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王凤儿手里拿了一把薄绢团扇,悠悠然走在花园里,从侍婢手里取了鱼粮来喂鱼,姨娘之死对她没有影响,相反地,她已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越发地出脱得容颜娇艳了起来。

王启儿从九曲桥的那边走了过来,畏畏缩缩来到她的身边,讨好地道:“姐姐,这是我采了上好的丁香,紫草,新做的胭脂,你瞧瞧,正和姐姐的肤色。”

王凤儿拿鱼粮丢着水里的游鱼,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转过头去,对侍婢道:“唉呀,哪里来的蚊子,嗡嗡嗡的,吵得人头痛,你也不知道拿把扇子来,将它赶走。”

那侍婢会意,脸上带了讥笑:“三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没见着咱们家小姐忙着么。”

这些日子,王启儿并非公主所生的流言已经传开,府里的下人们早已不复往日待她的模样,再加上王凤儿私底下的吩咐,她虽还是王府的三小姐,但待遇却连王芷儿王如芸都赶不上。

谱一开始,她还抱怨愤懑,大发脾气,以为陈留长公主还会护着她,可她告了几次状之后,换来的却只是府里的下人越发的苛刻,她这才明白,她再也不是王府的大小姐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只有依附王凤儿,重新获得她的友谊,她才能在这府上苟颜残喘。

她明白了这一点,收敛了所有的脾气,小心翼翼地靠近王芷儿,可却收效甚微,王芷儿对她冷嘲热讽,极尽所能,让她颜面尽失,却又无可奈何。

可在她想恢复原来在府里的日子,想重新成为名符其实的郡主,想日后嫁个好人家,她便要什么都能忍下去。

她仿佛没有听见王凤儿的冷嘲热讥,脸上笑容依旧,“姐姐,您不喜欢这胭脂,妹妹便重给你做,保管让姐姐会容颜更为娇美,艳夺群芳。”

王凤儿冷笑连连,正想讥讽,抬眼一瞧,便瞧见王芷儿王如芸从九曲桥的那边走了过来,边走边笑,王芷儿的脸迎着晨早的阳光,肤色玲珑剔透,美得如仙子一般。

对比王启儿来说,王凤儿更恨王芷儿,可得了陈留长公主的吩咐,她不能将她怎么样。

王凤儿转了转眼珠,视线从王凤儿的身上再转到王芷儿身上,微微笑了:“三妹妹,你当真想和我和好如初?”

王启儿听她肯唤自己‘三妹妹’已是大喜过望,忙直点头:“那是自然的,二姐姐。”

王凤儿叹了一口气:“三妹妹,咱们之所以生分了,全因为咱的大姐姐,你都忘了么?”

王启儿听了这话,似有所悟,朝王芷儿望过去,她也恨王芷儿,恨她将原本隐藏在底下的事实赤裸裸地揭了出来,让她从天堂落进地狱,她一心想要讨好王凤儿,便心领神会,“二姐姐,你放心,我替你教训她!”

王凤儿斜着眼望她:“她有一双巧嘴,你就不怕她反咬一口?”

王启儿恨声道:“咱们以前过得多好,母亲对我也好,可她却偏偏黑心肠地两边挑拨,让我对母亲生了嫌隙,惹得姐姐和母亲不快…”

王凤儿打断了她的表忠心,手里的扇子扇得极欢,传来香风阵阵,“既如此,你还等着干什么?那九曲桥么,在第三曲的地方,那栏杆已然腐乱,还没来得极让工匠修些,对了,那上面还有个锈钉子突了出来,如果她一滑倒,脸正撞在那锈钉子上面,那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么,如果划破了,连治都没半法治好。”她一边说着,一双眼眸却是笑意凌凌,映得出池塘那粉色荷花的影子。

☆、70.第70章 狰狞扭曲

王启儿心底打了一个寒战,却是笑着附和:“姐姐说得没错,听说啊,那锈钉子的毒钻进了血液里,还会引起惊厥症,呼吸不畅,死了也会有的。”

王凤儿举起扇子,欣赏着扇子上八喜临门的金绣图案,“可她这么聪明,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跌倒在九曲桥边上?”

王启儿嫣然地笑,略有些婴儿肥的脸上笑得可亲,“姐姐,我这便去迎大姐姐了。”

王凤儿悠然地和着荷花扇起了扇子,“去吧,好好儿扶着她一些,她最近老是春风得意的,难免顾不到脚下。”

王启儿道:“妹妹领命。”

她转身欲去,王凤儿却道:“你这个样子去,她怎么会相信你?”她声音轻脆如珠玉落在玉盘,却是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胭脂盒子,随手一丢,便把那胭脂盒子迎面砸在了她的脸上,指着她骂道,“就这等东西,也敢拿到我的面前来!”

王启儿声音惊慌:“二姐姐,是我错了,我错了…”

“还不快滚!”王凤儿怒声道。

王启儿抹着眼泪花儿,抽噎着转身,迎着王芷儿而去。

上次之事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府里虽然也没有传出半点儿风声来,但王芷儿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平静而已,经过那么一闹,王齐凯对陈留长公主起了警意,两人之间冷了许多,但也只是如此而已,他不能将她怎样,也不能对谢氏多加照拂,府里出现了少见的平静,只不过王芷儿的处境好了许多,连带着,王子钦在刑部也不必担心有人暗底里使绊子了。

这也给了王芷儿充足的时间熟悉这个时代。

因她了解陈留长公主,这个女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她不会就此罢手!

所以,王芷儿还象往常一般对陈留长公主按时请安,面对她的时侯,神情更是温顺可亲。

当然,陈留长公主也如同无事人一般,对她更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隔三岔五便送些金银首饰给她。

两人每日里拼着演技,拼亲厚,虽然腻死个人,倒也其乐融融。

王如芸自姨娘死后,便如菟丝花一般贴在王芷儿身边,每次去向陈留长公主请安,都要在半路上等着,等王芷儿来了,才一同前去。

仿佛在王芷儿的身上,她才可能获得力量。

今日,王芷儿正朝路上走,走到半途,便又瞧见了王如芸,怯怯地站在花树底下,怯生生地行礼:“大姐姐。”

王芷儿不冷不热:“既是同去给母亲请安,便一起走吧。”

王如芸脸上有明显的手指印,王芷儿却如若不见,只是带头便走。

王如芸的侍婢巧儿咬了咬嘴唇:“大小姐,我家小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三小姐在别处受了气,隔三岔五的便来找我们家小姐的麻烦,昨日还拿老大的耳刮子抽我家小姐,万望大小姐替我家小姐作主!”

王如芸忙拉了巧儿:“别多说,都是我不好…”

王芷儿回过头来,眼底波光一闪,“妹妹日后多避着些三妹妹,不就好了?”

巧儿没想到王芷儿会这么铁石心肠,愕然道:“大小姐,我家小姐就指望您了…”

王如芸眼底泪花儿直闪,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王芷儿却带头先行,往前走去,“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如若不然,母亲又该不高兴了。”

王如芸与巧儿对望一眼,很是失望,只得跟着王芷儿往前。

“大姐姐…”王如芸忽然向后退了一步,闪躲在王芷儿的身后。

王芷儿朝前看去,便见着王启儿边擦眼泪边迎面走了来。

这九曲桥原本就窄,王启儿迎面而来,这边的人便要侧身避让,只要王芷儿一避让,正巧站在栏杆边…

王芷儿却是笑吟吟的,全没有避让的架势,依旧迎风站着,对边哭边走过来的王启儿道:“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想拍马屁又拍到马腿上了?您也太不心了…”

王启儿愕然地抬起头来,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她这是什么意思?要讽刺人,也不带这么赤裸裸的讥讽的吧?好歹留一点儿面子!

王启儿老羞成怒,见她站在离栏杆不远的地方,便豁了出去,直往前冲了去,作势要扑她,“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只要把她推了下去,那么,自己就会恢复原来的生活,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郡主!

王启儿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是多么的狰狞扭曲,瞧在王芷儿的眼底,又有怎么不明白的?

早在她抹着眼泪走过来之前,她便看清了她的视线,她极力地忍着不朝左侧看,那么,便是左侧有问题了,果然,她看清了左侧的栏杆上那突出来的锈钉子!

因此,她站定了身子。

可王芷儿知道,此事远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她听到身后王如芸失声叫道:“巧儿,你做什么?”

一股大力从身后撞了过来,她听到了风声,只要被这股大力撞到,她的脸,便正好落在那棵锈钉子上边!

她微微地笑了,手掌拍在栏杆上,一个转身,从两人前后夹击之中穿了过去,她刚刚站稳,便听见扑通两声巨响,王如芸与王启儿已撞坏了栏杆,跌落水里。

“不好了,二小姐,三小姐跌进水里了。”巧儿见事不成功,失声大叫,“大小姐,你做什么?她们又没招你惹你…”

她话未说完,迎面便挨了王芷儿一巴掌,将她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王芷儿眼眸幽冷:“巧儿,亏你还这么忠心,你家小姐可没把你当人看,你知道她刚刚推我之前那一叫,你会落得什么下场么?你谋害公主千金,会被没入贱籍,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巧儿一下子捂住了嘴,哆嗦着:“四小姐对我有再造之恩,她怎么对我,都是我应受的…”

可她的语气已经迟疑了,却不敢再叫唤。

这位大小姐是一个魔鬼,把所有的算计和居心都看在眼底,亏得四小姐对她百般讨好,千般示弱,但她还是不相信她!

四小姐从来没漏出过破绽,这是哪里出了差错?

☆、71.第71章 胆颤

不错,自姨娘之事起,四小姐便和公主达成了共识,只要她能帮助公主使这王芷儿痛不欲生,公主便会将她收了过去,将她当嫡女来养着,日后也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她捂住了嘴,看着王芷儿冰冷的侧脸,只觉心底一阵胆颤。

王芷儿看着池子里扑腾的两人,慢悠悠地道:“两位妹妹,这池水不过齐你们的腰而已,你们还是快点站起来,自己爬了上来吧,如若不然,下人们来了可不好看。”

王启儿只觉身上头上狼籍一片,冷不防地,她看到了水中的倒影,竟是看到自己披头散发,比乡下村妇不如,她已然恼恨到了极点。

旁边的王如芸小心翼翼上走了过来,想要扶住她:“三姐姐,我来扶你!”

王启儿怒火忽地升起,一巴掌便打了过去,声音尖利得如锅铲刮过锅底:“没用的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自己迈步,往岸上爬了去。

王如芸呆呆地看着她,面色苍白,忽然冷笑:“你比我又好得了多少?”

这句话如水星子溅到了油锅里,让王启儿忽然间暴发,她看到了那破裂的栏杆,有一截断到了水里,忽地,她拿起那截破裂的栏杆就往王如芸身上没头没脑地打了去,“连你也敢这么说我,你是什么东西,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你是什么东西!”

那颗锈钉子,正嵌在那栏杆上边,王如芸闪躲不及,那钉子一下子划到了她的脸上,鲜血直流,她感觉到了脸上的痛疼,用手一摸,发现满手都是鲜血,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不停开始尖叫,一声声尖叫引来了府里的仆役。

可仆役到了之后,个个儿脸上都现了迟疑之色,不敢上前,他们的脸色被王如芸看到,她惊慌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池塘的倒影映出了她的脸,脸上满是鲜血,一道狭长的伤痕斜贯于右脸之上,皮肉外翻,狰狞可怖,使她原本娇好的面容如撕裂的破布。

她抬起头来,望向王启儿,王启儿惊慌失措,一下子松了手里拿着的木桩,“不是我,不是我…你活该!活该!”

王如芸再缓缓转头,望向岸上站着的王芷儿,她看得清楚,她的眼底有怜悯之色,她向岸边走了两步,眼底满是绝望,“大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原只想找一个依靠,可谁知道…”

她在池塘中摇摇欲坠,双眼一闭,竟是昏了过去。

王芷儿忙道:“还不快将两位妹妹拉了上来!”

这些仆妇此时才恍然醒悟,忙下到池塘,把两位小姐位了上来,王如芸昏迷不醒,有仆妇上前,将她架到了临近的阁里,而王启儿,好象被吓得傻了,不敢在此多加停留,连衣衫都没换,仅仅披上了件薄被,便坐上轿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躲着不出来了。

早有人飞快地通知了陈留长公主,可陈留长公主却只是使身边的陈嬷嬷带了些药物前去探望王如芸,又将王启儿好一顿训斥,将她禁足,便再无下文。

王芷儿没想到事情弄到了这种地步,她素知在这时代,容貌对一名女子的重要,王如芸原本长得清秀可人,加上出生豪门,王齐恺为了自己的面子,以不会让她嫁得太差,但容貌毁后,试问还有谁敢娶她?

王芷儿一想及此,心底便有几分愧意,说到底,也是她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而没有阻止,是她任其心底的恶念无限制的扩大,使其发展成了现在的模样。

于她来说,王如芸不过十多岁的孩子。

但是,这也是她不得已而为之。

素月院。

素月院到处种的都是青竹,这是三姨娘和王如芸的住处,自三姨娘死后,这里更为冷清了,侍婢减少了不少,晚上看去,这里是整个王府最寂静的地方,没有人愿意走近。

华灯初上,王芷儿带了青桃,拿了些疮伤药膏去探望王如芸,她走进院子,却没有奴婢上前招呼,整座院子除了东厢房有些灯火之外,到处都是黑灯瞎火,不见光亮。

王芷儿朝着光亮处走去,来到东厢房,便听到了房间里传来抽泣声,有隐药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用,巧儿,你别劝我了,只可怜,我一念之差,竟连累了你。”

巧儿语气哽咽:“四小姐,我替您挡灾,那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您,我的弟弟早就没命了,您到底是王府的四小姐,老爷不会放着不理的,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治好脸上的伤…”

王如芸声音拔高:“巧儿,你看看,我这脸上的伤还能治么?压根就没办法再治了!”

巧儿道:“四小姐,大夫说了,您这伤,却是不幸中的万幸,幸而那锈钉子的毒气没有入体,没引发惊阙症,血虽然流得多,但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养着,不会留太大疤痕…”

王如芸嘤嘤地哭:“还不如中毒死了的好…”

王芷儿咳了一声,在厢房外敲了敲门,屋子里的哭泣止住了,隔不了一会儿,巧儿出来开门,见是王芷儿,怔了怔,垂了头,低声道:“大小姐,您来了?”

青桃把手里提着的篮子递给巧儿,“我们小姐特意带了疮伤药来看四小姐,烦请通报一声。”

巧儿双眼红肿,表情畏缩,忙道:“大小姐有心了,也只有您还来这里。”

王芷儿走进屋子,王如芸侧着身子对着她,用左手捂着脸,声音凄切:“大姐姐,你别过来,别过来…”

王芷儿关切地道:“你的脸怎么样了,大夫瞧了怎么说?”

王如芸身子微微发抖,在昏暗的灯光下,好象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一般,只知道抽泣:“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不应该被她们一逼,要想害姐姐,可我太害怕了,自姨娘死后,这院子里便死寂死寂的,每晚我都睡不着,睡不着…”

她转过了身子,她的一边脸,全蒙上了伤布,只有一双大眼睛露在外边,眼底全是哀戚痛悔。

☆、72.第72章 鬼迷心窍

王芷儿叹了一口气,上前道:“四妹妹,我是知道的,你也是被逼无奈…”

王如芸眼底俱是悔意,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框里流了出来,“大姐姐,这府里,只有你是唯一对我好的,我却鬼迷心窍,受了她们的梭摆,想要害你…”

她说着这话,整个瘦瘦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浑身都在哆嗦,显是愧悔悲痛到了极点。

她滑下了凳子,跪在地上,抬头望着王芷儿,一巴掌就往脸上打了去,“大姐姐,我对不起你…”

巧儿急忙上前,跪在地上,握住了她的手,“四小姐,您别这样,您的脸受了伤,再这样,那伤口更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