他看就是了,或许他会明白。”胭脂低低答应了声,拿了珠子,重放回了托盘里,拿黄绸子盖好,放在旁边。

谁知这一晚上,段重言却并未回来,只叫了个小厮回来说让不用等他,今晚上怕是不会过来。

胭脂跟缨儿略觉失望,知聆却想他一直都在外陪她才不正常,府内必然要闹起来的,何况段逸如今在府里,段重言留在府中倒也是好,强似来此,因此她心中反觉正好。

一直到次日,知聆才听说,昨晚上段三爷在外头出了事,段重言一晚上奔走,忙得无法脱身。

第45章

京城之内有几位声名远播的纨绔子弟、好事之徒,其中又有三位格外引人注目,段三爷也算榜上有名,跻身前三之列,其他两位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第一便是闲散王爷永安王,当今圣上胞弟,同段兴玮玩得极好,另一个,虽跟他两个同样“出名”,却因太过邪气,故而平日没什么交集。

昨晚段兴玮出了何事?却要从金花楼的钟京娘说起。

那钟京娘先前虽十分傲气,但架不住段兴玮性格温柔,人又体贴,虽然是高门公子,却并无半点骄横粗俗气息,之前他屡屡来金花楼中,钟京娘虽听过他的名头,却并不怎地相信,故而几次不见,难得是段兴玮毫无不忿或者怒意,总是笑呵呵来,笑微微去,加上他人物似金玉一般,连楼里的鸨母跟姑娘们都对他另眼相看,因此钟京娘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而后钟京娘终究见了段兴玮几次,果真见他是个真好性情的,并不是那等专门装出来骗人的,且身上果真半点豪门的骄奢之气都无,待人是最和善亲密的,才慢慢地对他假以颜色,两人逐渐交往密切了些。

因此这一夜段兴玮便约见了京娘,两人本正同屋说的好好地,忽然之间外头鸨母亲自进来,在京娘耳畔低语数句,京娘脸色微变,等鸨母出去,便才对段兴玮说有个要人要陪,还要他暂时回避改日再叙。

段兴玮是个知情识趣的,又不会拂逆美人意思,当下便起身,京娘又叮嘱:“三爷悄悄地,别声张,快些去罢。”

段兴玮答应了,见她眉宇之间约有隐忧,心中便想:“她素来是个不畏权贵的,连王爷都要给她三分颜面,怎地今晚上这样反常,竟似如临大敌般,这来者会是谁?竟有这样大的能耐?亦或者这来者用什么法子吓住了她?”

段兴玮心念一动,表面上只做要走的模样,实则却避在前院廊下,那鸨母竟也未送出门,平日里却是极殷勤地一径出门的,段兴玮心中越发诧异。

京娘另有院落独居,前院这边,依然热闹如故,并没有人察觉京娘院中有贵客来到,段兴玮本是想在此处瞧一瞧是哪个要人来的,谁知道站了会子,却仍不见人,倒是见鸨母重又出来,招呼小厮们准备精细茶点,段三爷半晌才明白过来,合着人家竟是从后院门而入,估摸着早进来了。

三爷好奇心起,站了会儿,虽则心痒想知道那人是谁,但他记得京娘的嘱咐,到底按捺下那好奇心,悄悄地出来了,谁知刚往外走的当儿,就见到迎面有个红姑娘,搀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主儿,醉醺醺过来。

段兴玮一看那人,便往旁边让了让侧了身子,想让那人过去了事,谁知那人虽醉了,眼睛却好使,一下便看到段兴玮,当下扔了那姑娘,过来拉住他,叫道:“三爷,这是往哪里去?”

段兴玮见避不过,便站住脚,笑道:“我正要家去,没想到竟碰见你。”

段兴玮遇见的这人,乃是他素来认识的,也是显贵之家出身,姓陈名子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最爱玩乐的,但因他为人有些粗俗,不识风雅,性格又有些粗莽,仗着家世,时常会做点欺男霸女当街斗殴的勾当,因此有许多人不待见他,但他却又是个颇讲义气的,又爱呼朋唤友,加上他出手大方,因此平日里京城里的几个公子酒坐宴席,也少不了他,故而段兴玮跟他也认得。

陈子玉见段兴玮如此说,便挽住他手臂:“这功夫你要回家去?我今晚来本是想见京娘的,听闻你正在她屋里头,怎么这会儿竟要走?莫非是她赶了你出来不成?”

段兴玮笑道:“京娘哪里会赶我,只我自己要回家了,陈兄,我就不扰你了。”

陈子玉叫道:“你却来敷衍我,谁不知道京娘的脾气大?几次三番不肯见我,今晚上我本是想必见她的,谁知听闻你在,那也就罢了,你如今要走,且不管是她赶的或是如何,岂不是该轮到我了?”说着,就放开段兴玮,踉踉跄跄往里。

段兴玮吃了一惊,他知道京娘招呼的人必然非富即贵是个了不得的,他怕节外生枝,因此竟半点也不跟陈子玉透信,没想到这粗莽之人居然自己要上楼去,当下段兴玮便去拦他:“陈兄,使不得!”

陈子玉仗着三分酒兴,加上平日受了京娘避而不见的气,此刻又当着段兴玮的面儿,那兴头越发上来,谁也拦不住,竟把段兴玮一推:“你休要拦我,今晚我便要看看她,究竟是金子的人儿,还是个玉做的……”一溜儿斜风地往上而去。

段兴玮跺跺脚,想要上前拦住,奈何陈子玉已经叫嚷着进了京娘的院子,想要一走了之,想想这人平素行径虽有些不妥,但毕竟跟他相识一场,倒不好就这么撇下,如此两难境地里,那陈子玉已经在京娘院里撒泼:“钟京娘,你做什么把我兄弟赶走了?”

段兴玮一听这个,暗暗叫苦,急忙出来要拉走他,陈子玉又叫道:“我你不见也就罢了,我兄弟……这样矜贵金玉似的人物,你凭什么也放不到眼里?我今日倒要看看……”

陈子玉酒力发作,且又本身有那股凶横之气,说着便迈步往里就闯,段兴玮紧紧拉住他:“陈大哥,我们走罢,休要在这里胡说了。”

“三爷,你怕什么!”陈子玉脚下一个踉跄,又扯住段兴玮,“今儿我来给你讨个公道……”

正说道这里,便听到里头有人出声说道:“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在此胡闹。”

段兴玮听着这声音冷飕飕,有些阴柔,大热的夜晚心头有些发寒,抬头看,却不见人,只瞧见京娘屋门口的帘子底下站着个人影,薄薄地剪影似的,笼着手站着,一动不动。

段兴玮是个好脾气的,又有些明白,忙陪笑道:“抱歉,我这位哥哥吃嘴了酒,胡说了些,请别见怪,我即刻带他走。”

那人冷冷地哼道:“不想死的,就即刻让他住嘴,滚出去!”

段兴玮听他说话十分不客气,虽然他也有些皱眉,但到底是陈子玉闯入在前,何况他也不愿给京娘惹事,便只管赔礼:“我们即刻就走。”

他这里一再退让,陈子玉却不依不饶,叫道:“是谁在爷爷面前胡吹大气?有种的滚出来!”

这一下子,便似捅了马蜂窝了。

段兴玮心头一声“苦也”还没叫出口,就听到里头的人一声哼,而后抬掌,双掌轻轻一击,发出轻微声响。

刹那间,也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黑衣人来,动作十分迅速,段兴玮来不及反应,那些人便涌上来,将他们二人围在其中,生死关头,段兴玮听到里头京娘的声音,有些惊慌似的:“此事不与三爷相干。”

却已经有人按住了段兴玮,段兴玮虽然粗通拳脚,却全不是对手,何况他也不是个能跟人斗殴的,又加听见京娘的声音,于是半点也不反抗。

倒是陈子玉,挥舞拳头同几人对上,却很快地就落了下风,全不是人家的对手。

段兴玮心中震惊,不知发生何事,只道:“有话好好说……我替他向阁下赔礼道歉就是了。”

他叫着,竭力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那帘子后的人影仍旧静静站着,不动声色似的,隔了会儿,才听到屋里头,有个略清冷懒散似的声音说道:“既然京娘都求情了……”

那帘子后的人听了,才说道:“把他放了。”

那些黑衣人撒手,段兴玮得了自由,却见陈子玉已经被人踩在脚下,嘴里“哎吆”不停,虽想挣扎,却挣扎不得,显然吃了大亏。

段兴玮摸摸手腕,只觉得双手腕极疼,他定了定神,道:“我这位兄弟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了些,冲撞了阁下,还请阁下高抬贵手,也放了他,我向您赔不是了。”说着,便双手作揖,一揖到底,足见恭敬。

谁知里头的人却只“嗤”地一声轻笑,似是不屑一顾。

段兴玮一怔,却听京娘道:“三爷,你少惹事,此事不跟你相干,你快走罢!”

段兴玮心头一震,听京娘的声音之中竟带一丝畏惧似的,但在这时候她如此说,自然是维护他的意思,段兴玮心中宽慰,道:“多谢姐姐,只是,本是我方才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他,才另生出这宗事端来的,虽然他是个莽撞的性子,惹祸不知深浅,但好歹我跟他也相识一场,这会儿怎能撇下他离开?”

京娘咬牙,低低说道:“惹祸不知深浅的是你!”

段兴玮又怔了怔,里头那冷淡的声音又一笑,轻声道:“京娘,你急了?人家不领你的情,你要如何?”

京娘低声道:“爷……就饶了他罢,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

那人又道:“你倒是,颇护着他……”

京娘便不再言语。

段兴玮听了一头露水,正要再说,却听里头那人道:“今儿的兴致都给坏了,罢了……回去罢。”

帘子后的人影一听,便道:“主子,那这两人?”

那人沉默片刻,冷冷道:“交给顺天府罢。”

顺天府衙门的差人押着两人往回的时候,段重言正要往别院去,听了消息,吓得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改道往顺天衙门去。

偏顺天府府尹跟监察院有些嫌隙,此刻见段重言来了,知道他是监察院的红人,便阴阳怪气,拿腔作势。段重言好不容易才打听明白些发生何事,却又不解:为什么竟惊动了顺天府尹?又是什么人,如此大的来头,一句话就把人拘了?段重言到底是在监察院历练过的,知道事情有异,于是并不就急着发作,只想先见段兴玮。

段重言受了那府尹的一番奚落,才见了段兴玮,段三爷莫名吃了牢狱之灾,虽有些惊惧,却幸喜不曾有皮肉之苦,精神还好,隔着牢门道:“哥哥,我惹了祸事了!”把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才道,“此事你切勿让家里知道,免得父亲动怒,太太老太太又悬心……对了,还有一事,你若得闲,便去跟京娘说一声儿,说我无事,也别叫她担心,告诉她等我出了牢狱,亲自向她赔礼。”

段重言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究竟是谁人有恁般大能耐,听段兴玮此刻还念念叨叨记挂钟京娘,不由喝道:“住口!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个妓~女!你就是因她而吃了罪,不思悔改,反而还念着她,我曾劝过你多少次,让你多在学业前途上上心,你倒是好,越发出息,竟因女~色而入了监牢……”越说越怒,他在监察院以洁身自好着称,偏有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此事一出,不知又有多少人指指点点。

但当务之急,却是把人给救出来,段重言道:“你真不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不是听人家说了话的么?”

段兴玮道:“听是听了,但面儿却不曾见到,只知道里头跟京娘说话的一个是主子,外面的一个人隔着帘子站着,说话有些古怪,声音……听起来……”

段重言见他皱着眉,就问:“听着如何?”

段兴玮琢磨了会儿,便道:“听着有些轻,又有些……略阴柔了,对里头的那人极恭敬,哥哥,你说他们是什么人?难道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

后面一句乃是无心戏言,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段重言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有些恍神:的确是有个人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这人一句话,别说是把段兴玮入狱,就算是立刻砍了他的头也是有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当今的九五至尊,皇帝赵哲。

段重言一念至此,不由咽了口唾沫,向来冷静,此刻却有些不知何以为继。

第46章

段重言想通一则,心中虽震惊赵哲竟然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但想来,那人素来的荒唐事也够多,不差这一宗,若说里头的人真的是他,倒是可能的。段重言想起方才顺天府那种看好戏似的眼神,心中暗恨。

段重言知道在此处磨毫无用处,面无表情出来顺天府,思来想去后便上马,慢慢地往府里头去,人走到半路,就见段府一个仆人同样飞马而至,见了他,便滚地下拜,道:“可找到大人了,大人快请回府,家里头一团乱,听说三爷给顺天府押起来了,都慌得不成,内眷都着急要见大爷问端详!”

段重言吃了一惊:“糊涂,谁透的消息?”

仆人说道:“是一个跟三爷的小厮,见三爷被押走,他就慌了……忙跑回去报信,才惊动了里头。”

段重言越发咬牙:“混账东西。”却也无法,只好快快回府。

府里头果真是一团乱,段兴玮虽是个不成器的风流性子,,却很得夫人老太太喜爱,何况同是段家子孙,不容有失不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段兴玮被押了,段家上下也没颜面。

段重言心中盘算着,恐怕不好说段兴玮是在青楼出事的,然而一想,那小厮如此口快,难保早就说了,段重言暗中磨了磨牙,又想:不管如何,是不能泄露段兴玮得罪的究竟是谁的。

入府之中,果真一团忙乱,内眷们都聚在一块儿,段重言入内行了礼,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已经去顺天衙门见了三弟,他精神还好,没吃什么苦头。”

老太太先头本已睡了,被惊动后匆匆起身,此刻双眼中含着泪,即刻喝骂道:“胡说,人在牢房里,还有什么精神好不好?你别拿这话来唬我,是什么顺天府衙门,居然敢就这么拿人,你竟然怕了他?不能把你弟弟带回来?想必是你惦记着你的好名声,怕落个‘以权谋私’的罪名,故而不肯救人是不是?”

段重言见这话说的重,知道老人是又气又急有些糊涂,便不顶嘴。他娘在旁边,也有些不得插嘴,毕竟是自个儿儿子,若此刻替他说话,老太太必以为又是偏向。

还是段娴开了口:“祖母息怒,哥哥素日跟三哥哥那么好,怎么会这样?不能把人带出来,这其中必然有个缘故,哥哥在外头也素来是清正廉明的,若是顺天府无故拿人,哥哥也会立刻制他们的罪,这样才是成全他的名声,祖母想想看……如今哥哥并未如此,可见事情另有原因。”

老太太一听,才微微动容,又看向段重言,到底是老人,内里精明,略一镇定,便让些下人都退了,连段夫人跟段娴也让她离开,只她自己,对着段重言一个,老太太道:“真的如二丫头说的一样,内里另有原因?如今没有别人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如此?”

段重言见状,便道:“的确另有内情,孙儿不说,是怕吓到了祖母,祖母且宽心,横竖有我跟父亲在,不至于就扔了三弟不管。”

老太太皱眉:“你这话说的不懂,为什么叫吓到了我?”

段重言垂头:“此事干系重大……请恕孙儿不能说。”

老太太气得一咬牙:“兴玮还在监牢,你却又跟我说这些虚言假套?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怎么就吓倒了?你快说!”

段重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孙儿就直言了,孙儿觉得……三弟这回得罪的人,是、是当今圣上。”

段重言说罢,老太太“啊”了一声,变了脸色,身子晃了晃,差点往后仰倒,段重言慌忙起身扶住老人:“祖母,祖母!”抬手在背后替她顺气。

老太太喘了几口气,叹道:“孽障、孽障……”又道,“你……确认真了?真的是……圣上?”

段重言道:“那人一句话,就让顺天府把人拿了,架子比永安王爷还大……又加上三弟所说,纵然没有十分,也有□分了。”

老太太思谋了会儿,手握住段重言的手腕,心头乱跳:“那你说,老三这回会如何?会不会……”

段重言摇头:“这个您放心,估计只是小惩大诫,我特叫人去查探过,说本来在那里的时候三弟就该挨打的,却明儿大概就会放出来。”

“真的明儿就会放出来?”

“我是这么推测的,若要罚三弟,早就动手,何必容情?如今怕也是恼三弟冲撞,才略施惩戒,不至于就……”另有一句话段重言未说:倘若因为此番惩戒让段兴玮幡然悔悟,以后不要再总做些无谓之事,那这一场牢狱之灾也算吃得应当。

老太太含泪点了点头,又道:“先头你爹听了消息,不知是怎么回事,听人查探回报,便出了门,大概是去了你岳父家里头商议了,如今看来,倒似不必,免得他们不知道内情,反而不美,对了,你快派人去跟你父亲说,别让他轻举妄动……只是难道就没有法子让老三此刻就出来?他素来娇生惯养,这一夜,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段重言一听父亲去了练家,心头一动,便说道:“这倒未尝不可,练大人是相国那边的,跟顺天府有些交情,倘若他出面,纵然救不出三弟,也会让顺天府不至于这样针对三弟,会待他好些。”

老太太一听,这才抚着胸口,道:“儿孙多了,都是冤孽,唉……”又对段重言道,“你是个好的,我方才气急了,说重了两句话,你别在意。”

段重言道:“祖母有训,孙儿只当受着。另外,孙儿所说这件事乃是机密,祖母记得休要对其他人说起,不然的话……”

老太太肃然道:“这个你放心,我自知道。”

段重言辞了老太太出来,又跟太太略说了几句,便到了外院。

他原先本想去找永安王爷出面的,却又想到:“若真的是皇上,王爷跟他是兄弟,两人却都对那个钟京娘……王爷若知道此事倒也罢了,若是不知道,岂非好一顿尴尬?王爷之前还要纳侧妃,兄弟两个同争一个女人,实在是……唉!何况这件机密事情,又怎能宣扬出去。”

子时将过,段康段尚书回来,同段重言见了,说起去顺天府见过段兴玮,练尚书也是一块儿跟从的,果真顺天府给他三分颜面,把段三爷迁到条件较好的监牢里去,练尚书又探听顺天府的口风,仿佛是个不至于太严重的,几人又坐了会儿,才各自回府。

段重言不知该不该把段兴玮得罪的人是皇帝这件事给自己父亲说,正在踌躇,段康却叹道:“你实话跟我说,今晚上那人,是谁?”

段重言一怔,段康说道:“以你的性子,若是此事非老三的过错,你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然而你反而默默无言,难道说老三得罪的,真是不能得罪的人?”

段重言一听,就知道段康也有些明白了,于是再无隐瞒,就将自己的疑心说了出来。段康听罢,连叹数声:“我的担忧终于成真了。”

段重言忙宽慰:“父亲别急,圣上不过只是一时恼了,故而小小惩戒,应不至于有什么。”

“不至于?”段康冷冷一笑,“你素来聪明,怎么这回竟糊涂起来,若那人真是圣上,圣上是何等的心胸城府,怎会因为此等小事为难我家?”

段重言身上一凉:“父亲的意思是……”

段康说道:“我是户部尚书,你在监察院里行走,前些日子你们又参了皇妃省亲该节俭,连同我们户部也牵连在内,皇上气恼,就把我好一顿申饬……恐怕是把对你的气撒在我的身上。最近,你们又在盯太湖石之事,件件都是刺圣上眼珠子的事,件件都是你首当其冲……我怕圣上对我家已然不悦,故而借机发作,给一个警示。”

段重言默默:“然而这些,件件都是劳民伤财……一国之君该当……”

段康不等他说完,道:“你虽然为国忠心,办事得力,但到底太年轻,锋芒毕露了恐有后患,当初,我不顾你的反对解除你跟方家婚约,你因此一直恼我,却不知道,若不是如此当机立断划清关系以示立场,又跟练家结亲,我家便可能是第二个方家……我只以为断了你的念想,也没想到你居然又把方家的小姐给藏了,最后还接进府里,她毕竟是官奴,你要行事,也等那风波平息再说,你却偏顶风而上……幸好圣上知道你是个能臣,才姑息这些,但伴君如伴虎,又怎能知道下一刻圣意如何呢?这回兴玮之事,你当细思,以后行事无比要越发地谨慎小心,不可让人有可乘之机。”

段重言低头:“是。”

此夜,段府之中几乎无人入眠,子时已过,段重言辞别父亲回屋,走在廊中,见中天月色浅淡,只觉胸口一阵烦闷,他信步而行,等停了步子,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知聆所住的院子之外。

段重言想到她的容颜,一阵怅惘,恨不得此刻立即相见,却偏不可得。

院门锁着,他略站了站,迈步顺着墙边离开,走到旁侧一堵较低矮的墙边上,瞧见那边花枝摇动,仿佛有人似的,便定神静看,谁知道看了会儿,才察觉果是有人的,似在那里晃来晃去不知做什么,段重言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仆人,便喝道:“谁?”

那人一惊,低呼了声,段重言快步上前,见状吓了一跳,张开双臂接过去,把人接了个正着,借着月色,却看得清楚,怀中的居然正是段逸。

段重言大惊失色,看看段逸,又看看面前的墙壁,半晌才喝道:“逸儿,你这是干什么?”

原来段逸方才竟顺着墙边的一些石头爬上了墙壁,被他一惊,却又差点跌下来,幸好给他抱个正着,不然的话,跌在这石头上,竟会如何?

段逸瞪圆了眼睛,想不到自己竟在此刻被捉个正着,小家伙挣扎着要下地,段重言小心将他放下,才道:“深更半夜的你怎在此?莫非是出来贪玩?你若是跌伤了,你娘知道了,该当多伤心!”

段逸一听,才急忙说道:“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盯着她,段逸揉了揉小手,垂头说道:“我……我是太想娘了,可又不能去找她,我就想……跑到她的房子里睡,也是好的……”

段重言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说,意外之余,眼中仿佛撞上什么来,看着段逸,却见小孩又说:“我再也不这样了,求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说道:“你来过几次了?也没有人看着你?”

段逸道:“奶母是极好的人,爹别怪她,我是趁她睡着了才偷跑出来的……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