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孟里这口气,是准备一拿自己的官威压人,二拿银子砸人了。既然他已有了打算,孟瑶便放下心来,反正他也不缺钱,又难得遇到一个许意的人。

孟瑶将孟里送至夹巷尽头,孟里让她留步,自顺着一截游廊出大门,回家去了。他心里想的,同孟瑶一样——难得遇到一个许意的人,于是当天晚上就命人备好了礼,第二日天一亮,便依次去拜访族长同族中各位长老。

他是族中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族中同各长老都是带着欣慰和希翼的眼神看他,待他客客气气,甚至不拿他当个晚辈看。但只要他一讲到魏姑娘的门第家世,却都是不同意他去提亲。

族中看着他,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前头的路长着呢,这魏姑娘,若你真喜欢,抬进来作个妾室,也就完了,何必非要拿前途当作儿戏?我听说乔三老爷同乔三夫人,可是给你说了一门好亲的…”

这话含义可就深重了,孟里顿觉屈辱,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自认为从考入州学到金榜题名再到官场得意,全凭自己的真本事,没有那一点是凭借了族中的力量或乔家的势力,怎么而今到了族长嘴里,就好像他是依附着裙带关系,才有了如今的成就?而且族长的意思是,若他不继续倚仗乔三老爷,就没得前途?

族长将孟里的神情瞧在眼里,犹自叹息:“还是太年轻了…”

孟里气得拍着桌子站起来,一句话也没再说,拂袖而去。

这便是得罪族长了罢,提亲之事,一多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孟里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堵得慌。牵马的小厮跟在他后头,见他走错了方向,忙问道:“少爷,你要去哪里?”

孟里抬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踱到了一间大酒楼前,愁时不买醉,还能作甚么?他索性将袍子一撩,走了进去,吩咐那牵马的小厮道:“去,到贺府把贺大少爷请来,就说我请他吃酒。”

小厮答了一声,牵着马去了,但贺府小厮却告诉他,贺济礼今儿在州学上课,不在家。小厮只好又到了州学,找着贺济礼,千求万求道:“贺大少爷,我们家少爷今日心情不好,千万求您去陪他吃一杯。”

贺济礼猜得到孟里心情不好是为哪般,便告了假,骑上小厮牵的那匹马,让他到前面带路,朝酒楼去。

贺济礼到了酒楼门前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马上有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跑堂伙计迎出来,径直将他引到二楼包间,看来是孟里早就吩咐过的。

孟里已在包间里喝上了,面前六盘下酒菜,寸金鮓、野味腊之类;另有十碟子点心果子,是澄沙团子、宜利少、并羊脂韭饼之类,贺济礼走到桌前,自己坐下,拿起孟里手边的酒壶闻了闻,感叹道:“你这一壶酒加上这一桌子菜,吃去多少人家一年的花销。”

孟里已是把自己灌得半醉,睁着朦胧的眼睛朝桌上看了看,并不觉得奢侈,于是把贺济礼的话归结为“小气”,道:“姐夫放心,今儿我请客,不消你掏钱。”

贺济礼笑道:“你以为我真是在感叹这一桌子酒菜?我是心疼你今儿送出去的那些礼,事情没办成,东西却收不回来了。”

孟里一听,笑起来,撑住脑袋,偏着身子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命人去把礼给收回来,如何?只不知这样做,寒碜不寒碜。”

贺济礼击掌道:“甚好,有甚么寒碜的,他们既然作梗你的亲事,就不用给他们面子。”

孟里举杯大笑,与贺济礼斟满一杯,碰了一下,一同吃了,唤进门外伺候的小厮,吩咐道:“去,到族长和长老们家,把我们早上送出去的礼,一样不落地收回来。”

小厮犹豫了一下,见孟里神情坚定,贺济礼也没有要劝的意思,只好去了。

孟里还从来没做过这等“小人”之事,觉得新奇有趣,突然间心情大好,与贺济礼你一盏我一杯,吃了个大醉还不肯走,趴在贺济礼的背上,犹自叫着“上酒”。

贺济礼心中无愁事,比他略清醒些,想叫小厮送他回去,又怕他在家中无关管束,还要继续吃酒,于是只好同小厮一起把他扶上马背,慢慢牵着到了贺府。

他们还没走到门前,早有机灵的小厮见着,一溜烟地进去禀报了。等到贺济礼同个婆子一左一右搀着孟里进到第二进院子时,孟瑶已接到了门口来,旁边的知梅手里,则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

贺济礼接过碗,就站在门口,把汤灌进孟里嘴里,一碗酸梅汤下肚,孟里马上扶着门框吐起来,院门前一片狼藉。

贺济礼抬头冲孟瑶笑道:“还是你有经验,晓得他一喝这个就吐,吐了就好了。”

孟瑶却笑不出来,命知梅替了贺济礼,先把孟里搀进西次间罗汉床上去躺着,再同贺济礼一起进屋,边走边问道:“族里不同意孟里去魏姑娘家里提亲,他才喝成这样?”

贺济礼点头道:“还能为了甚么,他已是气得命人去把早上送出去的礼,又重新收回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厅门口,孟瑶一脚踏在门槛上,回身斜瞥于他:“送出去的礼又收回来了?这是你的主意罢?”

贺济礼一眼被看穿,讪笑着上前打起帘子,道:“我也是想帮他省几个钱。”

孟瑶夺过帘子,一把甩到他脸上,气道:“胡闹,这样一来,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我看你就是在报你自己当年的仇,根本不是为了孟里。”

贺济礼不敢否认没有这个原因存在,但他摸着被珠帘打疼的脸,却嘴硬道:“你族里的族长同那些长老,是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就算孟里不把礼收回来,他们就能同意了?虽然我是极愿促成这一桩亲事,但依我看,就算是岳母,都不一定同意孟里娶魏姑娘。”

贺济礼讲的是实话,孟瑶默然,谁让当朝商人的地位低呢,哪怕是个食不果腹的农户,都比商人要强些。孟里与魏姑娘中间,隔的距离,不是一点半点。

夫妻俩都没了话说,默不作声地进到厅里,孟瑶去西次间瞧孟里,贺济礼坐下吃茶解酒。

过了一会儿,守院子的小丫头匆匆跑进来,禀道:“大少爷,老太太来了,奴婢已把花盆都收起来了。”

贺济礼不知为何贺老太太来,就要收花盆,诧异看了她一眼,道:“请进来。”孟瑶听见声音,走了出来,想说“怎么又来了”,但看了看贺济礼,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

一阵风吹过,厅前珠帘噼啪作响,贺老太太一头撞过帘子,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身整齐衣裳,洗得干干净净,脚上的布鞋也不曾沾泥,脸上更是挂着笑,打扮神情,都与往日很不同。

第一百七十四章贺老太春风得意

贺济礼两口子见贺老太太打扮精神都不同于往日,皆愣了一愣,才上前行礼。贺老太太没等他们把礼行完,便兴奋地开口说道:“济礼,你兄弟寻了个好差事,他这一房,又要兴旺了。”

贺济义总算不再游手好闲了,有了差事,想必家中境况也会有所改变,贺济礼听后十分高兴,亲自扶贺老太太到当中椅子上坐了,问道:“不知济义寻的是门甚么差事?”

孟瑶自知梅手中接过茶盏,放到贺老太太面前,也驻足来听。

贺老太太满面笑容,得意地道:“他是在城北最大的一家赌场寻到的差事,具体做甚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极为赚钱,每天早上回来,都能带一袋银子,比你先前在扬州给他寻的那门差事强多了。”

每日早上才回来?是了,赌场营业,自是日夜颠倒,不过每天都能赚一袋子银子,这也太夸张了。且不说到赌场做事好还是不好,就凭一下子赚这么多钱,其中就一定有问题。贺济礼眉头深锁,低头沉思,孟瑶则是到门口挑了张椅子坐下来,离贺老太太远远的。

贺老太太是拿这事儿出来炫耀的,但讲完却见贺济礼两口子脸上连一丝笑也没有,不禁奇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难道你们兄弟有钱赚,你们心里不快活?”她问完,又自己猜测:“是了,准是你们见他赚得多,心生嫉妒。”

贺济礼哭笑不得:“我们自有饭吃,嫉妒他作甚么?我是担心他这门差事,来得不简单,娘,你可晓得是谁荐他去的?”

贺老太太根本没听懂贺济礼话里的意思,兀自高兴道:“是不简单,不然怎么能赚这么多?说起谁荐他去的,那可是赌场的老板,亲自来请他的。”

贺济义算甚么人物,值得城北最大的赌场的老板亲自来请他?贺济礼越听越觉得其中有问题,忍不住继续给贺老太太泼凉水道:“娘,你别太过乐观,我看这事儿,还得多查查,不如叫济义暂时别去了,等我打探清楚再说…”

贺老太太生气地打断他的话道:“我说你是妒忌,你还说不是,你看看你这话,像个做哥哥的说的吗,兄弟赚了钱,你不高兴也就罢了,还非把事情朝坏处想,你就非要我们吃不上饭才高兴?”

孟瑶不在意贺济礼同贺老太太争论几句,但却觉得为贺济义而争吵,实在不值当,于是出来打圆场道:“济义有了差事是好事,就让他先做着罢,等真查出有甚么,再叫他回来不迟。”

贺济礼觉得这话有理,住了声。

贺老太太犹自忿忿:“能有甚么问题,都是你们嫉妒,瞎想。”

三人无语对坐一时,贺老太太突然将腿一拍,道:“瞧我,被你们给气糊涂了,竟忘了今日来的正事。”

原来她今儿来,不只是为了炫耀贺济义找到了好差事的?孟瑶和贺济礼,都朝贺老太太望去。

贺老太太将衣襟扯了一扯,端端正正坐好,又惟恐贺济礼两口子听不清楚,特意清了清嗓子,才道:“现如今我们家不同以往了,济义又能赚钱了,家境也宽裕了,没得必要再受李氏那恶妇的气,因此我和济义准备休了她,另娶魏姑娘——就是那天在你们花园子里见到的那个,家里无父无母,又极有钱的。”

“甚么?”惊讶的声音,分别自三个人的口中发出,一个是贺济礼,一个是孟瑶,另一个却是西次间躺着的孟里。

孟里听见贺老太太的话,酒立时醒了一半,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到她左手边的椅子上,瞪着眼睛问道:“贺老太太,你方才说要娶谁?”

贺老太太不知他为何对贺济义的亲事这般感兴趣,,微微有些诧异,回答道:“魏姑娘,那天你在二门口也见过的。”

“贺济义不是已经有娘子了,好端端的,为何要休了再娶?他今年不是才刚休过一个了?你们贺家二房,兴没事休娘子顽?”孟里半醉半醒,讲话也不分个轻重,心里怎样想,就怎样说了出来,惹得贺老太太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孟瑶轻哼一声,冲贺济礼挑了挑眉毛,贺老太太当初拿娘家侄子出来说事,果然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贺济义。

贺济礼别过头去,正对上孟里望向他的目光,那眼神里,颇带了几分不满。他知道,孟里这是把对贺老太太的气愤,转加到他身上了。母之过,儿子来担,倒也天经地义,贺济礼苦笑一声,开口对贺老太太道:“娘,别胡思乱想了,我看李氏那人虽说泼辣了些,心地还是好的,叫济义同她好好过日子罢。”

贺老太太尖声叫了起来,道:“你忘了她是怎样打济义的?你忘了她是怎样骂我的?那样的媳妇,我可不要”

贺济礼确是觉得李氏太过蛮横,一时没有作声。

孟瑶却是觉得李氏这人待在贺济义和贺老太太身边,再好不过了,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一门好亲,她生怕贺济礼一时耳根软,随了贺老太太的性子去,连忙出声道:“老太太想得不错,只是迟了一步,我家兄弟,早已派人去魏家提亲了,咱们都是亲戚,总不好让济义同我兄弟抢罢?”

提亲?族里还没同意呢。孟里一愣。不过他做官的人,不迂腐,马上明白了孟瑶的意图,附和道:“是,我已使人去提亲了。”

贺老太太很不高兴,道:“事情又还没定下来,怎么说得上是抢,你们孟家能提亲,我们贺家就也能提亲。”

孟里道:“你们家贺济义,都已有过两个娘子了,而我还未娶亲,就不能让我一让?”

孟瑶犹觉得孟里对贺老太太太过客气,道:“老太太,你方才的话,可就说错了,我家兄弟好歹是个官,人人见了他,都得称声官老爷,而济义却只是个布衣百姓,赌场里谋生活的人,怎能同我兄弟相提并论?也这就是亲戚,若换作别人这样讲话,拉去官衙里打板子都是有的。”

贺老太太被这话梗得一噎,这才想起来,孟里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现如今正做着官。官与民的差别,贺老太太清楚的很,再不敢硬气,但也不提罢休的话。

孟瑶没理她的态度,只冲孟里连连使眼色,孟里会意,借着要去茅厕,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孟瑶也出来了,姐弟俩躲在葡萄架下讲悄悄话。孟里先开口道:“大姐,你把提亲的事讲了,我就得真的去了,不然魏姑娘的名节…”

“怎么,你不愿去?”孟瑶看着他道。

孟里踌躇道:“我自然愿意,只是族里…”

孟瑶点着他的额头,道:“你听你姐夫哄,把送出去的礼收回来之时,就已经把族长和长老们都得罪光了,既然已是得罪了一遍,又何惧第二道,你平日里也不是怕事的人,怎到了这关头,却畏畏缩缩起来?”

孟里惊喜抬头,道:“大姐,我本来以为你会让我顾及族里的意思…”

孟瑶笑着打断他道:“本来是这样想的,但见了我们家老太太,突然就想开了,甚么家里,族里,自个儿过得好,才是最实在的,旁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你过得好,就来奉承,你过得不好,就来踩一脚,这同你娶哪个,顺不顺他们的意,根本没关系。”

孟里得了支持,顿时精神焕发,只是还担心温夫人那边,毕竟上回她给说的亲,被他推了,如今却又要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娘子回来,只怕…

他将担忧说给孟瑶听,孟瑶却笑道:“我们的娘亲,是个怎样的人,你还不晓得?她若知道你不畏族里,强娶了魏姑娘,只怕还要夸你的。”

孟里偷偷瞥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倒不是怕这个,只是担心娘因此有些不高兴,把怨气撒在魏姑娘身上。”

孟瑶大笑:“瞧你,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开始偏着呢,娘若为此责怪于你,倒也是该的,一点儿不冤枉。”

孟里红着脸,拔腿就走。孟瑶去拉他,他却道:“我去提亲,怕落在你家老太太后头了。”

孟瑶又是一通好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重新进厅里去。

屋里,贺老太太正在同贺济礼磨嘴皮子,孟瑶听了一时,不外乎是要贺济礼出面,为贺济义去提亲,因为贺老太太认为贺济礼的身份更体面,面子更足,再加上魏姑娘同他是认得的,定不好驳了这门亲事。

贺济礼的表情是极不耐烦的,但贺老太太讲得正在兴头上,根本没顾得上去看,犹自唾沫横飞。

孟瑶更为不耐烦,打断贺老太太的话道:“听老太太这意思,是铁了心要同我兄弟争了?”

贺老太太没瞧见她进来,猛地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竟站起来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这便家去了。”她胡乱拍了拍根本没有沾灰的衣裳,快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温夫人归来

孟瑶怪贺济礼道:“魏姑娘可是你恩人的闺女,你真想把她说给贺济义?”

贺济礼道:“反正她争不过孟里,再说魏姑娘也不会答应,我何必费些口舌与她争论,且就听她说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孟瑶想想也是,便没再与他提这话题,而是静候孟里那里的好消息,在她看来,自己的兄弟简直完美无缺,只要他使媒人去,魏姑娘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事实却让她失望了,第二日一早,孟里便脚步匆匆而神色颓然地到她这里来,垂头丧气地告诉她道:“魏姑娘不答应。”

“为何?”孟瑶很是诧异,这是多好的一门亲,进门就是当家主母,朝廷的诰命,多少人想也想不来的好事。

孟里叹着气道:“媒人说,魏姑娘给出的理由很多,甚么家中无父母,少人管教;甚么做官的人都是左拥右抱,没几年就会把结发妻子弃之一旁;甚么她乃市井小女子,不懂得做官宦夫人,免得丢了我家的脸…”

孟里一气讲了一大篇,听得孟瑶目瞪口呆,自家兄弟的条件,真有这样的差?

还是孟里自己作了最准确的总结,道:“就是魏姑娘压根没看上我,所以东扯西拉,搜罗了这样多的理由出来。”

孟瑶看着他难过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受,便道:“要不,我让你姐夫去帮你说说?”

孟里直摇头:“强扭的瓜不甜,罢了,罢了。”

这种事情,外人见了也只能干着急,孟瑶想不出甚么好法子,只好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孟里苦涩地笑了笑,起身告辞。

所谓郎有情妾无意,此事本就此罢了,但温夫人却不知怎地得知了详情,竟带着仆从回乡来了。她如今是乔三夫人,孟家住不得了,便命车夫径直把车驾到了贺府门前。

孟瑶早已得到了信,同贺济礼两个带着小囡囡,早早候在了门口,一见打着乔字旗的车马过来,便迎了上去。

一名小丫头先跳下车来,向贺济礼夫妻福了一福,再转身准备扶温夫人下车,孟瑶却让她退至一旁,亲自上前搀了温夫人下来。温夫人长途跋涉,略显得疲惫,但精神却是极好的,眉眼都含着笑意。她握着孟瑶的手,上下打量一番,道:“瘦了。”

这是在怪贺济礼没把孟瑶照顾好?贺济礼顿时有些站不住,忙抱着小囡囡上前行礼,教她叫人。温夫人还是小囡囡刚出生时见过她,一直想念的紧,此时见了,立时抱住不撒手。

孟瑶怕累着了温夫人,要命奶娘将小囡囡接去,温夫人却不让,抱着她一直到了第二进院子厅里落座还舍不得放下,紧紧搂在怀里。

孟瑶笑道:“娘,你别惯坏了她。”

温夫人脸一板,道:“你还说,先前小囡囡遇上那样大的劫难,你们却不告诉我,偷偷瞒着,事后我接到消息,担心得好几宿睡不着觉。”

孟瑶忙道:“是怕给娘添麻烦,而且那事儿…”她如今谨记着孟里的劝告,处处小心在人前给贺济礼留面子,因此话没有讲全。

温夫人玲珑剔透的人,哪里会不晓得她的意思,便将小囡囡放下,交给一旁的奶娘,道:“在车上坐了一路,衣裳都皱了。”

孟瑶会意,起身道:“我陪娘去换一身。”

知梅走到东次间门口,打起帘子,孟瑶扶了温夫人进去,两人到里间床边坐下。母女俩多少时候没见面,一时都没有说话,只相互细细打量。

温夫人大概是为了出行方便,头上戴着懒梳髻,以假发梳于顶,分作数綹,盘挽成髻,更无许多发饰,只在髻边斜插三只短短的紫金簪;身上一件真红宜男百花的衫子,下系满地锦的石榴裙;除了腕上戴有一对碧玉镯,腰间垂着雕花镂空玉佩,别无更多装饰,但却处处透着富贵气象。

想来温夫人如今掌家,过得是春风得意了。孟瑶由衷地为自家娘亲感到高兴,心生喜悦。

孟瑶因在家中,头上只松松挽了个杭州攒,后鬓插着金累丝簪;穿一件家常红罗生色背子,系着晕裙,腰间打着合欢带;手上一只猫睛石的指环子,是出嫁时温夫人特意从番外买来的陪嫁。

温夫人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道:“虽然是在家里,没有外客,但你这也太素了些。我是年纪大了,又出门在外,才减了许多首饰,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样?”

孟瑶扯着温夫人的袖子撒娇道:“娘,你不是常说首饰多了是累赘么,女儿也嫌重呢。”

温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话虽这样说,但打扮得太素净,到底不好,让人见了,还以为你败家了。”说起败家,温夫人突然想起甚么,语气一滞:“难不成你们家是真穷了,把首饰都给当了?”

贺家如今是不如以前富裕,但却并非因为先前小囡囡生病,也不是因为后来两房人分家,而是因为贺济礼升职当了州学教授。孟瑶苦笑道:“娘,你是知道的,朝廷对大小官员,一向管束得紧,州学教授虽说不是官,但却一样拿朝廷俸禄,因此也在被管束之列,一样地不许做生意。这样大一个家,上上下下好几十口人,光靠济礼的一点子俸禄,能做甚么事,虽说他暗里还是偷偷做些买卖,但到底不比以前能正大光明,每月的进项,少多了。”

温夫人有些啼笑皆非,这真是得了面子,丢了里子,没想到贺济礼如今身份高了,收入却捉襟见肘了。不过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自然还是前程重要些,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小利,温夫人将这话拿出来劝解孟瑶,又道:“有甚么难处,只管同娘说,娘这回是带了钱来的。”

孟瑶笑道:“女儿不过是发些感慨而已,哪里就穷到那地步了,我几个陪嫁庄子的进项,还在手里攥着呢,只是没拿出来。”

温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为甚么不拿出来补贴家用?是济礼虽说分了家,却还是偏着二房,还是老太太爱上门打秋风?”

孟瑶摇头道:“济礼偏心是一定的,最见不得老太太受委屈,不过他那人小气,偏心归偏心,想让他贴补些甚么,却是不能够的。至于老太太…”孟瑶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她哪日不打秋风,我反倒要瞧瞧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温夫人也笑起来:“她那人就这么个性子,横竖你又不怕她,济礼也不把钱往外拿,你就把手里的钱拿些出来补贴家用又如何,别太节俭,委屈了小囡囡,我可是不依的。”

孟瑶却还是摇头,笑道:“男人养家,天经地义,我再有钱,也不能拿出来,免得他变懒了。”

温夫人一拍额头,道:“是我糊涂了,这倒贴的事,还是少做,在这上头看不清而吃亏的人,实在太多。不过你只记得,别怠慢了孩子。”

孟瑶笑道:“瞧娘这话说的,小囡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委屈了她?”

温夫人笑了,起身解腰带,孟瑶忙跟着起身,帮她换衣裳。床头搁着一摞衣裙,是温夫人带来的丫头早放在那里的,孟瑶取了一件团花对襟长袖背子,帮温夫人换上,道:“娘车马劳顿,今儿先歇一天,明日我便将魏姑娘请来吃酒,让你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