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吧,在不伤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免费看场好戏,冷眼瞧瞧皇后赞过的‘贤妇’的丑事,她们也很乐意。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般奇特,说起来,萧南的人缘不坏,与在场诸位也没有什么冲突(除了平安),但她们还是不介意去围观一下萧南的‘奸情’。

原因很简单,过去萧南的名声不好,其彪悍泼辣的指数在贵女圈里都最高的,曾一度是在场贵妇们俯视、说笑的谈资。

如今,不过堪堪数载,萧南竟摇身一变,由一个众人暗自嘲笑的‘泼妇’‘恶妇’变为皇后交口称赞的‘贤妇’,更有成为京中杰出贤妇典型的趋势。

而她们呢,也由原来的俯视变为仰视,两者间巨大的落差,让她们很是不爽。

这种心态可以称之为‘嫉妒’,说得难听点儿就是‘眼红病’。

不知不觉间,她们竟隐隐有种渴望,希望有人能剥去萧南的华美外衣,让她在世人面前出出丑。

是以,方才平安命人去唤人的时候,她们几个才会积极的跑来‘围观’。

只可惜,好戏没看到,反而招惹了萧南的怒意。

看着萧南冷冷的嘲笑,众贵妇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再一次暗暗咒骂平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这会儿,亲眼瞧见平安将贺兰娘子推出来顶罪,众人又忍不住一阵阵的心寒——平安这人,不可交呀!

恰在此时。长孙家的主母得到消息,领着一群侍女走了过来。

“咦?大家都聚在此处作甚?”

长孙娘子早就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始末,不过今日她是主人,在她家的宴会上,她可不想流出任何不好的传闻,更不想让人嗤笑她办事不利。

凌厉的双眸掠过平安和贺兰娘子,转到萧南和众人身上时,已经变成了温柔和缓的春风。

只见她略带自责的说笑着:“可是方才我准备的歌舞不好,大家都不喜欢?哎呀,咱们又不是外人。若是不喜欢,大家只管说出来嘛。你说是不是,乔木?!”

说着。长孙娘子亲昵的拉住萧南的胳膊,说道:“走走走,前头的伎人们正在准备,下一个是你最喜欢看的《大面》哦,阿晼欲舞兰陵王呢。你若是不在场,我真怕她会撂挑子。”

一边说着,长孙娘子一边拉着萧南往前厅走。

萧南没有拒绝,跟着笑道:“哦?阿晼要舞‘大面’,那倒要坐下来一观。只不过她的舞技…呵呵,舅母也是。怎的任由她胡闹?”

不是萧南决定放过平安她们,而是长孙家的面子,她还是要顾忌的。

并且。萧南很确定,即便自己就此揭过这事,长孙家也不会善罢甘休——平安在长孙家的宴会上生事,不管她针对谁,首先她就没把长孙家放在眼中。

别看长孙无忌在皇后的压制下。辞去了所有的实职,但他现在还领着司空的头衔。正一品。

再加上他是国舅,又是圣人的发小,有着随时可以进宫的特权。遇到什么事儿,都不用刻意告状,只在圣人跟前歪歪嘴皮子,就能把得罪他的人碾成渣渣儿。

且由他举荐入仕的官员不止凡几,他本身又是陇西贵族的代表人物,哪怕是当朝首相也不敢慢待他。

另外,在身份上,他是太子等诸皇子的舅舅,慢说是平安,就是太子在长孙家也不敢摆储君的架子。太子和诸皇子都明白,以长孙无忌跟自家老子的关系,以及他在朝中的权势,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影响未来新君的人选。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得罪长孙家,绝对是不智的。

望着长孙娘子和萧南相携而去的背影,平安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政治敏感度可能低了点儿,但起码的智商还是有的,而且长孙娘子方才投递过来的严厉目光,已经充分说明了长孙家的态度。

一想到父亲暴怒的样子,平安就忍不住的颤抖,此刻,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什么报仇呀、什么出气呀,统统都丢到了一边,她只想着怎么回去度过太子那一关。

至于贺兰娘子,她的脸色更加灰败——没攀上平安郡主,平白得罪了襄城郡主和长孙家,她用脚趾头想也能预见自家悲惨的未来!

而其它的贵妇们,心里也忍不住打鼓,因为长孙娘子只顾着招呼萧南,根本就没有理睬她们,除了最初含糊的说了句‘大家’,随后人家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给她们。

这、这是不是意味着,长孙娘子也怪上了她们?!

想到这里,众人齐齐脸色一变,顾不得旁人,她们飞快的跟上长孙娘子和萧南,努力想加入到两人的谈话中,拼命调节气氛,不令长孙娘子迁怒与她们。

呼啦啦,大家拥簇而出,眨眼的功夫,热闹的回廊立时变得悄无声息,只留下平安和贺兰娘子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时近黄昏,长孙家的宴集才告结束,萧南领着玩儿得尽兴的灵犀告辞离去。

长孙娘子客气的一直送到别业大门外,临告别前,她别有深意的对萧南说:“招待不周,怠慢之处还望乔木勿怪。”

萧南微笑还礼,“舅母太客气了,呵呵,今日我和灵犀都玩得极好,对不对,灵犀?”

灵犀扬起小脑袋,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可爱,她用力点头,道:“嗯,小二娘对我极好,其它小伙伴们也非常和气,舅祖母,以后我还能来找小二娘玩儿吗?!”

长孙娘子弯下腰,与灵犀平视,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小脸蛋儿,笑着说:“当然可以,我和小二娘欢迎灵犀随时来玩儿哦!”

“谢谢舅祖母。”灵犀乖巧的行礼,可爱的小模样引得两个大人不禁莞尔。

有了这个小插曲,气氛愈加和谐,宾主皆满意的相互告别。

次日,长孙娘子去汤泉宫给皇后请安。她进宫没多久,皇后便下了旨意,说平安郡主旧伤未愈,让她安心在别业养病。

至于何时能‘病愈’,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估计在她出嫁前,她甭想出来了。

其实也是平安幸运,有个得宠的阿娘,再兼之她已经定下婚期,夫家虽不是顶级权贵,但也是京中有名的望族,皇后这才没有下狠手。

否则,以她犯下的过错,足以让她去感业寺跟自家姐姐作伴了。

皇后的旨意一下,众人心中都有了决断。

下午,萧南便收到了不少请帖和礼物,请帖多是请她去赴什么赏花、斗诗宴,礼物呢,则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送来。

不管表面上用得什么名义,萧南和送礼的人都明白,这是为那日之事赔礼道歉。

对此,萧南并没有多说什么,送来的礼物,她照单全收。为毛不收,做错事的又不是她,那些人虽没有看成热闹,但她们却抱有这样的心思,这让萧南很不爽。收她们这些礼,权当利息了。

至于要不要原谅,唔,这个还需要考虑,萧南自认为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圣母,适时的给她们些教训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现在萧南并不准备动手,因为长孙家已经动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接连有几位贵妇被皇后申斥,理由都是现成的:奢侈。惩罚倒也不重,抄写女诫而已,但让贵妇们不安的是,皇后对她们的印象彻底崩坏,以后再想扭转,就千难万难了。

这些与萧南无关,近两天她正琢磨着如何去当说客呢。

倒是崔幼伯,暗地里从他的眼线那里得到了情报,知道娘子又险些被平安等一干贵妇为难,心里火大的同时,又隐隐失望——萧南什么都没对他说,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他的能力呀。

看着娘子客气的笑容,崔幼伯无力又悲哀,旋即,他又充满斗志,他以后定要好好努力,让娘子知道,他是可以让她依靠、让她信赖的堂堂伟男儿!

这日清晨,萧南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两个侍婢、两个女侍卫,骑马下了骊山。

一行五骑直奔京郊西北侧的感业寺。

她们行进的很快,下午时分,便赶到了目的地。

行至寺门前,五人翻身下马,玉簪打头前去叫门。

不多会儿,主持老尼听说襄城郡主到访,慌忙亲自相迎。

“无须多礼,我此行是来探望安同郡主的,还请大师通传。”

萧南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老尼愣了愣,随即连口答应,亲自引着萧南去安同静修的庵堂。

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老尼跟门口看守的两个壮硕尼姑低语了两句,两个尼姑立刻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房门请萧南进去。

萧南抬脚走近小院,走了两步,她又顿住身形,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退至门外,她一个人走了进去。

轻声进了小院的正屋,屋内,一个身着灰色尼姑袍服的女子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跟前的木鱼。

萧南站在那女子跟前立定,那女子似是没看到,头都没抬,继续有气无力的敲着木鱼。

萧南微挑双眉,旋即嗤笑出声:“表妹好兴致,大祸临头尤不知自救,还这般悠闲?!”

PS:一更。

第143章 说客(二)

安同的手一顿,手中的小木槌停在木鱼上方三寸高的地方,但很快的,小木槌又不轻不重的落在木鱼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仿佛没有听到萧南的话,她仍是头也不抬,继续刚才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鱼。

对于安同的反应,萧南并不吃惊,想来也知道,身为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郡主,生母的出身虽卑微了些,但老爹是太子,安同注定是天之骄女。

事实上,在她前二十四年的生活中,她也确实过得极为恣意畅快,除了有个没什么出息却还花心下流的夫君外,她几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但,一切的美好却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堂堂郡主被逼着入了佛堂,每日里吃斋念佛、诵经敲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足足近一年的时间,安同被囚在这个窄仄的小院里,连大门都出不去。

偏她的生母位分低、且又早亡,她的太子阿耶又忙着天下大事,压根儿就想不起还有个女儿在皇家寺院受苦。

安同在感业寺待了近一年,整个东宫,竟没有半个人想起过她,更不用说有谁来探看过她。

而韦家…安同冷笑不已,那个贱男人恐怕早就忘了她这个发妻了吧,没准儿这厮恨不得她这辈子都回不去呢。

夫家、娘家的双重冷漠,往日旧友、闺蜜的无情,感业寺老贼尼们的市侩卑鄙…安同尝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的心也渐渐变得冰冷。

虽然面前的萧南没有薄待与她,甚至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萧南是唯一一个偶尔给她送些吃食衣物的亲友,但这又如何,她安同如今是被锁在笼子里的困兽,就算可怜。她也不稀罕别人的怜悯。

而且,安同觉得,此刻她能平静的面对萧南,没有跳起来骂她、赶她走,就已经看在萧南曾向她示好的情分上了。

想要她曲意讨好,哦不,是热情,简直就是做梦!

面对安同的无视,萧南不以为意,顺手扯过一个蒲团。盘腿坐在安同对面。

安同可以无视萧南,她的贴身侍婢却没有这个胆气,小丫鬟忍着满心的担忧。恭敬的给萧南上了茶汤,又摆了几样全素的茶点。

对于自己的侍婢如此恭敬的招待来客,安同没有说什么,只是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而后继续敲她的木鱼。

萧南颔首示意小丫鬟退下。然后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轻啜两口。唔,还行,虽不如上贡的团茶味道好,但也算是上品了。

饮罢。萧南放下茶盏,定定的看着安同,轻声问道:“安同。你真的不担心?”

安同终于抬起头,凉凉的扫了萧南一眼,微微抬起衣袖,冷笑道:“担心?哼,我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担心什么?”

意思很直白,她堂堂郡主都要变成尼姑了。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

安同心里很清楚,她的过错虽大,却也不足以杀头,且当今圣人和皇后向来以仁爱治理天下,裁决死囚的时候,为了避免冤杀、误杀,还要一审再审,再三确定其确实罪无可赦的时候,才会勾决。

而她安同,说穿了不过是养了几个面首,这在京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过是撞到了太子的枪口上,又让向来规矩严的皇后知道了,这才落得个严惩的下场。

即使严惩,皇后也不会真要了她的命,撑死了也就是罚她在庵堂待几年,磨磨性子。毕竟,安同和韦源还没有和离,她是有夫家的人,皇家就算是要下狠心‘清理’她,多少也要顾忌韦家的面子。

萧南闻言,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忽而丢出一句话,“安同,知道吗,圣人召魏王回京了。”

安同一愣,怔怔的看着萧南,她不明白,萧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南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不遮着掩着了,你阿耶与四舅舅之间的纠葛,想必你也清楚。过去他们之间还有个三郎,两边再怎么有心较量也不会真的直接交手。可如今三郎伏诛,四舅舅过几日就要抵京,如果有那黑心肝的歹人想趁机生事,故意挑起大舅舅与四舅舅之间的纷争——”

萧南故意顿了顿,偷眼觑了下安同的表情,果然,安同不再一副死气沉沉、爱答不理的样子,而是微皱双眉,陷入了沉思当中。

片刻后,安同那有些发白的嘴唇翕张了下,喃喃道:“你是说四叔可能会找阿耶的麻烦?”

萧南点头,没有直接回答,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如果我是四舅舅,我就先寻个容易的事儿下手。比如,某件曾在京城引起不小风浪的风流韵事?”

安同消瘦的两颊飞起一抹红晕,好吧,虽然她并不后悔当年的事儿,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且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女子,饶是性子再彪悍,被人当面提及隐私之事,她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萧南似是没看到安同的反应,继续用平缓低沉的声音‘假设’,“那件事虽已被掩住,但相关的当事人、曾亲眼见过的证人都还活着,只需稍加探查便能把人寻到。

届时,我什么都不必做,命人去坊间找上十几个市井闲人,让这些闲人去酒肆、茶楼里去胡说一通,用不了半日,整个京城便会有关于当年之事的流言…”

安同顺着萧南的思路往下想,也觉得有些不安,她不自觉的挪动了下身子,手里的小木槌早就丢到了一边。

萧南还在说:“旧事重提,且又有此事的当事人现身说法,各种不堪的污秽言论充斥坊间,就算圣人和皇后居于宫内,也能听到些风声。到那时——”

萧南忽然停住,直直的看着安同,一字一顿的说道:“安同,你说,如果你是太子或者太子妃,自己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你会怎么办?”

安同怔怔的看着萧南,神情有些恍惚,但还是乖乖的回答:“去圣人和皇后跟前请罪。”

教女无方,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家务事儿,大家长(即圣人或者皇后)批评两句也就算了。

可往大了说,那就是‘天家无私事’,太子若是连自己的子女都管教不好,他如何能当好全天下子民的家?!

萧南知道安同已经想到了此事的后果,她紧跟着逼问道:“请罪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是处理呀。

安同忽然觉得心慌的厉害,她原就不笨,在后宫生活这么多年,起码的警觉还是有的。

她深知,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在内宅,似这样的丑事只能胳膊折了掩在袖子里,可一旦被人撕去袖子,断臂露了出来,那就只能丢车保帅。

而她,安同郡主十有八九将成为那个被舍弃的‘车’,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悄悄弄死了事。

死?最终迎接她的竟是个‘死’?

这下子,安同真的怕了,她不想死呀,她今年才二十五岁,正是大好年华,原想着熬过这两年,待皇后怒气消了,她再去找人求求情,也就能出来了。

等她出来后,便能恢复往日的富贵恣意的生活。毕竟,她的郡主爵位并没有丢,她还是皇家正二品的郡主呀。

而且…想得再大胆些,再过个几年,待她阿耶正位,她便是公主,公主呀,更加彪悍的存在,到那时,就算她公然养面首,也没人敢叽歪什么。

可、可这么美好的未来,竟全都不属于自己,迎接她的将是悄无声息的惨死?!

安同无法再保持刚才的淡然,她一掌推开面前的木鱼,用力扑到萧南跟前,死死的抓住萧南的胳膊,疾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啊?你说呀,我该怎么办?我、我不想死呀,呜呜…”

说着说着,安同竟放声痛哭起来。

听到动静的小丫鬟慌忙跑过来,见安同失态的趴在萧南身前大哭,小丫鬟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说:“郡、郡主,您怎么了?”

萧南冲着小丫鬟摇摇手,示意她退下。

小丫鬟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安同不耐烦的吼道:“滚,赶紧给我滚出去,没看到我与表姐说话呢吗?!”

小丫鬟吓了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房门又紧紧的关好了,室内只留下她们两人。

此时,安同大哭了几声,胸中的畏惧和郁结也消散了几分,她的理智也渐渐回笼:萧南特意跑来跟她说这些,绝不是吃饱了撑的,必是有了主意。

萧南轻轻拍了拍安同的背脊,安抚道:“安同,你不要担心,我今日来看你正是为了此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安同止住哭声,衣袖拭泪,缓缓点了点头,“表姐,你可是有何良计?表姐帮我度过此劫,我定会铭记于心,他日也必厚报表姐。”

萧南浅浅一笑,道:“呵呵,瞧你说的,你我都是姐妹,何必这么客气。我帮你,一来是想帮大舅与舅母,二来也是不忍心你被人利用,年纪轻轻就——”

萧南故意将最后半句隐去,旋即她缓声道:“办法很简单,就不知道表妹舍不舍得。”

安同抬起头,问道:“什么法子?表姐只管说,只要能救我,我、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萧南敛住笑容,郑重的丢出几个字:“那好,办法就是,表妹,你出家吧!”

PS:二更。

第144章 说客(三)

半个月后,汤泉宫,太子照常与朝臣一起商谈政事。

表面上,太子与往日一样,但细心的人还是敏锐的发现太子的眉宇间似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在官场混的人虽都称不上老狐狸,但也是心思敏捷之人,不必多想就猜到了太子为何不虞——魏王要回来了,太子并不如他表现得那么开心呀,他对魏王还是颇为忌惮的啊。

不过,这种事儿,就是太子本人也不敢随意乱说,群臣更不敢非议,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招祸呢。

商谈完正事,太子命人送走几位大臣,自己则回到偏殿小憩。

盘腿坐在茵席上,太子在心底掰着手指,唔,算算日子,阿耶的旨意应该快到相州了,四郎若是动作快的话,用不了二十天便能回来。这样一来,或许他还能在骊山度个为期一个月的假期。

“这个祸害,一听到阿耶的旨意,哪里还会拖延,定会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太子恨恨的捶了下面前的小几,震得几上的茶盏叮当乱响。

不能怪他抱怨,实在是,自从阿耶决定召四郎回京后,就没有一件顺他心意的事儿。

蠢笨的女儿给他惹祸也就算了,毕竟太子妃和韦良娣说得没错,她是订了亲的人,不宜重罚,待她嫁人后,自有夫家的长辈管教。

最让太子头疼得是,原本朝中有些中立的大臣,他已经拉拢得差不多了,结果四郎要回京的消息一传开,那些人竟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唉,诸事不顺呀,太子郁闷的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疼脑涨。

就在此时,门外小内侍通禀道:“禀殿下,中书舍人崔幼伯求见。”

太子回过神儿来,一听是崔幼伯,便想起那日他给自己出的主意,心下便又几分亲近,随即又想起那日他还留了个问题,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片刻后,他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小内侍应了一声,旋即。外头便想起内侍们通传的声音。

不多会儿,崔幼伯身着官服,缓步走进偏殿。

“臣请太子殿下安!”崔幼伯一板一眼的行礼。

太子抬抬右手。温和的说:“崔舍人无需多礼,坐吧!”

崔幼伯恭敬的谢了座,这才退到一侧,跽坐在主位下首的茵席上。

太子一扫方才的阴郁,唇角噙着一抹习惯性的微笑。道:“这几日崔舍人在圣人御前当值,圣人对舍人很是满意,舍人辛苦了!”

崔幼伯名义上是中书舍人,是皇帝的秘书,如今的朝政虽是由太子代理掌管,但该有的程序和规则还是要遵守的。

所以。崔幼伯现如今的老板是皇帝,每日进宫当差,也是在皇帝身边打转。不过在几个中书舍人中。他并不是皇帝的亲信,待在皇帝身边的时间并不长,太子这么说,不过是客套罢了。

崔幼伯恭谦的笑了笑,微微躬身行礼。“殿下谬赞了,臣年纪轻、经验也少。现在只能跟着前辈们学习,还不能真正为圣人解忧,说起来,臣颇感愧对圣人与殿下的信任。”

太子随意的摆摆手,笑道:“呵呵,崔舍人过谦了,只要你用心做事,就不辜负孤当初的举荐。”

崔幼伯又行了一礼,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最后太子话锋一转,进入正题,“舍人此番求见孤,可是有什么要事?”

崔幼伯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道:“回殿下,臣确实有事启禀。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二十日前,臣曾与您提起的事儿?”

太子眉梢一挑,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过还是故作不解的问道:“哦?何事?呵呵,这些日子政务纷杂,孤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崔幼伯也不在意,简单的将那日的谈话重复了一遍。

“哦~~~”太子故意拖长尾音,眼中已经闪烁着亮光,他问:“舍人可是想到了解决之法?”

崔幼伯唇边的笑纹加深,自信的点点头,“承蒙殿下器重,臣反复思索了许久,终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太子闻言,也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撑在膝盖上,整个人都歪向崔幼伯一边。

不过,他还是一脸慈父状的提出要求,“孤自是信得过舍人的才智。不过,事关安同,她虽做了错事,但终究是孤的血脉骨肉,如果此法会伤及安同,孤宁肯不用。”

太子代替皇父处理朝政日久,也渐渐领悟了一些东西,至少在朝臣面前,他必须保持一个仁厚、宽和的形象。

他深知,对于群臣而言,一个冷血到无视亲生子女性命的皇帝,绝不会受人爱戴。哪怕是装,他也要在大家、以及阿耶阿娘面前做出一副宽厚的模样。

果然,崔幼伯听了这话,俊俏的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神情,很是感慨的说:“殿下一片慈爱之心,慢说安同郡主,就是微臣也颇为感动。”

接着话头一转,他进入正题:“殿下放心,臣这个法子,绝不会伤及郡主。”

这下子,太子是真的听了进去,扬了扬下巴,示意崔幼伯直接说。

崔幼伯也没有耽搁,小声的将他与娘子商量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子。

太子吃了一惊,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良久才略带嘶哑的说道:“这个法子…安同、安同会同意吗?”

崔幼伯忙补充道,“数日前,臣妻萧氏特意去了趟感业寺,将殿下目前的处境和此事可能引来的麻烦全都告诉了郡主。殿下真是教女有方,郡主一听事关殿下,忧心不已,当下便主动要求为您解忧。”

稍稍一顿,崔幼伯偷眼看了看太子的表情,果见他眼底闪过一抹感动,这才又继续道:“说起来。这事儿还是郡主自己提出来的,微臣不过帮忙传个话。”

太子才不信这个主意是安同想出来的,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她要是真的懂事,当初也不会做出那等丑事了,这件事定是崔幼伯夫妇的手笔。

不过,听崔幼伯这么说,太子还是很高兴的,一如天下所有的家长,他也喜欢有人讲儿女的好话。哪怕明知是谎言。

沉吟片刻,太子已经有了决定,但他还是习惯性的‘装样儿’。迟疑的说道:“此事、此事似有不妥,太委屈安同了。”

崔幼伯直起身子,郑重的说道:“殿下,郡主心意已决,不日将亲自上书。还请殿下成全郡主的一片孝心。”

说罢,见太子还在‘犹豫’,崔幼伯又补充了一句,“殿下若是觉得委屈了郡主,日后再多加补偿也就是了。”

太子被苦劝再三,终于一脸痛苦的点头。“好!”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某处温泉别业里,也正有人悄悄说着什么。

哦不对。确切的说是有人想寻主人密谈,可主人一劲儿装傻,硬是不肯屏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