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别人不知道,她对儿子的生辰最清楚,小八只差半个时辰就能与佛祖同日诞生了。

之所以对外宣称差几个时辰,无非是古代流行的做法,故意把孩子的生辰早说、晚说几个时辰——孩子的生辰岂能让旁人知道,万一有人行巫蛊之事该如何?!

“你——”说谁是凡夫俗子?

小卢氏就是再傻也能听出萧南话里的嘲讽,她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可这个儿子也没能让她失望,小小年纪就进了南衙十六卫,在崔家第三代的男丁中早早的有了官身。

在崔八没中进士前,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崔八,不过又一仲永尔’,话里话外笑话崔八小时有才,长大后不过尔尔。

贬低崔八的同时,小卢氏也不枉将自己的儿子夸上天,还以此为借口,给儿子广纳良妾——哼,不知道了吧,按照大唐律,不是有品级的官员根本没有资格纳良家子为妾。

儿子有资格纳妾,在小卢氏眼中也是炫耀的资本呀。

只是,没想到她还得意多久,崔八、崔八那个纨绔居然真如那些寒门子弟一样,苦哈哈的跑去考科举了。

考就考吧,居然还考中了。

考中就考中吧,居然还得了极靠前的名次。

结果,崔八又在京中贵妇圈里红了,成为浪子回头、努力上进的代表。

什么兄弟三进士,跟崔家最引以为傲的‘父子双相’相提并论,大房的风头直接盖过了崔家其它堂口、房头。

外人一提起崔家,就会说崔家大郎如何、崔家三郎怎样,崔家八郎又如何,自己所出的七郎却被人遗忘到了角落里,怎能不让她气愤。

偏崔八的母大虫娘子又升了郡主,这让她想找茬也不敢明找。毕竟老夫人和大夫人欠她的债,萧氏阿南却不欠她什么,而且她那个风雅得一塌糊涂的夫君,崔家三郎也发了话,让她安分些,不准坏了女儿的亲事。

小卢氏看看十七八岁的女儿,瘪瘪嘴,好吧,为了宝贝女儿她忍了,着实老实了些日子,连七郎院子里的事也不如过去那般关注了。

但是,今儿听到老夫人居然还记得崔八的生辰,且听她话里的意思,似要给崔八大办特办一番,这、这让小卢氏如何甘心?

她的小七只比崔八年长一岁呀,整个崔家门里,除了她,谁还记得小七的生日?

万分怨念之下,小卢氏嘲讽模式全开,不管不顾的刺了大夫人一记。

这会儿又听到萧南笑她儿子是‘凡夫俗子’,她胸中的怒火更是熊熊点燃,险些忘了萧南的郡主身份,直起身子就要开战。

崔蘅见情况不妙,忙起身摁住阿娘的衣角,抢在小卢氏张嘴前开口道:“呵呵,我是听出来了,老夫人您想好好给八哥哥办个生辰宴?也对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八哥今年二十岁了,该行冠礼了呢。论理,咱们崔家郎君的冠礼是要好好大办一场呢。”

说着,崔蘅用力拉了拉阿娘的衣袖,眼中满是暗示的加了一句,“阿娘,您是不是也想跟老夫人这般说?呵呵,是了,去年七哥弱冠的时候,老夫人和老相公都出席了,老相公还亲自给七哥赐了表字,为此,阿娘心里很是感激老夫人和老相公呢。阿娘,您说是不是?”

崔家还没分家呢,阿娘就这么往死了得罪崔家老祖宗和当家主母,她真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呀。

小卢氏被女儿扯得挣不开身,她愤愤的回过头,正好迎上女儿冷然的双眸,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明明是做人阿娘的,但每次看到女儿沉静得不似小娘子的双眸时,总有种莫名的心慌,仿佛看到了已逝的姑母和嫡姐,让她根本不敢和女儿对视。

崔蘅又是个沉稳的人,素来都站在道理上,让小卢氏想用母亲的身份压制也提不起底气。

嘎巴嘎巴嘴,小卢氏在女儿无声的威迫下,缓缓点头,干巴巴的说:“是,呵呵,阿蘅说的没错,我、我就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见状,嘴角微微上扬,伸手虚点了点崔蘅,语带宠溺的说:“你个猴儿,还是这么机灵,你怎么知道我想好好给八郎办个冠礼宴?”

“哎呀,有老夫人您这个厉害的老祖宗在,我那点儿小聪明算什么。老夫人,您说说,八哥的生辰宴怎么办?我可说好了,除了两把歪字儿、一手针脚不齐的绣活儿,我可是什么寿礼都拿不出,到时候,老祖宗、大伯母和八嫂千万别嫌弃呀。”

崔蘅难得露出小女儿撒娇的模样,努力调剂着堂内的气氛。

在座的也都不是迟钝的,见状纷纷应和,一时间堂内说笑声一片。

萧南咯咯笑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哎哟,瞧瞧咱们四娘子哦,平日里都吃什么了,这嘴儿怎么就这般巧。还说什么歪字儿?咱们崔家诗书传家,不说人人是才子才女吧,但个个手上都是有功夫的。别人我不知道,四娘子一手飞白,写得可是比我小姨母还要飘逸洒脱呢。”

“八嫂又拿我取笑了,我哪儿比得上公主呀。”崔蘅嘴里说得谦虚,但脸上的笑容颇为自信。因为萧南这么说并不是夸张,自己的书法确实相当不错。

“呵呵,好啦,还是说正事儿吧,”

老夫人伸手压了压,然后扭头对大夫人说,“前两个月,家里琐事多,阿沅的百日宴和八郎中进士的庆贺宴集都未能好好办一场,着实委屈了八郎两口子。所以呀,八郎今年的生辰宴,一定要好好办一场。另外,老相公也给八郎取好了表字,待行冠礼的时候,便会当众宣布。”

言下之意,就是你两口子就别再费心给八郎取表字了。

不知为何,大夫人和萧南都有种莫名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

第028章 过继(二)

问完安,萧南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还有事要谈,也就没有停留,随着众人一起退了出来,朝自己的辰光院走去。

路上,萧南沉着脸,脑海中不停回放着自她生产后回崔家到现在,崔家发生的大事小情。

她总有种预感,有件事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了,且与她息息相关。

可到底是什么事?

萧南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思索间,萧南已经走到了自家院落的大门前,隔壁的合浦院还跟年前一样,整个院落都被靛青色的厚布帐幔围着,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景致。

与过年不同的是,今天帐幔里不时响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呼呼喝喝的吆喝声。

咦?合浦院的重建工作又开始了?这么早?

玉竹看到萧南面露疑色,忙凑上前说道:“郡主,您还不知道吧,隔壁的‘主人’可积极啦,一早就发了话,只要水塘的冰一化,工匠们就要开工。您瞧,今儿天气好,瓦当上的冰雪全都融了,所以,他们就——”

萧南知道,玉竹口中的主人并不是指崔嗣伯一家子,而是指未嫁进来的南平。

“不过,积极也有好处呀,呵呵,婢子问过了,按照工匠们现在的进度,端午节前就能完工呢。”

玉竹见萧南了然的点点头,又积极的补充了一句。

萧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随即便抬步上了台阶,进了辰光院。

一路缓行。玉竹的话提醒了萧南,她这些日子忙着马球赛,忙着调查李敬的事,忙着算计李敬随时准备报仇。却没有留心身边的景致。

“我有一所房子,虽然不是面朝大海,但此刻也是春暖花开…”

忽然间。萧南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在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上一一飘过,不知怎的,当她看到这些萌发着勃勃生机的植物是,原以为早已冷硬的心底竟吹进了丝丝春风,紧接着便是莫名的茫然——我,似乎忽略了什么!

“郡主?”

玉竹和玉簪随侍所有。她们都依稀听到郡主说什么‘房子’‘春暖花开’,这会儿又看到她呆呆的看着辰光院的庭院,不禁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郡主这是怎么了?

萧南回过神来,用力摇摇头。甩掉心底莫名的涌动,没有说什么,继续前行。

进了正堂,一群丫鬟走上前来,伺候萧南褪去外罩的裘衣,换上柔软暖和的改良版棉拖,又有丫鬟端着铜盆、提着铜水壶、捧着澡豆巾子等物,服侍萧南净手。

进门就用热水洗手,这是入冬后萧南定下来的新规矩。如今虽早已立春。但天气却乍暖还寒,她刚从外头回来,裹着一身的寒气,若直接抱女儿,岂不过了寒气给她。

沾着热水洗了手,萧南抬头要擦手的巾子。正巧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海桐,我记得你一家子都在荣寿堂当差?”

从海桐手里接过巾子,萧南轻轻擦拭着白嫩的双手,状似随意的问道。

海桐是辰光院的二等丫鬟,算得上是主人身边的近婢,但萧南跟前有四个得意的玉字辈大丫鬟,又有老持稳重的两个奶娘随身照顾,那些二等的根本就摸不到萧南的近前。

那日,海桐确实押对了宝,萧南对她也算和气,但绝对算不上亲近,更称不上信任。月钱虽然涨了,但地位却还是远远落在玉字辈、红字辈那些萧南从萧家带来的丫鬟身后。

这让海桐很是心焦,可玉簪玉竹她们把萧南保护的针扎不进,她就是想表现也没有机会。

今儿终于听到萧南问她话,海桐激动的心怦怦乱跳,她忍着心头的亢奋,极力用平缓的声音回道:“是,郡主,婢子的阿耶在荣寿堂的暖房当差,阿娘在针线房,阿婆上了岁数,蒙老夫人恩典放她回家荣养,但阿婆惦记着老夫人和一干老姐妹,偶尔也会来荣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萧南点点头,抬步进了东间。

海桐得到玉簪的暗示,也忙跟了进去。

坐在临窗大炕上,萧南倚在个胖胖的隐囊上,炕前脚边则放着个燃得正旺的熏笼。

“我听说,老夫人曾想在族中子弟中过继个孙儿,你阿婆既在荣寿堂当差多年,应当也听些什么风声吧。”

萧南半眯着眼睛,轻轻的话语似是梦中喃呢。

海桐躬身站在炕前,偷眼觑了一记半躺半倚在炕上的萧南,斟酌这词句,缓声道:“回郡主,关于老夫人过继子嗣的事儿,婢子确实听人说过。不过,那也只是流言,在府里传过一段时间后便又无声无息了。”

老夫人过继的事儿,曾经在崔家吵得沸沸扬扬,不止家生婢的海桐听说过,很多刚进府的小丫鬟也听说过,所以海桐提起这事儿,丝毫没有隐瞒。

不过,她很谨慎,并没有牵扯自己的家人。

崔家规矩大,老夫人治家也很严,奴婢们还真不敢随意散播小道消息。

八卦虽好,但也要有命去‘八’才行呀。

萧南的唇角勾起,她决定不跟海桐绕弯子了,直接开口道,“海桐,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只是老夫人素来疼爱我,我一直苦于无法报答,你若是能多告诉我一些老夫人平日的习惯,也好让我更稳妥的服侍她老人家。你只管放心,倘或你让我圆了心愿,我定不会亏待你。”

海桐心里一紧,她明白,萧南这是给她下命令了。什么平日的习惯,分明就是让她想办法探听到老夫人素日跟什么来往,都说了什么话。

这个任务,她接受还是拒绝?

如同一年前萧南险些流产那日一般,海桐再次陷入了抉择中,ab?继续当辰光院的路人甲,还是选择做郡主的心腹?

思忖好一会儿,海桐才下定决心的用力点头,“郡主放心,婢子定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的。”

“嗯,很好!”

萧南睁开眼睛,定定的看了海桐一会儿,只看得海桐额角渗出了汗珠,才缓缓点头,接着她又对玉簪使了个眼色。

玉簪会意,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个三寸长、半寸宽的小木条递给海桐,“去中庭账房领两贯钱,差事办好了,郡主还有重赏。”

海桐忙接过木牌,千恩万谢的冲着萧南连声谢赏。

“好了,赶紧去办差吧,郡主还等着你的信儿呢。”

玉簪见萧南面露沉思,便知她此刻早就将心思转移到其它地方,忙打发了海桐,自己也悄悄退到一边。

萧南的视线定定的注视着房间一角,思绪却再次回到刚才的思考中——老夫人的话里一定有其它的意思,崔家肯定有什么背着她进行着。

到底是什么呢?

萧南的大脑里翻滚着各种片段,猛然间,画面定格,脑海中浮现出除夕那日祭祖时大夫人诡异的表现和崔八心不在焉的样子。

难道从那时起就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若真是如此,那定是在祠堂里发生了什么。

偏祭祖的时候,崔家除老夫人外,所有的女眷都在祠堂外的廊下行礼,并没有进入祠堂。

想了解祠堂内发生的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询问包括崔八在内的崔家男丁。可萧南记得很清楚,当日她就问过崔八,崔八却只是苦笑,什么都不肯说。问其它郎君?

萧南想了想,开口问玉簪:“有办法跟其它院落的郎君取得联系吗?”

她是做弟媳妇的,自然不能当面去问那几位大伯子。但手里的奴婢可以呀,而且萧南知道,玉簪和苏妈妈几个努力发展了一批崔家的家生婢,他们是崔家最底层的奴婢,差事看着不起眼,人脉却非常多,亲戚朋友、七拐八绕的,能跟许多家生奴套上关系呢。

想打探消息,或者关注哪个院落的动向,这些人最得力。

玉簪毫不犹豫的点头,“有,咱们院马厩的马夫韩二是崔家的家生奴,他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在崔家当差,而且分散在好几个院子里。郡主,您想知道哪个院子的情况?”

“不拘哪个院子,我只想知道除夕祭祖的时候,老夫人和老相公在祠堂说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尤其是跟咱们辰光院有关的事儿。能打听到吗?”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玉簪帮她打听了许多事儿,这些情报基本上都属实,足见玉簪手底下发展的那批人还是很靠谱的。

“没问题。婢子这就去安排。”

玉簪爽利的应了差事,见萧南没有其它的吩咐后,便退下去办差了。

萧南一个人坐在大炕上继续整理思路,刚才也不过是她的一个猜测,事实究竟如何,她还不能确定。

萧南无法确定,大夫人心里却明镜似得。

从荣寿堂回来后,大夫人郑氏便阴沉着脸,整个人被超低气压包裹着,愤愤的回到自己的院落。

“老夫人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不死心,一定要过继?”

一屁股坐在方榻上,大夫人满腔子都是怒火,根本顾不得什么仪容。

“大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对您不敬?”

赵妈妈是大夫人的陪房,平日里最得她信任,这会儿眼瞅着主人生着气,忙凑上前低声询问。

“哼,还不是那个老虔婆,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想着颐养天年,还在家里兴风作浪…”

第029章 过继(三)

第029章 过继(三)

“哎呀,我的好夫人,可不敢这么说呀。”

赵妈妈忙作势要捂住大夫人的嘴,压低声音说,“您忘了二老夫人?咱们在荣安堂的人都说了,就因为二老夫人言语上对老夫人不敬,二郎君(指崔守义)差点儿闹着要休妻呢,若不是老相公极力劝阻,二老夫人即使不被休,也会被送到庄子或者庵堂里‘静养’呢。”

大夫人当然知道这些,安插在荣安堂的钉子还是她亲自安排的呢。

不过,知道归知道,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大夫人才知道被这尊老祖宗压着是怎样的痛苦。

她用力拍开赵妈**手,狠狠的说道:“那又如何?哼,七出里可没有对姑祖母不孝而被休这一说,我为何要怕她?还有,我嫁入崔家四十多年,为崔家生儿育女,主持中馈、服侍翁婆,我哪一点做得不好?就算是开祠堂,我也不怕,她还真敢休了我?”

话说得理直气壮,但音量已经大大压低,很显然,大夫人并不似她话里说得那般,一点儿都不惧怕老夫人。

没错,七出里只是说‘不事舅姑’,也就是不孝父母才算是不孝,会被夫家休弃。

但在大唐,孝顺对自己有恩德的长辈,哪怕不是嫡亲的父母,比如孝顺长姐、长嫂或者姑母、姨母,也会受到律法的保护和世人的赞誉。

像崔家这般,崔守仁崔守义兄弟孝顺终身未嫁的长姐,在京中也颇有美名。

想当初,兄弟两个给长姐请诰封的时候,若严格按照规矩、法令,其实是并不合法的,但法不外乎人情呀。

崔三娘对于崔守仁兄弟来说,虽不是亲娘,但却有教养抚育庇佑之恩,可以算是两人的长辈。故此,圣人才会准了两兄弟的请封。

圣人既然封了崔三娘,那也就是变相的承认崔三娘在崔家大家长、老祖宗的地位,这是在律法上保证了崔三娘老夫人的身份。

而崔氏兄弟对长姐的尊敬,更是在感情上奠定了她崔氏家长的权威。

所以,无论崔家的哪个人对老夫人不敬、不孝,她都将承受律法、家主的双重的责罚。

大夫人嫁进崔家这么多年,她当然明白这些,刚才也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发泄罢了。

“大夫人,她当然不能休您,可真若发展到那一步,老相公、相公对您——”

老相公(崔守仁)是大夫人的嫡亲公公,他可以告大夫人忤逆,也可以以此为理由命令儿子休妻。

即使不被休,大夫人也彻底失了丈夫的心,更有甚者,连儿子孙子都可能唾弃她的‘不孝’。

这个后果,大夫人绝对承担不起。

思及此,大夫人撇撇嘴,重重的哼了一声,暂时没了声响。

赵妈妈非常了解她,凑到大夫人近旁,捏起拳头轻轻的帮她捶着肩,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劝慰着,“老夫人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了,您又何必跟她计较…”

若是放在平常,赵妈妈一番按摩劝慰后,大夫人早就消了一半的气,叽叽咕咕的跟她抱怨一番了。

但,今天不同,大夫人一听到‘计较’这番话,刚才强压下去的火又蹭蹭冒了出来,“计较,我哪敢跟她计较,是她阴魂不散,非要跟我计较呀。”

赵妈**手顿了顿,声音愈发柔和的问道:“大夫人,到底是什么事儿呀,您不妨跟老奴说说。老奴虽愚笨,但好歹也在您跟前伺候这么多年,多少学了您一点儿本事,没准儿还能帮您分析分析呢。”

“唉——”大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又绝望的说道:“还不是——”

“过继?!你是说,老夫人想过继八郎君?”

萧南把女儿交给奶娘方氏,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玉簪,玉簪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萧南不禁惊讶失声的喊道。

“没错,韩二的小女儿在六郎君的稻香院当差,是她亲耳听六郎君和六少夫人闲聊的时候说的。”

“会不会有假?”

萧南一听是从稻香院传回来的消息,下意识的想怀疑。这也不能怪她呀,实在是柳氏太能折腾了,一出一出的净想着算计自己,她不得不防呀。

“应该不会,”玉簪想了想,用力摇摇头,“那丫头是柳氏身边伺候的,但只是个粗婢,平日只能在廊下听候差使,因等级低,月钱和份例什么的都低,且不在主人眼前做事,也得不了什么彩头,一年到头也没个赏赐,所以对柳氏谈不上什么忠心。”

萧南点点头,“嗯,月钱少,又没有什么油水,眼皮子也就浅,花点儿钱倒是能撬开嘴。你继续说。”听话音已经有五分相信了。

“六郎君对六少夫人说,那天在祠堂,老夫人当着仙逝的父母和祖宗哀诉,说自己年逾耄耋,膝下却无一儿半女,百年以后也无人祭奠,很是心伤。她的荣寿堂也无后嗣继承,这让她寝食难安…所以,她想从崔家众多子孙中过继一个当嗣孙。”

玉簪躬身立在萧南身侧,低声将从稻香院打听来的消息详细告诉萧南。

“哦?老夫人相中了郎君?”

这也不难理解,上辈子老夫人看重的不就是崔八嘛,只不过被崔六夫妻两个给搅合了。

“嗯,老夫人说八郎年少有才,肯上进,又有贤妻襄助,日后定能兴盛荣寿堂,她即便去了也会放心。”

玉簪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萧南见状,笑着说:“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呵呵,你呀,只管说吧?唔,我猜这个肯定与大夫人为何当众为难我有关。”

玉簪瞪大了眼睛,脱口赞道:“郡主英明呀,您又是一猜即中呢。”

萧南好笑的直摇头。

玉簪道:“这是六郎君说的,他说上面那些不过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老夫人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郡主您、安抚大公主的意思。”

萧南挑眉,“这又从何说起?难道…是指当初老夫人没能严惩阿槿、萱草之事?”老天爷,这都过去一年多了,还有人拿这说事儿。

不过,这话是从六郎君嘴里说出来的,话里未尝没有崔惠伯自己的揣测。亦或是为自己没能屏雀中选而找借口。

“郡主又猜中了,”玉簪再次感叹了句,随即接着转回正题:“据六郎君说,老夫人曾私下里对老相公和相公说,当初郡主您差点儿流产,她看在崔德志的面子上,暂时没有严惩阿槿,还准许阿槿抢在您前头生下庶长子,已经惹得大公主非常不满。若不是当时萧家也出了事,大公主和萧驸马忙着送被贬的萧公出京,大公主早就杀上门来了。”

其实也来了,只是半途又走了。

“当时老夫人苦求大公主放过崔家、饶恕崔八郎君等一干人,并许诺,为了补偿郡主,她情愿拿崔家三分之一的家财送给郡主。”

唔,崔家三姐弟,家产也是均分为三。老夫人过继崔八,也就变相的把她名下的财产全部留给嗣孙。而夫妻又是一体,崔八的财产也就是萧南的,所以,这很符合她对大公主许下的诺言。

不过,萧南有个疑问:“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老夫人为何忽然想到履行诺言?”

说着,萧南摆摆手,“等等,我想到了。”

萧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冷笑两声,道:“是了,我明白了,阿翁虽然被贬出京,但萧家并没有受到丝毫冲击,阿娘和阿耶圣眷犹在,堂堂公主府,绝对比一个新贵小将更有价值。更不用说我还荣升了郡主,又岂是阿槿之流所能比拟的?哼,还真是好算计呀,过继郎君为嗣孙,表面上是把荣寿堂的财产留给了我们两口子,实际上,未尝没有借我和公主府的权势,借四百年兰陵萧氏的盛名,保全崔家财产之意呀。”

玉簪打探来的那番话,虽有崔六猜测的成分,但离题也不算太远。老夫人若没有类似的言谈,大夫人不会那般失态的对她。在大夫人看来,崔八之所以被老夫人‘抢走’,完全是她萧南的过错。

若不是为了安抚、补偿萧南,老夫人过继谁不是过继,为何偏偏过继崔八?

“保全?”玉簪有些不解的问道:“郡主,崔家是堂堂博陵崔氏,数百年的老世家,谁还敢难为他们?”用得着想着法子保全财产吗?

萧南冷冷一笑,道:“你别忘了,咱们这一支可不是本家嫡支呀,那边还有个三戟崔家虎视眈眈呢。”

萧南琢磨着,估计在崔彦伯被那边算计的时候,老夫人便意识到了本家对他们这一支的意图,为了避免她一生奋斗的心血被本家侵吞,她这才想着将其中的三分之一转到萧南名下。

在老夫人看来,一个大公主,一个郡主,一个国公府,再加上萧氏的数百年世家清名,绝对能压得住崔氏本家的强势进攻。

“郡主,他们在利用您?!”

玉簪愤怒了,她跟在萧南身边伺候,没有谁比她更知道萧南想交好老夫人的心意,结果,老夫人还这般算计她家郡主。

萧南却笑了,笑得阳光灿烂,“怎么能说是算计呢,我也没损失什么呀,不但白得了一大批财产,还能拜托一个不怎么喜欢我的婆婆。”

双赢呀,大概老夫人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知道萧南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嫉恨她,所以才会最终下定这个决心吧?

第030章 过继(四)

不管萧南对老夫人是如何的又佩又叹,也不管大夫人是何等的又恨又怒,崔八被过继的事儿,仿佛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崔八生辰前的这几天里,崔家各个院落里充斥着各种流言。不得不说崔家众人的想象力无比的丰富,仅内院流传的版本就非常多,当然主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荣寿堂的老夫人要过继崔八郎君为嗣孙了。

起初,这些流言还只是在各堂口、各房头的主子间悄悄流传;

随后,不止主子,连院子里最低等级的洒扫老奴也开始饶有兴致的讨论‘老夫人为何要过继崔八’、‘大夫人最疼爱八郎君,还不定怎么闹腾呢’之类的话题。

一时间,满府里都是闪闪躲躲的眼神和嘁嘁喳喳的议论,使得崔家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

而更诡异的,向来规矩的大夫人和大少夫人对此情况都熟视无睹,任凭府里的主人、奴婢暗自非议、揣测。

对此,爽利得近乎泼辣的玉竹甚至怀疑:“恐怕有不少流言都是大夫人命人传出来的吧?”

萧南闻此言论,也不禁点头,有可能呀,大夫人舍不得儿子是肯定的,但不敢违抗老夫人的明令也是绝对的。估计她老人家也是实在没辙了,才想出这么个主意,企图用‘舆论’给老夫人施压,她不想把儿子过继给荣寿堂。

当然,这些不过是闲暇之时萧南和玉簪玉竹她们的闲聊罢了,崔八会不会被过继,大夫人会不会记恨自己,她还真不怎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