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黒缨银枪,杀出重围,一看到大殿上我们的情景,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急忙高声呼喊我的名字,但在这样的混乱中,也立刻被淹没了。

可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么轻,却偏偏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杀了我……”

这个声音,是南宫的。我回头,看着他惨然一笑,好像整个人已经颓败了一般,眼前的一切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反正我已经被毁了。”

被毁了?

看着他凄厉的样子,我的心痛得好像也被一把剑刺穿了,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那个眼神澄清,如同江南烟雨的男子,那个谈笑风生,睥睨天下的男子,去了哪里?

被毁了,被我毁了吗?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带着滚烫的触感,从眼角落下,沿着那一道伤疤滑落。

“南宫,”我轻轻的叫他,那原本颤抖的手在这一刻突然稳了下来,紧紧的握着剑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苍白,我咬着下唇,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他打断了我的话,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行思,没有来生,我不要来生!”

不要来生,你已经厌倦了吗?厌倦了与我的纠缠,厌倦了这一生的苦,如果来生还是要与我相遇,你宁肯不要来生吗?

我的泪水狂涌而出,看着他:“好!”

语毕,拔剑!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红雾,仿佛天边的斜阳洒下的凄艳的光芒,将我笼罩了起来,我的剑当啷一声落地,惊起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奋力搏杀的人在这一刻全都停了下来,千千万万双眼睛看着大殿之上,那最凄绝的一幕。

鲜血,染红了我。

而那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还一直站立着,像是一尊永远不倒的雕像,像是他的誓言。

行思,没有来生,我不要来生!

“行思,我愿化为厉鬼,生生世世,纠缠在你身边!”

生生世世,纠缠在我身边?

这句话像是最沉重的一击,重重的打在我的心上,连灵魂都要脱离开这具残破的身体,你不要来生,是因为你要生生世世的纠缠在我身边?南宫,你是这样的绝,这样的决绝,可你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我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痛得好像全身粉碎也无法躲避这一刻撕裂般的心痛,颓然后退一步,就感觉一脚踏空!

身后,是十丈高台!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跌落了下去,眼中看到的是被碧血染红的长空,而那两个男人,与我纠缠半生,不论生死,灵魂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就这样慢慢,慢慢的,模糊了……

220.第220章 女帝!

“太后,请用药。”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阳光炫目,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即使空旷的大殿中放上冰盘,也抵挡不了外面的暑气袭来,一身淡淡的汗。

回头,就看到玉穗儿捧着一碗药站在我身后,黑泥汤一般的药汁看得我微微蹙眉,还没喝,那股苦涩的味道就已经飘到了鼻子里,让人很不舒服。

但,我还是拿起来很快喝了下去,满嘴的苦涩让我有些难捱,玉穗儿立刻一招手,身后的小宫女上前来,捧上了一碟蜜饯。

我随意捻起一颗吃着,道:“这药,本宫还要吃多久?”

“御医说了,太后的身体已无大碍,吃完了这一副,也就不用再吃煎药了。”

“嗯。”

我点了点头,近两个月的时间总是拿药当饭吃,虽然身上没有多少外伤,却觉得已经吃出了内伤,偏偏周围的人,从少羽到余鹤,从玉穗儿到御医,全都拿我当瓷娃娃看待,好像稍不注意就会磕碰碎裂一般,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多的一句话不敢对我说,多的一步路也不让我走。

也许,是因为那一个月,让他们太过担心了吧。

青龙纪,召义七年,六月。

那一场浩劫是青龙国立国百年来最大的****,六军云集,杀伐孽深,留下的是皇城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每一处宫墙上都留下了深刻的伤痕,有的时候走出门,看着那些斑斑痕迹,似乎不是伤在宫墙上,而是伤在人的心里。

那场皇城大战结束后的一个月,才是青龙国最难捱的一个月,若非白虎国灭,赫连城为余鹤所忌,无法南下,沐流沙恪守承诺无意出兵,也许青龙国真的有灭国的危险。

因为在那一场浩劫中,先帝遗诏传位登基的永嘉太后,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从大殿的高处坠下,在最后那一瞬间,我清楚的记得余鹤飞身上来接住了我,可我还是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们找来了中原所有的名医,我的身上没有外伤,头部也没有撞击,可就是昏迷着无法醒来,高烧不退,噩梦萦绕,所有人看着我灰黑的脸色和惨白的嘴唇,好像半条命已经被阎王捏在了手里,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我再走回来。

但终究,我还是回来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就是少羽他们那种担忧的眼神,还有满屋子的御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样子,我苦涩的看了他们很久,淡淡一笑。

活下来了,就该好好的活下去。

虽然我醒来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办法下床,在接下来恢复的时间里,被御医施针,大碗大碗苦涩的药这么灌下去,我也不再有怨言,也终于,慢慢的好转了。

前些日子,终于可以慢慢的行走,不再有障碍了。

刚刚吃完那颗蜜饯,冲淡了嘴里的苦味,就听见外面的小太监喊道:“三殿下到。”

一回头,就看见少羽从外面走了进来。

经历了那一场浩劫之后的他,越发成熟俊朗,穿着一身干净干练的长衫,黑发高束,露出宽阔的额头,显得格外的精神,他看着我坐在窗前的样子,露出了一点惊喜的表情:“你的精神好多了。”

我淡淡一笑:“还好。”

“有没有发烧?”

“没有了。”

“御医的药吃了吗?”

“刚刚吃了。”

……

这些话,都是每天我和他的惯例,这个孩子现在反倒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一举一动也显得更加稳重,他细细的看着我的脸色,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便走到我的身边:“既然你的身体已无大碍,那么有的事——”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行思,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句话说出来,有些沉重,我原本看风景的心情也一下子荡然无存。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的退位诏书已下,况且身份的问题让他在朝堂早没有了立锥之地,统领御龙堂,血战沙场,才是他的归宿,可遗留下来的问题就是——帝位。

楚风的遗诏已经写得很清楚,而那场大战之后,胜负已分,高下立现,加上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肃清,虽不至于腥风血雨,却也是人人自危,反对女子临朝的声音终于慢慢的平息了下去,可我却还是——

“少羽,再等等吧。”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

“如果他不醒,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登基?”

“……”

我的心微微一动,目光终于从窗外慢慢的移了回来,移向我身后不远的地方,那宽敞的卧榻上,一个消瘦的人影正躺着,安安静静的,一丝声息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甚至根本不会有人觉得那里躺着一个人。

我醒来前,他就是这样,我醒来后,他还是这样。

也许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在同一个地方伤四次,心伤,而这一次,却无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重,更深。

余鹤为他延续了心脉,他没有死,却也没有再醒过来。

看着他躺在那里的样子,似乎和当年楚风躺在那里的时候一模一样,也是那么安静,淡漠,若没有那微弱的呼吸,根本不敢相信他还活着,而我,还是要在一旁,慢慢的等,等他醒来,等他睁开眼睛。

我曾苦笑着对玉穗儿说:“他们姓凌的,还真是会折磨人。”

可我也知道,是因为他们过去受到的折磨,太多了。

“行思,不能再等了。”少羽沉重的话又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抬头看着他,他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我知道这些日子来我不肯临朝,许多事都交给他去打理,因为他的身份,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军机大臣联名上书,折子已经到了御书房,还有人要在大殿前跪着请愿,再这么闹下去——”

“……”

“行思,青龙国已经经不起了,不能再乱了。”

他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更沉重,落在我的心上有一点痛,我慢慢的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眸色凝重的看着我:“这个天下,是皇考留给你的,就算你要还给他——也不能还他一个乱世!”

这是我第三次,到皇陵。

依旧是紫雾氤氲,暮气沉沉,苍茫的东陵山在夕阳斜照染红后的云雾中显出了一种难得的宁静和肃穆,在这样战火硝烟充斥着的大地中,似乎是唯一一处让人安心的地方。

也许,真正让我安心的,不是这里风景,而是风景下,那个始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的男人。

指尖轻轻的触摸着冰冷的断龙石,回想着当初那个决绝的背影,不管我经历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可那种心底里最深处的颤抖,依旧没变。

耳边,似乎还响起他温柔的,带着一点清冷的声音:

朕之一生,有太多的遗憾……

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亲眼见到我慕容家族之光复,一统中原,平息战火,重建千秋之霸业。

行思,将你留下,让你选择南宫弥真,是无奈之举。

行思,你若选择南宫弥真,他必定会随你归隐,而他一走,南宫世家后继无人,才能留给少羽一个安定的青龙王朝;若你不选择他,必会逼反南宫弥真,而南宫煜心机深沉,少羽未能与之为敌,是以东方之归属,中原之安定,在你与南宫煜一战。

朕之遗旨,未必能助你一定江山,而助你定江山之人,则是朕希望你能遇见之人。

行思,上穷碧落下黄泉,朕都不是能陪伴你的人,望你自惜,望你自怜。

……

那天,当少羽把那份夹在第三道遗旨中的信交给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看着上面的那些话,我却并没有难过的心情,反而有一种释怀。

他终究,还是把江山看得比我重。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楚风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过我,他的容貌与青春留在了年少时杀死萧绾婷的那一刻,而他的心呢?是不是留在了萧绾婷死后,那寒冰入骨的岁月里?

我对他而言,是一个平定江山的工具,还是一个孤独半生里无奈选择的替身?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是我先陷落,就注定了我输,可是输赢又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回身,从玉穗儿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支酒杯,里面荡漾着琥珀色的流光,我微笑着,朝着那断龙石轻轻举杯:

“楚风,我自倾杯,君随意。”

青龙纪,光定元年,九月初四。

我坐在床榻的边沿,阳光洒进了这空旷的大殿,于清凉中带来阵阵暖意,低头看着床榻上的那个人,一直苍白的脸色似乎也被今天的阳光感染,染上了一点红晕,让他看起来更有了一些生气。

御医说,他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可这样的稳定却不知是好是坏,我甚至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停止呼吸,只能无休止的等下去。

等待,就是要经得起孤单,经得起折磨,也经得起痛。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转头,就看见穿着朝服的少羽站在门口:“行思……不,皇上。”

“……”

“文武百官,已经全都到了大殿。”

“……”

“该临朝了。”

我点了点头,又低头看向了那个昏迷着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他满是伤痕的手,他的手很凉,也很消瘦,就算只是看在眼里,也让人有一种淡淡的心酸。

我,不会还你一个乱世。

在心底里这样说着,我抓住了他的指尖,用力的握了一下,想要借一点他曾经的坚持和力量,便要转身离开,可就在那一握之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手心传来。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子,急忙睁大眼睛看向他的手,紧张得整个人都有些战栗——他,在动?

刚刚那一瞬间,手心那一点轻轻的颤迹,是他在动吗?

可是当我仔细看时,他却依旧沉沉的睡着,而这时站在门外的少羽又轻轻道:“行思,大家都在等你了。”

我微微蹙眉,又看向了那个人,他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是第一次了,我经常会看到他睁眼,他笑,他的手指在动,可心急火燎的唤来其他人,却往往是失望,有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不甚自信,也许刚刚的,真的只是心里的幻觉。

我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少羽和身后的侍卫已经肃然而立,我吩咐站在一旁的玉穗儿:“好好照看着。”

“皇上请放心。”

又回头看了一眼,卧榻上的那个人仍旧沉默而平静,仿佛已经融入了这一片安静的环境里,我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我的登基大典,在那经过战火硝烟,鲜血洗刷后而显得更加巍峨肃穆的青龙大殿中举行。

和上次一样,文武百官身穿蟒袍紫带,手持笏板,面色凝重的并列在大殿的两旁,看着我从门外慢慢的走了进去,阳光洒在了我身后曳地长袍上,而这一次的长袍和以往不同,并非是凤凰,而是翱翔九天的龙,金金丝银线镶绣而成,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当我一步一步走上大殿,两旁的侍卫依次跪下,高呼万岁,余音隆隆,如同阵阵滚雷从天际划过,要划破那旧日的长空,撕裂一切,开始一个新的纪元。

楚风,你看到了吗?

我走上了大殿,我看着文武百官跪在我的脚下,我看出了他们眼中的不甘与矛盾,女子临朝,终究不为世人所容,今天他们的拜倒,也许只是一时的妥协,但我知道,真正艰难的路,是从他们拜倒的那一刻开始的。

“朕,上承天命,即位为帝,更国号为天,国姓为楚,立志平息战火,一统中原,享千秋之鼎盛,万世之荣光,诸下臣等当奉公克己,忠心追随于朕,则我天朝,千秋万代,永世长存。”

当这段话一出口时,大殿上又是一阵惊愕的低叹。

所有的臣工全都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我,他们不敢相信我以女帝临朝,不但要改国号,甚至要更改国姓,这也许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