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木代妹妹你还卖萌来着……”

卖萌?

见木代不理解,曹严华赶紧双手合十,扭着腰从左边转到右边,也真是难为他那么粗的腰了。

“木代妹妹,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虽然我只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但是我相信一定是要人品有人品要容貌有容貌……”

“一万三!”

曹严华的话还没说完,被木代的一声断喝吓的激灵一下。

在吧台上趴着的一万三也哆嗦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来。

“你软骨症吗?谁让你趴着的?打工八小时,付钱是让你趴的吗?”

一万三赶紧站直了,垂着的手几乎把擦玻璃杯的小白布给攥碎了。

反弹了,她反弹了。

曹严华还是头一次看到木代训斥一万三,顿时噤若寒蝉,木代上楼之后,他安慰一万三:“别往心里去,女人嘛,性情就是多变的。”

一万三继续攥小白布:看来,今晚要登录天涯了。

到下半夜时,落马湖那边的消息陆续过来,万烽火在当地的同事非但不吃素,还兼有狗仔的特质,很多在当时堪称八卦的新闻。

张光华的老婆在他失踪第二年就带着儿子改嫁了,如今年过半百,跟街坊邻居叨叨,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过日子,不能找长的好看的男人,长的跟明星似的,有屁用,挣不来明星的钱,心还一样花。”

据说张光华花心,婚后也没见收敛,跟好几个姑娘有暧昧,他老婆为了这个,没少摔锅摔碗,但有一次,事情挺严重,听说是人姑娘怀孕了,对方父母可能有点关系,对他单位领导试压,单位领导也挺恼火的,又不好张扬,一个批条下来,调他去河南省灵宝市半年,名为交流学习,实际上是让他老实老实、冷静冷静、反省反省。

河南省灵宝市,现在听起来可能耳生,但是在以前颇有声名,无它,皆因地近函谷关。

函谷关有不少有名的传说,声名最为远播的就是春秋时老子骑青牛过关,据说当时的令官尹喜善观天象,隐隐见到一团紫气从东边飘来,推测必有圣人过关,赶紧到关口迎接,果然见到老子骑一匹青牛冉冉而来。

如此高人居然就此退隐,简直是王室和百姓的一大损失,尹喜苦求多日,老子终于留下了一部《道德经》。

张光华被“流放”的,就是这样一个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

罗韧敏感地注意到了时间:张光华回到落马湖不久,李亚青家的命案就发生了。

有人形容张光华这个人,游手好闲,不求上进,凭一张脸和油嘴滑舌,忽悠地多少姑娘以为他是独特个性。

罗韧试探着问:“那他敢杀人吗?”

对方哈哈大笑:“杀人不敢,狗倒是杀过。”

杀过狗?

罗韧对张光华添一层厌恶,都是生灵,凭什么妄杀?

他随口问了句:“跟张光华有关系的那几个女人,知道是谁吗?”

有些人天生轻贱,有事不同枕边人讲,专向露水情缘喋喋不休,虽然现在找过去难免尴尬,但为了多套些消息,哪怕多花点钱呢。

消息就是这点邪性,不分大小,你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的就能帮到你。

那人迟疑了一下:“也能,不过现在都是半百大妈了,套这种早年的桃色新闻有点不地道啊。还有……那个据说怀了孕的女人,始终没人知道是谁。”

罗韧心中一动:“这么八卦的事,没人知道内情?”

“压下来了呗,那年头,面子和脸还是比较重要的,保不准还给了封口费了,我们总不能满大街拉着人问。”

“那当时那个领导呢?”

“你运气不好,当时的那个领导,早两年癌症,驾鹤走了,没掉头。”

这人说话还挺贫,罗韧苦笑着想挂电话,他又来一句:“不过……”

罗韧耐着性子等着他下一句,他却改了主意:“算了算了,说死人的是非,不地道。”

罗韧眸光一凛:“死人?哪个死人?”

那人支支吾吾,罗韧直截了当:“账号给我,直接给你打钱,私赚的,不会通过你的‘公司’,你知我知。拿了这钱,抽出一部分给死人烧个香,送点吉祥纸,死人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是听说,只是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听说的也买。”

“私底下有人猜,说那个怀孕的女人是李亚青,因为他们两家住一幢楼,从前关系不错,老见着互相打招呼什么的,李亚青有时还会跟张光华聊几句,但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来就不打照面了,据说张光华路上见着了李家人,都会刻意回避的。”

“还有就是,李亚青的父母都是教授,那时候的教授,社会地位还是不低的,局里、机关单位都通得上关系……当然了,只是听说,不一定是真的……”

第19章

这一头,木代也睡不着,一下午听到了太多故事,太多模糊的面目在脑袋里翻,每一个人身上都好多秘密。

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拨了万烽火的电话。

万烽火那边“喂”了一声,木代分外礼貌:“万叔叔。”

呵呵干笑两声之后,万烽火说:“木代,管你喊我几声叔叔,管你多么礼貌,找我打听消息都是要钱的。”

一句话就被拆穿了,太没面子了,木代一掀被子坐起来,双腿一盘:“万烽火。”

万烽火啧啧:“一下子就从万叔叔变成万烽火了,现在的小姑娘,太现实了。”

木代说:“你给我报个价呗。”

“你出得起吗?”

“出不起我还听不起啊。”

万烽火干笑:“大晚上的,我吃饱了撑的挨个给你报价,我又不是广播电台。”

木代右手摁住半墙上的凹窝,力道全在手上,一个旋身就翻身贴上了墙,真正的一心二用:“万叔,你别总盯着钱啊,没准哪天你用得上我呢,你想啊,你帮了我,我再帮你,互惠互利,还交了朋友,多好。”

万烽火哼了一声。

似乎有门,木代赶紧发问:“万叔,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啊?”

万烽火答:“你该打电话去‘我爱鬼故事’或者深夜热线,要不然就打电话谈恋爱,不要跟我糟老头子浪费时间。”

“就是那种,本身是好人,结果被鬼附身,干了坏事,然后呢,那个鬼又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又去干坏事,那种。”

万烽火叹气:“木代,我们生意做的不小,但是从来也没什么麻烦,为什么?”

木代以右手为原点,整个身体往斜上挪了三十度,就跟钟表走位似的:“为什么?”

“因为我们合法做生意,规规矩矩帮人探听消息找人,请注意,找人,不是找鬼!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便成人,新社会没有鬼,只有人!”

没有就没有呗,至于这么慷慨激昂铿锵有力吗?

木代没好气:“哦,那我没事了。”

万烽火语气一转:“不过……”

他压低声音:“不过,你如果真的感兴趣,可以跟我一个朋友聊一聊。”

木代贴在墙上翻白眼:“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哎呀,这就跟过年要说恭喜发财,送机不要说一路顺风要说一路平安一样,都是习惯嘛,你到底要不要跟我那个朋友聊聊?”

“免费的?”

“免费。”

木代的唇角露出笑容来,她半空中腿一盘跳到床上,还在床垫子上颠了两颠:“你说吧。”

万烽火的朋友叫神棍。

其实之前他也跟木代提起过,就是喜欢研究怪力乱神,坚决不用手机,后来还是期期艾艾勉勉强强用了的那个。

木代觉得叫人家神棍不太好,像是暗讽别人招摇撞骗,但是怎么追问都问不到他的名字,万烽火被她追的急了,说:他就是这样的,他也记不住我的名字。

木代不信:“那他叫你什么?”

万烽火沉默了一下,这一沉默真是有天长地久那么久:“小万万。”

木代发出了很是鄙夷的声音:噫……

两个半大老头子了,还打情骂俏一样称呼“小万万”,真是为老不尊,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万烽火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他就是这样的,到时候他也会这样叫你的。”

木代嗤之以鼻:“我才不干呢,我就叫木代。”

万烽火以更加不屑的口气回复她:“等你跟他打过交道之后,再来跟我说吧。”

挂了电话之后,万烽火小小的追忆了一下往事。

其实神棍一开始不叫他小万万的,他叫他小烽烽。

但是后来有一天,神棍忽然郑重其事通知他:他不能叫小烽烽了,因为自己交了一个好朋友,那个人比万烽火可重要多了,小峰峰的名字要让给他。

当时,万烽火耸了耸肩,意思是随便,无所谓,反正哪一个都不是自己喜欢的,无非从一个难听的称呼换成另一个难听的称呼而已。

但是事后一想,真是酸溜溜的: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就不能叫小烽烽啊。

木代和神棍的第一次沟通,以鸡同鸭讲结束,神棍说:“小口袋我跟你讲哦,你如果要问我什么问题,要拿出切实的事情来,时间、地点、人物、不寻常的地方,这是做研究的科学态度,像你这样张口就问什么原本是好人,被附身干了坏事,这叫什么问题嘛!”

木代强调:“我叫木代!”

“我不管你是哪种口袋,总之问题不是瞎问的,要基于事实,问出要点,你准备好了再来问我。我现在很忙,要写书,你以后再打给我。”

还要写书?木代顿生敬畏之心:果然有学问的人都是任性狷介而又不羁的。

木代把面对万烽火时的豪情壮志抛到了九霄云外,很是狗腿地想:小口袋这个名字,好像也蛮好听的嘛。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一万三朝霍子红告半天假,说:“我曹兄在斜对面的饭馆找了份工作,头天上马,我得去架架势。”

果然游手好闲不是长久之计,出来的日子久了,还是得考虑生计的,丽江的饭馆酒吧多,随时招工,随时走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霍子红说:“那是得去看看的,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一万三点头如捣蒜,三两下喝完碗里的粥:“那我先过去了,他第一天上班,可能事情还挺多。”

他一阵风样旋远。

木代愤愤不平:“饭馆打工,又不是皇帝登基,能有多少事?一万三摆明了逃避工作。”

霍子红笑笑:“那个曹严华是你朋友,木代,你中午过去吃个饭,也给人捧捧场。”

这就是她的红姨,温婉和气地挑不出错,贴钱给骗子一万三,对远道而来满嘴跑火车的曹严华也是周周到到。

红姨怎么会是坏人呢?

木代咬着筷子头:“红姨,那个李坦啊,就是我跟你提的那个李坦啊……”

霍子红从碟子里拿了个煮鸡蛋,在桌角轻轻磕破,然后在桌面上碾啊碾的把蛋壳揉碎:“嗯?”

“痴情!”木代盯着霍子红的脸,“他一直把李亚青的照片放钱包里,红姨你知道吗,李坦一直没结婚,他为了查李亚青的事经常告假,被单位给开除了,只好开了家小商店,生意也不好,那么早就长白头发了,背都佝偻了……”

霍子红手上轻颤了一下,然后说:“哦。”

木代没有漏过这个细节,心一横,决定再加点料:“我看着心里可难受了,你想啊,一个大男人,已经老了,一事无成,心心念念一桩二十年前的案子,这得多长情的一个人啊。他还跟我说……”

她声情并茂的:“他还说,一定要查出凶手,不然死了之后,都没脸去地下见李亚青,还说,我这辈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这件……”

霍子红把筷子轻轻搁到桌面上,说:“头有点疼,我回房躺会,张叔,你收拾一下。”

木代继续咬筷子头,眼睛滴溜溜的,霍子红走了之后,张叔说她:“小老板娘,你今天怪里怪气的。”

近午饭的时候,木代去了曹严华打工的聚贤楼。

这楼盘的是当地老房子,装修的古色古香,服务员也是一副短打,头戴毡帽,胳膊上还搭条白毛巾,见人先鞠躬:“客官,里面请。”

曹严华头天上班,打工的热情显然旺盛,声音都比别人高八度,端着菜迈着翩翩步,一声“来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他一腔热情地引着木代上二楼:“木代妹妹,我跟你讲,临窗绝佳位置,俯瞰整个丽江,一般人都不让坐的,我跟其它服务员说了,给我师父留的……”

说到这压低声音:“木代妹妹,你考虑考虑,收我为徒,这顿我请。”

木代的回答是两个字:呵呵。

曹严华显然深谙这两个字的弦外之意,但是毫不气馁,木代其实有点好奇:“你老想学武干嘛啊?”

“梦想。”

“方便你偷东西?”

“那哪能呢,”曹严华很是严肃,“上次被抓进去蹲了十天,出来之后我已经彻头彻尾是个新人了,我现在劳动创造财富……”

他再次压低声音:“木代妹妹,你如果不收我,我可能又会走上老路,你考虑考虑,就当为民除害。”

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还知道自己是个“害”,木代在窗边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一万三呢?”

“没见着啊。”

果然不出所料,木代咬牙切齿,托着腮看向窗外。

的确居高临下风景绝佳,古城如画,换个角度别样韵味,民房群落瓦屋栉比,很多屋顶飞檐上都请了瓦猫,寓意食鬼的老虎,镇邪求吉。

再往下看,是向外的通衢大道,并排走车不成问题……

慢着,那是……

黑色悍马并不稀奇,但是车顶横装狩猎灯,那是罗韧的车吧?

开的很急,直驱而下。

这是干嘛去呢?木代有些发愣。

路上人多车多,没法开的快,罗韧一手紧攥方向盘,另一只手有轻微的颤栗。

“郑伯,你别慌,”他声音尽量冷静,“慢慢说,聘婷她怎么不对劲了?”

第2?章

出事之后,聘婷一直留在小商河的家里,由郑伯照顾,每隔两天,会有专门聘请的医院护士过来,带她洗澡擦拭身体,每个季度检查一次身体健康。

对郑伯和护士来说,都是轻省的差事,因为聘婷的疯不是那种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型的,她安静到近乎呆滞,常常从早到晚都坐在地上,偶尔会伸出手,惧怕似的指着明明毫无任何污渍的地毯。

郑伯说的“不对劲”,要追溯到好几天前的晚上。

小商河由于地理位置因素,到了晚上特别安静,经常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郑伯上了年纪,对风声早已习以为常,但对其它的异动极为警醒。

那天睡到半夜,他一个激灵就醒了。

有幽幽的歌声,细丝样在空寂的屋子里飘渺盘旋。

聘婷在唱歌。

聘婷从来都是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小时候跳过芭蕾舞,唱的也婉转好听,虽然半夜里来这么一出显得突兀,但可能是换了一种疯法吧。

郑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有了罗文淼的前车之鉴,谁也不知道聘婷会不会哪一天也不声不响地跑掉,所以她的房间一直是反锁的,但为了方便照看和递送东西,门的上半部分改成了类似栅栏模样。

这也是为什么歌声听来那么清晰的原因,这房间不隔音。

三更半夜,循着歌声而走,难免后背发凉,郑伯硬着头皮蹭到了门边,这才发现,聘婷不止是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