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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满意地笑着吩咐道:“你们几个送五小姐去四小姐的萃英园。不弃,丹沙只比你大一岁,你就叫她姐姐好了。她已经叫丫头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你先住在她园子里。如果不习惯,干爹再嘱人收拾一处院子给你住。”

反正住内院比住菜园狗屋好,当老爷的义女比当丫头强。走一步看一步好了。不弃满口应下,甜笑着的跟着丫头走了。

凤凰女(3)萃英院在药灵庄二门里头,取芳华群聚之意。药灵庄依着山脚修建,独独萃英院这里有处天然的温泉泉眼。有温泉滋养,四小姐林丹沙移种了不少名贵花木药草在园子里栽种。若说冬天能看到芍药牡丹开,也只有萃英院才有这样的奇景。

不弃在药灵庄七年,头一回踏进萃英园。月洞门一开,她不由自主的赞了声美丽。

迎面一座小巧的木桥,温泉水从桥下流过,水流半隐在雾中,却绽开了几朵白荷。地上已经素白一片,远处屋宇却被姹紫嫣红的花木围着。想必是温泉水被引着七曲九转,那层水雾淡淡的散布在园子里,衬得园子仙境似的。

穿越十三年,不弃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景致,脱口而出道:“还是做小姐好啊!”

陪她前来园子的侍女芳华本是在萃英园侍候四小姐林丹沙的,听到不弃的话便掩口笑道:“五小姐如今也是小姐了!”

小姐二字咬得极重,带着眉毛也往上挑了挑。

是啊,菜园里的打杂丫头,狗娘养的臭乞丐如今成小姐了。换了自己何止满嘴冒酸气,牙早就被酸倒了。不弃心中腹诽,再一次笑弯了眉眼道:“芳华姐姐伶俐可人,要是能做不弃的丫头,这小姐就当得更舒心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你最多趿了双拖鞋。她想到这个便无视芳华气绿了的脸,耸了耸肩便进了园子。不弃现在好奇素来鄙视她的四小姐林丹沙嘴里会冒出什么气来。

耳边随即响起一声娇呼:“不弃!”

声音甜美娇柔,腻得不弃摸了摸手,生怕鸡皮疙瘩掉在了这么美的园子里。她一转头,看到林丹沙盛妆而出。

林丹沙明年才及笄,头发没有挽髻。从额心中分在左右分别拢了些发丝编了两根细辫子,在脑后成一束用丝带扎起,直垂到腰间。勒了条粉色细珍珠编就的抹额,衬得眉目如画,肤色白皙晶莹。她穿着粉红色的小夹袄,系了条绣梅的缃裙。腰间丝绦上压裙的玉佩随着她的走动撞击出细小而清脆的声响。

真漂亮!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青布棉袄,想起这些年的生活。羡慕嫉妒自怜的心思一古脑儿全涌了上来。瞧到芳华脸上不屑的表情,不弃扬起笑脸就拜了下去:“不弃给四小姐请安!”

林丹沙拉起她,嗔怪的说道:“爹都说了认你为义女了,还不快叫姐姐!”

不弃在市井长大,揣磨人心岂是林丹沙可比。她笑嘻嘻的说道:“蒙老爷不嫌弃,对不弃这样好,不弃已经很知足了。哪敢真和小姐一般平起平坐。”

林丹沙对不弃的态度很满意,仔细比较了下不弃与画中女子的神情,果然相似。想起父亲的嘱咐,心里总算舒坦了。她露出笑容责备的说道:“既然爹已经认你为义女,你也改口叫了义父,还与哥哥们见了礼,怎么就偏和姐姐生分?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姐姐领你去梳洗打扮。”

说着示意不弃跟着她进内院。不弃瞟着林丹沙的背影更是惴惴不安。以林丹沙的骄纵性子应该一进来就给她下马威才是。自己服软示弱给了她台阶下,照以往,林丹沙必会吩咐她,在园子里当丫头,出去见客才端起小姐身份的。怎么一家人都像被雷劈傻了似的?

不弃一边环顾园内美景,一边甜甜地说道:“姐姐人漂亮,园子也布置得像仙境。听说来提亲的人把药灵庄的门槛都踏破了。不知道什么人有福气能娶到姐姐!”

林丹沙下巴一抬骄傲地说道:“没一个瞧得上眼的。那些来提亲的人全叫爹回拒了。”

看她神情听她话里的意思没有定亲?不弃更为不安。林老爷认自己做义女目的何在?怔仲间,林丹沙已带着她走进了园子里的一处亭阁。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温热的水汽直扑出来。屋里热气氤氲,正中砌有一个浴池。靠墙是温泉泉眼,热水汩汩冒出。从一只兽头中泄进浴池,又从另一侧的兽口吐出流出。此时池边放置了一只大木桶,里面溢出药香来。

林丹沙笑道:“爹特意命人建了这个温泉阁。泡温泉对皮肤好,我还配了药草浸在木桶之中。不仅能除掉跳蚤虱子,还能固本培元。不弃,你多泡会儿,我已令人替你备好了新衣。你沐浴完打扮停当再去给奶奶请安。”

不弃顿时高兴起来。她身上可没有跳蚤和虱子。连阿黄她都洗得勤快。她高兴的是终于觉得林丹沙变正常了。表面上接纳她,认她是妹妹,骨子里还是嫌弃她脏,所以才调配了药草让她泡。这才是不弃熟悉的林丹沙。

林丹沙留下芳华侍候,先行离开。

不弃不习惯有人替自己洗澡,看到芳华的脸色,知道她也不情愿。便示意芳华在阁外守候。

见芳华眉开眼笑脸色由阴转晴,不弃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姐我水葱般柔嫩的肌肤,若是被你的长指甲戳破了可不好了。”

气得芳华冷哼一声,扭腰走了。不弃的心情瞬间好得不得了。

被林老爷摆布她没办法,要她顶着小姐的名头再看下人的脸色,不弃无论如何不肯吃这个亏。

阁里只剩下不弃一个人。她看着木桶随手从里面捞出一把药草看了看,桔皮甘菊益母草,的确是养颜杀虫的方子。她撇撇嘴道:“嫌我脏么?谁知道这木桶多少人用过!”

她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直接进了温泉池。

水温正合适。流动的温泉水冲涮着身体驱走了寒意,她舒服得发出一声呻吟。不弃悠然的想,如果每天都能泡温泉澡,做林老爷的义女也不错。希望林老爷需要她做的事不会太麻烦,否则她还是只能带着花九传给她的陶钵溜之大吉。

交易(1)这晚的月色很美。

雪积在青松的蓬蓬松针上,像晶莹的花朵。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生平头一回觉得雪景漂亮。对于穷人来说,大雪带来的不是美景,是寒冷。

前世她五六岁时,抱着玫瑰花在凌晨一点的冬夜里售卖。粘着一对对经过她身边的红男绿女,求他们花一元钱买下一枝。寒冬腊月冻得直吸鼻涕,只希望能早点被接回租住的平房里,可以煮上一碗热汤面吃。

这一世五六岁时,看到花九在大雪夜里慢慢的没有生气。镇上人家关门闭户,她已经想不起是怎么从狗洞爬进了阿黄的狗窝。只记得那晚的风吹得四肢不听使唤,身上的血液在一寸寸的结冰。

没有感受过冬天的寒冷,是不会在披着狐裘烤着火炉时感觉幸福的。不弃用不着回头就清楚的知道,她身后坐着喝茶的林老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这只老狐狸吃定她了。蓦然知道与一个显赫的皇亲有关系,任哪个乞丐哪个低贱的丫头都会惊喜交加。

林老爷既直接又隐晦的说:“干爹见你与画中夫人神情相似,想起不弃也是被花九捡来的弃婴。如若王府认定是你,不弃便有福了,药灵庄收养你多年也足感欣慰。”

如若王府认定不是呢?她会不会被砍头?

林老爷又说了:“西州府的州府县衙,世家富绅都将陆续接到这幅画像。仅凭画像寻人,年纪相仿,或神态或相貌与之相似的又何止不弃一人。为七王效力,想必到时荐上去的少女也不少。”

只是相似,不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弃突然想到了被冻死的花九,眼里渐渐浮起悲伤来。和花九在一起五年多,他肮脏面容里那抹呵护是世间最纯真的情感。可惜他等不到今天了。

不弃的手指绕住了一络头发。发丝黑亮有坠感,轻轻一松,就像顽皮的孩子飞快的从她指间滑跑。

芳华用篦子一遍遍替她梳理过,用手指一根根翻找过。最终确认没有虱子,林丹沙这才笑咪咪赞了声头发真好,亲自替她用缎带束在了脑后。

衣裙也是林丹沙新缝的,一天也没有穿过。上等锦缎绣小碎花的短袄,粉色的湘裙。腰间束着宽约十寸的深绿色绸带。清新柔美得让她想起菏塘里雨后初开的晓荷,。

她摸了摸衣裙,心里涌出一种对金银的热爱。

新缝制的裙子,林丹沙眉头不皱就拿了出来。同时主动说每天都给她配药材泡药浴,让她被阳光晒黑的肌肤变得柔嫩白皙,把她被劳作弄粗的双手养得生葱般娇美。

她又摸了摸碗间的翠玉镯。通体碧绿,水润剔透。林老夫人戴了几十年,随手一抹就套进了自己的手腕,道是送给新认干孙女的见面礼。眼红得大少奶奶一个劲说这只镯价值百两银子。

这般大手笔把山鸡毛染成凤凰羽……不弃的目光从青松上的雪花团上收回来,她带着林老爷所希望看到的神色转过了身来。

她认真的又看了遍画像,将那个美丽无比的女人模样记在了心头。轻叹了口气说:“可惜不弃没有这般的花容月貌,怕是干爹认错了呢?”

林老爷一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微笑地观察着她。再一次打消了不弃的疑虑:“不弃是没有继承到这位夫人的美貌。不过,此时再看不弃,你笑起来的样子与这位夫人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接到画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了你来。这神态,越看越像。”

是吗?不弃眼里迅速闪过讥诮的神色,微微笑了。

林老爷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弃,老太太喜爱你,老夫收你为义女,只为了你能在老太太膝下承欢。谁知望京送来了这卷画像,老夫原本踌躇,怕不弃以为老夫是因此而收你为女。左思右想,老夫实不愿让明珠遗落山野。”

不弃心里暗骂,收她为义女,不就冲着她的神态与画像中的夫人长得像吗?还非要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可是,她好象没有拒绝的必要。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一个慈爱的喊乖女儿,一个感动得两眼泛泪哽着声音叫干爹。当然,林老爷绝对想不到,不弃喊这么亲热,是因为她想起了狗娘养的这句话。

你唱一段我演一段。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交易(2)林丹沙替不弃收拾好了西厢房。引不弃进屋后,便站在门口等着看不弃的反应。

外间是起居室兼书房,里间才是卧室。

烛火特意多点了几盏,照得室内光明温暖。家俱都是一水儿的黄花梨木打造,做工精细。靠窗摆着张书桌,文房四宝俱全,还放着一盆水仙,用白色鹅卵石压着,绿茎白花清新可人。一侧墙上镶着座九曲书架,放着些四书五经,玉石雕刻的花件。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幅梅花图,虬枝苍劲,红梅如火。画的两边挂着对楹联。画下是张窄几供案。中间供了座净水莲台观音,两侧各放一只青花双耳瓶。一只插了孔雀翎与几卷字画,另一只瓶中是新剪下来的梅枝。疏密有致,或含苞或怒放。正中一张小八仙桌子,摆着套茶具。桌子与椅子上都用绣花锦缎铺了。那些金丝银线绣就的花鸟在烛光里交织成点点光影,煞是美丽。

不弃瞟了眼便笑逐颜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惊叹道:“瞧这椅子上铺的锦缎,花鸟绣得像真的一样。这可怎么舍得坐上去?”

芳华插嘴道:“都是小姐亲手布置的。”

林丹沙得意的说:“不弃,你的宝贝在书桌收屉里搁着。你再三叮嘱不能扔了,我便去寻了只锦盒装着,你瞧瞧满意不?”

拉开抽屉,果然看到只锦盒。打开看到了花九传给她的陶钵。陶钵已被洗得干干净净,躺在锦盒的丝棉中,像足了古董。不弃哭笑不得的想,花九泉下有知,定也会夸林丹沙有眼力。只不过花九所说的眼力肯定是指这只精巧的楠木锦盒!

她呵呵笑道:“有劳姐姐了。不弃终是九叔捡来的,不敢忘记他的恩德。林家待我恩重如山,收养我多年,还给我住这么好的房子,让我享小姐福,不弃也不敢忘恩。”

这话说得林丹沙眉开眼笑,她伸手拉着不弃往隔了门帘的卧室一指道:“进去看看。”

不弃见她神色,知道卧室里定还有惊喜。她掀帘进屋,只见里屋两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婢女正在收拾。见她进来二婢停了手里的活,脆生生说道:“红儿绿儿见过小姐。”

不弃愣了愣,林丹沙在她身后笑道:“原来是奶奶房中的婢女,红儿有好厨艺,绿儿手巧,两人都是识礼数之人。奶奶见妹妹身边无人,便拨了她俩进萃英来侍候。”

在这瞬间嘴里有些发苦。华屋美婢锦衣玉食从天而降。若她不是七王爷寻找的人,她恐怕连菜园子的狗屋都没得住了。钱非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好日子过习惯后,她还有重新端着陶钵去讨饭的志气吗?

林丹沙见她发愣,掩口笑道:“孟子说,养移气,居移体。爹吩咐下来,不弃去望京之前一定要具备名门淑女的风范。今儿晚了,明日起姐姐便细细说与妹妹听。红儿绿儿,侍候五小姐歇息。”

她带着芳若笑着离开,不弃还呆愣在房中。红儿便上前问道:“小姐是与老爷一同用的晚膳么?”

不弃回过神笑笑:“我不饿。倒有些困了。替我打盆水来洗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就睡吧。”

见她们出了房门,不弃轻叹了口气。这种好日子她不是没有梦想过,但现在却有些迷茫,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不弃从抽屉里拿出锦盒来,她原来所有的衣物都被林丹沙吩咐芳华拿去烧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只有这只陶钵。

“靠你还是靠自己?”不弃轻轻抚摸着陶钵。

陶钵并不十分的圆,是花九挖来陶土自己捏的土坯,搭了堆柴火烧了几天几夜半烧半烤而成。表面有的地方烧出了层浅薄明亮的釉色,有的地方还是粗糙一片,只是用得时间长,磨得光滑了。

花九用它讨来米汤一口口喂大了她。她吃饱了冲花九笑,花九肮脏的脸上也跟着露出欣喜。不弃惆怅的想,九叔,你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

这时门口的棉帘掀起,红儿和绿儿打了水进屋。红儿见不弃捧着那只陶钵出神便笑道:“小姐又在回想以前的苦日子了?老夫人吩咐过,小姐如今身份不同,最好忘了从前。”

不弃不动声色的把陶钵放回原处,叹了口气说:“奶奶说的对。明日去告诉四小姐,我去拜祭番九叔,以后,就不再想从前了。”

“是。小姐能明白老夫人的心意便最好不过。老夫人道小姐年纪尚小,吩咐我俩从此好生照顾小姐。将来也随小姐一同去望京。”绿儿拧了帕子递给不弃,笑意盈盈的说道。

派两个懂眼色识进退的婢女跟着,是担心自己会漏馅吧。不弃越看红儿绿儿越喜欢,她俩将来就是她的救火队员。望京城众女云集应征时,有什么事这两只伶俐的出头鸟往身前一挡,保她化险为夷。不弃对林老夫人的慎密心思佩服不己。

交易(3)第二天一早,不弃坐着轿子带着红儿绿儿和四个小厮上了乱坟岗。

昨夜雪下得大,乱坟岗像一抽刚出笼的雪白馒头,高高低低的座落在山坡上绿儿呵了呵手道:“呀,都被雪埋了没影了。小姐能找着么?”

雪没膝深,往山坡上走便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坟前有的立着石碑,有的便与山野溶为了一体。红儿绿儿一直生活在药灵庄内宅内,几时来过这等凄清地方。只希望不弃能快一点烧完纸钱,打道回府。

“九叔的坟就在那儿。你们走路小心一点,当心踩在枯骨上了。穷人没钱,草席一卷扔这儿任老鸹吃了,剩些骨头扔得满坡都是。”

红儿绿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像她们的名字一样。一人惊恐得涨红了脸,一人骇得脸色青中带绿。

不弃笑道:“算了,你俩就留在这里吧。我自己去就行。”她伸手从红儿手里接过竹篮。见红儿似有些担心,便指着不远处山坡上说,“瞧得见我的,就在那棵树下。”

独自往上走,不弃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她故意吓吓红儿绿儿,就是不想让她们跟着。她知道从现在起到离开药灵镇去望京,她没有多少机会再来看花九。心里有些话总是想单独对他说说。

山坡一棵枯树下有座浅浅的坟包。药灵庄收留不弃,林老夫人把好事做到底,掏了二两银子请人替花九挖了个坑埋了,免得他遗尸旷野。花九坟前斜插了块木板做的碑,几经风雨,已成朽木。

不弃站在坟前回头,对山坡下的红儿绿儿挥了挥手,这才从竹篮里拿出香烛纸线祭品。她一边烧着纸线一边笑着说:“九叔,瞧见没?不弃现在是小姐了。今天是坐着轿子带着丫头来的。林家希望我忘了你,真把自个儿当小姐看。我这次回林府恐怕是不能再来看你了。阿黄就埋在你身边,有它陪你,你也不会寂寞。”

风刮过,花九坟旁树上的一只老鸹突然叫了起来。不弃抬头笑骂道:“我又不懂鸟语,叫它托话我也听不懂。不过,你说的话不弃从来没有忘过。今天来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有位莫公子提醒我,捧着金饭碗乞讨会很威风。将来不弃一定打只镶宝石的金饭碗送你,让你在黄泉讨饭也讨得风风光光。林府收留了我多年,不管他们是何居心,总要报答的。相信你也会同意。”

不弃静静的站起身再看了眼那处小小的坟茔。转身下了山坡。

“小姐,你怎么呆那么久?犯得着吗?一个乞丐罢了。”

不弃听了这话不免心头火起。瞧不起乞丐,我还瞧不起势力的林府呢!她瞟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冻着了?怎么不先上轿暖和着?”

红儿绿儿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奴婢不敢!”

不弃淡淡的说道:“我以后再不会来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乞丐丫头打杂丫头了。不想侍候我的话,我就去回了奶奶。”

二婢虽得林老夫人亲自吩咐来侍候不弃,也知道这位新小姐是有来头的。但心里总存了轻视之心。一则因为不弃的出身,二则总看她年纪尚小。没想到在这乱坟岗前不弃不软不硬的摆了威风。

她俩如何敢让不弃去回林老夫人,吓得往雪地上一跪道:“奴婢知错。”

不弃看着她俩缓缓说道:“既然是要跟着我去望京的人,我现在把话说明白了。现在你俩是林府的丫头,是奶奶和干爹放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我没有选择,你们也没有选择。只不过,现在我是小姐,你们是丫头,各尽本分好了。回府。”

红儿绿儿忙不迭的从雪地上起来,面面相觑。

当天林老夫人和林老爷便知道了乱坟岗前主仆三人的对话。

林老爷哼了声道:“这丫头才当一天小姐尾巴就翘上了天。将来若得富贵怕是老夫都要对她行礼请安了!”

林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不弃小时候住了几日刘三婶家的狗窝就知道挑水报恩。”

只这一句,林老爷的脸色就缓和下来,笑道:“母亲说的是。不弃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模样。春节之前,望京城就会有消息传来。等到元宵之后起行,也就两三月时日。明日起就叫丹沙一一提点于她。”

林老夫人微闭着眼叹了口气道:“能教多少是多少。有些习惯改不了也没关系。毕竟全镇的人都知道她跟着花九讨了五六年的饭。咱们是尽力为王府办事,又不是替王府调教小姐。”

“母亲说的极是。儿子不过是想既收了她为义女,若是太过粗鄙恐叫人生疑。”

“这是她飞上枝头的唯一机会,用不着担心。那丫头机灵着呢。”

交易(4)也正是林老夫人房中的这段对话,让不弃过上了连林丹沙都没有过的好日子。

林丹沙再受宠爱,也绝不会今天宵夜用完整的燕盏,明日宵夜喝乳鸽汤。每日菜式绝不重复,单看菜品的工艺摆盘就知厨子在用心料理。每天都换着衣料做衣裳,所用之物无不是精品。不弃吃不了用不了没关系。林老爷只要她能打开眼界,养出一股金山崩溃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林丹沙看着眼热本来也不服气,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她羡慕之余却狠狠斥责了芳华的小心眼儿。她虽然才十四岁,药灵庄的内务却全是她在打理。林丹沙深知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她冷笑着想,今日花费在花不弃身上的,将来七王爷会十倍奉还药灵庄。想起王爷世子,林丹沙咬牙切齿下足了工夫和不弃培养感情。从早到晚和不弃腻在一处,将闺阁女儿家的喜好,衣裳流行款式如数家珍道来。

关于读书识字,不弃很好学。繁体字她渐渐的便认识了,也习惯了没有标点符号,从左到右的竖版阅读。至于写她就不行了。总是繁简杂白,不过,她在这上面花的时间最长。

让林丹沙好奇的是,不弃对于四书五经女训女诫等书不感兴趣。对诗文也不爱。她只是执著于认字写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能识字写字就行了。姐姐觉得不弃应该奔着考状元的路子去?时间不多,姐姐不如多教不弃一些礼节吧!”不弃一句话就打消了林丹沙的疑虑。

林丹沙觉得不弃的话很对。女子最怕就是失礼。紧接着教不弃待人接物种种合符身份的应对。只教过一遍不弃便记住了。

在不弃看来,不外就是说话斯文点,声音小一点。最好少说话装哑巴,就是坐着不动的现成闺秀。

然而,在吃饭的问题上,两人有不同的见解。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女子吃饭要像在数。不弃,吃饭叮当作响是要遭人笑话的。”林丹沙优雅的端着碗,用筷子挑起的小块米饭送进嘴里。丹沙般红润的嘴唇像花儿被风吹得似要绽开,却偏偏闭得死紧,牙齿微磨合间就咽下了喉咙。

“不弃,你的筷子伸得太远了。大家闺秀那有站起来去挟菜的道理!”

“不弃,再想吃鸡腿你也不用……撕扯得这般豪放呀!”

“这盅珍菌乌鸡汤你怎么能捧起来喝得见了底?”

“哎,你别用袖子擦嘴!那是我才缝的新裙子!”

一番轻言细语后,再一番掩嘴偷笑后,林丹沙终于痛心疾首的低吼。

不弃鄙视的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傻子才会只挟两筷子青菜装淑女!也就出筷速度放慢,吃肉别挟排骨,喝汤像在喂病人,再装装哑巴罢了。有何难的?真要那样吃,还要不要她吃饱了?

林丹沙终于被不弃气得站了起来,她厉声说道:“学不会就不准吃饭!”

这怎么行?不弃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姐姐的教导,不弃全记住了。是这样吃才对吗?

她坐直了身体,优雅地伸出筷子挟住一块颤微微的红烧肉放进了嘴里,吃得云淡风轻。

林丹沙呆了呆,想起自己的心愿和父亲的嘱咐火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奇怪的情绪。不弃在瞬间就学会了像大家闺秀一样的斯文有礼,她却隐约的不喜欢。

“我做的不对吗?姐姐?”不弃微笑的询问道。既然林府需要送一个大家闺秀去,她何必拧着性子和自己过不去?

林丹沙不自然的笑了笑道:“不弃真聪明。”

不弃心里叹息,人聪明一点也是遭人嫉的。林丹沙这小女孩显然对她真正变成淑女是极不高兴的,骨子里不情愿和她平起平坐。哄骗人是不弃前世就会今世精益求精的技艺。她的身体骤然放松,把筷子往桌子一放,猛然瘫靠在椅背上,还原了本来的粗陋面目。她咧开嘴嘿嘿笑道:“我也就只能装这么一小会儿。等我这些日子吃够了山珍海味,自然不会一看到红烧肉就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了。”

“这是自然,哪有闺秀见了肉就像狗扑食的?!不弃怕是从来一餐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吧!”

“我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吃了。姐姐目光如炬!”

林丹沙不屑的看着不弃极不淑女的靠在椅子上,心道贴了金的菩萨还是泥做的。这样一想,便心平气和了。她随即得意的说道:“爹特意从望京请了个御厨的亲戚前来,做的全是望京城最有特色的菜品。不弃吃得熟了,去了望京会比西州府别家送去的女孩子更有眼力。”

不弃听了眉开眼笑的说出一长串感恩戴德的话来。林老爷的举措正合她心意。

人说三代出贵族,骨子里的优雅是在财富积淀到一定时候之后慢慢花银子培养出来的。那种举手投足间露出的气质风度要让不弃在短时间内学会,只应了一句话,画虎不成反类猫。只不过,装装纸老虎的水平,不弃还是有的。

奇货可居(1)“茗仙,我送你一个荷包可好?”

“茗仙,我代你去送食盒吧,回头我把那盒梅花胭脂送你!”

厨房外一群婢女围住了拎着食盒的丫头茗仙。穿着银蓝掐红牙边绣菊小袄的茗仙骄傲的抬高了下巴,扑了胭脂的脸因为兴奋像极了春日的桃花。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手紧紧的抓住了食盒的提把,小嘴翘得高了,毫不客气的说:“石兰姐姐,前日你已经送过了。芝兰姐姐,昨日你也去过了。秀兰姐姐,侍候西院八个丫头,你去过了两回。茗仙年纪最小,终于该轮到我了。今天我见厨房新来的满大师做的菜式有多,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求得他把这几样菜给我。各位姐姐就高抬贵手,放茗仙去西院吧!”

“可是茗仙哪……”

“停!”茗仙大声喊道,她苦了脸道,“各位姐姐,当初咱们说好轮着来的。内院的姐姐们知道今日是茗仙当值,都想借茗仙的腰牌一用。可是大少爷有话让茗仙带给莫公子。茗仙也没有办法啊。放我走吧,再不去,饿着莫公子就不好了。”茗仙一口气说完,拨开围住自己的婢女,拎着食盒一溜烟往西院跑了。

见茗仙抬出了大少爷的叮嘱,知道拦她不住,年纪最大的秀兰急得出声喊道:“茗仙,记得看仔细点回来说与我们听!”

“知道啦!”茗仙回头扮了个鬼脸,飞快的跑开。留下身后或叹息或发呆的众婢惆怅不己。

轻快的提着食盒验了腰牌,茗仙走进了西院。

西院位于外院西侧,是药灵庄收治病人的地方。药灵庄的婢女们除了内院的侍女偶尔能陪着大夫人与老夫人去佛寺进香,大都只能在小小的药灵镇转转。西院前来求医的病人却能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曾经,还有位前来求医的江湖少侠看中了西院侍候的婢女,求得庄主允许,带了那婢女离开。内院各房还赏了不少财帛做嫁妆。所以,西院来了一位美得不像话的公子,引起了众婢女热情的关注。

几乎见过莫若菲的婢女都有失魂落魄的表现,几乎每天都有婢女守在西院外,希望能从看守西院的护卫大哥口中听到莫公子的消息。

庄主林老爷为了让病人静心休养,严令无事者无腰牌者禁止刃睾。林老爷原本是担心江湖中人性情不同,恐惹祸端。结果却是害苦了想见美男的众婢。这才有了西院婢女们争相求得当日送食盒的机会,以图可以近距离的看一眼莫公子。

走上回廊,茗仙往前面一瞧,痴了。

庭院中一株红梅下,穿着紫色绣福字棉袍,披着狐裘的莫若菲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抬着,嘴角噙着丝笑容,露出完美的侧脸。

雪地红梅,锦衣公子长身玉立。茗仙只听到心跳声,那么一下下的。四周是这样的安静,静的只有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她恍惚的看着,忘了自己来西院的差事了。

莫若菲察觉到了茗仙的目光,眉轻皱了皱。这些天他已经被药灵庄的婢女们看得心烦了。不知今天来的会不会又是个话多香气熏得他想打喷嚏的。他偏过头,对身边侍立的剑声吩咐了声,折身回了房间。

小家子气!大家之中哪有这种想用眼睛把公子吃了的侍婢!剑声暗自鄙夷道。他沉着脸大声说道:“有劳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