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息可说走遍六国,却也是第一次听得姑娘如此绝妙歌喉。”丰息微微一顿,然后目视凤栖梧,淡淡的道,“不知姑娘可愿与息同行,去看看祈云以外的山山水水?”

说罢自执酒壶斟酒,不再看凤栖梧,似乎她答应、不答应都是不重要的。

闻言的那一刹那,凤栖梧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瞬间平熄,依然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只是一双纤手却轻轻的抚着弦,那微微颤抖的弦泄露了此刻她内心的千层惊涛。

丰息喝完一杯酒,移目于面前的玉无缘,却意外这个不沾红尘的人眉宇间有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皇世子信上写着什么样的好消息,竟引玉公子如此流连?”丰息发问,眼中却似早已明了。

玉无缘闻言瞬间恢复淡然,眼波投向窗外,似看着什么,却又似什么也没看着,双手一揉,轻轻一挥,化为粉沫的信纸便洋洋洒洒的飘向江面。

“有好也有坏。”

“是吗?”丰息雍雅的笑忽带一丝慧黠,“这好的应该跟玄尊令有关吧?”

玉无缘依然神色淡定,伸手端起酒杯,看着白色杯中透明的清酒,轻轻摇晃,酒荡起一丝水纹,不答他的话,却反问道:“公子如何知是皇世子写来的信?”

“皇世子尊玉公子为‘一言’之师,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丰息同样举起酒杯,凑近鼻端,微微眯眼,细闻酒香,“况且‘玉帛纸’乃天家王室御用的纸,普通人能用来写信吗?”

“哈,丰公子眼利。”玉无缘轻笑出声,看向丰息,瞬间,这个温和如春风的人,目中也射出秋风的肃冷,但也只是一刹那,眨眼再看时,他依然是温和如水、飘然出世的玉公子,“皇世子信中有两好一坏。”

“这一好是玄尊令,一坏嘛……”丰息目光微垂,似研究着手中白瓷杯,淡淡吐出,“这坏的---应该是烈风将军魂归宣山吧?”

“是啊。”玉无缘并不奇怪他如何知道,手一伸,将杯中之酒全倾于乌云江中,淡淡的道,“瀛洲先去了,明日,或许是我等要去了。”

“只不知另一好是什么?”丰息问。

“白风夕。”玉无缘淡淡道,无波的眼眸在吐出这个名时,闪过一丝波光。

“白风夕?”丰息重复道,握杯的手差点一抖。

“嗯,他说他在南国见到了白风夕,一个风姿绝世的女人!”玉无缘眼光微微扫向伫立房中的凤栖梧,带着淡淡的惋叹。

“见到那个女人怎么能说是好事!”丰息雍雅的面容有丝失控,闪过一抹不知是失望还是期望的神情。

“若能见到与丰公子并称白风黑息的风女侠,无缘也觉得会是世所难遇的幸事!”玉无缘却依然感叹道,对于丰息的话并不在意,似对那个白风夕也十分景仰。

“唉……在息看来,遇到那个女人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事!”丰息放下手中杯,不再有喝酒的兴趣,脸上却依然有着轻松的浅笑。

“呵,是好是坏,因人而异。”玉无缘依然不以为然,飘向丰息的目光带着一抹浅浅的、莫名的笑。

“嘘!”江面忽然响起一声短短的笛音。

丰息听之,目光微闪,然后起身,朝玉无缘一揖,“息有事先走了,愿他日能有机会再与玉公子同醉。”

玉无缘起身回一揖,也不挽留,淡笑道:“丰公子有事先行,他日有缘,无缘再回请公子。”

“好。”丰息颔首,一转身,却见凤栖梧还立在那儿。

“姑娘……”

“我和你去!”

凤栖梧脱口而出,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命运在点头微笑,因为有人又屈服于它的安排,也在那一刹那,她感觉到那个看什么都似无的玉公子目光轻轻扫出她,仿佛还能听到他心底发出的微微叹息。

她却只能无力的笑笑。

这是她的劫!她自愿接受的劫!

“哦?”丰息长眉微挑,“姑娘决定了吗?”

“是的,我决定了,且决无反悔!”凤栖梧声音低得她以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只是房中的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钟离、钟园相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叹。

“那便走吧。”丰息淡淡一笑,然后踏步而去。

凤栖梧抱紧怀中的琵琶,这是她唯一所有,回首看一眼玉无缘,微微点头,算是道别,感谢这个一剎那便看清她心的人,即算她的心永不能为他知,永不能与人道,但至少他知道!

昂首踏步追随而去,落日楼中,无数目光相送,却未有阻拦。

木桥上,小二哥追上,递过一个包袱,“凤姑娘,这是楼主叫我交给你的,他说这是属于你的。”

凤栖梧接过,目中浮起浅浅波光,再抬首,依然面无表情,“代我谢谢楼主这些年来的照顾!”

“嗯!”小二点点头,“凤姑娘自己保重。”

“嗯。”凤栖梧点头,然后走向那般黑船,走向命运为她安排的……归宿?

楼头的玉无缘目送那艘船扬帆而去,将壶中美酒全倾杯中,一饮而尽。

“黑丰息,原来就是这样的。”

语气间不知是赞是叹。

“这样的行事,便是皇朝也做不来。”

想着那位凤栖梧姑娘离去前的那一眼,长长叹息,她看清了前路荆棘,却依然坚持走下去,不知该称为愚,还是该赞其勇气。垂首看看自己的掌,指尖点向掌上的手纹,却是微微苦笑,带着一抹千山独行的寥落。

“不知那位白风夕又是什么样的?”

喃喃的低语带着淡淡的怅然。

且试天下1正文八、借问盘中餐

章节字数:10278更新时间:07-09-0822:30

且试天下1正文九、几多兵马几多悲

章节字数:12059更新时间:07-09-0822:31

此时已是冬天,天寒地冻,再加上刺人肌骨的冷风,任何人都愿意躲在家中,笼着一盆火,或抱着温暖的棉被。

只是鉴城前,去往共城的大道上,依然有着许许多多南下百姓,不是他们不愿意呆在家中,而是他们已没有家,家已被战火毁去,为了保命,他们只有背起贫瘠的家当,拖儿带女的逃走,逃向他们认为能给他们安定的地方。

一路上,只看到成群结队南下的难民,顶着寒风,赤着脚或套双草鞋,踩在结着薄冰的地上,听着怀中小儿或是饥饿或是寒冷而发出的哭声,步法蹒跚的走向南方。偶尔抬首看向天际,盼望着太阳能露露天,让这天气稍稍暖和些,否则未死在刀枪乱箭下,却会冻死、饿死于路上。

当大道的尽头,那似与天接边的地方,走来一道人影时,路上的难民不由停下脚步,想着那会是从地狱走来的勾魂使者,还是天堂走下的仙人。

近了……近了……当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出现在视线中时,所有的人都想,这是来救赎他们的神吗?

天是阴冷暗沉的,可这个人本身便带着柔和的光芒,瞬间便点亮他们的双眸。那张如玉无瑕的脸上有着温柔而静谧的微笑,似在抚慰着他们一身的恐惧与疲惫,那双如深海而无波的眼中有着深沉的怜惜与哀伤,似给他们披上一层透明而温暖的外衣,卸去一身的寒冷与凄苦。

这一刻,他们身体不再饥饿,心中不再惶恐,只有宁静与安祥,只是想着,在这个人的目光中,不论是去地狱还是去天堂,一路都是幸福的。

白衣人看着面前的这一群人,衣衫褴褛,面青唇紫,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而倒下了便再也起不来。

他取过肩上的包袱,把它递给这一群人中一名稍稍壮实的大汉,大汉有一双朴实的眼睛。

大汉有些惊奇的接过包袱,犹疑着是否要打开。

“这里面是些烧饼,你们分着吃吧,御御寒。”

白衣人的声音仿若佛寺悠悠传出的梵唱,那么的轻,那么的淡,空中似荡起缥缈的回音,仿佛佛对红尘万物悲怜的叹息。

大汉打开,里面整整一袋的烧饼,还带着温热。

“谢谢神仙公子!谢谢神仙公子!”大汉跪倒于地,向他拜谢,朴实的眼中已盈满泪水。

这些烧饼对某些人来讲或许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他们来讲,却是救命之物!这人果然是上天派来救赎他们的神仙!也只有神仙才会这般的神俊,眉宇间慈悲得不沾一点红尘。

“不用如此。”白衣公子扶起来,并不忌讳他一身的污垢与尘土,脸上依旧是那和睦亲切的浅笑,“我也不是什么神仙,我只是玉无缘。”

“玉无缘?”大汉睁大眼睛,“玉公子?!那……那个玉公子吗?”

是那个天下第一公子玉无缘吗?是那个心怜天下的玉公子吗?

“去分给他们吧。”玉无缘拍拍他的肩膀,“看那些孩子都饿得哭了。”

“是。”大汉马上转身将手中烧饼分给每一个人,口中还大声的叫嚷着,“这是玉公子给我们的,是玉公子救了我们!”

“多谢玉公子!”

“多谢玉公子……”

难民们都向玉无缘投去感激的一眼,口中念着最简单最真诚的谢意。拿着手中温热的烧饼,尽管又冷又饿,却并不急着往嘴里塞,而是分给怀中的小孩子,递给身旁的老人,而老人只是撕下一点点,然后又递回儿女手中。

在旁的玉无缘静静的看着,眼中那悲怜的神色更浓了,微微叹息,转身离去。

“玉公子……”

大汉分完烧饼待要再找玉无缘时,却发现他人已不见了,而他原来站在的地方似闪耀着某种金芒,他走过去,那是四张金叶,金光灿灿的躺在地上。

“这个……”大汉一把捡起,然后拔腿追去,口中大喊着,“玉公子,等等!玉公子,你掉东西了!”

本已走远的玉无缘听得身后不止的叫喊声,只得停步,回头看去,只见那大汉正死命的追来,只是他跑得并不快,因为他早已无多少体力了。

“玉……玉公子,你……你的东……西掉了。”大汉气喘吁吁的跑至他面前,一手抬着将金叶递到他面前,一手撑在腿上,这一顿跑让他头一阵发晕,眼前发黑,四肢乏力。

玉无缘伸过手,却不是接他手中的金叶,而是手掌在他背上抚了抚,奇异的,那大汉只觉得身体忽舒泰多了,气不喘了,头不重了,周身还暖暖的。

“玉公子,你的东西。”大汉把手中的金叶递给他。

玉无缘摇摇头,“这个不用还给我,是留给你们的。”

“这……可是……”大汉却觉得这太过沉重。

“收下吧。”玉无缘将他的手掌合拢收回,“你们是想去皇国是吗?那么多人,这些钱也只能让你们每天吃上一个烧饼。”

“谢谢玉公子!”大汉收下,又一把跪向地上。

他是个乡下人,没读过书,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话才能表达出自己满怀的感激,只能用他这个庄稼人唯一知道的最重的礼节向这个救他们这一村人性命的人表示感谢。

玉无缘手一伸,并不让他跪下去,“你回去吧,带着你们一村的人去皇国吧,那里会好些。”

“嗯。”大汉怎么使力也跪不下去,只得起身,抬首看着他的恩人,“公子还要北上吗?那里很危险!”

“嗯。”玉无缘点点头,看向前方,“前面白国和南国在交战呢,死了很多人吧。”

“是啊,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大汉劝道。

“我要去的。”玉无缘声音依然淡淡的,缥缈如风。

“公子去有事吗?要不……”大汉想说若有事自己可以替他去办,只是不想这个神仙般的人物去那个人间地狱。

玉无缘向他笑笑摇摇头,“你快回去吧。”说完转身前去。

“公子要小心啊!要小心啊!”大汉在后叫道。

玉无缘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踏步而去。

大汉看着手中的金叶,再目送前头那比金子更为可贵的人,闭目合掌向老天爷祈求,祈求让他的恩人平安,让恩人能长命百岁。只是他的祈求,老天能听到吗?听到了又能成全吗?

白国乌城与南国鉴城之间隔着十里荒原,本无人烟,但此时荒原中却人声鼎沸,万马嘶鸣,只因南国数万大军屯于此处。

从十月初,南国先锋第一次攻击乌城开始,两军已数次交锋,互有胜互,这胜互的结果便是白国乌城、南国鉴城化为废墟。南国因大将军拓拔弘率大军增援,目前略胜一筹,白军退出鉴城,南军直逼白国乌城。

战鼓擂响,万军嘶吼,铁枪铮铮,旌旗蔽日,南国大军又发动进攻,三面逼向乌城,必要一举攻破。

弓箭准备,长枪擦亮,大刀磨利,乌城内白军固守城池,生死存亡便在这一战,只要能坚持到明天,援军即至,那时便不怕南军进攻。

“轰轰!轰轰!”南国大军齐发!

“嗖嗖!嗖嗖!”白军羽箭架起!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南国大家不停的推进,离乌城越来越近。

南军大将军拓拔弘坐在战马上,眯起双眼看向那座孤城,大军已三面围上,只要他一声令下,乌城便化为乌有!

乌城破损的城头上,守城将军莫声远看着渐渐逼近的南军,虽是冬天,但他额际却冒出细汗,左手握紧手中剑,右手握紧令旗,只要南军进攻,必要万箭齐发!

拓拔弘抬手举起手中令旗!

莫声远抬手举起手中令旗!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就在两军一触即发之刻,荒原之上忽响起了沉郁悲苍的歌声,长长悠悠,响遍整个荒原与乌城。

拓拔弘、莫声远忘记挥下令旗,弓箭手停止了拉弓,刀枪手放下了刀枪,一时,所有的人都沉迷于这凄哀的歌声中,想起了家中父母妻儿,不由心凄然。

“什么人?”

拓拔弘气纳丹田,扬声喝道,声音传得远远的,不但近处的南国大军耳膜震动,便是乌城的白军也能隐约听得。

“在下玉无缘。”

一个比风还要轻,比云还要缥缈的声音柔和的响起,仿佛人就在眼前,白、南数万大军却无一漏听。

“玉公子?!”

万军哗然,是玉公子吗?所有的人不由都伸颈引盼,那个心怀天下的第一公子,他就在这里吗?

“是玉公子吗?”拓拔弘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