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方踏出沅陵楼,八姑娘便从炕上起身,神色恹恹道:“母亲,我回阙梅阁去了。”

“回来,娘还有话与你说。”

程氏屏退了左右,拉过女儿正色道:“别总这般没精打采的,整日呆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前阵子你六姐姐身体不好,也不知多去探视下。”

“六姐身边那么多人相陪,又不缺我一个。”

小脸上透着几分倔强,八姑娘语气淡淡,丝毫不见方才拉着沈嘉芫不停唤姐姐时的亲热劲,整个人显得有些沉闷,“母亲,您不是不知,六姐根本分不清谁是真对她好?清早还糊涂着替四姐姐求情,女儿真想不通,为何要在她身上花心思。”

四夫人容上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丧气,伸出手戳了对方脑门即骂道:“她若还是从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今儿就不会搭理我们。你道这府里的旁人糊涂?谁都知晓,捧得芫姐儿高兴了就等于是讨好了老夫人。”

“家里这么多姊妹,为何祖母偏偏就只疼六姐?”语气有些不甘。

程氏抿唇思忖了番,跟着才开口,“你想这些做什么用?母亲和你说过多少遍,平素多跟芫姐儿交好,对你今后有好处的。”

八姑娘知晓亲母的心思,不以为意地别嘴辩驳:“母亲,您难道就非要将我嫁进安襄侯府吗?女儿不想的!”

沈嘉萝心里很清楚程氏的打算,她让自己多同六姐往来,不就是想借此入了七姑姑的眼吗?

“你懂什么?盛京里这么多府邸,有谁比得上安家富贵?你七姑太太本贵为伯府千金,当初老夫人为何会同意将她嫁给安襄侯做续弦,不就是冲着安家的门第?虽说她不过是个继室夫人,然可是太后的弟媳,当今皇后娘娘的嫡母,身份显贵。萝儿,你若是能进安家的大门,下半辈子还愁旁人不将咱们母女放在眼里?”

四老爷身无官职,程氏自是想借沈家如今的名声替亲女谋个前程,否则今后分了家,便只是沈延伯府的旁支。自家丈夫光得伯爷赏识有什么用?这繁华的盛京城里,素来认的便只有权势。

八姑娘转了转灵眸,轻哼了声别过视线。

“你别总不将娘的话放在心上,要知道这都是为了你好。”程氏苦口婆心。

沈嘉萝则喃喃轻语,“七姑姑心里的儿媳妇可是六姐姐。”

“所以说娘才要你跟她处好关系,今后在侯府里也好有个照应。芫姐儿喊她姑姑,难道你就不是?”好似这事已然成真,四夫人容光欣喜,“萝儿,我的苦心,你可明白?”

“母亲。”八姑娘咬唇迟缓,最终仍旧不敢道出心声,无奈道:“女儿瞧这事可没谱。”

“怎么会?你难道没发现,方才芫姐儿很高兴,同你亦亲密着呢。”

“要是真有那个机会,三伯母自是想将九妹妹送进七姑姑府上,毕竟她们才是亲姐妹。”

四夫人则笑,“蔓姐儿能成什么气候?你道谁都有母亲这样的远见?你九妹妹心思太浅,嫉妒芫姐儿得众人宠爱,定不甘心今后在夫家还屈于对方。”

“九妹妹不愿意,女儿也不要!”

哪个少女不想万众瞩目?再是知书达理的闺秀,心底亦有着同人攀比的心思。谁都有各自的骄傲,多年来在沈家已看着六姑娘夺尽众人目光,明知安沈氏会偏爱沈嘉芫,谁还愿意争着与她嫁入同个夫家,下半辈子再挤在一个屋檐下?

对于自幼同等出身、皆为沈宅嫡出姑娘的沈嘉萝来说,并不希望和六姐过上妯娌生活。

“你个傻孩子,芫姐儿嫁的是附哥儿,你去做世子夫人,不好吗?”四夫人笑得意味不明,“将来安襄侯府总有分家的时候,你若成了少夫人,今后就是诰命夫人。芫姐儿早些年风光,后期还不得看着你这个嫂嫂的眼色过日子?”

“母亲您又这么肯定!”

八姑娘不喜对方这种言辞肯定的说法,更因心底排斥着进安家,脸上透着不耐,起身难得任性道:“女儿想回去了。”

四夫人即很无奈,想着却坚持劝道:“萱姐儿倾慕安世子,整日只知晓和芫姐儿争锋相对,这有什么用?出了事,老夫人、姑太太不都还站在你六姐姐那边?萝儿,娘跟你说,顺着你六姐的喜好跟她相处,今后进安襄侯府过上了好日子,家里姑娘们羡慕眼红的可就是你。”

这番话,是沈嘉萝从小被母亲灌输的思想。即便知晓嫁进安府后日子就会繁花似锦、风光无限,可事实上她从未心动过。然便是因不敢违背母命,故而即使看不惯沈嘉芫往日跋扈的行为,亦得说服自己去讨好对方。

“母亲,女儿知道了,今后会好好和六姐交好的。”

沈嘉萝心底清楚,自己的意愿,从来都起不到任何影响,根本不足动摇亲母追逐富贵的心。

程氏这才露出抹满意的笑容,伸手抚着女儿的青丝,柔声道:“母亲就知道,萝儿最是听话,真是娘的好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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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谣言毁清誉

回清涵院的路上,沈嘉芫觉得巧遇的侍婢仆妇们在退至侧边行礼后,目光总有意地在自己身上打转。那种眼神,不同于寻常下人对主子的恭敬,亦非因她温和举止而产生的好奇,而是含着某种特定的深意,亦可称作打量。

眼瞧着前方路尽即是粉绽隐香的居所,沈嘉芫侧身往溶月塘边上的凉亭踏去。池边杨柳飘依,嫩绿柳芽似青花般点缀着春景,生机盎然,清水卵石里新濡养了各色锦鲤,春水尤凉,却摇摆游回各自快活。

趴在红栏的亭柱旁,沈嘉芫抬眸,凑撞上对面歇岩那正瞄向此处的两婢。她们相依而立,一女抬着的胳膊正指着这方,似察觉到六姑娘目光,忙不迭将手收了回去,跟着转身就欲往西边返去。

沈嘉芫大感端倪,隔着柳条飘摇的净塘,出声唤道:“过来!”

正相伴欲离的二女身影顿僵,愣了片刻才往亭中而来。近前,双手皆紧紧拽着身侧的衣角,目不斜视地垂首福身,“奴婢给六姑娘请安。”

瞧着眼生,沈嘉芫启唇:“你们是哪个院里的?”

这方已属清涵院附近,平常人丁往来虽是频繁,却大都是领了各位夫人或姑娘吩咐才过来,或是送礼或是问候,仅仅路过则有些说不过去。何况,观这二婢衣衫朴素,手无托盘捧物,不是差事路过,亦非能代表主子前来、有体面的婢子。给人发现就急着避开,鬼鬼祟祟,若说没些猫腻,谁信?

“回六姑娘,奴婢们是淡烟阁的。”

沈嘉芫挑眉低询:“哦?三姐姐院子里的人,来这儿可是有事?”拖长了语调的言辞分外扣人心弦,目光自然而然朝被亭阁楼榭掩在深处的淡烟阁望去。

低垂的二婢面露迟缓,抿唇犹豫着,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罢了,既是三姐院里的人,我亦不为难你们。”

沈嘉芫表情闲适,唤过台阶下的香蕾,轻声慢语地吩咐道:“想是才进府的丫鬟,淡烟阁可是在最东处,估摸着是院里的管事妈妈头回吩咐事宜,竟然都迷路到咱们清涵院这处来了。你且给引个路送她们回去,省得误了三姐姐的事,对了,记得同教她们的人提个醒,主子虽宽容和善,她却不能对院里的人如此疏于,这背后指点乱议主子是非的行为,可断不能有。”

她的这番话语气不重,却让那立着的两名婢子全身微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跟着不顾板路冷硬,忙跪倒在地。

正俯首待命的香蕾亦目露惊叹,自家姑娘这可是话中藏话啊!若是院里的粗使婢子,不得命令哪能往主子住所附近逗留打转?

六姑娘的清涵院位处内院中央,周边是七姑娘的倚兰阁同九姑娘的满芳园,往西南则是世子夫人的广盛楼,北处通向二夫人的沉修楼和四姑娘、五姑娘的居所。但凡三姑娘有任何事要差遣走动,怎么着也没让两个低下的小丫头过来的道理。

除非是淡烟阁里的管事妈妈有粗事吩咐,或是往厨房或是洗衣房、针线房等杂务,然那些地都置在东北角,按理说从淡烟楼出来往北即可,哪有迷路到这儿的离谱说法?再且,她们方被发现后慌乱情形下继续往西的动作、能一眼便认出六姑娘的反应,又岂是个新进府不分方向的婢子能做到的?

六姑娘温温和和地说出这般言语警敲对方,不明说她们特地前来的事实,亦不询问意图。表面上是给足了三姑娘和淡烟阁的颜面,却又暗示她心中早已明了,试问她们的主子还能不给个交代?

高!

不止香蕾,便是在旁听着的香薷亦在心里惊讶,是谁说六姑娘单纯易糊弄的?

传言当真不可信。

她们原是颐寿堂内的二等婢子,素来亦是精明伶俐的,当初老夫人要为六姑娘换身旁伺候的人,管人事的钱妈妈推荐了她们。虽说在受宠的六姑娘跟前当差是件美事,然香薷香蕾心里原并不欢喜。即便清涵院里赏钱多,走出去谁都会敬着尊称声“姐姐”,然大家都知晓六姑娘刁钻挑剔、喜怒无常,在她身边做事又岂能轻松?

还不如留在颐寿堂里来的安逸、踏实。

不成想,处了半月多,六姑娘竟是个娴静和善的主。对待她们从未有过喝声责骂,整日呆在屋里看书静养,偶尔在窗前赏赏花,连侍候喝药时都极配合,即便夜间梦醒心情糟糕时,亦没有拿他们撒气发泄。

“求六姑娘饶命、求六姑娘饶命…”俩婢子已然磕头求饶了起来。

沈嘉芫纤手掠过水面上飘拂的柳条,容色惬意地拨弄着水中锦鲤,笑道:“好好的,行这般大礼做什么?我又没怪你们。”

“奴婢们认得路,不敢劳烦香蕾姐姐。”年龄微长的婢子面颊通红,眼中焦急溢于言表,双目期盼地望向眼前优雅却似满心玩闹逗弄游鱼的六姑娘,祈求道:“阿碧知错了,对姑娘不敬,还请您责罚。”

她指向凉亭时,凑巧被对方给逮着了的。

沈嘉芫却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略过自称“阿碧”的女子,跟着又转向旁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回、回六姑娘话,奴婢阿秋。”

她的脸上就露出了然的模样,轻软的嗓音在肃然的亭中响起,“哦,原来是阿碧和阿秋啊。”话落似仍有几分迷茫和不解,询问般的目光即投向香蕾。

后者心知自家姑娘有意要审问阿碧和阿秋,即便不知是何目的,然还是立刻上前配合地笑着答了话,“姑娘,您记错了,阿碧和阿秋是府里的家生女,在淡烟阁当差好些年了。”

“那是府里的老人了?”秀眉微蹙,隐透着几分不悦。

听得这话,跪着的二人双肩不可抑制地耸动,年幼的阿秋更是紧咬住了下唇。

本是紧张僵硬的气氛,六姑娘却突然转过了脑袋,招过香薷道:“你瞧,这些鱼儿眼巴巴地望着我,可是饿了?你回院子去取些鱼食来。”

娇柔温婉的少女似玩心大起,要给池塘里的锦鲤喂食,根本没有再朝跪着的二婢望去。

“是,姑娘。”

方转过路径处的第二株碧柳,香薷便听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隔着些许距离,见到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阿碧阿秋旁,朝亭中的六姑娘福身。

沈嘉芫似乎很诧异,因对眼前场景没反应过来而面露迷茫,“芸香?”

芸香是三姑娘沈嘉芊身边的大丫鬟,经常出入各所院落和主子跟前,沈嘉芫对她有些印象。

芸香穿着鲜绿色的萋草绕花褙子,亭亭地立在那,如园里枝梢上的花儿般娇艳。

“奴婢给六姑娘请安了。”芸香咧嘴笑道着,睨了眼脚边的二婢怪道:“让你们去寻四姑娘院里的泽兰姐姐讨个花样,居然跑这儿偷懒,还搅了六姑娘的兴致,让主子等急,回去看妈妈不罚你们。”

话是这样说着,然神色间的不自在,颇有几分遮掩的意味。

沈嘉芫打量跪着的二人,此刻亦不复方才那般慌乱无措,均略有希冀地抬眸望着芸香,似乎先前不稳的心已经落实了下来。

“原是去四姐的云湘阁,那这路还真是绕的远了。”沈嘉芫浅笑着,摆手便让二人起身,瞅着芸香言道:“三姐既然等着,还不赶紧去寻了泽兰讨花样?不过,芸香啊,淡烟楼里那么多丫鬟,怎的就遣了她们?好在是自家宅子里,若到了外头,旁人可是要说咱们沈家的下人没规矩。无心的人当成笑话瞧瞧也就罢了,然有心人如果多想,便会说我母亲掌家不严,回头祖母听了可是要不高兴的。”

芸香的表情立即变得僵硬,睁大了双眼望着眼前依旧谈笑风生的六姑娘,浓浓的陌生感从心底淌出。

原只是个婢子走错路的小事,怎奈就绕到了这掌家的大事上?从淡烟阁疏于管教上升到连累世子夫人的名声?这其中的利害可是大大不同,若换做二房、四房亦不怎样,偏偏自家姑娘是大房里的人,大夫人是曾经的世子夫人,沈家内宅里过去的掌权者。

细细品眼前人的话,难道就没有暗责大夫人故意要为难世子夫人的意思?

芸香脑中思绪百转,心里大骇,浑身如定住了般不能动作,向来能说会道的她最后竟是无言以对。

僵持片刻,回清涵院的香薷却端了个盛满鱼饲的金莲瓷盘回来。

沈嘉芫伸手接过,不冷不淡地同芸香说道:“你且带她们回吧,替我向三姐姐问好。”转首就专心致志地撒鱼食玩闹了起来。

芸香怔了怔,突然发觉眼前的六姑娘显得那般高深莫测,启唇后终是合上应了声,带着阿碧阿秋离去。

等到三人离开了这附近,六姑娘的兴致亦似淡了下来,将瓷盘递与旁边的香蕾,望着清水中仍在不停进食的斑斓锦鲤漫不经心地开口:“香薷,院子里出了何事?”

香薷方才便知主子并非是纯粹遣自己回去取鱼食,她扣留住阿碧阿秋又有那番暗敲的言语,自然是明白对方是冲着清涵院而来。等到回院后,便寻了廊下剪秋和半夏问话,此刻乍闻六姑娘询问,忙暗下庆幸自个反应机灵,恭敬地上前欠身答道:“回姑娘话,奴婢方打听过了,阿碧和阿秋并未进院子,不过半夏说在门口逗留了好些时候,她还以为是来等哪个婆子有事呢。”

“很好。”

沈嘉芫满意而笑,望着发愣似不解的香薷,重复道:“你做得很好。”

是个能干的婢子,这份默契很难得。

香薷的双耳不禁有些发红,却亦明了对方为何夸奖,思及另件事再开口:“不过,姑娘,府里今儿有个不太好的传言。”

见她这般吱唔的表情,又思及先前众人的目光,沈嘉芫便知与自个有关,容色却仍是平静,“是什么?”

香蕾的脸色则有了丝为难,觑着对方小声道:“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话,说姑娘您将大表少爷送来的璎珞手钏藏在枕边,日夜珍惜相望,宝贝紧张得很,聊以寄情托思。”

“我的床褥,平素都是你们在整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正忐忑中的香薷与惊讶着的香蕾都屈膝跪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却兀自投向平静的湖面,抬手冷笑道:“起来,我知晓不是你们,然能进我屋子的人亦不多。”

正文 第十二章 试探

“姑娘,起风了。”

沈嘉芫临水而倚,微风吹起青丝拂过面颊,平添了分静谧宁和。睨了眼不远处的清涵院,她喃喃轻道:“杨柳风,吹面不寒,急什么?”极低极缓的音调,似担心惊到池中的游鱼,亦或打破眼前的春景。

六姑娘性子最是活泼,如这般只为观鱼赏柳便在亭中静坐上半个时辰,放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二婢对视后,香薷上前试探地询道:“姑娘身子才好,容奴婢回院取件披风过来?”

婢子的神态谨慎小心,沈嘉芫斜视了眼不远处,摇首后含笑接道:“不必,待会自有人送来。”侧首端过鱼食,继续撒向平静的水面,惬意自在地观赏起鱼群的追逐争夺。

顷刻,刘妈妈持着锦茜红明花的披风匆匆赶来。进亭后朝六姑娘弯腰行了礼,上前替玩心正浓的主子将披风着上,关切地嘀喃道:“姑娘,您怎的忘了夫人的叮嘱?这般单薄的坐在这儿,回头不舒服了可怎么好?”话落便不悦地瞪了眼香薷,“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姑娘的?!”

见她欲斥责二人,沈嘉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嘻笑地说道:“妈妈,是我想在这多坐会,说她们做什么?”

“姑娘,您可不能疼她们,否则清涵院可就没规矩了。”

沈嘉芫便搭上对方胳膊,起身颇是信任地回道:“院子里的事,可不都有妈妈您在吗?我知晓,你是最疼我关心我的。”少女乖顺地下了台阶,“妈妈别念叨了,我回院就是。”

香薷香蕾跟在身后,依旧能听到刘妈妈对她们的不满,在姑娘耳旁不断说着如何失责。

待等进了主卧,由香蕾解开披风坐上炕,沈嘉芫接过香茶抿了口,目光落在依旧严肃不见松缓的刘妈妈身上,含笑地请她坐下。

即便自恃得宠,刘妈妈亦不敢同姑娘平起平坐,忙不停摆手。见对方坚持,她只好堆了笑容劝道:“姑娘,妈妈知晓您是不同我见外,但主仆有别,回头传出去旁人指责老奴不分尊卑还是其次,就担心连累了您的名声。”

沈嘉芫内心冷笑,暗道总算还知晓规矩,面上却笑意不减,最后让香薷搬了锦杌让她坐在炕前。思着心底疑惑,随手遣退了婢子,便同刘妈妈话起家常,“妈妈,你说,母亲她喜欢我吗?”

闻者忙“哎呦”了声,凑前答道:“我的姑娘,您怎么能问出这个话?这府里谁不知晓,夫人视您如珠如宝,素来都不舍得您受半分委屈。您这话,回头教她听着了,可不就伤人心吗?”

沈嘉芫却慢慢垂下了脑袋,十指似忐忑地不停绞动,声音低低道:“清早我在祖母那见着九妹妹,她只跟七妹说话,都没理会我。”

刘妈妈这才明白初时主子从颐寿堂回来后为何总沉默着,笑着上前安慰道:“九姑娘还小,什么都不懂,总跟着七姑娘转悠算个什么事?必然是见夫人疼您,心里就闹起了别扭。”

虽说嫡贵庶卑,然同房里的姐妹,哪个主母不愿见着团结友好?七姑娘虽是姨娘所出,蔡氏明着亦似不待见她,然若要打压,又怎么会眼看着九姑娘疏远亲姐而和她亲近?

沈嘉芫自认为称不上聪明绝顶,然亦不是个蠢笨,可任由旁人算计的。先前怀疑刘妈妈心存歹意故意挑唆原主,但现在试探看来,对方言辞间句句向着的可都是世子夫人。她心底的疑惑更甚,慢慢就推翻了之前的思路,毕竟蔡氏掌家多年,既然能将沈家内宅打理地井井有条,便不是个糊涂好欺的。

如若刘妈妈真是旁人按在清涵院里,岂还可能有这般长久的时日?

唯一的解释,刘妈妈是世子夫人的人。

姑娘身边的乳娘是主母心腹,这原是再寻常不过的现象。偏生刘妈妈这位乳娘,总是行为可疑、言辞暗挑,令人不得不防备。如今府里盛传着于自己名誉不利的谣言,若说有可能散布出去的,除了香薷香蕾,便只剩刘妈妈了。

“对了,姑娘,有个事老奴要向您禀报。”刘妈妈神色紧张,回望了眼紧闭的屋帘才低声做禀:“您今儿半日都在四夫人的沅陵楼里,许是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府里都在说您和七姑太太府上的世子爷…”

瞧她这般神色,沈嘉芫大致都能猜到对方目的,配合地接道:“都说我寄情于物,对安世子日夜相思?”

刘妈妈表情微滞,诧异道:“姑娘您知道?”

沈嘉芫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悠长地叹道:“是啊,妈妈,我还正好奇着是谁散布出去的流言呢。都说手钏是搁在我枕头底下,应噶没几个人能见到吧?”目光紧紧地锁在对方周身,不似紧张反倒有几分随性。

“姑娘的床褥都是香薷和香蕾俩丫头在整理,必然就是她们传扬出去的。”刘妈妈面色笃定,未见对方如意料中的那般激动,复添道:“所以说,姑娘您疼不得她们,那样的婢子就该打了撵出府去。”

刘妈妈满脸都是替主子着想的忠诚,身子更是从锦杌上起了立到炕前,“出了这样的事,回头夫人和老夫人必然会寻您,咱们清涵院里可不能姑息养奸,姑娘手软不得,她两人留不得。”

沈嘉芫却表情淡淡,“是吗?”

“可不就是?老奴早前瞧她们便觉得不老实,或许还窥着姑娘的首饰,如果现在不处理,回头院子里准能遭贼。”

“妈妈说的好不肯定,不过这没凭没据的,若不是她们做的,岂非冤枉了无辜?”

刘妈妈的神色则有些不定,似乎没有料到六姑娘会有这么一说。从前但凡自个的话,主子都深信不疑,哪里还会问这么多?目光端量着面前少女,仍是那张不谙世事的容颊,莫不是脑袋撞了下柜子就真开窍了?

沈嘉芫抬眸,眼神微暗,“妈妈,我有些怀念佟兰和佟蒿了。”

“姑娘想她们了?老奴也想,可惜老夫人做主卖了出去,以前佟兰她们在的时候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且最是能替您拿主意的了。若不是当时姑娘昏迷着,许是就能留住她们,唉…现在就算您再去求老夫人,怕是也寻不回来了。”刘妈妈说这话的时候,面色还真有几分思念可惜,垂首叹息不止。

见状,沈嘉芫眯眼沉眸,果然…还想着给自己留分希望,说她这是关心则乱。然而,明知原主那两个“忠婢”都做了些何事,仍表现成这般,哪里是当真心疼自己?

这个乳娘,是不许自己身边留有香薷香蕾,难道是要另外再安置两个如那样性子的婢女进院才觉得安心?

脑海里忍不住想起世子夫人的话,上回望着那新添的两婢便诸多刁难,还曾几番暗示问可要换旁人服侍。沈嘉芫心下沉重,有了个不愿承认的事实。

人与人之间但凡起了疑心,便再不可能毫无嫌隙,且沈嘉芫与蔡氏的母女感情本就不深厚。前世里临死前,她最懊悔的就是遇人不淑、识人不明,今生又岂会再轻易信任任何人?

贵勋门第里的千金,素来要求的皆是与之匹配相符的修养与品行,即便是疼惜儿女,世子夫人的宠爱亦有些过盛。何况,她教养原主同沈嘉蔓的方式大相径庭,同为亲女,哪能这般厚此薄彼?

若站在旁人的角度来说,蔡氏厚待的并非是事事纵容的长女,而是以名媛礼仪严格着的幼女!

然而,这等说法,却又是不通的。

“姑娘、姑娘?”见对方发愣,刘妈妈忍不住出声轻唤,“您是不是还在想佟兰佟蒿?”

沈嘉芫便顺势做思念,颔首应道:“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哪能不想念的?”

刘妈妈趁机便上前揽了揽六姑娘,格外动容地安抚道:“姑娘莫要不开心,妈妈会陪着您的。”

后者轻轻推了推她,无辜的容上尽是纯粹的匪夷,“妈妈,九妹妹私下里问我,说她同我是亲姐妹,为何母亲只疼我而不疼她?我想了半晌,亦不知是何缘故。”

刘妈妈却是笑,故作亲密地抚着对方青丝,“夫人疼爱姑娘,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

沈嘉芫答得真切,接着才僵了面色,“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专注地望着对方,亦是她内心所不解的,补充再道:“难道是因为七姑姑疼我多点?可是姑姑为何也偏疼爱我?”

“自然是姑娘您生得好,夫人和姑太太才宠您。”

这话,沈嘉芫却是不信的。如沈延伯府这般有身份家族里的女儿,今后必然是成为嫡妻,名门望族的主母,又非那些以色事人的侍妾,所要求的是贤惠多过容貌,刘妈妈显然又在误导自己。

于是,沈嘉芫故作恼意,别嘴不悦道:“妈妈骗我!”语气里颇有几分任性。

“姑娘,何必要追究这些呢,夫人宠你疼你是在乎你。”刘妈妈觉得眼前的少女又恢复成了从前天真易哄的人儿,见对方赌气不看自己,咧嘴笑着无奈解释道:“姑娘想知道,奴婢告知您就是。”

虽知对方所言必然虚言,沈嘉芫仍旧很期待殷切地望着对方。

“姑娘,可知夫人为何总不喜欢您和大夫人与三姑娘往来?”

见对方摇头,刘妈妈自答道:“这都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咱们夫人还是三夫人,她怀着您的时候与大夫人闹了矛盾,而老夫人、二夫人都向着长房,以致于那阵子夫人成日都郁郁寡欢,最后身形都瘦了圈,姑娘您明明是足月了出世的,但自幼就亏损着体虚,大夫说是先天不足。”话至此,还面带心疼,“这些年来,老夫人自觉当初偏心,对姑娘您是有愧意的,否则怎的就偏偏疼您?”

沈嘉芫颔首,“也是因为这个,母亲才如此疼我?”

刘妈妈向来均是替蔡氏着想的,自然应承着续道:“夫人最担心的便是您生病,将您捧在手心里不舍得给丝毫委屈,这就难免冷落了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