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总觉得,凡事顺着母亲和四姐,待等将来出阁后,日子总归是能好的。我没指望着夫家如何荣耀,亦不曾盼过他能如何优秀,普普通通的就成,但我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最终却还要落到这样的下场,如何甘心?”

五姑娘苍白的容色透出几分坚韧,“将我许个傻子…呵。”冷嘲了起来。

“姐姐,你可不能想不开,将身子养好才是真的。”

喉咙处有些酸楚,沈嘉芫亦不懂该如何劝慰。这种情况,对于沈嘉萸,似乎已经不是“同情”二字可阐述的了。

“你别劝我,我说这些,也不是想你陪着我愁苦。”沈嘉萸的嗓音突然压低,透着几分沙哑,“我还记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时节,你让人送了两盘糕点来,当时真教我意外,还极欣喜。”

“姐姐可是想吃?回头我让人做了再给你送些来。外面园里的梅花还没凋尽,让丫头挑几支好的搁在屋里,可好?”

“好。”

五姑娘没有客套,笑着点头后再道:“咱们姐妹也算好了一场,六妹妹,别为我再去祖母前求些什么,现今儿胡家的聘礼抬了进来,我就只有一条路。”

沈嘉芫很清楚,对方说的是绝路!

五姐姐没有遮掩她自己的求死想法,亦堵住了旁人相劝的言语。

她的语气很真。

但是,要让意识到这点的沈嘉芫,如何还若无其事的与她说谈?望着面前这个女子,她心里就总觉得内疚,对方将自己当成了最亲近的人,而自己却不能替她做些什么。

长辈跟前劝说,终究是无关痛痒,亦不曾有任何效应。

她还这么年轻…

“姐姐莫要说丧气的话,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提到这个,声音亦似被什么给卡主,沈嘉芫泪眼般的望着对方。

沈嘉萸表现得倒是坦然,悠悠接道:“妹妹的以后,还长着,我没有以后了。”

屋子里沉静了须臾,沈嘉萸突然说道:“当年,姨娘抱着我来到沈家,不曾问过我到底愿不愿意做这伯府千金;胡氏将我抱到她的膝下,成全、她的宽容大度,虽说是将我与四姐一般教养,可也没问过我的想法;现在,便是亲事,都做不得主…六妹,这辈子,我将就了太多,但有些事是将就不得的。

我若进了胡家,这辈子都永远是这种生活,与其漫无尽头的活下去,还不如干干脆脆的自我了断,倒也干净。”

“五姐,你别这样。”

沈嘉芫想了想,突然犹豫着试探道:“姐姐若真不愿意嫁,倒不如就此离开。”

话落,她自己亦愣了下,居然说出唆使对方离开家族这种事。

沈嘉萸只是叹,“若能离开,我早就不在这了…”

“怎么,姐姐你、曾想过离开?”

“什么伯府千金?再繁华的表面下都有丑陋,做这种大户里的小姐,还真不如没名没姓的在外。虽说比不得如今体面,可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心里却是畅快的。”

五姑娘的话说得很认真,显然是及早前就有的念想。

“离开,总比没了命要好…”

沈嘉芫对比了下,同时亦为对方的信任而感到动容,她竟然将这种心里话都说给自己听,先前的几分迟缓就消去,凑近道:“既然姐姐宁死都不嫁,那干脆走吧。”

走得越远越好。

沈嘉萸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会认可她的想法,这种于理不合的念头,自己过去都只敢想想,方才出口后就生后悔。

没成想,她居然鼓励自己离开?

“哪里走的了?这府邸里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虽人微言轻,但沈府里若丢了姑娘,哪里是个小事?”

沈嘉芫听闻这话,就接道:“姐姐不必猜疑我,我是真心这样想的。说句直接话,姐姐不肯嫁到胡家,这想法早就生了,是宁死都不愿,而二夫人的性子你亦不陌生,知道最终只有被逼上花轿的结果。

五姐,别怪我说我冒犯,你若真的想自尽,其实这么多时日来有很多机会。可是你都不曾动作,现在胡家的聘礼抬进府,算是公开于外了。若让人发现新娘子出嫁前自杀,这事才更大。”

五姑娘眼睛突然眯紧,提声道:“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姐姐别误会,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对家里自然是有怨恨的,先不说你姨娘…”

“别提这个!”

沈嘉萸不自在的别过脑袋,她是恨沈家、恨嫡母。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惜命,不想让自己处境太糟糕,但现在旁人都将她往死路上逼,就别怪她不顾亲人情分!

五姑娘原先是准备,在胡家来抬花轿前自尽,让沈家和胡府都颜面无存。

被忽视了太久,死时就不该无声无息!

沈家既然接纳了自己,就该意识到她的存在。

但沈嘉萸不明白,眼前的人怎么会猜到自己这层意思,目光就警惕了起来。

沈嘉芫看得清明,垂眸轻轻劝道:“我说这些,没想对姐姐不利。只是觉得,生命这般可贵,你不该为此而轻生,总有别的出路。”

“别的出路?”

沈嘉芫亦不想卖关子,直言道:“在府里姐姐没机会走,在外面总有时机的。”

听她这般神秘的话,沈嘉萸反射般的问道:“你愿意帮我?”

“是,我帮姐姐。”

沈嘉萸的眼神变得柔和,转瞬复长长叹息,“你虽外出比我方便些,但我若跟着你出去,终归是连累了你。何况如意她侍奉我这么久,”摇了摇头,“我没想连累谁。”

沈嘉芫却没显烦恼,浅笑了道:“姐姐,你若真的想离开,我这真有条路,只是成不成功,还要看你自己。还有就是,离开了沈家后,你往后就只是个普通人了。”

没有了显赫的家世,沈嘉萸注定平凡。

“我知,我与我娘,从来就没真指望这些富贵。”

这是沈嘉芫第一次听对方提起她的亲娘,语气极为惆怅。

或许,五姐姐与她姨娘当初的想法,都是寻个普通人过一生吧?不少字

最终却阴差阳错,走到这步。

“我听说,二婶要带你去寺里祈福,保佑你健健康康出嫁。”

沈嘉萸先是不以为意,转而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要我在母亲身旁溜走?”

沈嘉芫极为肯定的点头,“是,跟二婶出去消失。”

这样,还能让胡氏不好过,责任由她扛,就不会连累五姐的身边人。

“今早在广盛楼里遇见大嫂,听说是在给你选陪嫁,你那日身边就让新婢子跟着,被将如意带去了。”

这点子自然好,但根本没机会啊。

沈嘉萸觉得,自己平素不出门,要在佛寺里摆脱婢女、成功脱身的机会,很小。

见她似有所动,却目光黯淡,沈嘉芫握住她的手,“四姐姐最近好似很信佛,总是到庙里去上香,想来二婶会叫上她的。婶婶过去常到的是庆安寺,这回…得去清华寺。”

“清华寺?”

沈嘉芫颔首,郑重其事的交代道:“你可以在四姐面前,说听安家的人提起,过去四姐夫总到清华寺去,想来那边的菩萨特别灵。等到了清华寺,这万事就好办了。”

“如何好办?”

沈嘉萱自进了安襄侯府,满心都想早日怀上安沐阳的孩子,这才短短两个月,就各种法子求子,可见心切。

“你找个叫空言的和尚,说有位姓慕的姑娘让你找他帮忙,你直说你想离开,他会帮你的。”

谈起前世所认识的人,沈嘉芫眼神有些空洞,嘴上却依旧接道:“姐姐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和空言师傅说上话。清华寺的后山,有条很隐蔽的路,姐姐到时候可以从那离开。”

“空言?”

沈嘉萸重复的低喃了声,“妹妹认识他?姓慕的姑娘,是谁?”

“五姐,你若想离开,这就是条路。”

见沈嘉芫不答反道,沈嘉萸亦不再追问,原本丧气愁苦的脸色却缓了不少。纵使心里有疑问,不知怎么眼前少女会认识清华寺里的和尚,但这事里牵连到了四姐夫,她就知道不该再谈。

以前六妹对安世子的那份执着感情,或许连对方自己都不想再忆起吧?不少字

“我知道了,谢谢你,六妹。”

沈嘉萸的手覆上对方,“我管成与不成,你给了我一线希望,我会试试。”

“我亦不想看姐姐你…”

沈嘉芫的目光格外真诚,却显然不提那些不吉利的言辞,“姐姐,你要好好养身子,否则总这样,到了外面,我也不放心。”

“嗯,我会知道的。”

沈嘉芫看着她显然震起的气色,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才站起,离开前突然转身,添道:“若是空言师傅反问你关于慕姑娘的事,姐姐便说她离开了京城,往后都不会回来了。”

沈嘉萸怔了怔,应道:“好。”

第八十八章 出谋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待嫁

第八十九章 待嫁

沈嘉萸修养了阵子方踏出琼琪院,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无疑是表明她的病大好。许是为了避嫌,她再没与沈嘉芫私下往来,只是在她要随二夫人去清华寺的前夕,两人在花园里偶遇上。

沈嘉芫见对方身后跟了几个陌生的婢子,笑着说了几句恭喜她病好等场面话。而后者虽没说什么感激亲密的话,但望向沈嘉芫的眸子,却是充满了不舍。

次日清早,二夫人与四姑奶奶、五姑娘去清华寺,午后就有人传消息回府,说是五姑娘失踪了。

这消息,似石子落入湖面,打破了沈延伯府许久的平静与安逸。

接下来,先是秘密搜寻,无果后不得不对外称沈家五女病故,以此掩盖名门女逃婚有损家门的流言。

二夫人暴跳如雷,面对追根问底的娘家人,不断推辞扯谎忽悠。她不敢忘老夫人的叮嘱,一点消息都不敢走漏,不能说是庶女因不肯嫁傻子而逃匿,亦不知该如何安抚胡太太,便是连身后事都办得既快。

胡家太太盼着进门的儿媳妇没了,连尸身都没曾见到,哪里肯甘心?见到二夫人就冷嘲热讽,关系越闹越僵。

二夫人寻到老夫人处,后者却斥责道:“你是五姐儿的母亲,她好好的人跟着你出去却没有回来,你不曾给个解释,反倒来找我?当初你说你屋里孩子的事,得你自己做主,现如今出了事,自然也是你自己应对。”

她语气不善,胡氏碰了一鼻子灰,连话都不敢多说,只好退出屋子,心里却在埋怨,终究不是亲婆婆,这才不管自己死活。

二夫人被娘家逼得紧,还苦于不好解释,胡太太某次来府与她吵闹番后,就再没了往来。

胡氏呆在府里,婆婆不待见,就终日为难起大*奶,将精力都放在她肚子上。

沈嘉芫有次见到大*奶,望着她牵强的表情,劝慰了几句。

夏日炎炎后,天气越见凉快,马上就步入了秋季。

沈延伯府里谁都没有再谈起过曾经的五姑娘,而六姑娘的光芒时日,似乎已经远去,变得越发低调,取而代之的是九姑娘沈嘉蔓。

老夫人跟前,她最是得宠。

而世子夫人,亦似乎渐渐忽略了长女,对**细细教导,督促非凡。

府里都有人说,是因为给六姑娘定的亲不如意,所以世子夫人才重点看待了九姑娘。

有回,沈嘉芫去广盛楼请安,听说紫珠紫箢犯了错,被降成二等婢子。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听说的并不详细,好似是在沈嘉蔓跟前犯了错,这才被拖下去处置,还得了板子。

这两人,往常对沈嘉芫最是热情,亦曾在清涵院服侍过她。

沈嘉芫想起最初接触沈嘉蔓的时候,她对自己甚至还不如个庶姐亲切,那种带着羡慕、嫉妒与埋怨的目光,持续了很久。再后来,亦曾与她好过阵子,如今则越发不打交道。

她亦不去强求些什么,譬如八姑娘的事,顺其自然。

有的时候,沈嘉芫反倒会回想起沈嘉芊的几句劝话,心里便亦缓好了不少。

齐夫人依旧登门,仍然热情,每回来都会到清涵院,对沈嘉芫好阵嘘寒问暖。接触的多了,沈嘉芫在她面前也不会觉得别扭,印象倒是不错,至少她没觉得对方苛刻。

与此同时,沈延伯府与昌威将军府亦有往来,虽不频繁,却逢节有宴时,都会有帖到来。

不过,沈嘉芫没有再私下见过将军。

十月中旬的傍晚,卫大将军府传来喜讯,说他家大*奶生下了小少爷。

老夫人笑容满面,次日就与大夫人孔氏到卫府看沈嘉芊。

广盛楼里,世子夫人坐在窗边,听着蔡妈妈询问,道三姑奶奶儿子满月酒时的贺礼,面色有些嘲讽。

“她的两个闺女,可真是了得!”

卫家长公子,即三姑爷,前不久方升了官,做了天子近臣,宫里再有贵妃娘娘美言,前程似锦。

“夫人。”蔡妈妈喊了一声,语气里不掩担忧。

“可惜,女儿了得,终究也没有儿子!”

蔡妈妈就望了眼屋外,确定都是亲信的近侍几个婢子,方劝道:“二爷,总是大夫人名下的。”

“那又如何?”

世子夫人冷笑了笑,瞥见院门口个身影,突然话锋一转,“有人欢喜有人愁,芊姐儿是去年秋方出嫁的,一转眼儿子都生了。胡氏那么盼着抱孙,大*奶至今都没动静。”

似乎提到二房这些秽事,主子的心情就好,蔡妈妈便附和道:“可不是?大*奶空有个笼络人心的本事,将老夫人服侍得再周到,肚子不争气,往后也难有作为。要说今年这府里,还真是二夫人屋里事最多,好好的折腾个庶出的五姑娘,惹得娘家人都不来看她,往后真有点什么事,她都得自己受着。

再瞧四姑娘和四姑爷,如今成亲也有半年了,也没有动静。听说最近几回七姑太太回府,都与老夫人提到这个呢,说四姑奶奶正经的药剂不调理。反倒是去信那些庙里寺里的什么符水,让人从外面搜集偏方,还问这些是不是二夫人教的呢。”

“胡氏自个就是个没眼见的,能教出来什么样的闺女?”

世子夫人轻哼了声,想起安沈氏,就难免忆起沈嘉芫,意味深长的笑道:“芫姐儿最近倒是安分。”

“终究是待嫁的姑娘,她必然是得规矩些,何况齐夫人来得又频繁,许也不敢放肆。”

说着,蔡妈妈凑近主子,“夫人,六姑娘的日子是不是急促了些,怎么不等过了元月底及笄后再出嫁?”

“我现在见到她,总觉得不似过去,浑身怪怪的,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世子夫人嘀咕了声,反问向蔡妈妈,“你说,我待她,不曾冷落吧?不少字”

“是,夫人待她还是如往常的好,只是姑娘自己变了。”

变得不愿与主子亲近了。

“我现在就是有心想与她提提安襄侯府里的事,都开不了口,那孩子,每回都能堵住我。性子沉着,闷闷的,没了过去的样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姑娘都是要做少奶奶的人,许是老夫人教着,得收敛心性。”

世子夫人却摇头,“我看不是。”

正说着,院门口徘徊许久的婢子终于走了进来。片刻后,紫星掀了帘子进来回话,“夫人,大*奶潜人过来,说是要支下个月丫头们的衣裳钱。”

“什么衣裳钱,还没到做冬衣的时候呢。”蔡妈妈率先问话。

紫星亦有些不解,只回道:“说是先前老夫人允的,庆贺三姑奶奶母子平安,特地给府里人添的衣裳。”

“这事,夫人怎么不知?”

“罢了,让她去找郑妈妈。”

世子夫人倒是干脆,只是等外面脚步声渐远后方讥道:“多大点事,居然在院门口磨蹭了这么久。”

“三姑奶奶生的是卫家的子孙,过去哪里有过这样的例子。出阁的姑娘生儿子,娘家府里喜庆加赏的?”

“老夫人偏疼孔氏,谁不知道?明摆着是关照我们三房里的人,可关键在乎的,还是她那大儿子的妻女!”

虽然这般说着,但世子夫人脸上没有丝毫嫉妒或是羡慕,只是神情越发不自在了起来,“大*奶当时铁定在场,偏生得会做事,既不想得罪她姑妈,又想在我跟前扮乖巧。”

蔡妈妈对这些不如何关心,只是迟缓了许久,终是说道:“夫人,六姑娘再过了这个冬,就要出阁了。”

“我知道。”

“有些处事规矩,您是不是该多教教她?”

女儿出嫁,做母亲的自然要教对方到了夫家后该如何生活,可现在自家主子都不留六姑娘,落在旁人眼里可是不好。

“教?”

世子夫人扬了扬嘴角,“姑太太,最近不是来得正勤快么?”

“您可是姑娘的母亲。”

蔡妈妈这话,便是强调。

只是世子夫人丝毫不动容,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年后出嫁,这天还不曾暖和,芫姐儿那畏寒的毛病,总留着病根。她往后,到了夫家,这可怎么好?”

句句关怀备至,只是眼角丝毫没有温度。

闻者站在旁边,摇了摇头。

腊月底的日子,最是热闹的时刻,各家府里总不时有客拜访,安沈氏回娘家的次数亦频繁,却不是每回都带上沈嘉萱。

她到清涵院,与沈嘉芫坐在暖阁里,说着下月成亲的事。

沈嘉芫听得有些恍惚,亦不知这时日怎过得日子之快,转眼的功夫,居然快真要嫁去齐乾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