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赫自知曦帝病势沉重,也只得劝慰道。“但愿如此。”

燕昔若在也许会有法子吧,也不知他现在何处?虽则离源自会在江湖中留意,可他行踪向是难测…唉…月下之约,有待何时呢?

“阿鼽!”正与铭烟在酒楼进餐的燕昔忽然打了个喷嚏。铭烟佳人停箸瞄她一眼,调侃道:“该不会有谁在想你吧?比如某个你亲口许下什么约的。”

是谁说‘缘起缘灭皆是镜花水月,执着无益’的?真想不到她居然会给别人承诺,可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呢!虽则期限不定,也够让人震惊的了。“噢。”燕昔颔首,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几日喷嚏不断,原来是有人在念我呀。不过我想应是暝夜吧,他知晓了铃儿的事,自是要常常挂念着我们么。”还敢提,分明是那夜淋雨受了寒,又内力大耗,还被逼着陪面前这人说了半宿的话,才会受凉的!“你!”铭烟佳人酡腮微红,她又故意提那冰块!“呵呵。”燕昔不掩逗弄之意,戏笑道:“呀,看来这酒楼的招牌桂花酒果然不错,咱们铭烟佳人千杯不醉,都醺红了双颊啊。”执酒向其敬一杯,“又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铭烟佳人狠狠瞪着眼前笑意悠然之人,忽而亦开眉笑眼道:“呵,我酒量虽好,怎的也曾醉过几场。可你这随性贯了的人,饮酒却从不至酣时,是怕喝太多会失了神,迷了志吗?”亦举杯,饮下一口,细品其中滋味,“究竟何时你才愿一醉呢?”“醉?”燕昔斜睨杯中,郁郁桂花香气,诱人入迷,她却放下了酒盏,“铭烟该知,我不喜过于沉迷一物,包括酒。”“亦包括人?”

铭烟挑眉,无奈轻喟道:“前一刻还举杯共欢,转身便能毫不留恋的潇洒离去,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无情之人。”“无情?”燕昔伸出根手指,摇了摇,满不在意道:“我不过是不愿痴情罢了。呵,无情太寂寥,痴情亦伤苦,二者皆非我愿。”“那你之所愿却又为何?”“就是…”燕昔突止住了话,朝酒楼外望了眼,道:“胡叔和铃儿回来了。”

“嗯,这丫头经过这次教训倒是乖了不少,一路上再没闹腾过。”铭烟眺向逐渐走近的橘红身影道。“铃儿她如此,其实是内疚我为她深陷险地。”唉,又何以见得不是自己连累了她呢?

铭烟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铃儿自幼虽天真些,可心地极善又重情义,想来那冰块当年也是为此,才让你将那事瞒着她吧。否则这些年她必定一直心存愧意,无法像如今这般无忧少虑。”

“不错,难得他们兄妹都一般情义深重。”“燕哥哥!铭烟姐姐!”听到脆声远远叫唤,燕昔与铭烟对视一笑,起身走向蹦跳而来的橘衫少女。

忆樱宫乃是帝王寝宫,传言当年曦帝在皇后故世后,亲取此名以表怀念之意。从此,不再招寝独眠于此。明黄色的幔帐迤地,随风飘荡,夜阑人静,忆樱宫内,曦帝却未入睡,而是端坐在宫内紫檀宝座上。乍一眼,以为仅他一人,唯借着烛火微茫才可隐约见另一人影,揖立于宝座前。

“燕昔?暄儿这些日子与他接触颇多吗?”比起白日,此时曦帝出言更沉了几分,全然帝王之威。“是。”宝座前的人答道,许是因紫巾蒙面之故,声音显得有些闷,“燕昔素有神医之名,二皇子与其结交应是为了陛下早日安康。”曦帝宽慰的赞同道:“不错,暄儿向来致孝,季赫也曾禀过,其今日询问了朕的病因。那他最终未请燕昔前来医治寡人,定是难全心信任此人之故。”“二皇子他一贯处事谨慎,思虑周全,为人又不骄不躁,实是难能可贵。”

“最难得的是他能处处以大局出发,明白江山社稷才是最为首要之物。”

曦帝口气似称赞,却又含着不容置疑的坚硬。“陛下放心,二皇子必不负陛下所望。”“恩,可惜彬儿他…唉,不提也罢。对了,四家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周亲王依旧未离封地,易王府都在为易郡主婚事忙碌,楚家自楚老亲王过世,现任的少王爷一直有些拉拢各方势力之举,至于秦王府…”“如何?”曦帝声微高,眼眸一亮,问道。答言之音愈发滞闷,“秦王府最近似乎惹上了些麻烦…”

黑木漆彩顶梁下,站着一绫罗正向坐蟒袍,要系镶翡翠玉带,宽眉长目,肤色偏白的中年冠发男子,从这双层曲廊眺望远处庭院。“王爷。”

“秦管事,世子还未回来吗?”闻声,秦亲王回身询问青褂绸衫的年已将至五旬的管事。

“禀王爷还没有,不过世子已传信说不日将达。”

管事毕恭毕敬道。“不日将达?哼!”秦王爷不屑轻哼,“他若有心岂有到不了的,只是故意给这府中一些人时间闹腾,好让自己回来后,能玩得更尽兴罢了。”“世子他…”“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平冷的语调,无一丝情感,“平昔他爱怎么玩,我不管。可这次的事牵扯到了不少江湖中的世家门派,一旦处理不妥会令我们秦王府的声誉,势力都受到影响,我是万不能容的。”听出自家王爷话到后面有些阴狠之意,秦管事忙开口替小主子分解道:“王爷,世子平日玩兴是重了些,可办事干练,待人接物无不谦和有礼,又不失贵气风范,除了…呃…总之,这次的事应不能怪世子,多半是…”

话至一半,思及些事非自己一下人、内臣能说,便低首噤声,不再多言。

“我知道,我的几个儿子中就属他最聪敏,可整日心不用在正处。唉,晞儿死得早,否则他到更沉稳持重些。”叹息声不似丧子之痛,倒像是掌柜的在惋惜能干活计辞工一般。“如今剩下的,也就他和晔儿了。”“还有晖公子。”管事忍不住提醒道,其实除了晞公子,还有晗公子,暌公子两位亦早夭了。只因去的早,又不出色,王爷竟连提都不提了,更别提几位郡主小姐…

“黄口小儿能有何用,不提也罢!你去封信催催,告诉他三日内我定要见到他!”毋庸置疑的厉声道。管事只得喏喏应声,告退回屋赶信去了。一旁石山后,亦有个身影乘机鬼祟蹿离。秦亲王瞥了眼假山方位,冷笑一声,未移半步,仍举目望向远处绿荫繁茂的林院。那里栽有上百棵樱树,可惜花期已过,如雪般温柔纯洁的飞樱早在花开最盛时,就已飘零凋落。

“这信上到底说了什么?”铭烟从燕昔身后伸长脖子,凑过来,想看清刚由小灰(一只草鸮的名字)传来的笺中所写为何。“秋枫堡遇上麻烦了。”“什么麻烦!?”铭烟大急,一把抢过信笺,一目十行的仓促读完,抬首对燕昔道:“秋枫堡名下大片田地遭毁,牲畜死伤整计,甚至还有不少人卧病将死!?这…”“还不单是秋枫堡,其他不少名门世家都有所损伤,甚至连些寻常百姓亦被波及,只是其中属秋枫堡状况最为严重罢了。”燕昔愁眉沉吟道:“说是像被毒害,还牵扯上了秦王府,这事…不易善了阿…”“秦王府?”铭烟愁眉蹙额道,四亲王之首?“你对那秦亲王府之事了解多少?”

“秦亲王府么?”燕昔思道:“秦亲王出生氏族,与当今天子乃为姻亲,昔时共征天下。曾立功无数,却在大势将定时,因…因当年魔君兰残阳出卖军情而与老楚亲王一起被困,损失惨重,秦家之势也因此大弱。定朝后受封亲王,还算太平,却在皇后薨后,又娶诸多名门望族之女,实有扩展势力之嫌阿。”“可我听说那秦亲王之所以纳众多妻妾,是因恐子嗣单薄?”铭烟忆起了不少与之有关的传闻,“听说秦亲王在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就已娶了一妻二妾,共有四子两女。长子为正妻所生,聪明伶俐的很,可惜十岁多时骑马摔死了,还有小妾生的三子不久也病死了。后来,再娶得几个女人都是名门望族的小姐,当时他已是亲王,即使不是正室也算不得下嫁,可共生的二子二女中,也有一子一女早夭。如今秦亲王膝下只余三子三女。”“不错,现今的秦世子就是已去秦亲王元配仅剩之子。”燕昔颔首道。“哎?秦亲王现在的王妃不是他的元配吗?”铭烟诧异道。没听说秦王妃去世的消息阿?

“嗯,那位夫人去的早,是立朝后不久的事。那时天下刚定百废待兴,所以丧嫁一律从简,知道的人自然不多了。”记得当时曦帝还特许周亲王风光大葬发妻呢,呵,但是呢…

铭烟没留心面前人神色有异,只奇怪自己何必去管别人的家事呢?他娶三千佳丽也罢,从一而终也好,和自己何干?重要的是…“喂,你觉得暝夜他是否会有极大的麻烦?”

“不好说,信上寥寥数语,也不知情形究竟怎样?”燕昔缓过神来,声平气静道:“我们在此多思亦是无用,不如快些赶路吧。”“嗯。”铭烟应和道,突得眼眯向燕昔,“等会我回屋叫醒铃儿,咱们就走。只是今后不能频频停留午睡了。”“呵呵,我不是体恤铃儿曾被下禁制要多多休息,以便调养嘛。”唉,以后要披星戴月的赶路,再不能惬意得小休片刻了。“对了,一会这信上的事,别让胡叔、铃儿知晓。”

“胡叔也不行?”铃儿就罢了,可胡叔乃秋枫堡分堂的堂主,连他都瞒着,不合适吧?

“你认为他知道后,能不被铃儿套出话来?”燕昔横她一眼,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此类事,怎不吸取教训!“也是,就按你说的,可怎么对他们说要日夜赶路的缘由呢?”铭烟苦思着说法。

日夜赶路?燕昔抽搐一下,无奈认命道:“只说是暝夜忧心铃儿之事,故要尽快赶至秋枫堡即可。”

“母妃。”一束发前翠玉银冠,弯钩鼻,貌偏峻严的绣鹤绸衫少年,掀起锻帘,入得内屋。

头戴金丝宝树髻,插着翠鸟凤羽钗,肩披镂金窄褂,身穿五彩绣裙的美妇,原侧躺于棉榻上闭目养神,见少年面带不郁之色,支身坐起,屏退屋内丫环,嬷嬷们,柔声道:“晔儿,怎么了?何事忧扰?”秦晔一步上前,有些焦灼道:“母妃,他要回来了。”“他?”王妃有些困惑地打量着秦晔,猛然惊觉道:“你是说世子要回来了?”

“世子?!”

秦晔的表情遽然恶起,怨懑道:“我也不过比他晚生了半年,凭何他便为世子!就因他是那个心肠恶毒的女人所生,是嫡子?!那个女人又怎配为正室,王妃了?当初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她根本…”“晔儿!”秦王妃厉声喝止他越来越过的言辞,见其满脸不忿,无奈摇了摇头,牵过他一只手来包在自己双手中,缓了口气,道:“晔儿,无论她曾做了什么,死者已矣,就别提了。何况世子是王爷亲立的,又无过错…”“哼,无过错!?”

秦晔抽回手,激愤地来回在屋中踱步,“他根本整一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哪样未沾?

醉酒曾至五日未醒,巨赌曾输十万白银,平日里一掷千金的奢侈就不说了,他的风流韵事早已满城皆晓!这样的人怎当得世子,又如何能在将来执掌秦王府?”秦王妃未答,只是不禁愁肠百结。晔儿,他是醉酒五日于听风亭,却留风雅之名;他是巨赌曾输十万白银,可最终让曾赢他的黎城首富屺远航倾家荡产,一文不名;他是平日里一掷千金,但因此收拢了多少人心;他是风流韵事不断,也只得句年少轻狂,公子多情。可你到今日还看不透,他从不简单,若是能对付得了他的话,那自己…自己早就…

忆起当年,秦王妃的手战栗着慢慢握成拳,软弱又刚强,矛盾着共存一体。

“母妃?”秦晔久候不见其开言,停下步子,走至她眼前唤道。“晔儿,你…唉…”王妃踯躅了半饷,欷歔道:“你还是别主动招惹他为妙。”

“别主动招惹?这么说连你也不帮我了?”

秦晔这时倒像孩子似得,抓着她的手摇晃起来,见她为难无奈之态,不由心炙道:“姨娘!你忘了娘就是被那个恶毒女人害死的吗?”

‘姨娘’二字令秦王妃一颤,当年自己嫁进秦家虽是父母之命,可亦是为了守护姐姐的遗子。入府后发现姐姐的死别有蹊跷,竟是当年元配夫人所为。为了替姐姐报仇,更为了使她和晔儿今后的日子无需担惊受怕,所以自己动手…那女人满嘴血污,死不瞑目的模样,就此挥之不去,午夜梦回数次惊醒。自己因此有了熏浓浓的安神香,方入睡的习惯。可王爷见到这一幕的那刻,只扫了一眼,淡淡吩咐人准备后事就走了。别说深究死因,甚至不曾回头再望一眼,一眼都无…从那时起终于真切的明白,自己枕边之人确然无心。还有秦昕,那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目光,与那刺眼的艳红交融,犹如鬼魅。那时才十二岁啊,却仿佛已看透了一切,但这并非最使人心惊的。最骇人的是从头至尾,他都未对自己露过一点恨意,若不是心计至深,便是对其母当真无一丝舐犊亲情,无心无情,就如他父亲…

“晔儿,你绝不能主动去犯他。”秦王妃一字一字的郑重道,这样你才能平安活在这世上。

“我…”秦晔支吾着,似有些心怯。“你该不会已然做了什么吧?”王妃惊道。“没…没有。”“真的?”“当然。”“那就好,你去吧,我有些乏了。”

秦王妃获其保证后,宁神重卧回榻上,直至秦晔躬身退出,都未留意他闪烁的眼神。

一样手足别样情

瑾峙城中最有名的景胜当属‘听风亭’,因为秦昕公子曾在此与一群文人墨客斗酒会诗,以至横卧五日未醒。瑾峙城中最骄傲的盛举当属两年前‘砾还楼’的那场豪赌,秦昕公子在最后一局中反败为胜赢走了近旁黎城首富,屺远航的全部家产。瑾峙城中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当属秦昕公子又得到哪家名门小姐的青睐邀奇游山蹋水,又与哪个色艺双绝的美人对诗作赋。瑾峙城中最大的金佛是秦昕公子曾融千金所制。总之,秦昕公子的声望在瑾峙城中甚至已跃过了一方之主秦亲王,固然他旱时施粥放粮,涝时捐银修坝。秦王府中人也更拥戴这位世子些,且不说他那俊美无双的外貌,单是性子好这点就足以收服众人之心。府中下人皆知世子是从未发过脾气的,晔公子虽亦是顶尖的人物,却显得过于严肃不及世子可亲。因此,今日瑾峙城中似乎飘荡着一股愉悦气息,王府中更是欢舞异常,只为那常出游在外的秦昕公子回府了。“你回来了?”秦亲王伏于紫檀雕麒案上执狼毫抒写,只瞟了一眼来者,便低首继续研墨习字。

“父王。”来者并未对这明显的怠慢,有不渝之色。移目从设于案上的红木嵌银笔架,黑玉纸镇,青石玉器,到一旁悬着的前朝名画一一打量着。秦亲王久不闻其声,稍抬目,见其自得之态,眉紧了下,将笔搁下。“昕儿。”秦昕公子这才转向他,挂着笑,敬言款语道:“父王,唤昕儿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秦亲王细细注视着眼前自己愈发贵雅明绚的儿子,白至透亮雪肤,眉目间竟有几分像…可,灰褐色的眸又偏偏深不见底,薄唇微抿,笑得让人意摇又心悚。“嗯,你该知道发生何事了罢。”秦昕始终含笑对着自己父亲的审视,此刻笑意越深,拾起方被掷下的笔,轻抚沾墨长毛,道:“昕儿刚回来,怎知发生何事?倒是晔弟常年在府里该清楚才是。”“哦?秋枫堡之事昕儿不曾听闻?”秦亲王牢牢迫视他,声略沉,欲要从其瞳眸中探知真意,“豫庄早已交由你打理,现今在此处出了事你竟不知?”“秋枫堡?”秦昕不在意道:“就是豫庄十里地外的秋枫堡?庄主秋暝夜年青能干,自他接手后,秋枫堡财势扩了两倍不止,除了些江湖买卖,商农亦有所涉。只是为人冷淡之极,从不对任何人稍加辞色,却也极少动怒。‘秋暝夜’这名字到起得甚配,秋深无月夜,萧瑟寒凉时,呵呵,果然人如其名,性冷如冰阿。”“就这些?你最近在忙什么?易亲王府招亲你亦无动静,现连豫庄四遭大片田地遭毁,人牲死伤无数,许多名门世家牵涉其中,已然齐聚秋枫堡,将锋矛直指我们秦亲王府的事都无所知吗?”

“父王无需动怒。”对秦亲王的横眉怒目,秦昕摆摆狼豪笔干,悠笑道:“易亲王府招亲,若知父王对这‘天殒第一美人’如此中意,孩儿定会前去,尽孝道让父王一尝心愿。”

语带暧昧,这‘中意’二字是指为媳,还是为妻,叫人无从分辨。秦亲王极力压制心上窜的火苗,何时起每每与此子言词交锋,自己定先失冷静。“秋枫堡之事呢?”“那事阿…”贵值千金的狼豪再次被丢弃在案上,秦昕转身长发旋飞,“昕儿自会彻底了结。”一只墨缎青底皮履踏于蝠形楠木门槛上,偏首,有礼道:“呵呵,父王好好歇着吧,孩儿告退。”

于是在这场游子回家,骨肉团聚,父慈子孝的会面结束不久后,书房里传出‘咔嚓’一声,宣告了今日那支不幸的笔,到底寿终正寝。

暮余山四季风景如画,春暖百鸟鸣,夏炎树荫密,秋凉红叶飞,冬寒泉水温。其中最美的乃是秋季,山上大片枫林红艳似火燎山。夕阳斜照绚丽低垂晚霞,溅艳宁静天暮,风过火红海波翻滚,‘海’天一色互相辉映,格外迤逦妖娆。秋枫堡独坐于暮山上,孤清却无萧凉之意。“大哥!”身姿凛凛的红衣青年寻声而转,眨眼间,怀中多了个软软的娇小香躯。“大哥我好想你哦。”

橘衫少女蹭着青年的衣襟,撒娇道。青年低首看着怀中的橘衫少女,无奈摇了摇头,未发一言。“暝夜。”红衣青年向少女身后望去,只见一白衣俊逸少年走近,身旁跟着粉纱披帛旋绕于臂的婀娜佳人。

“燕昔。”努了下略干的唇,秋暝夜终于摒出两字来。“呵呵,许久未见,你还是一点未变阿,暝夜。”燕昔轻笑道,朗目微旋,不动声色的将身旁佳人推上前去,忍住暗地被扭得生疼,不改笑意,“铭烟和我都想你得紧呢。”

铭烟柔笑着点头示意,捏在燕昔腰上纤指愈发用力的转了转。依理本该说‘我和铭烟’才是,这人偏故意背理而行,什么‘铭烟和我’的,讨厌,讨厌之极!这幅画面落入暝夜眼中,却是相依相偎,异常亲热。按理看了十年早该惯了,可他素是不苟言笑之人,不禁还是别开了眼去。铭烟见状心头又是气恼又是娇羞,狠狠瞪了燕昔一眼。受到佳人的怒目相向,燕神医无辜的摸摸鼻子,玉笛轻敲秋暝夜肩膀,玩笑道:“秋枫堡的主人接待来客都是在庭院中,一杯香茶也无吗?”秋暝夜尚未及答言,铃儿抢着嗔道:“燕哥哥怎算客人?”过去一手牵着燕昔,一手挽着铭烟,谄笑道:“走走,我带你们去原来一直住的院子啊。”两人半推半就的随她入内,越过暝夜时,燕昔与其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皆知须得避开铃儿再细谈近日之事。“秋铃儿,等安顿好后,你给我回屋面壁思过去,十日不准离房。”“什么!”铃儿惊呼。待瞧见自个儿亲大哥面无表情,知道没得商量,讨好地瞅瞅身旁不是亲兄长却胜似亲兄长的燕昔。受到求救的目光,燕昔拍拍铃儿粉嫩嫩的小脸,心疼道:“十日这也太过了!”见铃儿不住点头,立即安慰道:“放心,有燕哥哥在,三餐点心都会及时让人给你送去的啊。”

铃儿愁眉苦脸,腹里泪落如雨,呜…呜…怎的自己这般倒霉,眼看就能蒙混过关了,就差那么一咪咪,到头来还是…唉…燕昔笑着反拖低下头,再无之前活力的铃儿,走向她熟悉不亚于己地的院子.

“晔公子。”两个婢女正在花园嬉笑着闲嗑家常,突见一身光鲜的秦晔到来,赶忙小心退至一旁行礼。“哼!”这些日子秦昕回府,府中上下都围着他转,秦晔不免郁结在心。今日出府散心,入耳的事几乎不离‘秦昕公子’四字,怫忿愈深,摆袖提步,想着回自家花园逛逛也罢。才进园子就隐闻欢笑声,却原来是两婢女在嬉闹,可一瞧见他,立时收了音,停了笑,如木做的一般立于边上,似希望自己快快离去。怎么,难道他是凶神恶煞不成?秦晔平日为人严谨,虽未苛待下人,但替王妃督管时,一律以家规为准,不讲一丝人情。又认定不庄重肃穆,正言厉色不足以立威信,瞧不起秦昕整日不正经的样,故时常板着脸。日子一久,下人见了自是战战兢兢,他偏不知深索,见人人都喜亲近秦昕,唯觉自己受了错待不平起来。

几日怨气填胸,无处宣泄,这时一并发作了出来。“来人!”一声高喝,几名护卫侍从即时应声而来,“这俩人不干自己分内之事,在此玩闹戏耍,犯了我秦王府家规,带下去各抽三十鞭子。”两婢女在其呼人时,便知不好跪倒在地,一听要受这般重刑,不明自己哪里错已至此,又不敢分辩,大声啼哭起来,边还哀哀求饶。梨花带雨,铁石心肠也要软了,可秦晔肝火未消,但觉更心烦不耐,正命人疾速将二人拖下去之时,迎面却走来了他此刻最不愿见之人。“晔弟,何事动怒至此阿?”秦昕悠笑着走来,随身只单着件宽袖长衫便服,偏显得儒雅又俊洒,高雅却又无孤高自许之姿。“没什么,不过惩戒两个不守规矩的奴才罢了,不劳世子费心。”秦晔端严生冷以对。

“呵呵,既是小事一桩,晔弟又何须认真与两个下人计较,徒失了主子的身份。”

秦昕示意侍卫松开了本被拽着的婢女,温言道。又来做好人!秦晔愤恨已极,却被其一句‘徒失了主子的身份’慑住,进不得,退不得,咬牙忍气道:“世子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自该受罚,否则何以成方圆,定家邦。”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秦昕徐徐复念一遍,笑问道:“那依晔弟之见若国法与家规相抵时,又该如何取舍才妥呢?”秦晔一时难答其言,按理自该说是国法重,但父王的心意非是不晓,如此答必被觉胸无大志;要说是家规为先,众多下人在场,太过狂妄无忌,父王听闻也未必欢喜,或者反觉自己口无遮拦,沉稳谨慎不足,一样得不偿失。欲张口实是不知何言才当,偏秦昕笑吟吟的盯着自己不放,难以搪塞过去。秦晔双手紧握,脸涨得通红,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尴尬不已。“昕公子,晔公子这都怎么了?”秦管事适时出现破了僵局。“哦,没事。”秦昕漫指了下依旧跪于泥地的两名婢女,道:“晔弟管教下人罢了。”

秦管事看看笑意悠然的世子爷,望了眼血色未退的晔公子,眸一转,怒瞪地上饮泣着的两婢女,厉声斥道:“你们是哪里当职的奴才,不好好伺候着,反给主子添堵!”稍机灵点儿的婢女见此情形,知有人做主,急忙抹泪,欠身禀道:“奴婢本是服侍八小姐,霏媛郡主的。只因小郡主见园中花开得好,要奴婢们挑好的摘了,插于屋内水晶瓶里,这才来到此处。园中景美,奴婢们细选着采摘,忘情之余,竟嬉闹出声,扰了晔公子清静确实该死,不敢替自个儿讨饶,只求容奴婢将花篮送回,免得小郡主等焦了心,稍晚再来领责。”秦昕听了,唇角微扬。小郡主?那定是王妃教出的人,先道明自己并未擅离职守,再表明背后靠山为谁,却不推诿责罚,给主子递上梯子,以全其颜面,也可保不致日后另行刁难,果然伶俐。

秦晔不料这两人竟是八妹的丫环,那必是母妃的心腹,自己一时激愤,鲁莽行事,这…唉…

“咳咳,世子,晔公子依小的之见,这二人固是不对,但念其初犯又还算忠心,就饶了她们这回,两位以为?”秦管事善察言观色,岂有不通人意的?打个圆场,平白讨了主子的好,何乐不为?

“呵呵,这事原是晔弟处置的,我不便横插一手,晔弟你看呢?”这会倒说不便插手了!秦晔摆摆手让两名丫环起身,端正道:“这次念你二人无心,又确是在为主办差就饶了你们,不可再有下回。”两丫环忙躬身连连作诺。秦晔看着无味,瞟了眼眸含兴意的秦昕,突觉自己似乎是个丑角,正在演一幕早被定死了的戏,感着头晕乏力,不愿再做纠缠,回屋歇息去了。秦管事随后交待了几句,众侍卫便回去各司其职,他自个儿对秦昕施上一礼后,亦要告退,临走前特意答谢了秦昕赠其鳄鱼肉以缓其夫人哮喘之症。对方却当作小事一桩,只道其为王府操劳多年,已与家人无异,自当关心。虽明知其中有拉拢的意思,秦管事亦有些感动,无论如何跟一个把你放在眼里的主子,总比目高于天的主子要强,懂得人心的主子,总比不上心的主子要好。

“多谢世子相救。”人都散去后,那伶俐婢女朝秦昕,俯上一俯,娇声谢恩。另一名丫环胆小受了惊,她好意让其先回去了。“免礼。”秦昕温和抚慰道:“今日之事其实…唉,想是晔弟心情欠佳,你委屈了。”

“世子切莫这般说,奴婢惶恐。”秦昕捡起地上的花篮,递与她,道:“这月季花开得到真是艳丽,最难得此花四季长春,对了还不知你是…”婢女闻言娇羞低首道:“奴婢便唤长春。”“哦?”秦昕从花篮里拾了支月季,笑道:“长春既要相谢,不如就将这朵月季赠于我可好?”

长春因他那一笑入迷,竟怔愣着不曾回话。是她看错了吧?世子刚才那笑怎会有邪魅之气,让人…让人…如着了魔般,不能自醒。“呵呵,看来长春姑娘确实累了,还是早点回去吧。”长春这才回神,讪讪告退,往霏媛郡主的闺阁去了。秦昕移花至鼻下,轻嗅着,此花虽香却太浓,竟有些呛人了呢。轻笑一声,随手掷于尘土,踏过芬芳,头亦不回的闲步而去,身后花瓣碎于泥淖,香消瞬间。

此刻秋枫堡内确聚集了不少武林同道,名门正派,商讨大片田地遭毁,人牲死伤之事。平素静谧的秋枫堡异常热闹喧哗起来,独不见一堡之主秋暝夜招呼诸贵客的身影。他虽性冷却从不是礼数,只是正端茶与最不需招待的‘客人’。内院茶室中,茶香四溢,可室内三人都无心品茗。“夕影门?”铭烟失色惊呼道。燕昔未语,握玉笛手却慢慢收拢,双目直直瞧着秋暝夜,见他头微点,自己的心似也随之振了下。夕影门么?是他...可不该这么快啊,是自己看错了?猜错了?算错了?燕昔从未如此纷乱如麻,只因那人...他的目的、真意都猜不透,看不真切...辨不清…“秦家暗里勾结夕影门?这…”铭烟望了眼燕昔,见其颦眉深思,转对暝夜道:“这确凿吗?秦亲王乃四亲王之首,与邪派魔道有干系,这…说不通阿?”“也没什么不通的。”燕昔覃思着接口道:“秦王府这些年不断扩增其势,自有明面上不易处理解决之事,夕影门又并非当真鬼府,亦需财势以持,真互通也不足怪。”只是那人岂愿居于人下,听人差遣?“毒么?方圆数百里皆受其害,偏只豫庄无恙,难免惹人起疑。可怎又揣度出夕影门来?”“方法,手段,毒性。”秋暝夜平平无波,简易素洁出言道。“你还真惜字如金阿!”燕昔忍俊不禁道,铭烟亦一旁抿嘴,愁雾略散,“方式手段皆可效法,至于毒性…说是从豫庄内宸溪源头而出,随水流贻害四方么?还需亲入秦王府的豫庄内,勘探一番才知周详。”、

“秦王府世子近日将至。”暝夜明燕昔之意,秦亲王权势浩巨,擅闯其别院实是不智,纵得线索亦无法深究。“嗯。”此事处置不当,对秦王府声名亦有所碍,无论秦王爷有无野心都会设法平息。秦亲王世子,秦昕么…

“门...公子,您真要去秋枫堡?”怎的又叫错了!唉,这主子的身份老变来变去,一会儿秦昕公子,忽而夕影门之主。自己随伺在侧,比不得一般门人,连公子真容亦未得见。这自是无上荣耀,可...真羡慕随影一样贴身跟随,却无须现身出言。“小瞳。”

秦昕亦是夕影门门主轻柔唤道,这柔和之声素是最令其下属、门人发悚胆寒的,“你这记性究竟要到何时,才长的全呢?可要我命穆鹤制些灵药帮你一把?”“请公子宽心,属下决不再不犯了。”

小瞳迅即作保,开玩笑,穆鹤制的药,灵药比毒药还要可怕上数倍,一旦服了他的药,往往只怪自个儿没有早早了断,唯愿尚有自裁之机。

斜眸一觑,眼瞪得滚圆,赛似游鱼的贴身侍从,于铺着弹墨纭缎袱的炕上,懒慢卧下,“这秋枫堡是非去不可的,何况…”伸手从炕桌上取下一檀香漆盒,拨开精致金扣,里面陈放着银丝绣囊,拉开绸带方可隐见一屡墨发,长指在内轻轻摩挲,“何况他亦在那儿。”又要见面了呢,这次你可还能护全友伴,安然而退?燕昔…

“少主,二少。”离源接过信使奉上的急报,展开速览。离木与他隔案而坐,只见自家兄长读着读着,面色逐渐沉了下来,神色也有些怪异。须臾,离源放下了信报,沉吟半饷,对离木道:“我要即刻外出一趟,家中之事就暂交由你处置可好?”离木拿起被其搁下的急报,才看个大概,听此言,犹疑道:“哥,你是去秋枫堡么?因为扯上了秦家?”“不止。”离源摇首道:“如消息未错,燕昔现亦在秋枫堡处。”殿下曾吩咐留意其踪迹,不料…“燕昔!”

那半月多不得离床的日子清晰浮现,离木高声道:“怎么哪儿都有他!”

离源一贯沉稳的心神有些微浮波扬,不仅有他呢,还有…铃儿…原来你口中的大哥是秋暝夜,那我们…“总之,我明日便动身去秋枫堡。”“以离家少主的身份?燕昔比狐狸还狡猾,不会起疑?”燕昔在离木心中与梦魇无异。

“我们与殿下之事,他至少已确知了八分,余下两分正如你所说,以燕昔才智亦该测度的出。”若非那日他未赴约,殿下都要据实相告了呢!离木一呆,喃喃疑惑道:“易王府那…究竟…”忽然,音巨升,“天!我不在时燕昔又做了什么

!?殿下怎会…”“二弟。”离源设法使自己的小弟平静下来,伤势才复原,需静气修养方是,“你若不愿留下,就入宫去,将此事告知殿下,也可陪五皇子习武。”离木在心中比较了下整日碎碎念的老爹,缠着他做媒的三姑六姨,与任性顽劣的小屁孩,展颜道:“还是回宫好了,怎的我也挂着二皇子‘护卫队队长’这名头不是?”离源瞧着视尊长如蛇蝎的二弟,赶着去整理行囊,无奈亦起步回屋收拾,萦绕耳边的却是一阵阵悦耳铃声。

世上由来知音稀

山间暮色四合,树摇草动,清新纯净随风扑鼻,不掺凡尘俗世的污浊之气。

“暝夜。”丝帛长带飘展绕舞,月下佳人柳眉翠笼,发若乌云松挽,凤目荧荧,檀口点丹,柳亸花娇亦不可及。“铭烟。”秋暝夜乍见这等风情不由一怔,结识郑铭烟、燕昔于其少年之时,那时他们尚幼。燕昔因初遇时,即现出远胜常人心智,自己与铃儿性命亦为他所救,故难看其做孩子,却将铭烟只作妹子,如铃儿般待看。虽她孩提时曾叫嚷过要嫁与自己,也只谓戏言,何况笄礼后,铭烟也不曾再提。

她与燕昔青梅竹马,又甚是亲昵,心中早默默将二人看作一对。有时也奇怪他们这般亲密无间,为何迟迟不拜堂成亲?可性冷贯了,终未相询。近年铭烟愈发妍丽出挑,望他时秋水若碧波荡漾,似含深意,可却怎的也瞧不明白,亦不敢多瞧,仿佛看得稍久,便会被那波涛卷入,胸口窒闷,气息不畅,常常刚触其目,便移了眼去。以至今夜,此刻,才认认真真地细看她。何时小女孩已成妩媚佳人?又何时她不再唤自己‘暝夜哥哥’,而直呼‘暝夜’了呢?“暝夜。”佳人莲步缓缓走近,手中捧着碗盛在瓷煲中的药汤,眸中柔情难遮,“这是燕昔为你重配的补药,固本培元再好不过,我刚熬了,你乘热喝了吧。”秋暝夜接过碗,一口喝下,抬袖抹了下嘴,摇首道:“你还是让燕昔休再为我费心,也就减十年寿数罢了,我不在意。”当年若无燕昔,自己与铃儿只怕皆难得以保全,十年寿数相换兄妹二人之命,便宜了。我在意!铭烟心中叫喊,面上却只得点点头应承下来。这人就是这般面寒,性冷,可心却最温热不过,总将自身得失置之于后,再沉的愁苦,再重的伤痛,也只一人扛了,却不表露分毫。所以自己才由钦羡铃儿有这么一个护她疼她的兄长,到心疼他无人知晓的苦痛。就这么看着,瞧着,羡着,疼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终是再不能将他从自个儿心上挪开,移去。“秦世子不日将至,暝夜你可有了准备?”倒时群起激昂,一言不合,极有可能便会…

“见机行事。”

秋暝夜淡淡道,毫无紧迫之感。燕昔也惯用平言淡语,只是她如此,外人觉其温和,相熟的却只觉劣性难训。而秋暝夜一般淡漠,冷意却重了数倍,但亦更具安定人心之力。“你…你有打算便好,暝夜…我…”铭烟佳人,羞晕秋枫之色,扭扭捏捏,全无往日豪爽之风,夷犹多时,偷偷飞目相望,眼前人只不解得对着她面有异色,失了志,乏了力,单留了句,“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气馁慢慢提香足离去,直至远到再觉不出那熟悉的气息,企盼之声仍未响起。

秋暝夜凝视着窕窕倩影逐渐模糊,再难望见,几次掀唇,终无一字。是习性?还是别有所思?又或只是一时言词匮乏?多年后,当他再立此地,忆起这一夜,怨、悔、哀、痛,席卷而来,却亦无一字可出唇,唯一叹一嗟,诉尽心中未言意,何奈时已晚,语已迟…四月维夏,六月徂暑①,瑾峙城中人却不畏酷热,纷至沓来,摩肩接踵,拥于城门前。

巳时一刻,紫缎华盖双辕车由两匹纯黑色的高壮骏马拉着,缓缓驾来。灰袍车夫服马夹辕,侧旁坐一紧衫长裤的少年,腰负短剑,一双灵动大眼四顾,明为戒备之举,或是年幼之故,他做来便有几分孩童出游好奇张望之意。簇拥一处的人,见得车来,纷纷退至一旁,让出路来。车舆左侧的绸帘被一只胜雪素手掀起,秦昕扶轼对围于路边的人潮致意。不免又引得人首攒动,站于右边的扰攘着朝左挤,后面的往前推,嘈杂声一片。他只微微笑了下,撩下帘子,靠回车内席垫。外边鼎沸之声却骤然下降,众人皆怔于那帘落前带魔似幻的一笑,还未回神时,车马已然驶过城门,唯留辄痕。远处茶楼上,一人咬牙望着这一幕,原本峻厉的脸更显狰狞。“晔公子,何须郁愤,这位昕公子此次一去,或就再无还时。”楼阁雅室一稀发浓眉,土黄金边衣衫男子,坐于圆木桌旁,边饮茶,吃着瓜果点心,边道。秦晔猛敲了下扶栏,大步转回室内道:“你可都安排妥当?这事不能有万一,否则…”

“呵呵,我说晔公子,我办事你该放心。”“我信的不是你,是…”“是夕影门?”

土黄衣衫男子转眸,笑接秦晔未敢出语之言。秦晔重重哼了一声,低头灌茶,遗漏了对坐男子掠过一抹幽光。

“殿下?”“嗯。”“殿下!?”祁洛喧终于在离木巨山吼中彻底恢复了神志,“你说燕昔在秋枫堡?”

燕昔怎会与秋枫堡堡主,秋暝夜为莫逆之交,从未有此传闻阿?如今秋枫堡正值多事之秋,还有秦家也被牵扯入内,此事…他身陷其中,会如何自处?翻翻眼,离木疑心燕昔更本不是神医,是巫师才对,殿下整个人怪异的紧,不知被其下了什么咒。“是,我大哥也赶去了,按日子现在亦该到了。”“离源去了么?”他与秋铃儿…唉…若他只是单纯的离家少主亦算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可离家为祁氏皇族在江湖中的桩子,这一层知者不多,却亦非全隐人耳目,秋枫堡颇有遗世独立之风,只怕…“对了,秦亲王派何人前去处理此事?”“噢,就是…”“离木!”略显脆嫩的叫喊打断了离木,五皇子祁洛彬在殿外不耐道:“喂,你不是说会马上出来的吗?这都多久了?快出来啦!”离木苦着脸,躬身行礼道:“那个是秦家世子前往,属下先告退了。”得到首肯后,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殿外挪去。祁洛喧独留殿内,在脑中搜寻有关秦昕之事,可不断涌现的并非近年来这秦家世子所行所为。而是遥远的过去,一张比自己更像母后几分的小脸,和那双用说不清意味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灰褐色眸瞳,直觉这位可称表弟的秦昕,秦世子,似乎自幼起便不怎么喜欢自己呢…

秋枫堡的正厅大堂今日贵客满座,以芜山派,金家,花家,颖岭派,天河帮,蛇影帮为首的众多武林世家,名门正派齐聚于此,等候秦世子大驾。

令人颇为以外的是,离家少主,离源今早竟然到了。离家与秋枫堡素无往来,离少主称此事扯上夕影门,攸关整个武林正道福祉,离家自当前来,尽一分力。这话未免冠冕堂皇了些,之前已有不少门派,为夕影门所害,可时至今日离家才突然要挺身而出了?后有消息灵通者悄悄传语,离源,离少主自己于两个月前曾遭夕影门伏击,身受重伤,最后可谓是死里逃生。众人恍然嘘吁,噢,原来如此阿,这就怪不得了,人同此心,情同此理么。未过一刻,众人又得知燕昔神医正是为救离少主性命,而招惹了夕影门,大家再次恍然大悟,这便是为何行踪无定的燕昔神医会出现于此,而离少主又为何方至就去与神医叙话。

在庭院中离源对迎面而来的两人上前抱拳道:“燕神医许久未见,一切安好?”偏首望着衣似火红,却难遮冰冷气息的挺拔青年道:“不知这位是?”见暝夜亦在打量对方,燕昔不禁失笑,这几日秋枫堡门庭若市,苦了不喜热闹的暝夜,时常避开了去,自寻清静,不然不会不知这刚上门的贵客。“暝夜,我来替你介绍这位就是离家少主,离源公子。”秋暝夜闻言,将目光移至离源身上细细端相了番,微点头致意,“离少主。”这人便是离源?看样子倒是稳重之人,可惜…“离少主,秋枫堡独居此地多时,少沾世俗,照顾不周望见量。”

呵呵,燕昔莞尔,想不到暝夜也能说出这番别有深意的话来,可见他确实紧张铃儿至极。

离源心中微涩,明明早已预见了的,却为何还是心酸难耐?勉强笑了笑,这‘是’却怎样也应承不下,他能什么都不做便轻易了了这断缘吗?能吗?若能自己又怎会在明知不可为时,依然放不下,割舍不了呢?“离少主这回前来是为报‘涸雪’之仇?”燕昔打破有些尴尬的沉静。离源看着眼前温婉如玉的燕昔,却实比面无表情的秋堡主更难真正接近,“鄙人只是想略尽绵力。”那些如火燎原的传言也定是燕神医杰作,是为了护着秋枫堡不卷入复杂之事吧,他对秋家兄妹倒是由衷而待,这般用心良苦。“离少主,果然仁义。”是因扯上秦家所以前来吗?为了宣偌…想起那真诚的黑眸,心头略升愧意,说来不愿以诚相待的是自己阿…又将入无语之地,铭烟佳人适时出现,有些诧异的望了眼离源道:“你们还在这儿闲聊?秦世子刚到了,此刻大堂不知怎样了呢!你们也知那些人有多易冲…”话未完,秋暝夜抛了个眼神给燕昔,一个箭步,人已在十丈开外。燕昔知其先行,以防局势当真一发不可收拾,对余下二人道:“我们也去一睹秦世子丰采可好?”铭烟忧心暝夜一人难撑大局,自是立时应了,拖着向来不知急躁为何的人快速前至,离源亦随后而行。三人走至正厅大堂门侧,里面并未传出想象中的吵闹声,反倒显得颇为平静和气。

“难得秦昕公子这般明理,你的话咱们今个儿就听了,大家说是吧?”听音该是颖岭派长门陆焘,离源讶异,这火爆脾气的大汉何时变得愿说理来着?紧接着堂内响起一片附和碎语,燕昔挑眉,呵,看来这位秦昕公子很有些手段阿。正待绕过敞开的门入内,一轻柔沁骨之声随风出堂入耳,硬生生使燕昔的步子僵在了那里,再迈不出去。“多谢在场诸位深明大义,秦昕感激在心。这回事态严重,家父临行亦百般交待在下,务必找出祸源,秦某即使耗尽所有,也定当完成家父之嘱。一来除此害,替遇难受害者讨回公道,还得朗朗乾坤,二来也是在下私心,证我秦亲王府清白。”“走啊。”铭烟不解她为何突然停步,伸手欲挽其手臂同行,思及此地,此时,此举不宜,便只拉了拉她的衣袖,却发现那袖中的手用力牢牢收拢着,“燕昔?”燕昔镇下心神,松开手心,整整衣衫,对面带忧色的佳人浅浅一笑,道:“呵,好了,进去吧。”三人入得堂内,众人皆不由侧目而望。离源多已见过,燕昔虽不常在江湖露面,但神医燕昔绝尘之姿驰名已久,加之众人又知晓离少主适才前去与其晤面,此刻便大致猜得这白衣雪衫未满二十的少年就是燕昔神医了。铭烟佳人多日来常为秋堡主送汤品点心,遂将她当是堡内女眷,未太在意。

燕昔漫步踱上前去,正位上一紫缎长袍的潇逸身影与暝夜对坐,不与寻常贵族子弟一般束发戴冠,只用条紫金链子齐眉勒着,使泼墨长发略向后,却未受多大束缚,仍飘洒飞扬。

“这位是燕昔神医。”秋暝夜出言介绍,待看向燕昔,他不似往常与自己神交,默契非常,双眼定定瞧着秦昕公子。忖度事有不对,拧眉再转向秦昕,只见其亦正饶有兴味地看着燕昔。二人对视似有千种意味,如旧友般心领神会,却又异常复杂难懂,似镜湖无波,又似暗涛迅涌。

可这目与目相触,眸与眸互交,也只在石火电光间,再回眸,两人却已言笑晏晏。

燕昔仪态优雅,拱手见礼,道:“秦世子风范卓然,燕昔景仰已久,今日得见实为三生有幸。”

秦昕公子潇洒起身,还礼道:“燕神医之名,秦昕仰慕多时,直至今日才得以尝愿与神医一见,颇有相逢恨晚之感阿。”燕昔暗暗咬牙,连词都不改,猖獗至此,哼,真肆无忌惮到明火执仗的地步不成。

秦昕方才用辞自是有心为之,他料准燕昔定能辨出自己即为夕影门门主。既如此与其遮遮掩掩,不若故意确凿了这身份,证实其心中揣测,看他又能如何,又会如何,倒也甚是有趣。

“燕神医在这儿正好,可同去豫庄,那毒应瞒不过神医才是。”金家家主,金勤毓道。

在座的纷纷点头,明刀明枪的还不怕,就担心这毒阿,药阿的。“哦?秦世子已应允大伙儿去豫庄探查了?”

“秦昕理当同意,以求重清我秦亲王府声名,证实我秦家与邪魔歪道绝无互通之事。”

什么互通,燕昔暗嗤,这秦昕分明便是夕影门门主!可正因如此,他怎会许秦家与夕影门间有丝毫牵扯惹人起疑?难道此事他非主谋?秋暝夜不知燕昔为何失常,此时不便相问,见其无不愿之态,遂道:“嗯,如此有劳神医,相助之情秋某记下了。”“秋堡主客气,秦世子这般明义,燕昔不过效之罢了。”有这人在,不跟去,还真放不下心。

“有神医同行此途必能达成所愿。”秦昕言中藏意,薄唇如翼轻扬,也定能多不少趣味。

“不知何时动身?”燕昔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眉挑秦昕,勾起樱瓣,“在下也好早做绸缪。”

“就这两日。”秋暝夜看着两人间暗流,疑惑愈重,“诸位回去亦可做些准备。秦世子远道而来,还是先洗尘整顿下吧。”

“呵,你那手足秦昕公子到这真不是省油的灯。”

土黄衣衫嵌入暗夜晦色中几不可见,金边衬着晃动烛火模糊跳烁,出言的正是茶楼中的稀发浓眉男子。“我早就说过他不好对付!”秦晔高声,火光更映其上涌的血气。“晔公子如此大声,就不怕惊动这府中他人?”秦晔闻言压低了声,犹自好强道:“这是我屋内密室外人怎听得到?况且这么晚了,谁会进我房来?我可不是秦昕,风流成性!”男子眼微眯,眸一转,道:“你们秦亲王府这密室,机关的倒真不少,那儿也…这都是谁搞的,知道的人…”“这些你少问。”秦晔戒备道。多年不满,处处留心,才发觉这些密室暗宫,多是父王所设,因此窥探出父王野心,若父王成事,那秦昕更是容不得,先下手为强。费尽心思,设出套子,不单要将秦昕除去,还冠他个勾结邪道的罪名,也唯有此自己方快意。只是要办成这事儿缺些助力,一月前当夕影门与自个儿接洽时,就知时机到了,可邪魔之辈,不可不防。“夕影门要的不过就是乘机除了那帮武林正道人士,咱们各取所需,哼,不该管的少管。”“在下不过随口一问,不是怕那事出岔子嘛,晔公子既这么说,不提就是。”

“你放心,此事我筹划多年,反复计量,不会有差。”秦晔冷哼,“只要你的人办事牢靠。”

“哦?那秦昕世子与那群自诩正派的家伙命都长不了了。”男子咧嘴笑得骇人,“一团和气?哈,你放心这‘和气’就要成戾气了。”“真是这样才好,他们若当真能以诚相对,彼此信任,我们的计划就不易进行了。”

“我说,晔公子,您太多虑了,五根手指还不一样长呢。”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难怪…

秦昕究竟欲以何为?这次的事又有何阴谋?“瞑夜,你我相交多年,我只对你说一句,小心,这事怕比你我原设想的还复杂许多。”

自己半个时辰前对暝夜慎重叮咛,却不能告知他真相,暝夜不善心机,一旦得知是祸非福。他疑虑未消反重,却不多问一字,就如这十年来从未问过自己出身、家世,性冷心暖,看似冷漠,却体贴于无形,这就是暝夜呢。这样的知交此生难再,所以…燕昔亮如漆点的眸子幽深起,无论你是秦昕世子,还是夕影门主,我都一步不退,半步不让!抽出腰间玉笛,轻吹一曲,舒郁气,豁胸怀。笛声悠扬,初起,曲婉转似诉,调迷蒙若叹,须臾,清音透凉意,安浮心,宁神乱,平吐吸,闻者皆觉一片清明,豁然开朗,躁气消,神魂定。只是,亦有例外…铭烟聆听为其忧,暝夜闻之眉宇紧,铃儿只觉笛音美,离源感怀难解意。

至于另一人,从卧榻上轻跃至窗前,凝神倾听,夜风过,墨发扬,半饷,灰褐色眼眸清亮,绽出惑人粲笑,启唇轻吟道:“悲夏弄玉笛,月下独思吟,但觉清心魂,代乏识微者,幽音谁与论。”你安他人之心,却无人解你意,如此可还能自宁己心?燕昔…

煮豆燃萁相煎急

四处焦炭,满目荒凉,站在此处实难想到,不过几日前,这里还是雕梁画栋,亭阁楼苑。

“秦世子,你说会给咱大伙一个交待,咱们也都听了你的,静下心一块儿来查个明白。可现在不过才两日功夫,这豫庄就被焚之一炬,也太巧了点吧?”花奎易讥讽叫嚷道。

“说得不错!”立时有人应和,“这样还能找到什麽?秦王府分明有意将证据毁了!”

吵吵嚷嚷的,铭烟面有不耐,这些人都没脑子吗?连她都明白,这时下手根本和默认没两样,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唉…凤目顾盼,一旁秋暝夜冷着脸,未置一词,果然,暝夜也懒得理他们,呵…“若我秦王府真有意故意纵火将豫庄毁于灰烟,在下又何必前来?”秦昕淡淡道。

这声似带着阴冷之气,震慑众人未再多语。燕昔本蹲于一处低头看些什么,闻言望去。却发现那人的目光从眼角斜下,始终在注视自己,她偏首的一瞬,那灰褐色的瞳微闪,竟映射一丝笑意。燕昔不愿去探究那笑意内涵为何,继续细细看脚边每一寸地,眸一亮,伸手从焦土中挖出些什么,收于袖中。起身拍拍尘土,对秦昕大方一笑,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往里走,接着窥测四周。燕昔这番举动在秦昕看来,却是近乎孩子气的,不由加深了笑意,唔,故意忽视自己?倒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精明过人的神医燕昔也会有这一面呢,显得…呃…有些可爱…

回身对着诸多怀疑,愤怨,却又皆不愿做出头鸟,隐忍不发的表情,心中冷冷一笑,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世家子弟。哼!稍用利诱便可使颖岭派长门陆焘倒戈帮忖着自己,再施权压金家家主,金勤毓亦偃旗息鼓。花家不忿秋枫堡近来地位已出其右,想起事端不过私心为难罢了。

呵,他亦早看清了吧,想到燕昔,厉寒之气稍减,他倒有眼光,这儿最真之人,就该是秋暝夜了。可一想起燕昔与其那份默契互动,又有些不舒服起来。因为…因为好不容易寻获如此特别的玩具,自是他一人所有,怎能容人分了‘他的玩具’?秋暝夜,呵,这次秋枫堡可真要好好保重了呢,秋堡主。秋暝夜正吩咐下属搬开七零八落的断梁横木,搜寻些线索,突觉背后有道冷飕飕的视线。回头望去,秦世子正在与众人商谈,见自己瞧向他们,才抱以雅笑,旁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并无不妥阿?是自己太敏感了?郑铭烟将一切尽收眼底,眸底涌出忧色,习惯的向燕昔曾在之处瞥去,可她早在其目不转睛的痴痴看着秋暝夜时,已然离去。收回目光,再望向红色挺拔身躯,眼中忧色被一抹坚毅替代了去。

“秦亲王府别苑豫庄失火?”御花园中离木正陪五皇子祁洛彬练武,突闻二皇子祁洛喧之声从树丛另一端传来,一大一小互看一眼,一同蹑手蹑脚的趴至灌木边,竖耳静听。“是,在秦亲王世子,秦昕到的第二天夜里,豫庄突然失火,整个庄子葬于火海。”

“哦?”音带疑惑,“那现在情形如何?”“秋枫堡内诸人多有不满怨愤,可至今未与秦王府发生明面冲突。”“嗯,看来秦昕世子颇有能耐阿。”踌躇的踱步声,“那…那燕昔…燕神医可有什么举动?”

“啊?”离木与祁洛彬皆叹口气,无奈摇摇头,这人…可怜啊…定要被恨瞪了…

“噢,是是,那燕神医…还…没什么举动…”“他未有…不该阿…谁?!”离木怒瞪着不小心弄出声响的五皇子祁洛彬,后者抬头望天,粉饰太平。

“出来!”在又一声怒叱下,两人终于挪了出去。见是他二人,祁洛喧揉揉额头,挥退自己的密使,瞧了眼自己五弟,离木正欲训斥,祁洛彬眼一转,满脸好奇样,问道:“二皇兄,那燕昔是何人?”“呃…江湖中的名医。”祁洛喧被小弟抢问了一句,突觉有些心虚,却又不知为何心虚,都是事实不是吗?“噢。”

五皇子祁洛彬了解的颔首,笑道:“自从这次回宫二哥一直有些怪怪的,特别提及这燕昔时,我还当是二哥有了心上人呢。”祁洛喧玉石般的脸首次涨得通红,待出声斥责,一时竟有些语塞。离木惊的目瞪舌挢,结巴着道:“燕…燕昔…是…男的…”“诶,是这样吗?”“全都住口!”祁洛喧忍无可忍,努力正色道:“离木你本该教导五皇子才对,怎与他一起胡闹?五弟你年岁也不小了,从明日起,每日除了日常所学在跟着太傅多学两个时辰的朝政。现在立刻给我回去,面壁思过!”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暗自纳闷的祁洛彬,嘴里小声嘀咕着,“猜错了,不应该啊?什么燕昔的,该是他死穴才对阿?”离木听了,愁大苦深道:“我说五殿下,大人的事你别瞎搅和啊。”连累我跟着倒霉!

“切。”祁洛彬满脸不服,“我怎么不懂,八成是恼羞成…”话未完就被离木捂着嘴,拖向寝宫,这宫里到处都是二殿下的人阿!这小祖宗可别再瞎说什么,传到他那儿就…唉…这年头好下属难为阿!

“铭烟?”夜静更深,燕昔打着哈欠,拉开卧房大门,敲门者却是郑铭烟。

“这么晚了?”燕昔不禁有些奇怪,她最近不一直跟着暝夜吗?才想得空抱怨她,有了相公,忘了朋友的,“那…先进来再说吧。”搭着未系上带子,松松垮垮的外袍,燕昔衣衫不整的为两人倒了茶,坐下道:“铭烟,你…有事吗?”今天铭烟怎么了?平日里既是这么晚来定有要事,早该火急火燎的叫着说了,怎么会好好安静坐着…还…喝茶?这举动看着好像有点眼熟?“燕昔,咱们可是多年至交你说对吧?”这话也熟!“呵呵,铭烟你有话直说好了。”别这么…温柔的…古怪…让人心里发毛。

“好。”铭烟佳人委婉一笑,蓦得精光一闪,凤眼一眯,“那秦昕究竟何人?与你有何牵扯?离源突然到此,绝非只因铃儿之故,又是所为何来?豫庄中你发现了什么?故意隐瞒是为哪般?暝夜他知道多少,会…不会…有危险?”燕昔咽了咽口水,“你真是铭烟?”今个儿怎么如此犀利了?“你说呢?”“是,当然是。”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燕昔连忙点头。“铭烟阿,那个…”见到对方异常认真的神色,燕昔敛了嬉态,“离源前来应无妨,暝夜知道的绝不比你多,至于秦昕…”

“秦昕怎样?”铭烟眸光微暗,似用极大的力气方颤颤问道:“他…他可就是…夕影门…门主?”“你怎会…”燕昔震惊不已,脱口而出,待要收回已然不能。“燕昔,我呢,从小就远没你聪明。”铭烟淡淡一笑,却露忧伤之意,“你一眼便可透视人心,我是万万办不到的。可是这世上亦有两人,我却能知个大概,一个是暝夜,另一个…”秋波流溢,直视燕昔,“就是你呢,燕昔。你谈及秦昕的那种表情很奇特,有忧虑,有不安,还有或许连你自己也未察觉的兴趣、好奇。呵,这般复杂的神态你我相识十年亦未有过,只除了…提到夕影门主时…”“你因此猜出了秦昕就是那门主?”燕昔轻喟,“铭烟,铭烟,你何曾不聪慧来着?唉,你实是机警太过。也罢,你既已度得七分,我就都告诉了你吧。”

“主子,那些人…”“竟让人在眼皮底下烧了豫庄,没用的废物,夕影门何必留着?”秦昕伏案执笔写着书信,满不在意道。“是。”可杀了他们不好吗?减去眼皮,挖出双目,再丢与穆鹤试药,这…小瞳想着便觉遍体生寒,看来主子真有几分动怒了。也难怪,那群人不是第一回了,本以为这次…谁料还是吃了亏…“主子那…这是否会碍着我们的计划?”“呵,应是无妨,那人在的话…”秦昕停笔悠笑道。“那人?”小瞳楸眉思索道:“是燕昔?他发现什么了?”“他啊,该找的都找到了,揣度出的也差不离,可偏是不开口,不出言,呵,只是…”你想沉默以对,我又岂能如你的意呢?

“这就是你从豫庄残迹中拣回的无根草?”铭烟佳人盯着手中有些焦黑迹象的细叶状物,无根草自己也是知道的,可这…和医书里的有些不一样啊?“无根草名为无根,可草木岂能果真不依根而长,只是此草根细如发丝,埋于地下,不细看觉察不出罢了。”“这我都知道阿,可…”哪里有点不对?“你也发现了?”燕昔从铭烟手中拿过‘无根草’,轻轻触摸底部如发丝细黑的长根,“‘无根草’之根茎本是透明无色的,但这根却已全黑了。”“不是焦了吗?”“焦?!”燕昔瞪大眼,就一根发丝直接就烧没了,还用得着焦吗?“咳咳,当我没说,你继续。”铭烟佳人妩媚笑道。“你该记得‘无根草’本身无丝毫药用之处,既无益,亦无毒,但有一特性,便是能吸收周旁土壤中掺有的任何药性。”唉,这女人的警觉灵敏,果真只在牵扯到心上人时才发挥么?

“不错,所以常将它种于极难存活、稀有的花草药旁以便…”铭烟佳人突然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呵呵,正是。”燕昔拨弄着手中的‘无根草’,眼底有道光束忽明忽暗,“那豫庄中确实曾伏毒于其中,甚至我即使不验也可断定此毒必就是日前为祸之毒。”铭烟闻言久久不曾搭话,燕昔亦不再开口,屋里只有火光跳动时油滴发出的‘呲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