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似乎又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风声呼呼,夹杂着冰冷的雪沫吹在他们的身上,轩辕行思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

“我不让你跟我去,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轩辕行思低头想了想,说道:“如果赫连城将来南下进攻中原,余鹤,他的身边少不了你。”

余鹤微微一凛。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你要去玄武做什么?”

轩辕行思道:“朱雀六十年内无大战,天朝所有的威胁,都来自北域,而赫连城,他的野心也绝不仅只于草原,如果能够瓦解他们的力量,兵不血刃,自然是上上策;如果天意不测——到那个时候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能抵挡他的就只有你了。”

余鹤看着她,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轩辕行思慢慢的从袖中抽出了一只明黄色的卷轴,递给他,道:“这是当日我布下的圣旨,上面有传国玉玺和永嘉玺印,如果北方真的起了战事,你拿给他看,他会明白的。”

说到“他”,她的声音总会有一种异样的哽咽。

余鹤默默的接了过来。

轩辕行思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告辞。”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余鹤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的看着那纤细的背影,明明显得那么孱弱,好像随时会被风刮走,可她却屹立至今,从来没有倒下。

他突然笑了。

当初,为什么要摘下一把桂花去扔她?

因为他很早就听说,轩辕国的如意公主是个小美人,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太爷爷收藏的一些古画,上面就是貌若天仙娴静如水的美人,他想,她也一定是。

所以,他还和谷里的童子们打赌,他一定会第一个和她说话。

当那把桂花投下去的时候,树下那个穿着一身月白短衫的女孩子一抬头,他的确看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这个小美人却并不是娴静如水,她低头捡起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一下子把他给打了下来。

回想起当时,真是幼稚又无聊。

再后来,他并不知道这个小美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爬上的树梢,遇到了别人了,但他的确遇到了真正倾国倾城,又娴静如水的女子,虽然最终是以“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收场,可他们还是曾经有过一段温暖而快乐的岁月。白天他常常带着她满山跑,去看鬼谷最美的景致,去品尝那棵桂树上结出的清甜的桂花。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晚上去过那棵桂树下。

因为只有他知道,晚上,那里,是属于另外两个人的。

就算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两个人的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可只有他知道,在湛湛的月光下,两个如同剪影一般优美的身影安静的坐在树梢上,那一幅画卷有多美。

在漫天的风雪里,他又回想起了当初。

但,不是沐流沙的温柔,不是月光下的剪影,而是那个小女孩一抬头时,那一瞬间的惊艳,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整个天地已经被那一片风雪弥漫。

果然,人人都已经走远了。

唯有他……

245.第245章 季飞的历历

我叫季飞,也被人称为鬼谷先生,是世人仰之弥高,尊为神圣的鬼谷传人,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心里的男人。

我喜欢的人,是别人的妻子,是两国帝王魂牵梦萦的女人。

慕容夫人。

自从她来到鬼谷之后,我就没有再叫过她的名字,只能称呼她为夫人,虽然她的身份高贵,历经艰辛,甚至做到了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地步,但她的名字却很恬静乖巧,像是一朵悄然绽放的桔梗花。

可惜,呼喊这个名字的权力,只被一个男人拥有。

可惜,那个男人没有机会再叫了。

当他们避开敌人的狙击来到鬼谷的时候,两个人都受了伤,其实他的情况并不算太糟糕,只要不出意外,我完全有机会可以将他治好。

可是慕容夫人却伤得太重,回天乏术,而这个男人想起他曾经服过南疆的一种蛊虫,是疗伤的圣品,所以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他的血喂给了自己的妻子。

慕容夫人活了下来,可我知道,她根本不想活下来。

不管是谁,知道自己是因为喝了最爱的人的血才有了生还的机会,而自己的爱人却永远闭上了眼睛,任谁,都难以接受。

很多次,我都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灵魂根本已经跟着她的丈夫埋在了地下陵墓里。

之所以她没有走,是因为她的孩子。

我们派出了许多人四方打听,可她的孩子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人力财力,也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两年之后,慕容夫人在鬼谷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不是自尽,也没有任何的病痛,可我却知道她为什么会无疾而终,一个人的灵魂遭遇了太多,也太累,终于有离开的那一刻。

我依照她的遗言,将她放入了地下陵墓里她丈夫的棺椁中。

也许这一次,真的没有人能再将他们分开了。

她的遗言还有另外一个,就是托我找回她的独子。

那两年的时间里,她写了很多的东西,有的时候我也不明白,她是从何而来如此多过人的智慧,每一章诗篇都是文采风流,而每一篇文稿都是经典佳作,令人获益匪浅,其中一篇《帝范》,字字珠玑,就足以千古流传,万世流芳。

她将所有的文稿都留给了我,没有多说什么,但我多少也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告诉她:“我一定会找回你的孩子。”

百年后,我在鬼谷,她曾经静坐用笔的地方,召集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论捭阖之道。

当我第一眼看到凌少扬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好像几十年来压在肩头的那一副担子,终于被卸了下来。

他和他的祖辈很像,同样的眉目飞扬,潇洒倜傥,小小年纪就有着不俗的气质,并且从论道的过程中我能也察觉到,他博览群书,才思敏捷,那一份睿智与沉敛绝对不是三两天可以达到的。

所有的皇子皇女中,能与他相抗衡的,只有轩辕国的如意公主。

其实相比凌少扬,我更喜欢这个女孩子。

不仅仅因为作为一个女子,她能有这样的才情令人叹服,更重要的是,她从不像别的皇女,甚至别的女人那样羞于展示自己,她清楚自己有着怎样的能力,她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从头到尾,她只是朝着那个目标一步一步的走而已。

相比之下,别的人来到鬼谷,目的就不单纯多了。

在论道进行到第十天的时候,南宫世家的人来了鬼谷。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在论道的这些天,我知道单单是云梦山附近就聚集了上万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来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但有意思的是,南宫世家的人一直在向我传递某些信息。

比如,他们住在江南的环翠山庄……

比如,他们是皇族后裔……

比如……

我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想让这一场论道多一些经历,所以,我让那个叫做南宫弥真的孩子入了鬼谷。

他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姿矫健,性情沉稳,能孤身入鬼谷,面对着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毫不逊色,也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同样的俊美,同样的沉稳,只是那个人的狠厉,如同他临死前的诅咒,在中原大地响彻不停,影响着生生世世,而这个孩子,显然显得平和得多。

南宫弥真入谷的那一天,正是论道进行到最激烈的一天,而这一天,凌少扬和轩辕行思都有些反常。

平日里虽然也是他们两个人争锋相对,但仅止于论道,即使言辞再激烈,他们俩的目光永远是平静如水,连口吻也是静若湖面,没有丝毫波动的情绪,这也是让我最欣赏他们俩人的地方之一。

可这一天却有些不对,我分明感觉到两个人的情绪崩坏,针锋相对的不再是对方的观点,而是对方这个人。

五天之后,一群刺客闯入鬼谷行刺。

敢在鬼谷发动这样的刺杀,并且几乎一击即中,这样的疯狂大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他们还伤了几位皇子。

有刺客进入鬼谷,甚至行刺得手,这也许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却是我意料之中,自从南宫弥真一入谷,我就猜到了这一天,不过我并没有横加阻拦,对于将来应该肩负重任,为帝王者,面对的是无止境的危险,刺杀,谋算人心,鬼谷既然要交给他们捭阖之道,也应该让他们懂得生存之理。

可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却是凌少扬和轩辕行思。

那一场刺杀之后,他们整整失踪了两天。

两天后,当他们再出现,凌少扬身受重伤,近乎毙命,而轩辕行思却沉默得异乎寻常,直至离开鬼谷,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那两天,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些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两天,就成了永远的谜。

也许,并不是谜,只是他们之间不愿意与人分享的唯一的净土。

如同鬼谷的地下陵墓,百年来,我每天都会去到那里,守着夫人的棺椁,轻轻的跟她说话,告诉她,其实我……

 246.第246章 只是当时

我永远都记得我离开玄武国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七岁的生日,我的阿爹,玄武国至高无上的王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整个殇阳城成为了一片灯火的海洋,街道两旁的树干上缠满了鲜红的绸带,街边挂满了玲珑的花灯,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着灿烂的烟火,甚至连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的笑容。

这一片灯火通明将殇阳城背后的雪山也映红了。

当我接受群臣的祝贺,饮下第一杯酒的时候,我回头看向了那高耸入云的雪山,可不知为什么,满山的红光并没有让我觉得快乐,我反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好像,雪山在流血。

但除了我,似乎没有任何人有这样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是快乐的,因为今晚的阿爹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那张英俊的脸上冷漠自威,但喝酒喝得特别厉害,不管谁来敬酒都是来者不拒,大碗大碗的干掉。

酒过三巡,阿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峰儿,今天去向你的母亲问安了吗?”

我愣了一下,原本就不怎么舒服的心里更不舒服了,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并不喜欢我的母亲,虽然这句话说出来也许会让很多人大呼大逆不道,但我的确不喜欢她,从心底里排斥她,我不喜欢那个病怏怏的女人,更不喜欢她分走阿爹的关心。

许多年后回想起那时我的心思,不由的觉得好笑,我从来不知道阿爹对我的关心从何而来,却天真的以为如果没有她,阿爹会更关心我,但其实,如果真的没有她,没有人会关心我……

往常听说我没有主动去向母亲问安,阿爹总是会蹙眉责备我几句,但今天他却没有,只说:“走,咱们一起去看她。”

我的心里更不高兴了。

一起去看她,其实往往是阿爹去看望她,守在她的床边,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静静的看她许久,而我,往往是被他们两排斥在外的,尽管她的目光总是会带着让我厌恶的留恋注视在我身上。

但我还是跟着去了,只要阿爹开口,我就不会忤逆他。

我们走到偏殿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漆黑了,只有间或绽放的烟花映红了这一片漆黑的天幕,投下五彩的光影,我跟在阿爹的身后,看到偏殿的窗户透出了淡淡的光,摇曳着好像人的心绪不宁一般,不过还没走近,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那个叫凌四的宫女站在门口,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守候在那里。

“夫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请进。”

听见她这么说,阿爹加快脚步走了进去,而我刚刚与凌四擦身而过,就听见她轻轻道:“小王爷穿得太单薄了。”

我看了她一眼。

那张显得有些坚毅的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如同这两年来每一次见到她一样,只是有些奇怪,她从来不主动和我说话,跟我讨厌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一样,她也并不喜欢我。

“草原上有风雪,小王爷还是应该加一件衣服。”

“不用你管。”

我冷冷的说到,转身走进了偏殿。

这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得好像另一个世界,空气里依旧是淡淡的药香,而那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正挣扎着靠坐在床头,她的头发依旧很整洁,一丝不苟,衣裳也不见凌乱,即使病恹恹的,也毫不掩饰她生而俱来的美。

也许阿爹,就是这样被她迷住的。

我看着阿爹走过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停了一会儿,然后说:“嗯,热已经退了。”然后就坐到了床边,又回头叫我:“峰儿,过来。”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

“今天是你的生日,过来给你的母亲磕头。”

我不懂,我的生日都是别人给我磕头,为什么我要给她磕头,不过阿爹开口了我也不能拒绝,只能跪在床前,向着她磕了三个头,冰冷的地面让我有些不舒服。

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她仍旧是那种充满了眷恋和宠溺的眼神看着我,轻轻道:“不要喝太多的酒,肠胃受害。把酒温一温再喝,没那么冷。”

“你放心,我看着他,不会让他喝太多的。”

她看了阿爹一眼,没说话。

我也看着阿爹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今晚他有些奇怪,那张淡漠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活跃的神采,好像有什么快乐止不住的从里面流淌出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要发生。

就这样安静的呆了很久,阿爹终于回头,对我说:“峰儿,时候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休息了,明天你还要早起。我给你请了一个中原的师傅,他会教你一些诗词文法,去吧。”

“是。”

我俯身一拜便要转身离开,可刚一起身,就看到我的母亲撑起了身子,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急切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我不是要回去休息,而是要永远离开她一样。

阿爹看着她:“你有话要跟峰儿说吗?”

“……没有。”

虽然说没有,可她的眼里,分明有很多话想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