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说道:“这三个人性情残暴,野性难驯,从来都不甘于屈居南疆,一直想要北上,看起来应该是他们杀了旻天长老,况且这些年来南疆土历新年,四大长老和七十二洞主从来没有齐聚曲津,这一次全部出动,应该是意有所图。”

我点了点头:“之前南宫煜的人马能够一路从胡化口打到桑丘,其中不乏这些人暗中相助,这一次,他们应该是真的打算动手了。”

朱雀国不是没有战事,只是这是一场没有硝烟,也可能没有鲜血的战事。

却远比战场上的刀剑厮杀,更加惊人。

他走到我面前:“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想,说道:“所有的兵马,全部在此处驻扎,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南下,十八影卫跟随朕前往曲津。”

凌一他们一听,全都变了脸色,一起上前:“皇上——”

我轻轻的一摆手:“朕意已决。”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这一路上来我一直在精简人马,原本离开召业时带的人就不多,在与水寻幽遭遇时损失了一大批,之后又留在了河滩上一部分人,如今过了边境,还要让所有的人停留,只带十八影卫,这样的举动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疯狂的。

但站在我身边的人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反对,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我:“你确定?”

我点头:“当入虎穴。”

“……好,我陪你。”

我看着面具后那双沉稳的眼睛,没有说话,而他一开口,周围的人就再也不阻拦了。

我们收拾了行装,便从江岸直接策马南行,十八影卫中,依旧只有凌四和凌十一跟在我们的身边,而凌一则带着其他人隐匿在路上。

这些日子我也在船上憋闷了很久,一旦策马扬鞭,就有了一种格外的释放的感觉,马背上风驰电掣本来就是我所喜欢的,感觉冰冷的风吹过脸颊,虽然带着一点痛楚,却更有一种不做不休的痛快,长发飞扬,衣袂飘飘,我的心境也渐渐的开阔起来。

身边的人还是紧紧的跟着,时不时看我一两眼,始终保持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

不一会儿,便听见他问道:“走哪条路?”

我看了前面的岔路一眼,大声道:“过巫阳,我们先去桑丘!”

“桑丘?”他愣了一下,从我们现在的路如果要去曲津,到桑丘无疑是有些绕路,于是说道:“那样,会迟。”

“没关系,我先去见一个人。”

座下的骏马继续往前飞驰着,但在一路风声之中,我没有再听到身边的人说一句话,甚至连他的呼吸,似乎都远了。

到了第三天,已经过了黄昏,天色渐渐变暗,我们还在马背上飞驰着。

平时这个时候,我们几个人也早就下马停歇,可今天一看路程,已经到了桑丘,周围的景致也变得熟悉起来。

南疆土历的新年就在几天之后,时间紧迫又要绕路,所以我们这几天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刚刚开始还觉得风驰电掣,可到后来,两条大腿在马鞍上磨破,每一次颠簸都好像有针扎一样的痛苦,让人分外难捱。

连凌四他们这样接受过严酷训练的影卫都如此,我就更不用提了。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山脉慢慢的化作了漫天的乌云一般,遮住了月亮和星辰,只洒下了淡淡阴霾,我们的马跨过了一条小溪,便听到前方传来夜风吹过竹叶沙沙声。

夜风吹过,也让我感到一阵冷浸的凉意,额头上满是冷汗。

见我伸手擦了擦,身边的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半晌轻轻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

“你不要勉强自己。”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来得及。”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转头看向跟在旁边的凌四他们:“你们还行吗?”

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疲态,但立刻说道:“皇上龙体要紧,属下等不重要。”

“快到了,”我指着前方,“过了那片竹林,就有一处落脚的地方,比在野地里扎营要好,大家今晚可以好好的休息,明天我们就去曲津!”

“是!”

听说可以落脚,他们也抖擞了精神,更加奋力的策马扬鞭,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灰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夜幕中虽然看不清晰,还能依稀辨认出亭台楼阁的轮廓,在充满自然野性之美的南疆,那里就像是一个立于异世的奇人。

我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意:“到了。”

他们一听,全都抬起头,看向前方。

这个时候头顶的乌云也渐渐的散去,一轮明月慢慢的升上天空,洒下了一片银色的月光,我看着那熟悉的庄园一点一点的在月光下显露真身。

身边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能在朱雀国境内看到这样的建筑,一个个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丝乌云终于被风吹散,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眼前的大门,顶端上的那块匾额依旧,而那三个字慢慢的在月光下显露出来——

行且思。

当着三个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分明听到旁边一阵紊乱的呼吸。

我翻身下马,朝着大门走去,可当我一走近就发现不对,那两扇朱漆大门竟然是虚掩着,伸手一推,只听吱嘎一声悠长的哑鸣,大门立刻被我推开了,眼前黑洞洞的一片。

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不对,不管怎么样,弥生都不应该会让大门敞开,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难道说——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脑子嗡了一下,急忙甩开缰绳便往里面跑,他们几个人在后面看见,也连忙跟了上来,跟着我一路跑进了这座庄园,眼前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假山花园,还有一池净水,在漆黑的夜幕中突然显得那么陌生,好像隐藏着什么杀气……

黑漆漆的庄园里,没有一点光亮。

当我跑到那座小竹楼前,看到的也是一片黑暗,我急忙登上楼,一把推开了门。

一片黑暗,除了我的心跳声,周围俱是万籁俱寂。

这时,身后跟来了一个脚步声,他走到我的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涌在身旁,他手里拿着一支刚刚点燃的火把,照亮了这个房间,果然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我下意识的往里走了一步,脚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啷一声响,低头一看,是一把剑。

上面还带着一点斑驳的黄锈,但那一泓寒光却如同凝结的冰水,光耀人眼。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把剑,当初南宫家的兵打到这里,弥生就从墙上的竹子里取出了它,也曾经用这把剑指向了他的族人。

可现在,这把剑却跌落在这里,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虽然他是南宫煜的儿子,但我曾听他亲口说过,依南宫煜的个性,只要是阻拦他的人,至亲亦可除之,而当初,弥生就曾经在这里差点和他的人动手,如果说这一次南宫煜真的一心要夺取南疆,联盟了三大长老,势在必行,那么弥生,不止是弥生,还有小满——

我立刻转身要往外走,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拦住。

“你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他们出事了,我要去找他们!”

我急得一头冷汗的往外走,可他的手臂那么有力,好像铁钳一样锢住我,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我伸手捶打了一下他的胸膛:“你干什么,放手啊!”

火光下他的面具仍旧冰寒一片,连声音也没什么温度。

“别去。”

“……”

“我不想你去。”

“……”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你,说什么?”

火光照着我的眼睛,却将阴霾洒在了他的周围,我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神,却分明感觉到那只紧紧抱着我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你再说一遍——”

这一刻,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可那只手还是紧紧的揽着我,两个人的身体不可避免的贴得那么紧,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在这一刻,从来没有如此的剧烈。

“我要你再说一遍。”

“……”

就在这时,大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凌四和凌十一过来了,当他们一走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又突然从我们之间消失了一般,他的手一下子放开了我。

227.第227章 唯一人而已

当他一放开我退后一步时,才发现我竟然也紧紧的抓住他,可这一瞬间,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抓住,他已经从我的指尖挣脱离开了。

我的手僵在了空中。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滑稽,突然笑了起来,而凌四和凌十一站在门口,一看到我们的样子立刻想要转身退回去,我已经慢慢说道:“不必了。”

他们两一愣,看着我们。

我沉默了很久,凝聚了全身的力量,慢慢的抬起头,指着大门:“出去。”

他看着我:“行思……”

“出去。”

“……”

“出去!”

我自己都感觉耳膜被震痛了,而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裂痕,默默的转身将火把别在墙上的一处竹筒内,转身离开了。

最后那一声嘶吼用尽了我的全身的力气,当他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中时,我也终于支撑不住的,慢慢的蹲了下去,只觉得下一刻全身的骨头都会散,全身的血液都会干,我不顾仪态的环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只听吧嗒一声,泪水滴落在衣衫上,立刻被湮没了。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走过来。

凌四走到了我的面前,她一身黑衣劲装,只有那张苍白的,清秀的脸给人一种温暖而温柔的感觉。

我已经觉得无处可依,只能慢慢的靠进了她怀里。

“皇上……”

她还有些拘谨,可当感觉到一阵湿润的东西浸透了她的胸襟,便彻底放弃了那些拘谨,伸手环抱住我,轻轻的抚着我的肩膀:“没事的,皇……没事的。”

她的宽慰显得很笨拙,显然也并不是个适合倾诉的对象,而我也并不需要人倾听,这个时候,我只想找到一个怀抱让我依靠,既然我希望的人,他不给,那我也不要了。

沉默了很久,有些意外的,凌四却轻轻的开口道:“皇上,这次南疆的事之后,属下想要求皇上一件事。”

她不安慰我,我已经不觉得怎么了,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开口求我一件事。

我问道:“什么?”

“属下,想求皇上准许,准许属下和十一的婚事。”

“……”

我微微一惊,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的脸在火光下的映照下,终于透出了一点女子应有的绯红,却给平日里惯于冷硬的她增添了一点媚态,她轻轻道:“请皇上恩准。”

“你们——”

“十一他,向属下提亲了,从白虎国回来之后。”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愣愣的看着她,而凌四又说道:“属下,要多谢皇上。”

“谢我什么。”

“谢皇上在离开凤翔之后,对十一说的那些话。”

“……”

我对凌十一说过的那些话?

这一刻我慢慢的想起来,当初在离开凤翔城后,我曾经问过凌十一,问他是不是喜欢凌四,那个总是大大咧咧的男子竟然第一次局促起来,可我分明记得他回头看了一眼凌四,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流露出的爱慕,依恋,竟然那么熟悉。

曾几何时,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看见过。

对了,我对他说——

“喜欢她,就要告诉她,让她知道。起码,应该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哪怕她拒绝你,至少也是清清楚楚的,不会一个毫无知觉,一个痛彻心扉啊。”

一个毫无知觉,一个痛彻心扉……

我有些失神的坐在那里,看着凌四温柔的目光,似乎有些明白她为什么突兀的跟我说那些话了,涩然一笑,我轻轻道:“朕,真羡慕你。不管怎么说,十一他,总算对你开口了。”

“皇上,”凌四带着一点羞涩,说道:“开口的人,是属下。”

“什么?”

“其实,皇上那天跟十一说的话,属下听到了,可属下知道,我不开口,他是不会开口的。”

“为什么他不会开口?”

凌四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苦涩:“十一他,一直觉得配不上属下,所以这个口,他开不了。”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十八影卫从凌一到凌十八,他们的名字就代表他们的排行,而凌四作为影卫中唯一的女人,能排行第四,可见实力非同一般,可凌十一却比她低了整整七位,也难怪他开不了这个口。

“以前,属下也怪过他,打不过我也就罢了,连胆子也这么小,开口说句话都那么难,所以属下一直不肯理他,可是——听了当初皇上的话之后,属下还是明白了,”她轻轻的说道:“他不是胆小,他只是怕自己配不上我,他觉得我应该能遇到更好的,他怕给不了我太多,可我自己知道,我要的真的不多,惟一人而已。”

唯一人而已?

我在心底默念着这五个字,只觉得舌尖一片苦涩。

惟一人而已,凌四和凌十一,他们无疑是对方的那个人。

可我和他呢?经历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我和他,还会是对方的那个人吗?

过去在行且思,我总是能很好的休息,也许真的因为这座庄园是为我而建,一切都与我那么契合,经过了一夜的休憩,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窗外照进屋子的阳光,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心情突然很好了起来。

凌四服侍我梳洗的时候,看着铜镜里我明亮的眼睛,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皇上,您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我笑了笑:“今天可是南疆土历的新年。大过年的,心情当然应该好。”

凌四的表情让我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