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强忍着笑意,板着脸拒绝了他的要求,道:“谁人抬进来的,谁人料理,没得踩了我,还要我出力的。”

贺济礼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此类情况,绝对是最后一回,再不会有不尊重她的事情发生。

孟瑶不是轻易心软的人,在贺老太太没吃到苦头前,她才不会轻易罢休,遂捂住耳朵,翻身蒙被,再不理睬贺济礼。

贺济礼无法,只得吹熄了灯,脱去衣衫,挨着孟瑶睡了。孟瑶不肯帮忙,但王姨娘还是得赶,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将《妾室守则》送到了贺老太太处,让她照着《守则》,设法挑王姨娘的毛病。

可怜贺老太太哪里认得字,不想接这差事,又怕贺济礼生气,只好瘪着嘴收下,将贺济义唤了来,叫他念给自己听。

贺济义连招牌都能认错的人,哪里认得全《守则》上的字,但母命又不可违,只好捧着册子,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地念。

头天晚上,无人给王姨娘安排住处,她在四进院的花圃旁将就了一夜,清晨醒来,对着池塘拢了头,择去身上的杂草枯叶,再拿帕子沾露水抹了抹脸,动身朝二进院去,给贺老太太请安。

贺老太太虽说前后与贺济礼纳过两回妾,但其实并没跟妾接触过,不知如何应对;而贺济义又还没将《妾室守则》念全,让她没个依据,只好临时想出个法子,吩咐厨房克扣王姨娘早晚两顿饮食,只许吃午饭。

王姨娘好心来请安,却落了个没饭吃的下场,好不委屈,但她也知道,如今贺家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祸害,喊冤是无人理的,于是老老实实地给贺老太太磕过头,再默默转身,朝第三进院子而去。

孟瑶半夜被贺济礼吵醒,此时仍在补觉,各下人都是敛声静气,生怕吵着了她。王姨娘为小丫头所拦,站在门口等候,暗自琢磨——贺老太太在此,孟瑶竟敢赖床,不去请安,看来贺家能作主的人,还是孟瑶,而非抬她进门的贺老太太。

第十七章妾室变丫鬟

巳时,孟瑶终于醒了,慢条斯理地穿上立领小袖胡装,系上细镂带,再登上一双镂空软皮小靴,走去脸盆架前洗脸刷牙。

待她洗漱完毕,坐到妆台前梳头时,知梅一面与她挽高髻,一面禀报:“少夫人,王姨娘来请安,在门外侯了个把时辰了。”

孟瑶望着镜子,不答,却问:“可曾知会过老太太?”

知梅明白她所指何事,回道:“大少爷亲自带的信儿,称大少夫人病未痊愈,需卧床静养,不便前去请安。”

孟瑶冲着镜子微微一笑,嘴上却道:“他会这样好?肯定讲的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了老太太,才不许我去请安。”

知梅照例帮贺济礼讲了许多好话,孟瑶只笑着,并不接。高髻梳好,知梅帮孟瑶插上花钗梳子,又举着小菱镜与她照了一回,笑道:“可惜没得浑脱花帽,不然更为道地。”

孟瑶起身,走到大穿衣镜前照了照,笑了:“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热了些。”她摸了摸领口的锦绣缘饰,出卧房,经正厅,到西边厅内坐下,两名二等丫头端上早饭,一碟白鱼干,配着鲜辣酱,一盘四色馒头,并一大碗在井水里湃过的小米粥。

知梅靠近孟瑶身旁,问询道:“少夫人,叫王姨娘进来伺候您用饭?”

孟瑶略一点头,知梅便朝门前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即刻出去,领了王姨娘进来。

王姨娘在门外已有了贺府以孟瑶为尊的猜测,此刻心存敬畏,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问过安,仍不敢爬起来。

孟瑶的表情却很柔和,没等她多跪,便许她起身,问道:“你自老太太那边过来,想必已用过早饭了?”

王姨娘忙道:“少夫人还未用饭,妾身哪敢先吃。”

孟瑶喝了口粥,又夹了几根鱼干,嚼完咽尽,才道:“你该自称奴婢,妾身不是你用的。”

王姨娘愣住了,不解其意。

知梅瞧了瞧孟瑶的神色,从旁解释道:“少夫人未吃你的茶,你就还是个丫头。”

王姨娘倍感委屈,却无法反驳,当朝风俗,即便她是作为妾室被抬进门的,但只要没有奉茶的程序,她的身份便不会被人承认。许她进门的,是贺老太太,但此时王姨娘已不敢将她抬出来压孟瑶,她心想着靠山已失,难免悲从中来,垂泪抽泣道:“奴婢并无加害大少爷之心,只怪命如浮萍,身不由己。既已入贺家门,奴婢定会对少夫人忠心无二,还望少夫人垂怜。”

孟瑶望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冷笑连连,她还牢牢记得,临出嫁前温夫人讲的话,凡是入门与自己争抢男人的,都是死对头,除非甘愿求去,否则别想得到她一丝怜悯。想到这里,孟瑶故意道:“既然你无意加害大少爷,不如自行离去,免得与他招来横祸?”

王姨娘眼中显出几分慌乱,屈膝跪下,垂头道:“奴婢既已是贺家的人,自当与贺家同甘共苦,再苦再累,不敢有半分怨言。”

王姨娘自有一套歪理在,细细思量,倒与贺老太太某些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孟瑶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非但没生气,反而莞尔一笑,道:“你与老太太定然谈得来,不如伺候她去,往后不必来请安了。”

王姨娘伏在地上,作谦卑状:“奴婢身份低微,哪敢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能服侍少夫人,已是奴婢的福分了。”

古往今来的规矩,惟嫡妻方有资格在双亲面前尽孝道,妾室也好,通房丫头也好,都是轮不上的。像今日早上王姨娘欲拜见靠山,独自去了贺老太太处,而非由孟瑶带领,认真追究起来,其实是违了规矩的。

孟瑶含笑看了王姨娘一眼,好心提醒她道:“你想多了,一个普通丫头,哪谈得上孝道不孝道?”

孟瑶故意将“普通”二字咬得很重,王姨娘听了出来,暗暗着急,妾室降为通房丫头,至少还是贺济礼的人,好歹有希望,但若变作普通丫头,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她担心日后处境,忍不住出声辩解:“少夫人,老太太买我进来时,卖身契上填的可是妾室,并非普通丫头。”

一般的卖身契,上头都有卖身者入府后的身份一栏,这一项,不仅影响着其身价,也决定了他/她在银主家的地位。这道理,孟瑶自然知道,但她却不慌不忙回了王姨娘的话,道:“你说卖身契上填的是妾室,且拿来我瞧瞧?”

卖身契头日就不见了,孟瑶这样讲,分明是要耍赖。王姨娘在此紧要关头,倒也思维敏捷,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答上了话:“我的卖身契,官府里有备案,少夫人遣人去一查便知。”

孟瑶未接话,知梅先斥道:“少夫人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此乃正室位置的赋予,孟瑶端起粥碗,吩咐知梅:“送这姓王的丫头去老太太那里。”

知梅应了,领王姨娘出去,将她交与一名惯常跑腿的末等小丫头。她办完差事,回到西厅,笑道:“少夫人到底还是心软,帮老太太指了方向。”

孟瑶叹道:“有甚么办法,贺家若因此倒霉,我也讨不到好去,少不得暗中相助一二,只盼着老太太经此一事,真有悔过。”

她们主仆却都想错了,大概是孟瑶的指点太高深,贺老太太不但没弄明白,反而犯起了糊涂,与贺济义两人背着王姨娘窃窃私语:“你嫂子将她降成了普通丫头,那还如何照着《妾室守则》来?”

贺济义瞎出主意:“叫我哥再编一本《丫头守则》?”

贺老太太面有崇敬之色,道:“《妾室守则》是亲家太太编的,全城独一份,你哥哥哪有这本事。”

贺济义拍了拍大腿,动作像极了贺老太太:“那好办,叫嫂子编一本,她是亲家太太的嫡亲闺女,自然得了真传。”

第十八章暗助贺老太

贺老太太认为贺济义的话很有道理,毫不吝惜地赞了几句,遣人前往孟瑶处,央她编一本《丫头守则》。孟瑶身为当家主母,管理丫头下人,亦是职责之一,因此也觉着此法可行,但她不愿明着帮扶贺老太太,于是断然拒绝。

贺老太太无法,长吁短叹,还好贺济义有些机灵劲,教她将《妾室守则》活学活用,一会儿指使王姨娘去茅厕担粪,一会儿指使她上房添瓦,几天下来,人没赶走,倒差点从房上摔下来,把贺济礼吓了个半死,这若就此去了,即便卖身契找到也无济于事。

孟瑶冷眼瞧着,见贺老太太总也不得法,心内暗暗着急,毕竟王姨娘在贺府留着,于她而言,也是添堵的事。其实她将王姨娘降为普通丫头,就是为了方便贺老太太行事,毕竟身份越低微,越好揪错处,可惜贺老太太怎么也想不明白,叫人干着急。

知梅也看了这几日,忍不住劝孟瑶道:“老太太忙乱这几日,想必吃到教训了,若再由着她闹下去,只怕王姨娘还没赶出府,她先病了。”

儿媳不施援手,造成婆母累倒,这样的罪名,孟瑶可担待不起,她承认知梅讲得有理,思忖片刻,记起上回她故意不赏小言,旁观几日,见她并无不满,想来可堪一用,于是吩咐知梅,将小言唤进来,附耳交待了几句。

小言领命,前往贺老太太处,称有事求见。贺老太太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无心见个小丫头,挥了挥手,叫她改日再来。小言站在堂外,笑道:“正是有些个不成形的主意,想拿来替老太太分忧呢。”

贺老太太闻言大喜,忙叫她进来,问道:“你有甚么主意,且讲来听听,若真有用,大大赏你。”

小言忙道:“只盼能有些用处,不敢居功。”说完,垂手而立,不再出声。这意思,是暗示贺老太太遣退旁人,才好说话,可惜贺老太太看不懂,等了一时,急了:“怎么还不讲?”

小言哭笑不得,只好上前几步,凑到贺老太太耳旁,小声道:“老太太,何不放一个人,贴身跟着她?这日夜盯着,再伺机教唆教唆,还怕她不犯错?”

贺老太太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原来要赶王姨娘走,须得挑错,而非折腾她。她上下瞧了小言几眼,见她约莫十三、四岁,生得伶俐可爱,便干脆指了她跟着王姨娘,但却不知寻个甚么借口。

小言悄声笑道:“理由不难找,咱们家的小丫头,才进门时,都要跟着大丫头学规矩的。”

贺老太太满心欢喜,连赞她好几声,当即唤来王姨娘,指着小言道:“我这里有个小丫头,跟你学学规矩,白日里你们一同当班,晚上歇在一处。”

王姨娘脸上有惊慌之色,一闪而过,欠身垂首,道:“我入府的日子,还没小言久,哪有资格教她规矩。”

贺老太太正不知如何接话,就听见小言斥责道:“咱们身为奴婢,主子发话,只有听的,没有反驳的,你却竟敢顶嘴?”

小言说完,转向贺老太太,询问道:“老太太,这等刁婢,如何处罚?”

贺老太太心内,怎一个佩服了得,她折腾了王姨娘这些天,也没能罚到她,没想到小言来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揪到了王姨娘的错处。

小言见贺老太太发呆,忙轻唤一声:“老太太。”

贺老太太回过神来,忙道:“拖下去掌嘴。”

王姨娘不知在想甚么,听了这话,竟无甚反应。小言暗暗奇怪,故意道:“老太太,她到底年纪大了,心散了,该早些配个小厮。”

王姨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小言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叫来几个婆子,塞住她的嘴,拖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传来呜咽声,那是王姨娘被塞住嘴,呼痛却又喊不出来。小言趁着婆子们行刑,溜回第三进院子,向孟瑶禀报方才的情形。

孟瑶听后,叹道:“实在不愿见血光,只是她不听劝,非要置贺家于死地,我也就顾不了那许多了。”

小言忙道:“少夫人菩萨心肠,我们却容不得她,若贺家真毁在她手里,我们这些人,都要陪葬。”说完又道:“我看王姓丫头有蹊跷,照说有个小丫头跟着学规矩,是件体面的事,她却死活不肯。”

孟瑶道:“或许是怕你整治她?”

小言却摇头,道:“老太太把我指给她时,我还没使手段呢,她又如何知道?”

孟瑶沉吟片刻,道:“也许是真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或物,你将她盯紧些,一有异常,立即来报。”

小言应了,重回第二进院子不提。

孟瑶躺到竹榻上,苦笑,说是不理会这事儿,可身为贺家人,哪里又真能置身事外,少不得出谋划策,共渡难关,只盼着贺老太太经此一事,能长些经验教训。

门帘晃动,知梅进屋,仔细瞧了瞧孟瑶的脸色,禀道:“少夫人,后街杀猪李家的闺女李小凤,又来了,我叫她回去?”

若不是李小凤插嘴,出了个甚么自养自身的馊主意,贺老太太又怎会下定决心收下王姨娘。孟瑶脸色一沉,旋即微笑:“客人上门,岂有朝外赶的道理,快快请她进来。”

先怒后笑,看来孟瑶想要耍弄李小凤一番了,知梅暗叹一声,自家这位少夫人,还真是“睚眦必报”。

半盏茶功夫后,李小凤出现在门口,仍旧是一身油腻腻的衣裙,补丁摞补丁,头上作少女发式,插了支黑乎乎的木簪,一样是油汪汪。她上回来时,手里拎的是肥猪肉,这回却捧着块白乎乎的板油,笑道:“没甚么好东西,送块板油与少夫人熬猪油吃。”

知梅叫小丫头接过板油,一看,那板油大概有两个巴掌大小,不知熬出的油,能不能盖住碗底。

孟瑶看着李小凤,觉着她有些可怜,但这可怜,不能作为害人的理由,这样一想,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命小丫头将板油丢还回去,故作嫌弃状,道:“我们贺家穷到如此地步了?连块油也吃不起?”

李小凤听明白了,这是嫌她的礼太轻呢,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改日再来瞧少夫人。”

小丫头送了李小凤出去,知梅看着她的背影,嗔怪道:“少夫人,你这是故意暗示她要送厚礼呢。”

孟瑶难得露出一回调皮模样,左顾右盼:“我可甚么都没讲。”

主仆二人说笑了一回,摆上晚饭,等候贺济礼归来,但直到天黑,也不见他踪影。孟瑶正欲遣人去问,忽见小言火急火燎地奔进来,扑倒在地:“少夫人,不好了,王姨…王姓丫头趁我去领晚饭,拉了大少爷进房,将门反栓起,任我怎么拍也不开。”

第十九章听墙角

“莫慌,起来慢慢讲。”孟瑶的反应很镇定,让惊慌失措的小言渐渐平复,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她去厨房排队领晚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时便见贺济礼跟在王姨娘身后进了屋,等她追去时,门已关紧了。

两番言辞,孟瑶听出了不一样的地方,问道:“大少爷到底是自己进去的,还是被拉进去的?”

小言一面仔细回忆,一面道:“王姓丫头在前,大少爷紧跟在后…”

她没有直接回答孟瑶的问题,但屋内的人都听明白了,贺济礼是自愿进房,并非被逼迫。其实想想也是,贺济礼是主子,又是个大男人,除非他自己愿意,王姨娘又怎能拽得动?

孟瑶面上,仍旧波澜不惊,让一屋子的下人暗生佩服。她是真的不慌,若放在先前王姨娘头一回进府时,她或许还要担些心,但如今王姨娘碍着贺济礼的前程,他恨她还来不及,怎会去进她的房,何况王姨娘也并非花容月貌,不过年岁大点儿,身子长开了罢了。

想是这样想,但有个疑惑,让人无法忽视——贺济礼怎会跟王姨娘进房,还将门反栓?有甚么话不能当着人面讲?

孟瑶端起手边的一碗木瓜汁,慢慢喝着,知梅见她秀眉微颦,猜出她心事,遂遣退旁人,独留小言,先责道:“少夫人交待的差事,还没过半日,就让你办砸了。这下可好,人没盯着不说,反让她钻了空子。”

小言慌忙跪下道:“是我办事不力,请少夫人责罚。”

知梅略等了等,见孟瑶没有反应,作默许状,便接着向小言道:“还不快去盯着,将功赎罪。”

人已进了屋,怎么盯?小言一怔,待瞧见知梅的眼色,才醒悟过来,眼睛看不到,还有耳朵可以听。她连忙应了一声,爬起来就走,一路小跑朝院后去。

贺府女仆,除了当值的,全住在第四进院子后面的后罩房内,王姨娘的那间,在西北角的顶里面,周围除了杂物房,就是茅厕,幸而这样,使周遭没有甚么来来往往的人,方便听墙角。

小言左右看看,钻进隔壁的杂物房,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后罩房乃下人居所,墙壁不太厚,那边的话语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小言越听,脸越红,忍不住抬起头来,又想起这是正经差事,知梅还等着回话,只好将耳朵又贴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屋内没了言语,却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小言再也受不了,捂着脸跑出杂物间,奔向第三进院子。

她路上走得急,临到门口,却犹豫起来,这样的事情,直接告诉孟瑶,好还是不好?会不会刺激到她?她想着想着,脚步慢下来,躲到门边上,将帘子掀开一小道缝,悄悄朝更靠近门边的知梅招手。

知梅瞧见了她,孟瑶却也瞧见了,出声道:“有甚么话不能进来讲?”

小言见她发话,不敢再躲,掀帘进去,红着脸禀道:“回少夫人的话,我听见大少爷在…在…在叫王姨娘脱衣裳。”

她结巴了半晌,终于把话讲全,大出一口气。

孟瑶怔住,知梅出声相斥:“胡说,听是你听错了。”

小言知她是宽慰孟瑶,并非不信,于是没有接话,垂首不语。孟瑶手边,还放着那碗木瓜汁,她手指抚上碗边纹饰,心内滋味,复杂难明,真宁愿是小言听错了。

仔细想想,赶王姨娘出门,与收用她,还真不矛盾,别说收了房,就是那许多替主人生儿育女过的,还不是一样被变卖。孟瑶的心,慢慢朝下沉,突然就觉着满院的知了,叫得让人心烦,遂指了窗外的那株大树,吩咐知梅道:“叫人拿了长竿,粘知了去。”

知梅知她心中不快,忙领命出门,刚交代完丫头婆子们,又被孟瑶叫了回去:“派两个人,一个去后罩房,一个去老太太那里。”

知梅听明白了,马上让小言重返王姨娘处,继续听墙角;又另找了个孟家带来的媳妇,简单交待她几句后,让她去贺老太太处打探消息。

过了一时,去贺老太太处的媳妇子先回来了,喘着气禀报道:“大少爷去后罩房的事,老太太已经知道了。”

孟瑶弹了弹木瓜汁碗,发出清脆的声响,问道:“老太太怎么说?”

媳妇子回道:“老太太讲话,分了两茬,先夸大少爷做得好,说白得的妾,不用白不用,用了再赶也不迟,这样才不吃亏。”

这的确是贺老太太的逻辑,让人憎恨中又不免带上些啼笑皆非,孟瑶接着问道:“见了你,又转了话头?”

媳妇子道:“少夫人真是料事如神,老太太讲着讲着,瞧见了我,马上转口,骂大少爷不晓事,成亲未满半年就钻了丫头的房。”

孟瑶自嘲道:“甚么料事如神,想来是她见你是我的陪嫁,怕先前的那句话传到我耳里罢了。”

知梅忙宽她的心道:“老太太晓得转口,可见心里有少夫人。”

孟瑶不置可否,端起木瓜汁,一饮而尽,皱眉道:“热得紧,买冰去。”

买冰的事,拖了这几日也没提起,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想起这档子小事来?候命的媳妇子不明所以,知梅却明白,孟瑶是心内烦乱,想借些凉气清醒清醒,理一理思路。

贺府人口不多,后宅未设帐房,银钱全由孟瑶掌管,知梅要遣人去买冰,只能向孟瑶取钱。孟瑶却不去开钱箱子,只叫她附耳过来,低语几句。

知梅听后大吃一惊,道:“少夫人,这…这不大好罢,三伏天的冰,本就价格不菲,何况还要挖个冰窖?若让大少爷知晓,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孟瑶面若冰霜,生气道:“他生气?他已让我生气在先,谁还顾他的感受?”

知梅平日里做和事佬做惯了,一时口不择言,此刻听见孟瑶生气,才猛然醒悟自己讲错了话,后悔不已,忙垂头退了出去,遣人去买冰,请工匠挖冰窖。

第二十章屋内景象

冰块很快买来,四只满满的青花瓷盆,摆到各个角上,屋内的温度很快降下来,凉爽宜人,连方才劝阻孟瑶的知梅,都舒坦地展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