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就听见一声急促的声音:“子衿!”

叶子衿浑身一震。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出自他父亲之口。事到临头,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想到他一向对国公爷的话言听计从,心里升起了淡淡的悲哀。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才亲自撩开帘子,跨过了门槛,柔顺的唤道:“爹...,”世子爷看起来心情很好,竟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就好。”

叶子衿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这么多年,世子爷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对她表示亲昵。

可她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愕然,于是露出了小免子一般的微笑,“回来为爹爹贺寿的。”世子爷兴致高昂的点头.“在庄子上如何?”

叶子衿自然不能说在庄子上如鱼得水,更不能说水深火热,于是选取了中庸的说法:“还好,山清水秀的,就是太偏远了些。”世子爷看着她瘦削的身形,想到这些日子叶夫人在他耳边的哭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然而眼里却泛起了一丝愧疚。

上前来行礼的黄氏见得分明,心中暗喜。适时出声:“爹,子衿为了替您贺寿,花费了四五个月,绣了一百个寿字给您。”说着,用手肘撞了撞叶子衿,“还愣着做什么?虽说今日还不是爹的寿辰,可你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贺寿么?既然如此,早送晚送,还不是一样的?”

也不让叶子衿说话,吩咐贴身丫鬟采答,“还不快去将二小姐的绣布拿出来?”话说到这份上,叶子衿不可能不明白,忙笑道:“还打算让大嫂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呢.....,”采苓很快就棒着一个包袱出来了,交到了叶子衿手上。

等到叶子衿将她散开一半的时候,满院子的人,目光都落在了那天青色的绣布上。

一百个福字,个个都有不同的形状,有隶书,楷书,小篆,草书,各种书法。饶是叶子衿,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得多少的功夫才做得出来!然而既然话已说出口了,也就顺势不好意思的笑道:“在庄子上,闲工夫倒是多......”

黄氏嘴角微勾,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清楚的看到随着叶子衿散开的绣布,世子爷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锁阳,去找裴管事,让他找一座黑檀木的屏风架子来,将这绣布做成屏风!”世子爷显得有些激动,“这是我收过的,最好的贺礼!”叶子衿犹自云里雾里的,但还是陪着笑了一阵,一直等到世子爷兴高采烈的出了院子,才携了黄氏的手,低声问:“怎么回事?”

“我们进屋子里说。”丫鬟们撩起了帘子,二人又分主客坐下了,黄氏才笑道:“这是你大哥的主意,爹喜欢书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且最喜欢这个福字,每每练字之时,头一个字,必然是福字。”叶子衿从未进过世子爷的书房,自然不知他有这个习惯。

叶子衿抿了一口茶,说道:“多谢大哥大嫂。”语气很真诚。

黄氏不以为意的笑,“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这绣福字可是娘出的钱,不过我看她老人家似乎也忘了.....,”叶子衿扑哧一声笑,心里却充满了暖意。想到一事,转头吩咐木莲:“你叫人去陈府看看,若是莫妈妈还在,你就告诉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玲珑带回来。”

虽说得了世子爷的欢心,可只要国公爷还健在,三日后回庄子上,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叶子衿希望玲珑这件事情,速战速决,这一场好戏,她看着它开始,自然而然也要看着它结束。

得到消息的莫妈妈就吩咐那些婆子:“你们只管闹,横竖有我呢!”无人不知莫妈妈是叶夫人跟前最得势的妈妈,有了她的许诺,底气也都足了。这样一来,态度更加强势起来,其中一个婆子就冲到了那看门的小厮面前,“我们叶家是怎样的人家,也能让你们藏了丫鬟

?”骂骂咧咧的,说话十分难听。

那小厮被她一阵嚷嚷,续得无话可说, 连连后退,几乎要从石阶上跌下去。

也因着这阵仗,导致不少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更有好事者,开始打听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是陈家霸占着叶家二小姐的陪嫁丫鬟不还,纷纷窃窃私语,议论开了。这时却又见官府来了几个差役,戴着佩刀,到了陈府门前,递上名帖:“我们王大人请陈公子到衙门走一趟。”

那小厮本就被这群婆子纠缠的头晕脑胀,此刻见了官差,更是脚下不稳,跌了一跤,才慌忙跑进府去通报了。彼时陈文犹自未醒,陈夫人一头惦记着陈侍郎,一头挂念着儿子,心急如焚。听说官差来抓人,想到叶家在门前的闹事,心里咯噔一跳,忙问那小厮:“可曾说过是为了什么?”

那小厮摇摇头,一问三不知。

陈夫人又是气恼又是害怕,偏偏此时又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倒是还有个女儿,只是恰巧去了别家做客,即便是在家,怕也是无法商量。忙吩咐白妈妈:“快去账上支两千两银子。”想了想,又说道:“另外包一百两的红包,给那些差役。”

白妈妈思忖着说道:“夫人,账上只怕一时难以筹到这么多......,”“那就去库里取。.”陈夫人有些不耐烦的摆手,“你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白妈妈应了一声,取了银子,送到了陈夫人眼前,只拿了一百两银子的红包,急匆匆去了垂花门前。那守门人生怕惹事,缩在一旁,没有动弹。

“也不知我家少爷是犯了何事?”白妈妈陪着笑,迎了上去。

那几位差役见着她似乎是管事妈妈的模样,便说道:“叶家状告你们家少爷霸占了嫁妆,还有良贱通婚,霸占了叶家的丫鬟.....”白妈妈脸色微变,忙将红包塞给了那为首的差役,“还劳几位官爷暂且坐一坐,我去同我们夫人说一声。”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有这沉甸甸的红包。差役们对看了一眼,也就跟着白妈妈进了府,各自寻了椅子坐下了。白妈妈又命丫鬟们端上茶水,才去了玲珑的院子,将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夫人。

她每说一句,玲珑的身子就颤一颤,到最后,几乎是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她以为,叶家已经不再追究了,才能这样心安理得的在陈家颐指气使,没想到,叶家那是在酝酿更深的打击报复!若是那时候她被带回了叶家,可能当真就没有陈家什么事情了。陈夫人沉着脸,眼珠子飞快转了转,指了指玲珑:“既然如此,将玲珑还给叶家好了!”

白妈妈一愣,“可她怀着身子......,”

陈夫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现如今,的确是唯一的骨血,可以后,只要有人,还怕没有儿子?”白妈妈点头称是,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就一步步走近,一左一右的驾住了玲珑。“夫人!我是走是留,也该等少爷醒过来再说!”玲珑面如土色,竭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夫人就望了眼气息微弱的儿子,脸色更是冷森,“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忤逆我的意思?”玲珑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陈夫人就摆了摆手“将她带出去,当真差役们的面,交给叶家的人。还有这两千再银子,也一并交给那些人。”

“两千两?”白妈妈有些犹豫,“可少爷只借了一千两银子而已,更何况又没有借据.....”“你知道什么!”陈夫人唾了一口,厉声说道:“不管有没有借据,叶家既然敢告到衙门去,就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如今老爷是这个样子,文儿又病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白妈妈再不敢迟疑,连连称是,吩咐了一声,那两个丫鬟就架着玲珑出了院子。

“我可是姨娘!”玲珑不住扭动着身子,拳打脚踢,“你们敢动我试试?等少爷醒了,仔细你们的皮!”白妈妈眼中有一丝诡异的笑,转手就吩咐小丫鬟寻了块布,堵住了她的嘴,看着她满脸怒色,冷笑道:“我们都知道你是戴姨娘,可夫人既然下了令,那也由不得你了。”

玲珑怒目而视,若不是丫鬟拉着,只怕就要冲上去一顿好打。

白妈妈也不耽搁,一扬手,丫鬟们快步推着玲珑离开了。

“大奶奶,小姐!”来报信的小丫鬟满脸喜色,“莫妈妈将玲珑带回来了!”

第六十五章 收网(四)

叶子衿神色一凛,下意识的站起身来,顿了顿,又坐了下去。

黄氏坐在一旁,却是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心乱了。”叶子衿垂下头去,过了一小会,慢悠悠站起身来,“我去娘那里坐坐。”黄氏微微颌首,起身送着她出了屋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扭头吩咐桔梗:“去问问将玲珑关在哪了?”桔梗低低应了。

“娘!”叶子衿才迈入正房的门槛,就见叶夫人满脸喜色的朝着她招手,“快过来坐下。”叶子衿一愣,依命坐在了榻上,顺手奉了一盏茶,“娘,怎么,有什么好事了?,”你父亲方才来过了,心情大好,说你送的绣布,他很喜欢。”叶夫人抿了一口茶,笑容满面,“看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来了。”

叶子衿埋着头,轻声问:“那祖父那边....,”“傻孩子!”叶夫人捏了捏她的手,“这事情你不用担心,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是早晚的事情....”好像笃定国公爷会死一样。叶子衿不好深问,也就转移了话头,“玲珑呢?在哪?”

叶夫人就望了身后的莫妈妈一眼。

莫妈妈忙说道:“方才让青黛将她关到柴房里去了,一开始她百般不情愿回来,还是我们用绳子捆着回来的。”不用莫妈妈描述,叶子衿已经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笑了笑,面向叶夫人说道:“也不知官府那边,是否还要追究陈家这破事。”

“小姐放心。”莫妈妈笑道:“当时陈家的妈妈拿着二千两银芋请我收下,我寻了由头拒绝了。”叶子衿慢条斯理的,自己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到时候将他们的名声搅臭了,怕是再没有人敢进门了。”

“说不定就有那不开眼的人家呢。”叶夫人语带讽刺,“这天下将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的人,可不少”一瞬间,屋子里变得静默了下来。叶子衿心知她在指桑骂枫,也不接话,“娘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叶夫人就朝着莫妈妈使了个眼色,满屋子人退了下去。

“这事情我自有主意。”叶夫人牵过她的手,轻轻摩挲,“等日后,仰了仰头,“到时候将你的嫁妆拿回来,我再另外添些,将你许个清白人家的公子。不论家世,只要那孩子知书达理,品性良好.也都不拘了。”

叶子衿错愕不已,她没想到叶夫人已经想到了这份上。而她想问的是,叶夫人打算以后将玲珑如何处置。这可真是个阴错阳差的错误。叶子衿双靥绯红。“娘——,”叶夫人端着茶盏,呵呵直笑,“你还年轻,到时候娘必定替你置办更丰厚的嫁妆,保证你吃不了亏。”

叶子衿嘴角微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想了想,自己从房子踱了出去,漫步目的的逛了一回,一抬头,已到了黄氏的院子前头。桔梗见着她,慌忙迎了进去。黄氏正站在院子里指挥丫鬟们打扫屋子,一回头见着她,扑哧一声笑,“早晚要折转回来的,方才就不该走!”

叶子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大哥怎么还没回来?”“说是和人喝酒去了。”黄氏领着她进了屋子,那些打扫的下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你大哥是个什么性子,你再清楚不过。”黄氏望着她直笑,“怕是一刻也坐不下来,偏偏爹和娘也不多说什么,更让他没有顾忌起来了。”

“大哥一向如此。”叶子衿笑了笑,“不然嫂嫂怎么能和他一起去江南游玩呢?”上头有公婆的媳妇,想要出去游玩几个月,这根本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当初也是叶子辰费了极大气力才说服世子爷和叶夫人的。

黄氏却叹息了一声,“你大哥好是好,只是我始终没有个消息......叶子衿心中微跳,忙安慰道:“这也是要看缘分的事情......黄氏勉强笑了笑”“你大哥倒是无妨,已经好几年了,爹和娘都有些不大高兴......”

子嗣之事,一向令人头疼。

叶子衿眉头皱了皱,.、那些个大夫,就没有什么主意?,”“都说没有什么问题。

黄氏苦笑,“每日饮食,也都派人查看过,都没有什么不当的地,可偏偏就是....”“这屋子里的摆设,也都看过了?”叶子衿想了想,说道:“我在苏州的时候,不知道听谁提过一次,说有一种香草,人若是天天闻着,就很难生育了。”

黄氏脸色顿时变得端凝了起来,“不错,我一直没有关心过这些。”立刻吩咐桔梗:“带几个丫鬟,检查检查我帐子上挂着的小香囊,还有我平日佩戴的那几个,都要仔细看清楚。桔梗见着她神色肃然,不敢怠慢,同朱砂两个将所有香囊都聚在了一起,拆看审视了一番,说道:“都是些花瓣,有金银花,蔷薇,还有桅子花.....,”

“是么?”看来也不是这些了,黄氏声音有些苦涩,“这也许就是劫吧,我自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兴许就是人生难得十全十美....,”“说什么呢!”叶子衿故意撅了撅嘴,“嫂嫂几时说过这些丧气话?”

见着她眉头难舒,又笑道:“我可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嫂嫂,嫂嫂怀里还抱着个小兔儿,也才这么小”双手比利着,“我当时就想,这小兔儿,到底是吃荤呢,还是吃素呢?”“就你会胡闹!”说到这事,黄氏脸色缓和了下来,“那时候你见着我的兔子,眼睛滴溜溜的转,还问我这兔子肉好不好吃......

说到旧事,二人心情都有所好转。叶子衿又将庄子上一些奇闻秩事说与她听,总算是将方才子嗣一直遮掩了过去。只是没过多久,就被来人打断了。

“小姐,玲珑说想要见您。”亲自将玲珑带进柴房的青黛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叶子衿这边正和黄氏插科打浑,听了这句话,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仿佛是听说今儿个天气真好一般的寻常,“是么?”能做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都是这府上丫鬟里挑出来的聪明人。眼观鼻鼻观心,哪里还不明白,立刻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看着。”

叶子衿哧的一声笑,“只怕她要死要活的,闹个不消停,想要见我吧?”青黛笑子笑,“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黄氏眉头微蹙,“还理那小蹄子作甚?没来由的败坏了我们的兴致。”人要回来了,羞辱陈家的目的达到了,至于这人过的如何,黄氏就不想关心了。

“那可不好。”叶子衿慢悠悠抿了一口茶,“说什么,也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说着,笑如春花,“我还指望她生个儿子,到时候不如就给大哥使唤,不时去陈家门前走上几遭,嫂嫂你看如何?”

黄氏轻笑出声,“那岂不是还要替人养孩子?我虽不缺这点口粮,可也不能养个废物。”叶子衿转过头,冷声说道:“你去告诉她,让她不要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们主仆的情分,早就已经磨光了!她要死,我不拦着,他们戴家上上下下,领了我们家那么多银钱,一个也别想好过!她要活,那就给我安安分分的活着,别想再玩什么花招,我可不是当初的傻小姐,任由人蒙骗了!”

这番话,可以算得上是十三年来,叶子衿说得最重的几句话。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众人眼中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吐气如兰,踏着小碎步,说话时,得仔仔细细的聆听,才能听得见。然而在陈家,同陈文这夫妻一年,落到了这样的结局。一夕之间,将她骨子里的固执,骄傲和倔强,全部激发出来了。

也是那时候,她终于明白,忍气吞乒和退让,换来的,只是得寸进尺。

这燕京城,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示弱的受气,这一条,永远不会改变。

只是可惜叶子衿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才学会这一点。

若不是陈文,她可能还是母亲身边天真浪漫的少女,当然,她不会忘了,当初那样执拗的,将她许配给陈家的人,就是现在病重的国公爷,她的亲祖父。即便是心中对他有怨,也无法可施。那个磨灭了她一年的青春,让她脱胎换骨的陈家,自然首当其冲。

暗暗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掩去眸光中的暗淡。

黄氏见着她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没事。”叶子衿强笑了笑。

黄氏索性一把拉着她起身,“趁着秋高气爽,我们去放风筝。”叶子衿一愣,“这......黄氏抿着嘴直笑,“怕什么?有我呢。”一面说,一面吩咐丫鬟去库里拿了风筝和线来,叶子衿挑了个蝴蝶形状的,黄氏挑了个小雀儿形状的,让丫鬟们拿着,姑嫂二人哥高兴兴的去了馨香家。

第六十六章 恍然(求粉红)

坐在凉亭里,看着清亮的水,二人的都显得十分平静。

黄氏又吩咐丫鬟们将时令鲜果和小吃食,满满的端上来几盘,亲自剥了个橘子,用帕子包着递到了叶子衿手上,“当初我们还在这地方钓鱼玩,这时节只怕是钓不到鱼了。”叶子衿吃了几片橘子,笑了起来,“岂止是钓鱼,当时我们还在这上头划船,记得那时候这湖面上满是荷花,也划不动,就坐在船头掰着莲蓬吃,当时莫妈妈吓得三魂不见了五魄,还是娘急匆匆赶来让我们上去......”

黄家和叶家是通家之好,黄氏也算得上是和叶子衿一道长大的,不过年长她几岁,小时候二人经常在一起玩耍。

说起这些事情,叶子衿嘴角微勾,“一转眼,都过去好些年了。”黄氏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应和道:“是啊,那些荷花也都让人拔了,现在也就只剩下一湖水了。”那时候还是国公爷听说他们三人在这边戏耍,一怒之下命人将荷花拔光了。这事黄氏不知情,叶子衿却是心知肚明。

想到此处,却也并不觉得多难过,只是有些嘘叹。

“小姐!”叶子衿远远的就看见木莲朝着这边跑过来了,便问:“怎么了?”

木莲低低喘了几口气,才说道:“方才我陪着青黛一起去看了玲珑,将那番话悉数转告了她...”“怎么?”叶子衿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她还在折腾?”木莲点了点头,“她哭闹个不休,青黛便用布各将她绑在了柱子上,又用棉絮堵住了嘴。就怕她一直这样,到时候保不住孩子。”

怀有身孕的人,自然不能情绪太过波折。

“他们陈家都不在乎,我们叶家在乎什么?”黄氏冷哼了一声,“难道她当真以为自己怀着的是多矜贵的孩子?你去告诉她,让她可着劲折腾,千万别停下来,到时候小产,保不住小命,可与我们没有干系。落到这田地,是她自己的命数!”

“嫂嫂”叶子衿唤了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她腹中的孩子虽和我们无关,可让她生下了,到时候带着去叶家走几遭,他们可里子面子都没了,这比什么报复都强。那孩子最好还长得像陈家人,也让大家都看看!”

黄氏正含着一颗葡萄,忍不住扑哧一声,将葡萄吐在了地上,“也不用叫别人带了,我和你大哥不时带着孩子去走走就好了。”叶子衿掩袖而笑,“即便是为了这样,现在也该好好让她生下孩子才是。”

黄氏笑着颌首,“不错不错。”对木莲笑道:“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约摸还有三四个月的功夫吧,暂且忍一忍便罢了。””木莲笑着点头。叶子衿也跟着吃了几颗葡萄”才说道:“我还以为陈家会犹豫一阵子的,想不到他们那么痛快的就将玲珑送了回来。”

黄氏不屑的笑道:“陈家那些人,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我可一点也不意外,本以为会更快呢。”叶子衿笑着直摇头,“只怕这事情不是陈文做主,是陈夫人做下的。

据我所知,陈文最是沉迷美色的人,玲珑这副脸蛋还算得上是不错的,他若是没有厌烦,不大可能会放她走。倒是陈夫人,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管怎样,这事情也够让人笑上三年的了。”黄氏拭了拭嘴唇,笑道:“到时候还有那一千两银子的嫁妆,横竖是不让陈家好过就是了。”叶子衿心照不宣的净了手,“还有那李给事中,总得知道自家儿子是为何亡故的。”

接二连三的打击,只怕陈家这个月人人都不好过。

“你打算何时去说?”黄氏望着她,“等到时候晚了,那李给事中升官了,可就不大好了。”“我省得。”叶子衿托着下巴,微微的笑.“也不知我可有机会亲眼目睹,你看,到了年关下,派人放个风声,如何?”

“你啊,你啊......”黄氏摇头,笑道:“你这岂不是让人成心的?让人过年也不安逸。”叶子衿冷笑了一声,“当初他们做下那样的事情,可曾为我想过一星半点?我如今所做的,还不及他们一根指头呢。”

“好了好了。”黄氏将风筝线塞到了她手中,“别提这些烦心事了,我们来放风筝。”

叶子衿依言接过风筝线,用帕子隔着,小丫鬟们在后头举着风筝,她便在前头跑了一段路,那风筝就摇摇晃晃的,升到了空中。再将线松了松,借着风,那风筝就飘到了高处,五彩斑澜的蝴蝶,也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过了一会,丫鬟们便捧着剪子过来了。

随着断线的风筝消失在视野,叶子衿心中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一回眸,就见黄氏一手牵着线,另一手握着剪刀,却迟迟下不了手。叶子衿没来由的起了捉弄之心,飞快的从黄氏手中夺过了风筝线,攥在了自己手中,连帕子掉了也不曾在意,“嫂嫂,这风筝,还是我替你放了算了!”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声音有如一串银铃,让人心花摇曳。

黄氏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闹得吃了一惊,可转眼见她如此高兴,也就不再追究了,“抢了我的风筝,还在这里洋洋自得,世上也就有你这样的人!”叶子衿心情大好,牵着线,五指蜷曲,放在眼前,遮住耀眼的阳光。

仰面望去,唯有孤鸟飞过,秋风拂面,煞是舒坦。

叶子衿越发来了兴致,也不急着剪线了,反而后退着小跑,任由风将自己长长的青丝撩起。黄氏低呼了几声:“当心些!”见着她浑不在意,也就含笑望着她一路小跑,不再说话了。叶子衿相信,若是这样下去,她可以将风筝放得更高更高,直到那遥不可望的天际。

可下一刻,她就撞上了人,这让她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身后的人适时扶了她一把,才使得她免遭困厄。这让她不由自主的说了句:“谢谢。”可回头一看,却不由愣住了。这个人,这个人,正是她在路上遇见的,吹箫的那个人。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

一刹那间,叶子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知道,就这样呆呆的仰面望他。

事实上,她只是为自己的眼睛寻找一个着落点。而他的面容,才刺目的阳光中,显得愈发的不可直视。直到他的眉头蹙了蹙,叶子衿才惊觉自己失态,慌忙离开了他的怀抱,嗫嚅道:“实在对不住.....”

那男子神色微冷,淡淡点了点头,眉心微蹙,不再看向她,径直朝前走去。

“二公子!”黄氏似乎认识他,迟疑了一下,才走上前去,行了礼。那男子微微领首,二话不说的,便离开了。唯有他雪白的衣袍.在风中上下翻滚。叶子衿为自己方才的出神懊悔不已,想到那男子刚刚嫌恶的一眼,所有的兴致,都烟消云散。

“他一向是这性子。”黄氏见着她垂着头,不大高兴的样子,忙解释道:“他是晋王府的二公子宋宁默,也算得上是人如其名,十分沉默,不大爱说话。”叶子衿就想到了那日他的箫声,孤寂而缠绵,恰似此人的心境。

暗叹了口气,拿起剪刀,一把将风筝线剪断,“我们回去吧。”

原本是兴致高昂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情,未免有些意兴阑珊。

黄氏忙吩咐丫鬟们将点心和鲜果之类的撤了,才说道:“你不知道吧,那二公子,乃是晋王的平妻所生,算得上是燕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叶子衿对于这个话题,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兴致,“方才也见过,的确是俊美无双。,”黄氏却对他很感兴趣,又加了一句:“若是大王妃所生,只怕现如今也不是这副形势。”

叶子衿心中微跳,“这话怎么说?”心内也隐隐有些明白,平妻虽说也算是正妻,可在地位上,却仍旧不如结发妻子,即便是不需要向结发妻子行妾礼,可从身份上来说,却仍旧显得有些尴尬。

黄氏叹了一口气,说道:“宋二公子的母亲也是出身高门,不过听说晋王和大王妃感情甚笃,是大夫人一直无法生育,先皇才赐婚的,可我听说晋王心里其实不大乐意,一直冷落这二王妃。二王妃进门不久,大王妃就有了身孕,这晋王府的二位公子,年岁只相差三个月。”

“难怪你会说那样的话。”叶子衿叹道:“同样都是儿子,只怕那晋王对这大儿子是百般恩宠,对这二儿子就......”似乎想到了自己,一时间有些怅然。黄氏见得分明,忙岔开了话头,“这也是别人家的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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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标题名来自于从前看过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句,一切才于恍然中初登场。好吧,我承认,我的恶趣味因子又澎湃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贺寿

叶子衿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都说时势造英雄,可见得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宋宁默如今这副样子,大抵也与他生活的环境不无关系。不过这些事情,却不是叶子衿一个外人所能揣测的。说起来,自己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

姑嫂二人慢悠悠踱回了院子,叶子衿一路上默默无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才将将回到黄氏的院子,叶子辰就兴致勃勃的跑了回来,“子衿,你听说了没有,我听说那陈文将他老头子气得不轻,只有出气,不见进气了。”“什么?”叶子衿有些吃惊,“这样严重?”叶子辰不住点头,“那陈侍郎原本身体就不大好,又是个小气性的,经不起受气,这可不就气得卧床不起了么。”

叶子衿垂下头,不说话了。

叶子辰意兴见了三分,一阵数落:“难不成你现在还可怜他们了?难道你忘了当初他们是如何待你的了?”“大哥。”叶子衿忙抬头,唤了他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想陈家为这事闹的元气大伤,会不会狗急跳墙,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放心,掀不起大浪。”叶子辰听说她不是同情,松了一口气,口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那些当官的,哪一个不生得一双势利眼?人走茶凉,树倒猕猴散,陈侍郎若是当真过世了,陈文可连秀才都不是,又能撑起什么大局?再说我们堂堂叶家难道还怕一个侍郎家不成?”

黄氏剥了个橘子,用帕子包着递给了叶子衿,“你若是当真担心他反咬一口,不如将那消息透露出去,到时候李给事中定然会揪着不放,他们家也没有什么余力来管这破事了。”“什么消息?”叶子辰云里雾里的.自己寻了地方坐下,尚不知她们姑嫂二人说些什么,“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叶子衿掰了几片蜜桔,有些犹豫,见叶子辰眼巴巴的望着,只得解释道:“当初陈文将李给事中的独子逼到了手里,那李公子也是个傲气的,索性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只怕他也不好将这丑事告诉家里人,李给事中现在还不知道他儿子原来是为了这事死的。”

“那你还犹豫什么?”叶子辰一拍大腿,“我就说你们妇孺,太过妇人之仁,难成大事!叶子衿险些被橘子噎住,呛了一声,“当初我同陈文和离,答应过不将此事泄露出去的,若是李给事中知道了此事,陈文定然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就怕逼得急了,他做出什么事情来,损毁了我们叶家的名声。”

叶子辰托着下巴,想了想,“难道就没有别人知道了?”“有倒是有。”叶子衿用帕子拭了拭手,“当日在场的有陈家的几个丫鬟.还有陈夫人身边的白妈妈,再就是我身边几个大丫鬟。”叶子辰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后的紫苏紫苑二人身上。

却被叶子衿一眼横了过去,..你别想打她们的主意,既然是我的丫鬟,若是去告密,自然会疑心到我的头上来。我这几日总想着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只是没有,所以才犹豫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黄氏灵机一动,说道:“不如我们派个小、丫鬟去,推说是玲珑身边的丫鬟,知道玲珑被送了回来,自己在陈家没有生路了,特地去李给事中那里告密,想求一线生机?”

“这事情有些冒险。”叶子衿说道:“玲珑身边的丫鬟只有那么几个,一查就能查出来了,毕竟涉及到陈侍郎,李给事中自然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肯发难,否则不是白白得罪了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才是好?”叶子辰显然比叶子衿着急的多,或许他更愿意看到陈家一蹶不振,深受打击。

“你先别急,大哥。”叶子衿安抚他的情绪,“我们得从长计议,这事情加在一块,也未必是最好。”叶子辰显得有些烦躁,挠了挠手背,“那好吧,你什么时候有了主意,记得同我说一声。”

“爹的寿辰,你打算送什么?”黄氏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叶子辰脸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我寻到了几副名家书法帖,打算到时候送给爹。”黄氏微微颌首,“如此甚好。”顿了顿,又说道:“也不知子佩送些什么。”叶子衿神色一黯,自顾自的拿了个橘子,剥了皮,一口咬下,那甜滋滋的味道沁透到心里去。

一母同胞的两姐妹,一个自小受尽国公爷宠爱,嫁给了宁王。另一个就....

原本叶子衿对于这种事情,一向是看得开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姐妹之间,竟形同陌路。或许是身份的差异,又或许是时光的隔阂,总而言之,无论叶子衿如何努力,二人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正如同这次,叶子衿相信叶子佩一定知道她回来了,可这几日却不曾露过一面,想来叶夫人也是深知这一点,才刻意的不在她面前提起叶子佩。不过叶子衿素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不会为了这点事情闹得自己心中不痛快。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谁又知道以后是怎么一回事呢?

三日过后,就是世子爷的生辰了。叶夫人前一晚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将屋子收拾了一番,到了这一日的清晨,叶子衿一起床,便见着屋子里焕然一新,花团锦簇的,有几分新春的味道。

叶夫人回头见着她过来,笑容满面的招呼她坐下,“暂且等一等,你爹马上就来了!叶子衿微微的笑,看着黄氏在那边忙忙碌碌的,也跟着打了下手,不多时就倒饬好了。世子爷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显得格外有精神,“都在呢!”

叶子衿和黄氏忙上去请安问礼,世子爷出乎意料的竟摸了摸叶子衿的头,“一年老过一年,都让你们不要麻烦了。”“爹正是好时候,哪里算得上老呢?”叶子衿笑着打趣,“旁人见了,只道爹才三十出头呢。”

“哈哈!”世子爷笑得格外开怀,又吩咐下人:“将那屏风抬上来!”

叶子衿心知必然是那绣了一百个福字的绣布做成的屏风,朝着黄氏笑了笑。

紧接着便听见青黛的声音:“大小姐回来了!,,叶子衿垂下眼去,跟在人群后,迎了出去。叶子佩的衣饰一如往昔的华贵,让人看了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刚进门,二夫人就带着叶子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