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旭暖,沐良不自觉贪恋这份宁静。她靠坐在躺椅里,手里还握着手机。刚刚蔡永芬打来电话,似乎已经知道她昨天回宋家的事情。

沐良听着妈妈压抑的哭声,其实很想笑着告诉她:妈妈你别哭,我都没有哭,你又哭什么?

心疼她,为她哭泣吗?

可是话到嘴边,沐良却又说不出来。她喉间酸酸的,一股汹涌的泪意,被她强自逼回眼眶。

心狠狠伤过,就不会再痛了。这样也好,沐良笑着安慰自己,她死了心,从今以后也不会再觉得纠结,不会再有犹豫,只会一心一意做沐家的女儿,只爱她的爸爸妈妈。

这样多好?!

沐良勾起唇,轻笑了声。

身后忽然靠过来一具温热的小身子,沐良回头,傅橙两条胳膊已经缠在她的颈间。

“二嫂。”沐良看到身后的人,笑着打招呼。

曹婉馨坐下来,道:“橙橙不肯午睡,非要出来玩。”

“你最近气色都不好,”曹婉馨握着沐良的手,语气关切,道:“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

何止是不开心?

沐良垂眸,心头苦涩,“没什么,工作忙,身体有些累而已。”

听到她的话,曹婉馨笑了笑,“你们上班的人都很辛苦,平时要多多保养才行,尤其每天对着电脑,人很容易就疲劳的。”

“是啊。”沐良随声附和,抬手揉了揉肩膀。

“二嫂给你按摩一下吧。”

沐良惊讶,“你会这个吗?”

“会呀!”傅橙坐在妈妈腿上,笑眯眯的抢话说,“妈妈每天都要给爸爸按摩,爸爸都说妈妈按摩的很舒服,很棒的!”

曹婉馨抿唇轻笑,眼神暗了暗,道:“世钧的腿不好,我每晚睡前都要给他按摩。为了能有些效果,我还特意去专门学过的。”

听她提起傅世钧,沐良也跟着叹气。

“走啦四婶,”傅橙拽着沐良站起身,拉着她往楼上走,“橙橙要看按摩。”

沐良拗不过她,只好站起身往里走。

三楼很安静,独立分割出来的空间私密。沐良打开卧室的门,问道:“二嫂,我要躺下吗?”

曹婉馨扫了眼卧室中央的大床,笑了笑,“最好是躺下,效果比较好。”

脱掉鞋子,沐良趴到床上,曹婉馨拿起一个枕头,垫在她的双臂下面。

傅橙跪在床沿,双手托腮等着看。她觉得按摩很好玩,这里揉揉那里搓搓。

“这样可以吗?”沐良双臂垂下来,将腿也放平。

曹婉馨洗过手出来,拿出一瓶精油,站在床前,“外套脱掉,放松就好。”

沐良应了声,将外面的毛衣外套脱下来,只剩下一件吊带。她偏过头,笑着跟傅橙说话。

“你最近按时练琴了吗?”沐良下颌垫在枕头上,语气微有严厉。

傅橙鼓着腮帮子,底气不足,“昨天没练。”

“只有昨天?”

“…好像前天也忘记练了。”

沐良红唇微勾,忍住笑意,“一会儿四婶带你去练琴。”

“好啊。”傅橙猛点头。

曹婉馨眼神温和,将精油揉搓在双手的掌心,然后顺着沐良的脊椎骨,一寸寸往下,循序渐进的按揉着穴位。

曹婉馨不过才按压几下,沐良就觉得挺舒服的。她撇撇嘴,笑道:“二嫂,按摩难学吗?”

“不难。”

沐良心头微动,心想如果不难学的话,以后她要抽时间跟二嫂学学,保证能把傅晋臣吓一跳!

全身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沐良慢慢感觉有困意。这几晚她睡的都不好,只以为是身体舒缓后的自然反应。

不多时候,沐良酸涩的眼皮渐渐合上。

傅橙小眉头紧蹙,盯着沐良闭上眼睛,“妈妈,四婶怎么睡着了?”

将精油瓶子收进口袋里,曹婉馨拉过边上的被子给沐良盖上,同时牵过女儿的手,柔声道:“四婶困了,我们不要打扰她睡觉,好不好?”

傅橙瞥了眼沐良,跟着曹婉馨离开三楼。她心头微感失落,刚刚四婶还说要陪她练琴的,怎么就睡着了?

昨晚连夜赶出一份计划案,傅政整个上午又在重修,连午饭都还没吃。最后确定好一组数据,他总算松了口气,走到院子里散散步。

院子里的玉兰树已经发芽,逐渐显露的花骨朵,预示着今年又将盛放。

有佣人慌慌张张跑出来,傅政蹙眉,问道:“有什么事?”

那佣人面色焦急,“少爷,四少奶奶好像身体不舒服!四少爷不在家,太太还在午睡,这可怎么办?”

傅政剑眉紧蹙,“严重吗?”

佣人点头。

傅政抬脚往楼上走,吩咐道:“去请张医生。”

急匆匆来到三楼,傅政并没有深想。他眼见卧室的门没关,便直接走进去。沐良躺在床上,双眸紧紧合着。

傅政一惊,急忙靠近过来,“良良?”

他伸手推了下沐良,却不见她清醒。他转而将掌心落在她的额头,不过温度并不算高。

紧提着的心,终于松了松。傅政原想起身离开,可他看到沐良幽静的睡颜,脚下的步子怔怔僵硬在原地。

轻轻坐在床边,傅政幽深的目光落在沐良脸颊,忍不住抬手抚上去。

傅政剑眉紧紧皱在一起,心底的滋味复杂。如果可以,他情愿不让沐良看到这个家的阴暗与丑陋,可是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所以当初,他只是静静守护在她的身边,只要能看到她干净的笑容就好。

曾经沐良问他:傅政,你不会笑吗?

傅政眼底的眸色暗了暗,神情失落。自从他懂事以后,似乎真的没有再笑过。不是不会,而是他早已忘记,笑的滋味。

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傅欢颜的嗓音尤其明显,“良良不舒服吗?请医生没有?”

傅政眼眸瞬间沉下去,顷刻间,他恍然大悟。

卧室的门被人推开,傅欢颜站在门口,惊愕的瞪大双眸:“小政,你怎么在这里?”

大门外,尤储秀身边跟着姚琴,后面还有曹婉馨。

“我来看看。”傅政扫了眼床上的人,看到沐良紧闭的眼睛动了动。

“你看什么?”傅欢颜看到躺在床上的沐良,又看看神情紧绷的傅政,霎时变脸。

“母亲,”曹婉馨往前一步,笑道:“我刚给良良按摩,可她忽然就晕倒了,我担心有事才把你们都叫上来看看。可是没想到,小政动作比咱们快多了,真是有心啊!”

姚琴瞬间变脸,瞪着曹婉馨质问道:“曹婉馨你别话里有话,诬陷我儿子!”

“大嫂,”曹婉馨淡淡轻笑,“我就随口说说,你急什么?”

门外乱哄哄的,沐良揉着额头坐起来,慢慢看清周围的人。这是什么情况?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衣服,急忙拿起边上的外套穿好。

曹婉馨扫了眼面色冷然的傅政,目光挑衅般盯着姚琴,“不过小政关心良良也是正常的,他们年纪相当,以前又是同学,关系好也是难免的。”

闻言,尤储秀眼底的神情沉下去。

“曹婉馨,你越说越过分了吧!”

姚琴彻底被激怒,一把拽过儿子,吼道:“好啊你,这是想要往我儿子泼脏水是吧?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会咬人的狗不叫,你这么歹毒!”

“歹毒?”曹婉馨眯了眯眸子,盯着姚琴,厉声道:“大嫂,跟你比狠毒,我还真是比不过!”

姚琴眸光闪了闪,终究心虚。

“良良,你醒了!”傅欢颜听的云里雾里,见到沐良下床,急忙跑过来问她,“她们都给我说糊涂了,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沐良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刚不是正在按摩吗?怎么转眼傅政站在这里,那些人也都站在这里?

“二嫂,到底怎么回事?”沐良秀眉紧蹙。

曹婉馨挑眉,淡然道:“良良,你们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你们的事情?

沐良神色沉寂下来,看到曹婉馨眼底深沉的笑,立刻明白过来。

从来都是她姚琴压过别人一头,几时轮到她被人如此打压。心口的怒火一浪高过一浪,曹婉馨每句话都使劲把傅政往圈里拽,气的姚琴全身发抖。

“曹婉馨,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我胡说了吗?”曹婉馨不服气,“所有人一起上来的,大家不是都一起看到的吗?”

姚琴震怒,最不能容忍有人想要对她儿子下手,“我看就是你故意的,是你把小政引上来的吧?!”

“大嫂,你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你自己生不出儿子,又守着个病秧子傅世钧,就要把我们小政拉黑是不是?”

姚琴说话恶毒,曹婉馨瞬间爆发,扬手就朝她煽过去。

傅政拉过姚琴,可姚琴也不是吃亏的,她随手抄起边上的什么东西,用力丢过去。

傅欢颜没拉住,眼见那烟灰缸朝着沐良飞过去。

沐良只觉得手腕紧了紧,头还没抬,傅政已经伸手将她护在怀里。烟灰缸恰好砸在他的额角,尖利的菱角,瞬间割破他的皮肉。

姚琴眼见傅政额头渗出血迹,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心尖猛然一颤,沐良盯着手背渐落的血迹,下意识的抬起头。

傅政英俊的眉眼模糊在一片血色里,沐良动了动嘴,喉咙发涩。

“快叫张医生!”

尤储秀冷静的吩咐下去,姚琴回过神来,立刻哭道:“儿子,你没事吧?”

姚琴含着热泪,一把将沐良推开,“都是你!沐良我告诉你,要是我们小政有什么,我饶不了你!”

“都给我闭嘴!”

蓦然,身后传来傅东亭震怒的声音。尤储秀挑眉看过去,他脸色已然铁青。

大家看到他回来,识相的都闭嘴,谁也不敢再说话。

看到傅政流血的额头,傅东亭神情阴霾,吩咐道:“送少爷去医院。”

“是。”管家立刻去安排车,姚琴用手帕捂着傅政的伤口,扶着他往楼下走。

傅东亭目光锐利,沐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有这样愠怒的神情。

对面的视线里,不知何时落入一双阴骘的眸子。傅晋臣背光而站,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眼底涌起的怒气,却只让沐良越看越心寒。

他的眼神,足以说明他的怀疑。

沐良目光平静,并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傅晋臣紧绷的俊脸,黯然无声。

尤储秀扶着丈夫下楼,经过傅欢颜身边时,伸手将她拽走。

三楼的地板上,依稀滴落着鲜红的血渍。沐良怔怔盯着那些印记,却见傅晋臣忽然扬手,将他手里提着的袋子,朝她丢过来。

袋子落在脚下,保温饭盒里的卤蛋散落满地。沐良怔了怔,卤蛋圆滚滚的小身子,转眼间便染满地上的脏污。

片刻后,沐良顾不上换鞋,抬脚朝着楼下跑去。

黑色路虎马力十足,沐良快步往外跑,叫道:“傅晋臣,你站住!”

傅晋臣眼底噙着的寒气逼人,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毫不犹豫将车开走。

沐良望着远去的车身,心口压抑的难受。须臾,她回到楼上,弯腰将掉在地上的卤蛋拾起来。握在掌心的卤蛋尚存温度,可见傅晋臣开车回来的速度很快。

沐良蹲在地上,无声冷笑。她尖尖的下颌垂落,干涩的眼底渐渐染上湿润。

109 偷心

晨曦的朝阳缓缓浮出地平线,火红的浓烈,即便只是遥远的相望都会让人感觉温暖。

沐良坐在床边,摊开掌心遮挡在眼前。坐在这里看日出,远远不及上次傅晋臣带她住在玻璃屋,海上日出的美丽动人。

朝阳渐起,天色彻底大亮。沐良双手抱膝,整个人团坐在床边。她偏着脑袋,并无睡意。昨晚睡的断断续续,凌晨三点钟她就坐在这里,一直到天亮。

有人上来敲门,见她起来才开口:“四少奶奶,太太请您过去。”

沐良麻木的抬起头,道:“我很快下去。”

佣人转身离开,沐良走进浴室梳洗,很快换好衣服来到楼下。

尤储秀习惯早起,她先去厨房安排好家里人的早餐,便会去阳光房,照顾一下她养的那些花草。

“太太在里面。”佣人将沐良带到阳光房外,将门给她推开。

沐良提着包走进去,全部由玻璃制成的阳光房,不但光线充足,湿度也很充分。

“妈。”沐良手里提着包,喊了声。

“坐吧。”尤储秀坐在对面的长椅里,面前摆着一盆紫葵,她握着剪刀,正在修剪枝叶。

沐良并没有动,依旧站在她的对面。

须臾,尤储秀瞥了眼她,淡淡轻笑,“东亭昨晚都没睡好,我还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

“昨天的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沐良红唇紧抿。

尤储秀摇了摇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道:“昨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其实都不重要!”

放下手里的剪刀,她将修剪好的紫葵放入花架最暖的位置,嘴角微勾,“你知道,东亭最忌讳什么吗?”

沐良心尖发紧。

“傅晋臣是他的儿子,傅政是他的长孙,而你夹在他们中间!”尤储秀将花盘放好,又拿起边上的水壶,挨个给那些娇艳的花朵浇水,“沐良,你犯了东亭心里的大忌!即使你跟傅政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傅政为你受伤,你觉得,你还可以撇清这层关系吗?”

尤储秀偏过头,看着沐良的眼睛,笑问:“这就是你想要帮人的下场?”

沐良脸色一怔,忽然想起上次她和曹婉馨喝鸡汤,尤储秀在边上抱着傅橙玩。厨房里一切事务,平时都由尤储秀把关,难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其实她早就是知道的,却故意不阻拦!

寒气悄然窜上四肢百骸,沐良咬着唇,眼底一片晦涩,“你都知道,是吗?”

尤储秀丢开水壶,转身回到长椅里坐好,道:“我只知道,我要保护好我的孩子们不受伤害。在他们还没长大以前,在他们还没有强大以前,我要好像老鹰那样,紧紧保护我身后的孩子,避免他们被人伤害!”

尤储秀挑了挑眉,嘴角滑过的弧度莫名,“你是傅晋臣的妻子,也会是未来接替我继续守护他的那个人。可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像我这样,在任何情形下,都要不问对错,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他,全心全意!”

“你可以做到吗?”尤储秀紧紧盯着沐良的眼睛。

沐良抿着唇,只觉得胸口压着什么,闷的她喘不过气来。

“不能是吗?”尤储秀轻笑,似乎早有预料,话锋猛然犀利,“既然你不能,那我又怎么能把我的儿子交给你,或者是我未来的孙子?!”

沐良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如果你要我无视这种残忍和卑鄙,我确实做不到。”

也许早就猜到她这么说,尤储秀并没有太过失望。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沐良的面前,沉声道:“我很早前就说过,我不要求你能够配得上傅晋臣,但至少,你不能拖他的后腿!你们之间,终究相差太远!”

尤储秀指尖轻抬,抚着那株含苞的兰花,眼神幽暗,“沐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沐良知道她说的是两年前的约定,那时候她说过,只要沐良陪傅晋臣演一场戏,两年后就能还她自由身。

“记得。”

尤储秀点点头,笑道:“那个约定,在我这里,永远都作数。”

花房的光线太刺眼,沐良忍不住眯起眸子。她提着包出来时,经过前院的回廊。

迎面走来的男子,额前裹着纱布。沐良脚步微顿,挑眉细看过去,傅政面色亦如平时的冷漠,那双眼眸更加沉寂。

“你的伤?”想起他昨天满面的鲜血,沐良动了动嘴。

姚琴一把拉过儿子,侧身挡在沐良身前,明显隔开他们的距离。她拉着傅政的胳膊,催促道:“快进去,爷爷还在等你。”

傅政内敛的眼眸微闪,几乎都没有看向沐良,直接跟着姚琴进去。

有佣人将早饭端到后面的小楼里,傅世钧这几天身体都不好,几乎没有出来过。这个家里的人每个人,似乎都与往常一样。

只除去沐良。

走出傅家大门,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影随形。沐良走到公交车站,按部就班坐车来到公司,难得麻木的大脑没有出错。

一,二,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