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心神,栖雁看向冰凝,微微一笑,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啊?”冰凝一愣,郡主思索了半晌此刻当是有了决断,怎会说这…狐疑地望去,栖雁却仍是淡笑,冰凝望着那无数次温暖自己的笑,此刻却觉得心微微有些冷了,郡主她并不信任自己呢,是啊,她说着不把自己当下人,却始终不曾向对铭烟小姐般信自己。

想起那个千里而来只为替人传书的傻子,不由暗暗好笑,这就是他们的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想着,想着,那袖口中的信却是被慢慢地,不知不觉地推了进去。

“冰凝?”栖雁终觉异样。

“唔?”回过神来,冰凝又是一笑,“郡主说的是天不早了,是该早些歇着了。”

栖雁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终未深究。当一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他的一切已然映在脑中时,那么即使有日他露出陌生的笑靥,亦…将被忽略…确实时辰已晚,暮色已深,外面…天已经很暗了。

竹死桐枯凤不来

晨曦初临,温和的朝华射入却未能驱散冬日寒意。冰凝揉了揉眼慢慢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了那份已然有些褶皱的信,清晨的凉风吹进,她不由一缩,人似霎时清醒。未及穿戴仔细,只披了件薄衫便匆匆奔向里帐,只是…飘拂的帘幕内空无一人,卧榻上被褥整齐的折叠在一侧,显出昨夜未曾有人安寝,平整的榻上醒目的放着一张信笺。

薄薄的一张,轻飘飘的,冰凝却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将之拾起。短短四行,只道自己有要事需办,要其速离。

要事?冰凝突地涌上一阵不祥之感。偏偏在此时才发现那短短的信笺中淡淡的语气却透出浓浓的关心,一次次不告而别后隐藏的是深深关怀。自己怎么会忘记了呢,那个近似末日的时候郡主微笑着伸出的手。一遍遍不厌其烦的亲手教导自己读书写字,习武种药。

冰凝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几案才站稳,怎么会模糊了曾经刻骨的记忆?

为何会有那一刹的动摇迷惑?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如果…如果郡主出了什么事的话…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突然想起似的,拿出秦昕的信,待拆开却又不由犹豫,正进退维谷间忽闻背后传来深沉的嗓音,“这是怎么了?”

随影一到便困惑地见冰凝一人独立,似在颤抖,心下蓦地不安,隐忍出声,只见其转过头来有些湿润的眸中盈满着无措,恐慌,以及深深的懊悔…

“你…”白色的衣衫于自天上飘落的鸿毛大雪融为一体,清泠容颜上似覆着层薄霜,却称得一双星眸越发澈亮,“阁下并非统领季赫。”

看着眼前一般无二的相貌,栖雁无一丝不确定的断言道。

“在下季殷。”沉沉的嗓音,穿着与冰雪截然相反的墨黑衣衫,季殷看着从容如常的栖雁,事到如今她当晓自己中计,为何神色竟无半点慌张?知其所思,栖雁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当了此时此刻怎会还不明白?钨启韶的突然离营,季殷的突兀出现,以及…

环顾四周,四面刀剑,处处杀机,原来如此,总担心旧事重演,总忧心曦帝与钨启昊勾结,却忘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钨启昊只怕至今未知吧。”栖雁笑问,还不知与他合作多年之人今已背弃盟约。

季殷神色一凛,随即又似放下心来,眼中明白透着,没用的,即使你大声说出也无人会信。

栖雁颔首赞同,确实,无人会信曦帝与钨启韶才是…真正的同盟。

“季赫!”季赫一身武装仓惶进殿,见曦帝印堂发黑双眼竟似迷蒙未醒,谨慎道:“陛下出什么事了么?”

曦帝也不知听进了不曾恍惚的摇了摇头,幽幽道:“朕昨日作了一个梦。”

季赫垂头不语,恭敬道:“陛下被梦魇惊着了,可要喧太医开安神药汤?”

曦帝却摇头道:“并不算得什么恶梦,只是…只是一些以前的事。”

季赫遂不敢多言,见曦帝缓缓起身走至案前,眼神却依旧朦胧似在看着遥远的地方,又似什么都不曾看一般,喃喃道:“朕昨日梦见了二十年前与周冥义在山庙中初见,误会对方便是当地的山贼,大打出手。”曦帝说着说着不由笑了起来,那笑容竟使得带着病痛的脸咻然一亮,驱散了集聚多时的乌云,可季赫见了却只觉异常辛酸,咬了咬牙道:“臣记得误会解开后,周…王爷还和主子一同去剿了那帮山贼。”那是自己随侍在侧如何不知?

“是啊。”曦帝笑道:“之后,当地百姓感激我们送上财物全被冥义推了。”自然,自己亦不在意那点东西,“只留下几只鸡鸭烤着吃了,喝了一夜的酒。”

“陛...下?”见曦帝笑容慢慢掩去复又成昔时恍惚之态,季赫不由忧心道。

“季赫,梦醒后朕便想究竟为何会梦见那么久之前的事呢?”

分明早就忘记了阿?曦帝闭了双目,话说得极轻,仿佛依旧身处梦境,“忽然而又觉得会不会这转眼一瞬的二十年方才是一梦,梦醒了我仍不过是平常的世族子弟四处云游,与冥义一见如故,结义金兰,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共话平定天下,救黎明苍生…”可如今自己却在这九层宫阙谋划他父女性命…

听着自己是侍奉多年的主子用近乎怀念的声调说着往事,甚至到后来连自称都用了‘我’字,季赫突觉悲凉。神色一整,曦帝转首不见迷状,问道:“殷,还没消息么?”

听得曦帝提起早已在族谱中被抹去的名字,季赫一怔,道:“尚未。”

忍了忍终耐不住握紧了拳道:“陛下,若陛下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季赫!”曦帝高声打断,接着淡淡道:“卿逾矩了。”

季赫单膝跪下,曦帝却并无问罪之意,似喟叹道:“来得及?季卿今日怎如此天真?开弓从无回头箭,早就来不及了。”顿了顿,轻轻复道:“自十五年前起,就已来不及了。”

季赫一颤。早就来不及了…此言如此耳熟,多日前殿下也曾说过。“乘还不迟?季叔,我一直便是如此告诫自己的,却不知…其实已然迟了,很久之前,在怀日楼中就已然迟了,早就…来不及了…”

冰刃在空中划过,划出银光,栖雁清冷的声随之响起:“铭烟是你所杀?”

侧翻,掠出季殷攻势不减,“只怪她听到不该听的话。”

自己就下任无影与之合谋,谁料竟发现被其听了去,当下无奈只得亲自动手将之除去。季殷暗卫之首武功甚高,加之早早在此布局又片的钨启昊派部属相助,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栖雁见其说的平常怨愤之余难免有失。身中一掌,口中一阵腥味,栖雁却只兀自一笑,钨启昊欲拿自己威胁守城之军,却不晓来相助的季殷却只欲取自己性命,若只是持自己以胁或尚有万一之法,可若…自己当真死了,思及过往栖雁还真无把握箫吟是否会在冲动之下与钨启昊短兵相接,让他人占那渔翁之利。栖雁平日行事谨慎,但反计谋皆万般思虑,无奈此次情景勾动前因,总想着防备曦帝与钨启昊串谋,实不曾想十多年的合谋一朝被弃。那日季殷夜探如今看来也不过引自己落网的诱饵,可叹她竟以为任无影因此对己生疑,不晓其与曦帝方才真正是早就勾结,算定自己必回城,怂恿钨启昊在此布下罗网,再由季殷痛下毒手,待自己死后箫吟等不知就里只会怨恨钨启昊,说不定还会与钨启韶联盟,如此岂非羊入虎口?越思越想不由心头越发焦急,这里周围布着各式阵法,鼻间可闻幽幽暗香,处处伏兵,闪闪箭头隐隐可见,未曾动手想必钨启昊无意要自己性命的缘故,只是…在此等环境想要脱身却是难若登天,更别说眼前还有一身手不在自己之下的季殷。

慢慢不觉内力不济,栖雁勉强定下神来,然胸口处阵阵发痛,之前为掌风所袭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右手一挥卷起尘沙阵阵,人若飞雁凌空而去。

季殷正攻势凌厉,见其突然撤身,不住骂道:“郡主这般人物竟临阵脱逃,岂不贻笑大方!”

栖雁身形不缓,只淡淡道:“让他们笑吧。”

季殷深知栖雁轻功厉害,眼眸一闪挥手命人放箭,无奈所埋伏的皆是钨启昊亲兵得命万不得已方可出手此刻不尽有些犹疑,季殷立以传音之法道:“弥鞨此时还不出手莫非当真功亏一篑?!”

弥鞨乃钨启昊心腹,此次以之为。弥鞨咬牙挥手霎时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地在雾沉沉天空下破风而去。幸得栖雁轻功卓越,移动身形堪堪避了,但速度亦不得不慢了下来,心中暗道:一群傻子为人作嫁不算,还自掘坟墓!

见季殷愈发近了,却是无法,正在此时,突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被人护在怀中,扭过头去一看,一张温和的笑脸近在眼前,栖雁忍不住低呼:“祁洛暄?!”

季殷更是惊得进退不得,怔愣不已地看着绝对不该出现的人,讷讷不敢置信道:“二殿下?”

季殷醒过神来见祁洛暄带栖雁坐上一匹早已准备好的马,连忙赶上去阻拦道:“殿下,您这是…”

祁洛暄瞟了他眼却是出奇的平静,道:“你便是季叔的双生兄弟了,二十余年来我竟未觉。”说着温柔地看了眼满脸疑问的栖雁,淡淡道:“我们要走,殷叔欲拦否?”

素来沉稳的季殷当真被这突现的乱局搅得心头大乱,却见不远处人头涌动,本暗伏的兵士纷纷往此而来,暗道不好,定是先前所说的被弥鞨听去,此人心思深沉恐怕…

再望向一脸温和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决绝坚定的祁洛暄,只得无奈让开道:“殿下速离。”宁可计划不成,亦不能让二殿下有失。

祁洛暄颔首,在栖雁耳边轻道了句:“坐好了。”便急忙驰马飞奔。

另一边,弥鞨带人赶至反被季殷阻拦,不由抬高眉毛道:“季殷你这是做什么?”

季殷冷冷道:“计划有变。”弥鞨怒道:“这岂是你一人决定的!”说着拔除腰间弯刀,人却是往后退了几步,他素知季殷武功厉害此刻翻脸自己断不是其对手,但要其放弃退回是万万不甘,更何况季殷此刻翻脸也难以善了,这么一想凶光一闪,命人即刻启阵放箭。

耳听得风中夹着异声,栖雁便知其有意破釜沉舟,若迟片刻被围箭阵之中片当真插翅难飞了,急道:“他们启了箭阵,时不宜迟,速往西行。”

祁洛暄应声调转马头,数十支飞箭呼啸掠过,祁洛暄身子一顿,随后握紧缰绳,那宝马也似有灵性般在此险地未曾乱蹄,健步狂奔。

天愈发阴了,雪零零星星地飘落贴在脸上,被体温烘热,化成了冰水,蜿蜒着流,慢慢从脸上滴落,渗进衣领中,栖雁只觉冰地透心不觉一缩,立刻护着自己的人拥地更紧了,紧到她能清晰地听见那温暖胸膛里传来一声声的心跳。

“祁洛…”心跳声伴着马蹄声以及逐渐园区的厮杀声,使栖雁亦慢慢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直觉有什么不妥,正待开口却被人打断。

“栖雁。”

“唔?”栖雁欲回头望去,无奈祁洛暄双臂箍得太紧竟是无法转身,只听他在耳边有些迟疑地问道:“铭烟姑娘…是殷叔杀的么?”

栖雁咬了咬唇,道:“是。”

长长的沉默,良久祁洛暄才轻轻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父皇害你娘丧命,害你舅舅背负了十数年恶名,害你父女失和,连你的知己良交亦因此…真的对不起,如果可能我定一一弥补,但…

栖雁久不闻其声,恐妻自责,道:“这本与你无关。”

铭烟…想起那时时带笑,娇嗔着与自己嬉闹的人,也只能短短道了一句,剩余的话被堵了下去,再无法出声。

“栖雁,还记得怀日楼初见你时,只觉那白衣少年气韵脱俗,锋芒内敛。而后又感之玩世不恭,悠自嬉笑于世间,待用心欲探出一二,却反而愈见迷惑了。”

再开口,祁洛暄却说其不相干的话来,栖雁秀眉微蹙,心中那隐隐的不安越加重了,但偏说不出所以然来。

“刚见到你时,那白衣少年似乎始终俊颜挂笑,无论何时皆是如此,就像在昭告世人其一直都活的舒心,玩得开怀,可再亮的星辰亦难免有暗淡之影。你许是不知自己转眸的刹那,被藏得极深的寂寥会若流星一现,几不可觉得悲悯更扣人心弦。”

“祁洛暄?”

“所以我忍不住时时探究,夜夜思索,你究竟在悲什么?悯什么?看似如同仙人悲悯尘世,可那份悲伤却又近于芜自哀怜,但转瞬间,这些寂寥,悲悯又消失于无形,就像从未存在一般,只余下化不开的苍凉…”

祁洛暄的声渐渐轻了下去,栖雁却一无所觉,完完全全的愣在了那里,她想起了怀日楼中初识,想起了月下赏竹,想起了错身之约,想起了那夜他奏曲还琴…

哪一次自己不是带着三分疏远,七分防备?哪一次自己不是小心试探,谨慎处之?可结果一次一次,他却是至诚相待,而自己不仅辜负了他的真心,还伤他至深!

这么想着,栖雁只觉那胸膛烫得灼人,竟是再难以安稳坐着了,用力转过头去,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前一刻还明明紧紧握着缰绳撑在自己身侧的手突然就松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祁洛暄竟是晃了晃摔下马去!栖雁一惊,连忙拉住缰绳停下马来,跳至其身侧,但见其面色灰白,嘴角处殷殷可见褐色血渍,这

光景竟像是中毒了,连忙将之扶起,手伸到其后背却发现上面赫然插了一支钢箭!

莫非是之前过阵时中的,他竟一声不出…

栖雁定了定心神,忙以内力逼出细细察看伤处,“奇怪,这箭上分明无毒。”四周血亦未变黑,想来钨启昊本不愿取自己性命,自然不会在箭上抹毒,但…他分明又确实中了剧毒…

抬起他手腕,正欲再替之把脉,却反被握住,抬头一看,正对上祁洛暄含笑的眼,“你醒了,还好么?”栖雁急急发问,祁洛暄却是不答,转首看了看四周,这才放心道:“这里差不多应该安全了。”

原来他之前一声不吭,便是为了带自己离开险境,栖雁不知是什么滋味,只从怀中摸出两只小瓷瓶来,道:“先别说这些了,我要立时替你清毒治伤。”

祁洛暄摇了摇头,微笑道:“不用了,我中的乃皇家密毒‘幽魂’,中者一刻殒命现在已然迟了。”

“胡说什么!”栖雁怒道:“我一定能治的。”

见她竟若孩童般龇牙怒斥,祁洛暄如此伤重亦不由莞尔一笑,紧紧握住她欲挣开替自己治疗的手,道:“你可曾闻先时阵中满是幽香,那便是‘幽魂’了。‘幽魂’对常人无碍,只是闻其香者在半个时辰内不得受伤,否则必定救无可救毒发身亡。”

栖雁一愣,随即明白了,定是季殷唯恐万一布下‘幽魂’,如此只要自己受伤便会即刻毒发身亡,钨启昊那边的人不明就里或者还会以为自己不愿为人质故而自尽,先时他之所以一见祁洛暄便即刻放自己与之离去,一来是惟恐他有半点损伤,二来…

想到此,栖雁不禁摇头道:“不对啊,我曾中季殷一掌,受伤远比你早为何却无事呢?”

祁洛暄闻言竟满脸欣慰甚至带着浅浅欣喜之色道:“可记得我曾赠你的玉佩?”

栖雁点点头,从怀中摸了出来,正欲拿给他,祁洛暄却连忙紧张地要她重新佩好,而后道:“此玉极为特别,虽称不上百毒不侵,但却可防我皇家数中密毒,幸而你一直带在身上故而无事。”

幸而你一直带在身上…栖雁见他一脸欣喜的模样,心中却似有把钝钜在慢慢的拉着,那种痛一寸一寸的,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如此在下必备美酒佳肴,恭候神医大驾。——说这话时的真诚笑靥。包袱若是太重,背不动就休要背了,飒然脱俗才是我认识的神医燕昔啊。

——笑着说着宽慰的话。栖雁,你自己…且好好珍重吧。——负着许多不便出口的话,只化作一句‘珍重’。

“祁洛暄…”看着眼前气息越来越微弱却仍旧紧紧握着自己手的人,栖雁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

祁洛暄似乎已经很累了,却仍然奋力睁着眼似想要最后看清她的样子,听见‘不值得’三字却是笑了,“栖雁,怎会不值呢?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真实。”

“唯一的真实?”

“是啊。”唯一不是因那所谓的责任,不是因那被修饰的谎言,不是因那所谓的天下,是自己凭着真心真正唯一爱上的人,唯一的真实…

“祁洛暄!”见他嘴角溢出血来,栖雁不禁低呼道。祁洛暄却不甚在意般,只定定望着栖雁,犹疑着却又恳求般道:“栖雁,若…若有来生,我再不要生在帝王家,你我…你我休要如同今生这般,好么?”他在恳求自己许下来生么?栖雁心头大恸,看着那充满恳切的眼眸,想着自己欠他如此之多,真的,真的就想答应下来,可是…

“祁洛暄。”话出口,却是,“若真有来生,还是休要再见了吧。”今生纠缠已如此痛苦,来生何必再会,倒不如不再相逢,你亦可真正轻松快乐的过一辈子。

祁洛暄听了这话一愣,眼眸好似连那最后一点光辉也黯淡了下去,嘴角却仍挂着笑,喃喃道:“休要再见了么?会这么说,果然是你呢。”

果然是你啊,是第一眼就让自己动心的,与众不同的人…

栖雁死死咬住唇,那种麻木的钝痛越来越厉害,眼逐渐模糊…祁洛暄伸手扶上她的脸,接下那温热的,晶莹的泪珠,“这泪是为我而流的么?”

栖雁不答,他却像得到什么珍宝一般,把借住泪滴的手放至胸前,浅浅的勾唇,一派满足道:“这…也就够了。”

栖雁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凝咽着,祁洛暄已然看不清四周情景,手慢慢的摸到她的脸,用最后的力气在她唇边轻轻的印上一吻,然后永远的阖上了那对深黑的眸。风雪里,栖雁听着风过耳际,阵阵仿若悲凉,飘荡在邈远的天地里,犹若亘古就在红尘袅绕萦迂的千年梵唱,空寂而苍凉。那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突然似是感应到什么她缓缓抬头,望见停在不远处直直看着他们的紫色身影,不知他来了多久,那紫色裘袍上已覆上了一层冰雪…

可知因爱生忧怖

“国君,剩余两城已然收回,钨启昊如今溃不成军,不过苟延残喘。”

听到这本算得上天大喜讯的钨启韶却未显一丝半点喜色,使帐下军士面面相觑,无不暗下嘀咕,国君用计除去叛贼竟连自己这些个最为亲信的臣子也没透露,此刻又看不清半点心思当真是君心难测,国君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只是,国君英名也算好事,但…别一言不发,这下去要追击或是别的,总要下令才好啊。

任无影看了眼面色深沉的国君,再望向无所适从的军士,微微一笑,温和道:“此番剿逆能获全胜多亏诸位将领同心协力方能成事,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钨启昊余孽尚需铲除,故诸位除重新布署城防外,亦不能松懈对其追击。”说着偏首,恭谨道:“国君觉得可是?”

钨启韶,淡淡扫了他眼,再回头看向一般臣子,勾唇道:“任佐政所言甚是,诸位当各司其职休要懈怠。”

众人垂首应诺,得示意后纷纷退出,皆觉今日国君有些古怪,但此番钨启韶奇计得胜大大立威,亦无人敢多言。众人退出后,钨启韶与任无影对坐,一人阴沉静默,一人却是一脸无畏。

稍顷,终是钨启韶沉不住气先开口道:“此番能得完胜皆亏先生计谋,钨启昊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曦帝会在最后关头出卖与他。”

任无影温和依然,垂手道:“只怪他这么多年也不明人心,王乃大势所趋,曦帝也是开国霸主怎会不知,自无逆势而为之理,何况…”任无影顿了顿,勾起意义悠长的浅笑,“何况,如此这般合作多年的盟友曦帝亦未必愿留。”

钨启韶心知其所言甚是,然心中郁结终没什么好脸色道:“只是曦帝再老谋深算也料不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哺育自己同心,反破坏其谋划,听说楚家也大势已去了。”

任无影低头看不清神色,似喟叹道:“那位二殿下出使之时也曾见过,气度非凡,从容睿智,却想不到…”

这席话分明别有所指,钨启韶暗暗捏紧了手,与其却仍是无所谓般道:“为何先生先前与我商议时未曾提起对周郡主设伏之事?”

任无影悠笑道:“国君先行领军出营布置后,臣方与季殷商定的,未及告知国君,是臣之过。”

钨启韶紧紧盯着他看了半晌,任无影不闪不避更无丝毫愧色,若那些将领此刻进来便会知先前的气氛实在算不得什么,连此刻这般让人窒息之感的十分之一亦无。静默许久,钨启韶终是未再说一语起身离开。

“…钨启韶大军可算得上已得完胜。”箫吟说着看了眼一言不发坐在一侧看着手中玉佩的栖雁,再回头瞟眼窗台边支着头看不清神色之人,只觉说不出的压抑。王爷带大军去抗楚军,城内留守军士本来不多,今日钨启昊却突然率军偷袭,城内留守将士不由慌了手脚,钨启内乱汽本不该前来,否则定腹背受敌,此举实属不智,可越是如此,越令人不安,果然待其兵临城下亦不见钨启韶动作,大家正是惶恐之际,幸得…

到此不由再次看了眼墨发飞扬,站立窗边之人,想不到他会遣兵相助,更想不到这小小城内他亦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下如此这些人来…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窗边的身影挪了挪换成了更舒服的姿势,一贯慵懒的声扬起,“箫参将有事?”

箫吟霎时回神,抿了抿深色的唇道:“末将在思秦世子莫非有点豆成兵的神术?”

秦昕嗤笑,不置可否。

“皆处理好否?”沉默许久的栖雁终于轻轻启唇,使得屋中二人的目光立即移向她。

深吸了口气,箫吟回道:“郡主放心,属下已将二皇子…之事快报呈于朝廷,二殿下…暂停于冰房待朝廷派人来再…”

栖雁点点头挥手打断了箫吟断断续续的话,几不可闻道:“如此…”箫吟望了眼二人但觉局促之极,忽闻外头不知什么声响道:“属下出去看看。”

言罢,见栖雁依旧毫无反应,叹了口气缓缓走出,踏出门口前仍不住又回头一望,屋中二人一人茫然沉思,一人阴晦莫名,手不由紧了紧,郡主…再怎么不甘心,能解开郡主心结得也不会是自己…

站直了身子,昂首藏起所有情绪,二皇子身亡战势突变,在这人心慌乱之际自己身为留守主将切不可再焦虑外显。烛火跳动在幽静的屋内,栖雁定定看着静静躺在手心中的温玉。这块玉雕着柔美的樱花,白玉卷云,前往钨启前祁洛暄一片至诚相赠,自己乃亲王之女私访外族,他非但不加疑虑反赠此玉,雨竹公主婚宴,有意还之,终还是无奈收下。无奈,他的情感并非不知,只是自己除了感激更多的却是…无奈…只是想不到,明明总觉得温和的情感原来那么深,就如此玉,原以为不过一件挂饰,至多算得上个信物,不料…

“此玉极为特别,虽称不上百毒不侵,但却可防我皇家数中密毒,幸而你一直带在身上故而无事。”

笨蛋…哪里值得,哪里值得…秦昕站在一边垂眸看着栖雁怀着悲痛的神色茫然地瞧着手中的玉,薄薄的唇轻轻上翘,“第二次呢。”

“唔?”栖雁抬头看他,也是今日第二回与他视线相触,雪中相望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似乎就回避着那双灰褐的眸。

秦昕用深邃的眼直直看着她的双眼似要一直看到她心里边般,语气却还是一般轻浮,唇角带笑,道:“我说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流露出这种神色呢。”上一回是郑铭烟死时,一样的悲伤,这回自己却无力相慰,更无法像上次般相依相慰,这一步之遥,似是如何也跨不过般…

栖雁偏过头去,再次从那深邃的眼眸下逃出,尽可能无谓平静道:“也是你第二回见我哭吧?”

秦昕没作声,收回了支在窗台的手,慢慢踱出屋去,走至门口,一手扶着门拦,轻轻道:“不是呢。”

“什么?”栖雁一愣,有些不解的开口。秦昕却未答顾自离去。踏出门,树叶在微风中起伏,风不大却透着瑟瑟寒意,呼出的气亦全化作了白烟消散开来。

栖雁,这并非我第二次见你哭呢,还有一次,就是那一夜,你我相溶的那夜,你也曾掉下泪来,只是你已不记得了,又或是那夜当真…醉了…

箫吟寻声来到中院见冰凝两眼通红,手握银丝软鞭,四周遍地断枝残叶,满院一片狼藉,冰凝爱哭,她两眼通红并不奇怪,可这等景象…

皱了皱眉,箫吟上前道:“冰凝,出了何事?”

冰凝这才留意到箫吟,却是低了头抿唇不语。箫吟眉头皱得更紧了,冰凝自幼在周王府长大,他见她的时间比常常出外的栖雁更多,一点小事她能大哭大叫,像此刻这般安静太不寻常,只能说明定是有了了不得的大事。

“冰…凝?”箫吟实在想不出何言可慰就见冰凝转身逃一般的跑开。冰凝无力承受箫吟忧心的神色,如果…如果箫吟知道了自己所行,决不会再为自己担忧…

郡主把自己带回王府,自己才得获新生,才有了如亲人般家人关心,可自己…

那一刻究竟为什么会犹疑了呢?明明从未有过一丁点背叛郡主的念头…

手中的银丝软鞭在月辉下泛着银色幽光,犹如长满银鳞的灵蛇一般,那时候自己的心中是否亦钻着一条毒蛇?慢慢无力地萎顿在地,已经迟了,郡主她差点就…二皇子也因此殒命,郡主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一声叹息轻轻扬起,冰凝看着黑色的下摆走近,心一跳,有些颤颤的抬头,果然随影海一般的蓝眸正望着她。冰凝带着愧疚低下头去,只听深沉的声在上响起,“那封信,虽然迟了,现在还是去拿给郡主吧。”

“诶?”冰凝不解的抬头。

“迟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啊。”随影轻叹,至少…让郡主了解主子他用心绝不比人少,只是…天意弄人…

转眼过了五日,这五日时光秦昕与栖雁相邻而住却极少见面,即使偶尔遇上了亦不过互看一眼,连话也不曾多的。不了解两人的也慢慢觉出其中有丝不对劲出来,毕竟风流倜傥的秦世子与礼数周全的周郡主彼此间居然这般失礼实是反常,至于了解二人的若箫吟,随影等也只得暗自着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