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沉默之时,外头有人低低一声咳嗽,是承鹤的声音:“皇上……”

赵哲没好气道:“何事?”

承鹤缓缓现身,走到赵哲身边,低低说道:“皇上,太医说,贵人方才醒来,不宜再……皇上切勿心急,徐徐图之便是了……”

赵哲皱眉,想回头看知聆一眼,又强忍着,反而往旁边走开数步,才对承鹤说道:“朕就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才想要让她入宫,起码离朕近一些,也安心。”

承鹤思索了一下,说道:“贵人现在心思不稳,也是有的,皇上不如且先顺着她的意思……既然皇上想让她留在身边,但她却只是不想为后妃,那么,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的……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皇上或许会不喜,也委屈了她了……”

赵哲急问:“你有主意?还不快说?”

承鹤低低说道:“前日金阳殿的掌事嬷嬷因年老之故,皇上恩准她告老出宫了,如今正缺一个能干的女官……皇上您看,不如……”

“让纯明为女官?”赵哲皱眉。

承鹤悄声道:“名头上是如此的,然而毕竟离皇上更近一些。”

赵哲沉吟片刻,摇摇头:“名不正则言不顺,朕不想委屈了她。”

承鹤想了想,便微笑道:“皇上怎么忘了,自古以来,也不乏有些从女官升上来的妃嫔呢……只要皇上愿意,是迟早晚的事儿不是?”

赵哲眼睛一亮,便看向承鹤,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这样的法子你也想得出,真有你的。”

承鹤笑道:“皇上且先别忙着夸奴才,不如先去问问贵人的意思?”

赵哲点头,便才又回来,一眼却见知聆伏在床边上,闭着双眸,又似是个要睡的模样,赵哲一惊非常,急忙过去:“方纯明!”

知聆懵懂睁开眼睛,对上他焦急眼神,赵哲见她睁眼才松了口气,便只做无事地问:“怎么又睡?”

知聆摸了摸眼睛:“不知为何,只觉得困倦,大概是皇上不理我了,心里一闷,于是就……”

赵哲一听,又气又笑:“你好了!平日里谁惹怒了朕不是赶紧地跪地求饶或者赔不是的?你倒好,没事人一般地在这儿不说,如今反倒更追起朕的不是来了。”

知聆懒洋洋道:“谁让皇上说自己喜欢我呢,如果真的喜欢,大抵会稍微纵容我一点点吧……”

是啊,他这样回来,又笑,大概就是并没有动怒,或许是真的有一点“喜欢”吧,如赵宁哲所说一样,只不过……虽然猜对了这场,心底却微觉酸涩。

赵哲听了这样赖皮的话,又看她的神色,恨不得把她按倒轻轻地打上一顿,又想把她揉入怀中狠狠地疼上一顿……几番胡思乱想,便暂时忍住,竭力做正经肃然状,喝道:“不要恃宠而骄,朕让你入宫为妃嫔你都不肯,天大的荣耀给你踩在脚下了,不过……朕是个宽宏大量的,不与你这小女子计较,你既然不愿为妃嫔,那么……你入宫当女官,如何?”

“女官?”

“就是……在朕的寝殿里,当个掌事的女官,先头的掌事嬷嬷正好告老了。”

知聆就不言语,赵哲忍不住看她:“你觉得如何?”

知聆就叹了口气。赵哲皱眉:“你不乐意?”

知聆说道:“当女官倒是好的,只是地方不好。”

赵哲不解:“嗯?地方?那可是朕的寝殿,地方怎会不好?”

知聆故意看向别处:“就是因为是皇上的寝殿,所以才觉得不适合,我对宫闱之事,一切规矩都不懂得,万一又惹怒了皇上,岂不是大大不妙。”

赵哲忍无可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你就只管说嘴……”摸索着又吻住她的唇,喃喃含糊说,“有的是你受的时候……”

且说先前,段重言本是听说了有方家方墨白的消息,故而急急地出了城,果真见是一帮边疆来的客人,只可惜其中并无他想找的那人,段重言十分失望,然而正欲离开之际,却又得了个要紧的消息。

段重言听了,忍不住喜上眉梢,出门之后打马回府,就要先跟知聆说知,谁知道一路所见,奴仆的表情都十分奇怪,段重言越走,越觉得心惊肉跳,最后冲入知聆的院子,却见院落空空,只有胭脂坐在房中,满脸泪痕。

段重言这才知道,原来母亲跟祖母趁着自己不在,居然合谋把知聆卖了,此一刻,段重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给冰封住了,然后却又被生生地拗断掰碎,他又气又怒,无法言说,只去找段夫人。

却正好段娴也在,自然也是为了纯明的事而来,两人见段重言面色惨白,自知道他的来意。

段重言不理别人,二话不说,张口便问段夫人:“请母亲告知我,把纯明卖去了哪里。”

段夫人垂眸:“覆水难收,你就不必再……”

段重言跪地:“求母亲告知。”用力将头磕下去,发出老大一声响。

段夫人吃了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段娴忙扑过去:“哥哥!你干什么!”

段重言抬头,额头上已经见了血,衬着雪白的脸色,越发触目惊心,段娴一见,眼泪顿时涌出来:“哥哥,有话好好说,你别伤自己……”她是为了纯明的事而来,然而段夫人却只训她不可多嘴,段娴也说过,若是段重言知道了必然不依的,然而这么快却亲眼见段重言如此,段娴心头震颤无比,到底是兄妹骨血,当下泪落不已。

段夫人慌了,又心疼:“你……快不要胡为,给我起来!”亲自起身走到段重言的身边,便来拉扯他起身。

段重言不为所动:“母亲不说吗?”

段夫人到吸一口冷气,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才道:“我怎么知道,只是交给牙婆了,听闻是会找个好人家。”

段重言听到这里,目光如刀一样掠过段夫人面上,而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就走,段夫人一把没有拉住他,只道:“回来!你额头上的伤,别见了风!”

段娴也想拦住他:“哥哥……”然而段重言哪里会听,将段娴的手也一甩,回身走了个无影无踪。

身后段娴抬袖子拭泪:“我早说哥哥必然是不依的,母亲不肯听,现如今又如何是好。”

段夫人倒退几步,坐回炕上,抬手在眼睛上一笼,泪也无声跌落:“孽障,孽障。”

段重言一路往外走,便叫自己的随从:“去打听是哪个牙婆来领的人,卖往哪里了,速去!”

又唤了另外几个:“一路分头去找,看到人的话就立刻带回!”十几个仆人忙跑出去,段重言一口气梗在喉头,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府中多留一刻,径直出了大门。

段重言站在门口上,只觉得明晃晃的太阳光像是一道道无形的利箭,纷纷地射中他身上,段重言呆站之时,耳畔听到有人唤道:“哥哥!”有一个人扑过来。

段重言漠然看去,却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听他急急说道:“哥哥,怎么我听说纯明被……”忽又惊呼,“你的头是怎么了!”

段重言脑中耳畔都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他说什么,额头上的血流下来,渐渐地迷了眼睛,眼前的太阳光便变成了血红色,模糊的光芒之中,依稀出现那人的笑,却又极快地变淡、消失不见。

让段重言意外的是,他派出去的人竟然全无所获,这两天他并未在府内,却只住在别院,次日退朝之后,听闻一则消息,说是在城外找到一人,颇像是知聆。

段重言骑马赶往那地之时,正好跟急急赶往东苑的承鹤擦身而过。

承鹤自然猜得出段重言是为何行色匆匆,但段重言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上天入地找寻的那人,其实近在咫尺……

第63章

因知聆这一遭“离魂”,让赵哲心神不宁,总要把人留在身边才觉安心些,当下商量妥当后,即刻便叫承鹤去料理,有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出面,万事自然办的很是顺利。

赵哲先行一步,承鹤紧随其后,亲自领着知聆入宫,事先已让她换了衣物,轻衣简行,毫不张扬,就如一个寻常宫人一般。

故而对于宫内的多半人来说,也无非是皇帝的寝殿多了个掌事的恭使女官,有人暗中传说,说是先前告老的掌事女官的亲戚。

最知道底细的便是承鹤,但他是个再细密谨慎不过的性子,自不会多嘴。

承鹤一路将知聆领进宫内,先在金阳殿走了一遭,熟络了一番环境,又领她去了内官所,看了看备置的住处,知聆并无挑剔之处。

唐嬷嬷自带了几个宫女进来,承鹤先过目一遍,特意点了几个专门伶俐的供知聆使唤。

承鹤冷眼旁观,见知聆始终都是淡淡地,不管见到什么都是波澜不惊,也不表态,便想到在东苑的时候他在外间听到的那些话……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是何意思,在承鹤心中,却跟赵哲又有不同的见解了。

承鹤知道知聆身子不好,到了女官所后,看她没什么话说,便有意让她歇息会儿:“看也看过了,恭使还是先休息,皇上此刻还在忙政事,稍后若回来,自有人来通知,到时候恭使便去伺候就是了。”

知聆行礼:“多谢公公,有劳了。”

承鹤看她片刻,有心想要问她一句话,但却又生生忍了,只微微一笑:“不必客套,留步。”转身出了居所,自往前仍去赵哲身边。

承鹤一路去前头伺候皇帝,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心想:“她竟不想为妃为嫔,却宁愿做一个宫中女官,看她的模样,却不像是什么以退为进,反倒是真心真意如此。试问谁不想在这后宫里竭力往上爬呢,她却偏这样……或许,方纯明到底是个聪明的?我也并没有问她为何选择如此,怕是问了她也不会同我说,哈……谁知道呢。”

承鹤想到这里,便抬头,正好看到前方有数人缓缓而来,承鹤自然认得那是段昭仪同她的宫女,他的心底冷笑,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心中又想:“皇上的宠爱究竟能持续多久?他登基之前我就一直跟在身边,却不见他对哪个妃嫔格外地宠,就算是正当风头的瑾妃、宜妃……照我看却也不过如此,宫里迟迟地又不立后,还有人说皇上是情深义重,因念着大婚前日却身故的所谓前皇后娘娘才不肯立后,可谁又知道,在他心中,或许根本连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如今对方纯明上了心,不惜竟使出这种种的法子来,却不知道,这一次,又能爱宠到几时……方纯明啊方纯明,你可别白白地错过了这天赐良机。”

承鹤心中想着,脚下不停,便跟段昭仪等碰了面,双双见了,段昭仪便问:“公公从哪里来?”

承鹤笑得不露痕迹:“把金阳殿的新女官送去了女官所,昭仪娘娘却要往哪里去?”

段昭仪道:“闲着无事,便出来走走,听闻先前皇上急急出宫,却不知为何?”

承鹤道:“娘娘消息倒是灵通,那自是有要事了。”

他不肯透露是为了何事,段昭仪自然明白,当下便不再追问,只道:“我也是担心皇上……若是没什么大事我也就安心了。”

承鹤闻言,唇角便挑起来:“娘娘对皇上一片心意,皇上自然是明白的。”

段昭仪想到前些日子的侍寝之夜,便微笑垂头:“那也多赖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我还要多谢公公呢。”承鹤说道:“那是娘娘自己的福分,好了……娘娘自在,我要去前头伺候皇上了,怕皇上久不见我会着急。”

段昭仪忙相送,承鹤别了段昭仪,不敢怠慢,快步往前头去了,他心里自也知道,赵哲恐怕也正惦念着他的回报呢。

承鹤去后,段昭仪沉吟了会儿,便问由青:“你怎么看?”

由青道:“娘娘别担心,听公公的口吻,像是好的。”

段昭仪有些忧心,蹙眉道:“可是为何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昨儿皇上极快出宫了一趟,今日又出去了一趟,难道……会是因为那件事?”

由青低声说道:“娘娘的意思已经传给府里头了,听他们回报,也已经行事,皇上接连出宫,加上公公方才的话,多半是事成了。”

段昭仪眼睛一亮:“真的?”

由青说道:“娘娘只静观其变就行了,若是事成,近日里娘娘便会有好消息了。”

段超逸长长地松了口气,忽然又皱眉:“只是,我听闻哥哥到底大闹了一场,昨儿不是都没有在府里住?没想到他竟对那个人那么上心,不过是个妾罢了,有何了得,他的脾气就是太端直了些,故而我才不把内情透露给他知道,不然的话……哪里会成?哼,这情形若是落在别人头上,恐怕巴不得把人献出来邀宠。”

由青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暗中行事于段昭仪来说,未尝不是有一丝心虚的,此刻说这些话,不过也是要让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

由青并不点破,反说道:“这是自然,在朝为官跟娘娘在后宫为妃嫔都是一样的,谁不想竭力往前?若是有机会的话谁不想抓住?何况娘娘所做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整个儿段府,一个小小妾室又如何?退一万步来说,又不是送她去遭难,若是蒙皇上宠幸,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娘娘这也是成全了她。”

段昭仪听了这几句,格外舒心,便笑了笑:“你说的也是,哥哥跟她,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当初就不该他们有那段缘分,若她身份如昔倒是无妨,但她是罪臣之女,又是官奴,哥哥不管不顾地留了,这几年,让我们家的人也都提心吊胆地,如今倒是解脱。”

由青点头:“如果那人能助娘娘得宠,也算是她在段府养尊处优这数年的回报了。”

段昭仪长长地舒了口气:“罢了,全看她自个儿造化就是了,只是我先头真想不到,皇上竟喜欢她呢。”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嫩的手指完美无瑕,戴着碧绿的翡翠戒指,更见诱人,段昭仪怔怔看着,眼底便有一丝落寞。

由青自然瞧见她神情有异,便道:“再喜欢又如何?不过是个辗转别人手里的奴婢,进不了宫登不了天,等皇上厌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哪里比得上娘娘,风风光光……前途无量。”

段昭仪回头看她一眼,眉眼带笑:“你啊……这张嘴真是,让我不知该怎么是好,我的前途能到哪里去,皇上前几日说妃位空缺,我帮皇上达成心愿,若是皇上肯念着这宗,封我为妃,我便没什么所求了……”

由青摇头,沉声说道:“娘娘何必如此气馁?如今皇上又没有立后,这后宫里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娘娘在这个位子上正是极好,若说是升,就极快地升上去了,万别先自己灰心了。”

段昭仪笑道:“你说的轻巧,哪里轮得到我?别说皇上没意思要立后,就算是要立,头一个便是宜妃,那可是太后娘家的人,次一个就是瑾妃,皇上疼她疼得什么似的。”

由青冷笑:“皇上不爱宜妃,全仗着太后的面子才封了她为妃,这一个多月都不曾去过一趟,至于瑾妃,她的出身哪里比得上娘娘?若是她要当皇后,太后必然是头一个不会答应……何况娘娘正青春,若是皇上多宠幸两次,难保就怀了身孕,到时候,一飞冲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段昭仪同她说了这么久,只觉心头也亮起来,她看着由青,抬手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握,往前走了数步,看着外头碧蓝晴空,喃喃道:“只愿如你所说,我真的有那个命……”看着那遥远的天际,仿佛能想想自己头戴凤冠手握风印统领三宫的模样,一时便踌躇满志地笑起来。

赵哲先前早一步回宫,被几个臣子捉了个正着,他表面上镇静心中却翻来覆去,时不时地看看殿门口,总是盼着承鹤出现,如此望穿秋水,过了小半个时辰承鹤公公终于去而复返。

承鹤刚进殿门,就对上皇帝询问的眼神,承鹤先一笑安抚,然后走到皇帝身后,俯身低声说道:“皇上放心,都已经妥当了,万无一失。”

赵哲唇角一挑,面上便露出心满意足地笑来。

赵哲心里有事,便想速战速决,当下打起精神来听臣子议事,却是监察院的人在参奏山东地方的一个知府假借朝廷之名贪赃枉法,然而那人却又是相国门生,因此朝中相国一党坚决否认此事,大肆维护那人。

监察院则竭力主张要派人彻查此人,不可放过,两方正因此事而争执。

赵哲便看监察院都御史:“既然各执一词,那眼见为实,不如就派人去看看,若是证据确凿再定罪不迟,省得只在此处争执不休。”

监察御史便道:“臣先前派监察院的人前去查过,也递了报告回来,言说确有此事,然而在返京途中却被山贼杀害,此案才正悬而未决,近来刑部又收到许多民怨状子,说是有的地方因民不聊生,已然起了暴动,皇上,万不可轻视。”

赵哲心头一动,凉凉说道:“朝廷的监察行走竟会死在山贼之手……哼,那此一番,要派个能干的人去才行。”

彼时练尚书便道:“皇上,所有都不过是监察院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若总派人前去调查,查的公正也罢了,若是趁机滋扰,冤枉了能臣事小,恐怕更会激发民怨……还请皇上三思。”

赵哲不疾不徐:“若果真是清白能臣,何惧监察院之人,这回朕要一个能信得过的人前去,是非曲直,一目了然。”说着,就看都御史:“监察院可有人选?”

都御使见皇帝口吻大有偏袒之意,忙道:“监察院中,佥都御使段重言曾去过山东,正是上好人选。”

赵哲似笑非笑,又斜睨练尚书:“爱卿,段爱卿可是你的女婿,这一遭让他去,你该是无异议的吧?”

练尚书咳嗽了声,躬身:“微臣不敢,微臣全听皇上吩咐。”

赵哲快刀斩乱麻,能料理的不能料理的尽数都决断了,看时候也近黄昏,赶紧打发了这帮臣子出宫,自己便起驾要往寝殿去。

承鹤早知道他坐不住了,事先就叫小太监去传旨:他生怕知聆才进宫,不熟悉规矩,或者她仍惫懒睡着无法接驾,岂不是扫了皇帝兴致。

第64章

谁知道赵哲前脚刚出御书房的门,迎面就来了个小太监,跪地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赵哲大为意外,同时十万个不愿意,皱了皱眉便问:“太后可有什么事?”

小太监道:“太后准备了晚膳,想请皇上过去一块儿用膳。”

赵哲暗中焦急地捏了捏手,心想:“真是个‘好事多磨’!太后竟在这时候……”然而他到底不是个毛躁冲动的性子,转念又想,“纯明才刚入宫,我却不能急于一时,若是拂逆了太后的心思,让太后起了疑心,反而不利于长久,不如朕暂时忍耐。”

当下赵哲便起驾往太后宫里去,进了宫门,见了太后,一阵寒暄,赵哲硬撑着打起精神用了晚膳,磨磨蹭蹭便是一个时辰。

晚膳之后吃了口茶,赵哲便故作淡然,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去了,太后还是早些安歇。”

太后却更淡然,扫他一眼,絮絮叨叨道:“不急,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多坐回无妨,下午的时候永安王爷也进宫来,他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来之前,他才刚走,本来说是要见你的,后来看你那里忙乱,就没去打扰。”

赵哲觉得太后在这刻把永安王爷提出来,是在比他的孝心呢,当下咳嗽了声:“皇弟是个有心的。”

太后一笑,却又皱眉:“他倒是有心,只不过性子却也有些荒唐,我近来也听了些不太好的传闻,只是他住在宫外,人也懒散惯了,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就由得他去闹腾吧,但他若闹的太过了,皇上你却不能什么也不管,毕竟是至亲兄弟,倒也要约束约束他。”

赵哲一概点头应承。

太后说了这番,又看着赵哲,才缓缓问道:“……是了,皇上今晚上要歇在哪里?”

赵哲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却仍露出笑脸:“近来朝政繁忙,今儿又在御书房里耗了半天,有些累了,想回寝宫去。”

太后便斜睨着他,半晌,微微哼了声:“朝政繁忙是真的,这个本宫也听说了,只不过,怎么本宫也听说,皇上这两天往宫外跑的很勤快呢?”

赵哲顿时黑了脸:“太后……”

太后便冷了声调,道:“你别打量我老了,什么也不知道,先前十天半个月的往外头一趟,‘微服私访’,也就罢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到的,可是皇上,你到底也要知道些收敛,宫里头传传倒也罢了,若是给外头知道了,皇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赵哲只好闷声不响。太后又说:“再者说,宫里头什么样儿的好玩意、人物没有,你偏喜欢那外头的,外头的又有什么好了?你若是不足意,就再让人选一些秀女进来,只别出去贪玩!”

赵哲垂头:“太后说的是。”

赵哲一路退败,太后却不依不饶:“你年纪也不小了,却仍没有个子嗣,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永安王先养几个出来?成何体统!唉……以后不许你再偷偷摸摸出去了,把心思先放在这宫里头。”

赵哲这两天频繁出去,却是为了知聆,如今她进宫了,他的心思当然不在别处,当下真心实意地答应:“儿臣都听太后的便是。”

太后见他始终恭敬听从,才也露出笑容来:“按理说我不该如此说你,毕竟是一国之君了,但不管如何,我也是为了你好……是了,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去宜妃那里了?”

赵哲一听,头便大起来,只好敷衍:“太后……近来时常觉得倦……”

太后便又冷笑:“先前听闻你对瑾妃十分宠爱,前日不是又去了段昭仪的宫里?可都是不亦乐乎的很,何况你跑外头的时候,更不见有什么倦!再者说,你去看看宜妃,表表心意也是好的,说什么倦不倦的!”

赵哲肩头一沉:“朕……改天便去宜妃宫中就是了。”

太后哼道:“择日不如撞日,别改天了,不如就今晚上罢了,我瞧着宜妃最近瘦了许多,怪可怜见儿的……”太后打量着赵哲面色,话锋一转,又道,“另外还有一件要事,就是立后之事……也该是时候仔细考虑考虑了,今日天晚,就不说了,你记在心里就是。好了,你先去吧,别让宜妃等久了。”

赵哲无奈,一低头:“是。太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便退了出来。

赵哲出了太后殿,站在门口上又是一阵犹豫,只觉得五爪挠心似,恨不得就调头往自己寝殿去,平日里也不曾如此“归心似箭”,但此刻因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便仿佛飞蛾瞅见了夜空里的一点光芒,按捺不住地想要飞扑过去。

承鹤忽地轻轻咳嗽了声,赵哲反应过来,略侧脸,便看见太后宫里的一个太监,站在门口上“恭送”,名为“恭送”,实则是“监视”,赵哲磨了磨牙,冷道:“去宜妃宫吧。”

承鹤便扬声道:“起驾。”前头小太监便先飞跑往宜妃那里报信去了。

且不说赵哲在宫里头“左右奔走”,在金阳殿里,知聆先前睡足了半个时辰,便起了身,闲闲地翻了会儿书,后来近黄昏时候得了消息,就从女官所出来,往金阳殿来。

一干宫女太监都在承鹤的指引下认得了她,皆十分恭敬地迎了,知聆看了一番,见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便信步往寝殿里头去。

此刻寝殿里都点了灯,行动之间,光芒摇曳,两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静悄悄地站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低着头连看也不敢乱看,就像是摆设一样。

知聆走了一会儿,便进了最里侧,看到前头的龙床,心中就想:“都说龙床如何,没想到居然会亲眼看到,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刚要走上前去看一看,忽然间旁边的帘子一动,有人从帘子后跳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知聆吓了一跳,开始的时候以为是赵哲故意躲在此处,然而却极快知道不是,因听那人在耳畔低低笑道:“好香的宫女姐姐!你是刚进宫的?我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知聆吃惊地转头,却对上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双眼笑眯眯地,正看着自己。

知聆用力将他推开:“你是谁?”

那人见她高声,也变了脸色,忙道:“嘘,不要做声,别给人听到了,我是偷偷进来的。”虽然如此,却并不慌张。

“你……”知聆心想莫非这人是刺客,然而看他打扮,却又不像,一身白袍,玉带金线,头戴金冠,生得也很整齐,气度不凡,不像是恶人,知聆便问,“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永安王爷笑吟吟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道:“你果然是新进宫的,怪道不认得我是谁……只不过皇兄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美人?竟比京娘还要出色。”

知聆听他说了这几句,心中一震,便想到了他的身份,正要说话,永安王爷忽然面色一变,冲知聆摆摆手,后退两步,躲进了帘幕之后。

知聆这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看看永安王爷藏身的地方,想了想,就没吱声。

进来的是唐嬷嬷,垂手道:“禀恭使,方才承鹤公公派人来,说皇上给太后请了去,要跟太后一块儿用晚膳,恐怕要耽搁一段时候,让您自己先吃饭。”

知聆便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