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儿撇了撇嘴:“哥哥忘了上次是谁救了你么?”

王子钦神色迟疑挣扎:“妹妹的嘴,的确是比我灵活许多的…”

王子钦半推半就地被王芷儿推着,两兄妹找了一个无人的阁子,把外衫换了下来,王芷儿更拿撕了块长的帷帘,把胸口捆绑住了,又拿眉笔修饰了鬓角,再将脸上的妆容洗去,临时找不到用品,就用粉与胭脂混和,修饰全脸,使得脸部轮廓变得硬朗。

幸而王子钦长得比较阴柔,面孔并不是很男性化,比王芷儿只略高少许,她便在靴子里垫了层布,使得两人身高相差不了多少,装扮好了,王芷儿这便走了出去,王子钦只在阁子里等着。

王芷儿心知这样的装扮,如若细心之人,定会看出端倪来,只能应付一时,但以现在王子钦被刑部同僚神憎鬼厌的情形来看,估计也没有人愿意仔细看他。

才走到事发之地,便见着刑部已有人到了,当首的那位穿着便装,显然是来参加宴席临时被拉了来的,他正拱手向李迥汇报,李迥则沉着脸,面色清冷。

王芷儿想了一想,感觉还是不保险,拿了块手帕出来,捂着嘴咳着直往他们那里去,她想着,这么一来,脸就遮了大半边了…还没走到近旁,便被刑部同僚发现了,有人便扬声打招呼:“王大人,怎么才来,自己的烧尾宴太过兴奋…?”

言语中的讥讽很明显。

她这位大哥混得着实不怎么样嘛!

王芷儿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学着王子钦的声音:“昨日整晚没睡,确有些风寒感冒。”

那人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如此,王大人还是在一旁歇着,今日之事,便由我们做便罢了。”

王芷儿平日里和王子钦经常讨论衙门之事,查颜观貌,得知此人便是罗大磊,是军伍出身,以军功累积得的六品刑部督掌司,专司犯人缉拿归案等工作,性子耿直,出身低下,所以最看不起象她大哥这种凭着家世一步登天的纨绔子弟。

王芷儿恍若未闻,边咳边走近了:“罗兄可查出了什么来?”

罗大磊一怔,心道这纨绔今日态度不同啊,往日里只要有人请他在一边歇着,他肯定是认真地去歇着了!别人不请,他绝对歇到衙门关门落锁。

到底王子钦比他官职大,他便拱手道:“王大人请看,初步断定,这位妇人是从楼梯口滚下来的,头部撞击到栏杆边缘突出之处,使得头骨震裂,因而致死。”

他正说着,却一怔神,面前没了王子钦的人影,再抬头看去,却见王子钦趴在地上,以五体投地的姿势,一寸寸地看着草皮,极为认真。

罗大磊大惑不解,“王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王芷儿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奇怪,真是奇怪…”说着,又急步上前,从上至下地摸着那具尸首,“很是奇怪。”

罗大磊心想这纨绔不是昨晚上发烧烧坏了脑子吧?又见他对一具女尸上下其手,很是不雅,忍了心中的不满再问:“王大人,您有什么发现?”

这个时候,李迥与王秦月也走到近旁,王芷儿一见到两人,忙把手里的手帕捂在嘴上,掩住大半边脸,咳了一声,向李迥行礼,又向王秦月抱手为礼。

李迥并没有注意他,很明显把他当成混进刑部的米虫加废物,只向罗大磊道:“罗大人,有什么发现没有?”

罗大磊见是李迥,便把对王子钦的话再详细地说了一遍,对李迥说的,自是和王子钦敷衍的完全不同,许多细节都提到了,李迥便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位夫人是失足而死?”

罗大磊道:“具属下初步估计,的确如此。”

此时,王齐恺与陈留长公主匆匆赶来,见到三姨娘死得莫名,王齐恺便向李迥告罪,很是歉然:“原是小儿的烧尾宴,却想不到发生如此之事,搅了九王爷的兴致,下官真是失礼。”

陈留长公主也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姨娘一向身子就不好,从楼上摔了下来,也是她福薄,不如早早装椁,免得误了今日宴席。”

她半句也不提王启儿推了三姨娘落楼之事,这便是打算将三姨娘之死弄成失足了?

两人对三姨娘的死,没有半分儿的伤心,听在王芷儿的耳内,只觉背脊微微发凉。

王齐恺眼一扫,便瞧见了躲在罗大磊身后的王子钦,皱眉道:“你不去前院招呼客人,来这里做什么?”

王芷儿弯着腰道:“父亲,儿子是刑部事中,家里发生命案,儿子自得在此照应,况且,儿子认为,三姨娘之死,并非失足滚落楼梯那么简单。”

陈留长公主冷声道:“是么,并非失足,那么,是怎么滚落楼梯的?”

王芷儿明白她怕的就是将王启儿扯进了这件案子,损了她的名声,因此,她要想尽了办法将王启儿摘了出去,只要她说错了一句,陈留长公主要对付的人,就是她了。

王芷儿捂着帕子再咳了一声:“依儿子看,三姨娘在滚落楼梯之前,便已经气若游丝了,因此,她滚不滚落楼梯,来到楼阁处,都会死。”

陈留长公主眼神缓和了一下,如果她不是滚落楼梯死的,和王启儿半分关系也没有,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她想到此,脸色微微一晴,“依钦儿看,三姨娘是怎么死的?”

王芷儿道:“儿子刚刚查看了三姨娘走过草地时行过的痕迹,在上楼之前,她便脚步拖沓,步子不稳,再看她的身上,额头虽是被砸伤,但奇的是,血流得并不多,只是青肿而已,因而可以肯定,在落楼之前,她便已经血流凝止了,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39.第39章 高调与低调

这番话一出,李迥便侧过了身来,朝他脸上望了又望,王芷儿只觉他两道视线冰凉地扫过她的身上,让她顿有身上长毛之感,心道,她这大哥平日里是不是太过低调了,所以她一高调,就引得人人注意?

她猜得不错,她的确太高调了。

那王子钦在刑部不光是混吃等死的米虫,而且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米虫!关于刑部探案,是一问三不知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栽赃。

李迥道:“你今日的观点,倒是新鲜。”

王芷儿察颜观色,马上低调,语气腆然:“自得九王爷训斥之后,下官便痛定思痛,每日回来便翻看以往案例,以求不给刑部同僚抹黑…今日之事,只是下官拙见,让九王爷见笑了。”

李迥回过头去,对罗大磊道:“你说呢?”

李迥的态度很奇怪,他很看重这罗大磊,对站在一边比他官职大的王秦月的态度和对王子钦的态度一样。

都不大理睬。

王芷儿心道:这位小王爷,还是位实干家?倏地一惊,千万别对他有好感!不能落入世间女子的俗套,总是喜欢上第一次那什么的人!

罗大磊拱手道:“依属下见,王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王芷儿明白了,这罗大磊虽摆明了看不起她,但处事却公正。

王秦月目光闪动,上前道:“既如此,此案便要立案侦破,这么一来,就要耽误王大人的烧尾宴了。”

王齐恺听了脸色沉沉的,很勉强地道:“九王爷,各位大人,死的不过是下官一名贱妾,何必浪费刑部人力物力?”

陈留长公主没有开口。

李迥眼神一扫,凉凉道:“既是人命官司,便属刑部犯筹,便由不得王太傅遮掩了,王太傅府上,往来俱是贵人,查个清楚,也好过日后王太傅府上成为一介险地!”

王齐恺被堵得脸发紫。

王芷儿心底居然升起了阵痛快…只得又提醒自己,想想这魔王耍狠的时候。

李迥道:“今日既是令郎的烧尾宴,王太傅自去前堂招呼客人,这里有本王就行了。”

陈留长公主便道:“如此,便有劳王爷了。”

王齐恺一晃眼,望见了王子钦,道:“你还不和我去前堂招呼客人,躲在这里干什么?”

王芷儿暗叫不好,心道别人认不出自己,这亲爹走得近了,还认不出来?答了声:“是”

她磨磨蹭蹭往前走,让王齐楷更添了几分怒气:“还不快点!”

李迥眼神一扫:“王太傅莫非忘了,令郎是刑部之人?王府发生命案,他自是要留下,以详察案情,至于这烧尾宴,是王太傅替令郎入职摆设,令郎如能在刑部有所建树,岂不是比参加烧尾宴更好?”

王齐楷只得拱了拱手,“下官谨尊王爷教诲。”

他眼神冷冷扫过王芷儿,与陈留长公主相携而去。

王芷儿刚松了一口气,便感觉两道视线直直地射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扫描,她忙把那帕子掩住了嘴,一阵咳嗽,见到不远处站着的罗大磊,忙走了过去把身子藏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这才感觉到好受了点。

罗大磊皱了一下眉头,讥讽道:“王大人这是怎么了?见不了尸首?死的这一位,可是贵府的三姨娘,这便受不了了?”

王芷儿怔了怔,忽地茅塞大开,这是一个掩饰身份的好借口,于是,她把弯得更低一些,拿帕子差不多遮住整张脸,嘴里道:“我到底是刑部之人,也要慢慢习惯才是,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死尸,不比罗兄,怕是以往见惯了吧?”

罗大磊怔了怔,心想他这话说得没错,自己第一次见死尸时,情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咦,这王子钦今日嘴巴灵活了许多啊,平日里,只有说起声色犬马来,他才嘴巴这么灵活的!

罗大磊倒也没想到其它,上前去查看尸首,王芷儿躲在他的身影后边,亦步亦趋,生怕被李迥盯上了。

幸好李迥很不得闲,那王秦月好不容易得了个和李迥亲近的机会,极殷勤地围着他转,很是表现自己,让李迥没空闲注意王芷儿。

罗大磊是个认真仔细的人,虽然不耻王子钦,但对王芷儿所说的意见倒是从善如流,上前仔细查看,深思了起来,道:“想不到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王芷儿前世从事的工作便是查案审案,有些职业病,表现在看见尸体双眼就发光,见到有人死心有莫名激动…当然,这是一个很不人道的习惯,更何况今日死的,是她的长辈三姨娘?

她知道自己不能太激动…可有这么长时间没碰过尸首查过案了,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所以,罗大磊在一旁深思,她便趋上前再次仔细检查尸首了,把三姨娘的嘴掰开,趋上前闻了一闻,再反转她的头部,查看她头部是否有伤,又仔细查看她的颈部…她一查起来,基本上视外物如无物,所以,当四周围的静了下来,她才醒悟过来,她又高调了。

周围的人全都把视线投在她的身上,包括李迥。

罗大磊开口:“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具尸首,不是你的红颜知已,你上前又闻又嗅的,这是干什么?”

王秦月便皱眉上前,似笑非笑:“事中大人发现了什么?”

加上李迥两道视线直投在她身上,让她顿时压力倍增。

她直了身子,复又拿了帕子掩住了嘴:“近日我看了些前朝刑案录,但凡中毒而死的,嘴里定有气味,口内会紫黑…所以,一时忍不住,便上前验证了。”

罗大磊很意外,上下打量了她:“咦,想不到王大人功课做得不错。”

王芷儿语气羞腆,“我若再不做些功课,岂不是给刑部同僚脸上抹黑?罗兄,您看呢?”

她感觉两道视线冰凉冰凉直盯在她身上,却不是李迥的,是那王秦月的,她暗自警醒,果然,王秦月上前道:“事中大人可真是与众不同,竟是自己亲自动手验看,您手脚可得警醒些,别弄出些有的没的来!毕竟这死的人,可是你的长辈,也属亲属。”

他这是暗示众人,她会在其中做手脚?混扰视听?

王芷儿咳了一声:“罗兄一直在一旁看着,我便是手脚再不警醒,也瞒不过罗兄的眼睛,以及现在这么多双眼睛…”她再咳一声,“九王爷特意将在下留在这里,便是疏亲不论,九王爷都信得过在下了,王大人反而不信?”

王秦月冰冷眼神一闪,忙向李迥行礼:“九王爷,下官并非此意。”

李迥道:“行了,他既是刑部同僚,死的又非他直系亲属,你们之间,理应相互信任才是!”

王秦月见他眼睛朝自己望着,额头无来由地冒出冷汗来,忙低声道:“是,九王爷,是下官思虑过多。”

这一边,有衙差上前,用白布蒙了尸首,包裹好了,送至旁边的厢房暂且安置。

王芷儿应该知道的全都知晓了,便没有再做意外之举,只是跟着罗大磊亦步亦驱,躲避着李迥的视线,心想这不过是件小案,李迥王爷之尊,怎么也不会多管这些具体之事,她盼望着他赶快离开,可不知怎么的了,他还就是不走了,很有兴趣地将众人招至厢房,让众人对相关案件发表意见。

大多数是罗大磊在说,倒是很中肯,将王芷儿的意见中和了起来,得出结论,三姨娘确实不是跌落楼梯而死。

☆、40.第40章 老虎不发威?

李迥微微点头,朝王芷儿的方向微微晗首,“王大人还有什么意见?”

王芷儿正尽力地遮掩自己的存在感,听了问话,不得不走出来拱手,“一切尽如罗大人说述。”

王秦月面色不豫,道:“事中大人刚刚还口若悬河,为何临到了王爷面前,反而无话可说了?”

王芷儿便道:“仵作的验尸报告尚且未出,我哪有那等通天的本领,能眼睛一扫,便查出案犯来?”

王秦月眼底阴色一现,转身向李迥道:“王爷,依下官看,此案既是发生在王府,事中大人对王府甚熟,对案件也了解,不如便将这件案子交给事中大人负责,以期早日破案。”

场内众人脸上都露出看戏之色,罗大磊更带了几分轻视,很明显的,大家都知道这王子钦是什么人…一时半会儿的才智突显,代替不了他平日里的拖沓懒散,平庸无能。

李迥道:“也好,就如此决定,本王便给你一个限期…你自己说说,你多长时间能破案?”

王秦月便在旁建议:“往日里这等小案,都是七天之内便可告破的,事中大人么,尚是新手,不如王爷就以十日为期?”

李迥很体恤下属,征求意见:“十日可好?

王芷儿心想,老虎不发威,人人都当你是病猫!如果真是她那兄长,无论多长时间也不能破案,这些人是在挖陷阱给她跳呢!她拿手帕捂了半边嘴,咳了两声,慢慢地道:“王爷,十日…?太多了一些,哪能担耽王爷时间,让王爷等那么久才知道真凶呢?”

场上众人脸上都露出意外之色,王秦月更是目光闪动,问:“那你说,要几日?”

罗大磊虽不耻王子钦,但到底是个忠厚人,提醒:“在王爷面前立下的限期,可不能信口胡说,到时破不了案,可是要降职打板子的!”

王子钦在刑部是多么的不得人心啊,在他们的眼底,完全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

王芷儿满脸筹踌满志:“怎么了?越快破案不是越好么?罗兄,你不用劝我,明日吧,明日午时,我便会弄个水落石出!”

场上传来了几声嗤笑,罗大磊一脸的不可思异,连连摇头,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个浑身被板子打得全是鲜血的将死之人。

王秦月笑了:“事中大人,这可是在九王爷面前立下的限期,并非儿戏,我劝你还是多想想才好!”

王芷儿把纨绔子弟的轻浮形状做充,斜了眼望他:“怎么,郎中大人怕在下破了案,抢了你的风头?”

王秦月连连摇不,象看着一个挑战大人权威的孩子,道:“既如此,咱们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其它刑部同僚之人一个一个上前鼓励,话都是这么说的:

“王大人,我那屋子里有两套护膝,要不要我给你带了来?明日用刑时套在大腿上?”

“王大人,我家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明天打伤了不打紧,涂上我那药,保管你三两日就结了痂,什么伤痕都看不出。”

还有的更为友好:“王兄,明日小心一些,把骨头收一收,放软了身子,要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时间都没有人陪我饮花酒,我会寂寞的…”

这位是王子钦在刑部结交的同类之人,名叫谢环,都是躲着李迥走的一类人,很明显的纨绔一类。

王芷儿掩着嘴,一边咳着,一边向他们拱手,一律答道:“好说,好说,多谢,多谢。”

众人这才边摇头边去做自己的事了。

李迥倒是没学他们一般冷嘲热讽,但那眼神直往她屁股身板上扫,很明显的,在称量她这小身板能挨上几板子。

正值此时,王齐楷派了人来相请李迥。

他吩咐了几句之后,便站起身来,跟着侍婢往前边宴席而去。

等他一走,王芷儿便弯了腰往花间树丛里闪,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罗大磊等只以为这富家子弟又故态复萌开始躲懒,也无人相劝,个个儿都等着明日看好戏。

王芷儿到底还是有些怕自己的身份被王府相熟的侍婢们认了出来,一路上闪闪躲躲的,终于来到了王子钦呆的那阁子,一推门就走了进去,边推门边道:“等得急了吧…”

忽地,她背后有了股寒毛栗栗的感觉,这是在遇到危险时的自然反映,那绝对不是王子钦能带给她的感觉,她一下子转过身来,便见着堂中央的宝椅之上,李迥手里端了杯茶,正愕然地望着她,两人大眼对着小眼望了一个瞬时,同时道:“你,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