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说话这么不留余地不给面子,罗韧也真是叹服:老实说,世道还算艰险,这神棍走南闯北这么久,说话如此没轻没重不讨喜,居然还能安安稳稳过到现在,也是当世一大拍案惊奇。

他问:“如果不是选中的,为什么能一一对上呢?”

神棍的回答是:“还不是因为当时你们四个正好就在现场,每个人就分配了一个呗!”

罗韧倒吸一口凉气:这算什么?大马路上拉人?拉到谁是谁?

罗韧又问:“那第五个火,该怎么找呢?”

“你们对付第二根凶简,有没有多人啊,多了的那个就是。如果没多,随便拉一个来,拉来的那个就是。”

如此儿戏?罗韧啼笑皆非。

神棍反而严肃了。

他说:“小萝卜,你别看多了那些七七八八的小说故事,以为这种讲究什么命中注定,以为你们是因为天赋异禀,所以凤凰鸾扣调查了你们祖宗八代之后辛辛苦苦把你们聚到一起,你想多了——我想来想去,就是随机的。”

又说:“如果在小商河的那次,我也赶到现场的话,火八成就是我了。”

罗韧只觉得匪夷所思:“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神棍笑起来:“你觉得随便吗?我倒是觉得,合情合理。”

“当年是什么情况,等了那么久,出了个大德之人老子,引七道不祥戾气于七根凶简,然后用凤凰鸾扣扣封。”

“凤凰鸾扣、木简,其实都是物质化的东西,是物质,你懂吗?”

罗韧抚额叹息,这跟物质又有什么关系?

木代看出来这个电话没那么快结束,自己先进舱吃饭。

“这些物质化的东西,在老子之前也可以被造出来,造一堆都可以。”

罗韧好像有点明白了,神棍的意思是说:凤凰鸾扣、木简,在老子之前就有了,但是为什么当时,没能封印七道戾气呢?

所以封印最关键的因素不是凤凰鸾扣,而是老子。或者说,两个都重要,但是老子的重要程度更高。

神棍说:“你要在当代,再去找一个老子一样的人物还是很难的,所以我隐约有一种感觉,凤凰鸾扣在借助人力。”

“这就好像有五个空位,亟需有人去填补,根据它的指引,去做一些事情,这五个人是谁,品行如何,是否特殊,其实不重要,它只需要马上填缺。”

说到这,神棍又叹气:“其实说你们不特殊也不对,你们其实也特殊——你们可能是第一批站出来,跟凶简作对的。”

这话没错,在他们之前,好像凶简只是不断在害人,肆无忌惮,从张光华转移到刘树海,又从刘树海,转移到罗文淼,知道的人只是以猎奇的眼光去看去讨论,但没有人真的把几件案子联系起来,着手去做些什么。

小商河那一次,他们是实实在在,跟凶简斗过的,非但如此,还把它困住了,依照着自己的意会做了个“金木水火土”的箱子——虽然那箱子没过多久就失效了。

就这样,被“选中”了吗?

罗韧笑起来:“选中就选中吧,反正,为了能让聘婷彻底好起来,我原本的目标也是找齐七根凶简封印——如果这是治本的方法的话。”

神棍反常的没有说话。

这异样的沉默带给罗韧一丝不安。

“怎么了?”

神棍迟疑了一下。

“小萝卜,我要提醒你,我看多了类似的事情,你不要简单的觉得,七根凶简就是邪恶的化身,凤凰鸾扣就代表正义和善良,没有那么分明的界限,为了达到目标,过程可以不择手段。”

船舱里传来轻快的笑声,罗韧下意识抬眼去看,曹严华不知道为什么趴在桌上,木代正没好气地揪他起来。

他转过身,压低声音:“什么意思?”

“我现在也只是猜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很强烈——我感觉,刚刚我说的那五个空位,你们填进去了,未必下得来。”

“也就是说,被选中的时候,你们没得拒绝。参与之后,也没有那个自由说甩手不干。”

一股凉气从罗韧的后背升起,他猛然伸手攥住了船栏。

什么意思?

即便是之前,跟木代有过开诚布公的对话,但他对木代,依然是有安排的,他不想让木代卷到这么多凶险诡谲的事情里来,对,木代可能会主动要求参与,但那跟她根本无法退出是两回事!

这让他想到童话里充满魔性的红舞鞋,懵懵懂懂穿上,就再也脱不下来,直到死吗?

他把这话问出来了:“直到死吗?”

神棍说:“死了,会有新的人填上去的,直到事情最终完成。”

懂了。

罗韧沉默着挂掉了电话。

如果神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凤凰鸾扣,需要的并不是他们,只是可以用来填缺的人。

金木水火土,不是指具体的谁,只是个面具化的符号,谁都可以来做,不堪胜任的人退出不了,只会死在任上,紧接着就有人替补,前仆后继。

对凤凰鸾扣来说,金木水火土五道,始终要有人,供它驱使,它一点也不在乎那个人是男是女,姓罗还是姓木,只要有人就行了。

自己、木代、一万三、红砂,还有曹严华,是第一批的金木水火土。

太多的凶险和未知,中途,每一个人都可能被替换,而替换,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发生。

死亡。

罗韧站在门边,看里头的每一个人。

其实,认识的时间都还很短,除了木代是他女朋友,其它人,谈不上生死之交,也谈不上多欣赏认同。

但是,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出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这声音,他听的出来是谁。

罗韧笑了一下,并不回头,却往后伸出了手。

果然,有人握住他的手了。

温暖,纤细,而又柔软,罗韧回握,轻轻一拉,就把她拉坐到身边了。

问她:“吃完了?”

她从兜里掏吃的递给他,压扁的小面包,压碎的饼干。

说:“曹胖胖他们现在可坏了,吃东西跟抢一样,你要是不动粗都抢不过他。”

又叹气:“有男朋友之后,压力是比以前大,吃东西都要抢双份的。”

罗韧大笑,他撕开面包袋的封口,拿出扁扁的面包咬了一口,说:“不过,有女朋友之后,吃东西是要比以前甜了。”

木代有些脸红,却又欢喜极了,眼睛里亮亮的,像揉碎的星光,她抱住他膝盖,下巴轻轻搁上去,看着他吃,还催他:“吃啊。”

真是喜欢她,都找不到什么不喜欢她的理由。

罗韧想了想,问她:“你真的收了曹严华做徒弟?”

木代点头:“我觉得他人不坏,他未必能学到上乘的功夫,但是,强身健体也好啊。”

罗韧点点头:“你有空多教教他,以后……”

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心里多少有点滞重,于是换了个看似轻松的说法:“以后打群架,也多个帮手。”

第二天一大早,两艘船,再次出发。

人也分了两拨,罗韧、木代和炎红砂一条,一万三和曹严华在另一条。

炎红砂已经能走路了,自己在甲板上又是踢腿又是下腰,对面的曹严华羡慕的看着:那天聊天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炎红砂也习武,而且跟人比划过招是没问题的。

真是太不平衡了,木代和炎红砂都会武,反而他和三三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都是文弱男子。

这两天出来,都没空锻炼,曹严华悚然心惊,于是赶紧趴下,做了两个俯卧撑。

对面的炎红砂看到,问木代:“曹胖胖在干嘛呢?”

木代朝这头溜了一眼,漫不经心说了句:“大概累了,趴着休息呢。”

停船,关引擎,抛绳,在两条船的上空架起绳路。

罗韧帮着木代把小木船推进水里,低声说了句:“小心啊。”

木代说:“放心吧,我不会落到水里的。”

她慢慢摇动着桨,向着水中央划去。

哗啦,哗啦,船桨荡起水波,阳光很好,但云很多,有时候把太阳遮住,海面上就没了阳光,森森的有点阴冷。

罗韧和一万三已经穿好潜水服了,每个人都背了小的氧气筒,曹严华在检查链网的绞轮,炎红砂在查看水眼,隔了一会就跟木代招手:“还没来呢,你放松。”

也没法太放松,毕竟,她不会游泳,脚底的世界不是坚实的,是晃晃悠悠的。

哗啦,哗啦。

木代都说不清自己划了几个来回了,两边的人都靠在船栏上看她,像是参观动物园里会划船的猴儿。

炎红砂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之后,懒洋洋地打呵欠:“没来。”

老蚌或许变的聪明了,没那么容易被诱出水面。

木代划累了,把桨横在船上,抱着膝盖歇息,下巴抵着膝盖,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困意袭来,忍不住想打呵欠。

将打而未打,忽然愣了一下。

远处的海面上,有一道水线,笔直,雪白,飞快,向着这边过来,初见很远,只交睫的时间,已经近了很多。

木代忍不住站起来,掏出那个迷你的望远镜去看。

水花翻卷,起落处,可以看到青灰色的蚌壳。

是那只老蚌!

它没有直接从这片海域的海底浮出,而是从很远的地方迂回过来,所以吊在船下的水眼看不到老蚌。

它甚至打破常规,整个儿竖了过来,像是立起在水中的极速旋转的齿轮,所以只有一道细窄的水线。

而那条水线的延伸方向是……

木代悚然心惊:那几乎是恰好把她的小船一分为二的!

水线瞬间逼近,她的瞳孔里几乎映出翻起的水花。

罗韧大吼:“木代!弃船!”

木代心下发冷,手足微颤,如之前无数次练习的那样,瞬间提气上跃,手刚挨到拉绳,一个轻身飞举,整个身子绞到绳上。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哗啦一声巨大水响,转旋的老蚌腾空出水,向着绳上的木代劈旋了过去。

木代听到曹严华因为极度惊恐而变得尖细怪异的声音。

“它飞!它会飞!”

第27章

巨大的张开蚌壳转旋而来,木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一种连空气都被劈裂的错觉。

罗韧觉得像是有冰柱,从天灵盖直直刺入,冻住咽喉,直透心脏,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拔枪,拔了个空。

不是在菲律宾,没有那把称手的uzi轻型手枪。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蓦地撒手,又从绳上坠了下去。

一坠,一上,极短的时间差,蚌壳擦着她的身体直上,滚断拉绳。

木代跌落在小木船里,而老蚌去势不减,一个长长的抛物线后直切入水。

整个过程,其实只几秒钟,但罗韧觉得,心脏已经停过一次了。

又有莫大的庆幸,木代的临场反应能力,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还有,他看出,这老蚌并不会飞,只是像游鱼一样,借势上跃。

木代茫然地从船舱里爬起来,炎红砂尖叫:“木代,你赶紧划啊,划到这里来!”

罗韧迅速解下船栏上的一截长绳,绳头扣个扳手,凌空旋了几下,远远地向着一万三那条船扔了过去。

还好,他们有准备,两船相隔的距离不是很远,短时间里可以为木代再拉一根绳。

咣当声响,扳手稳稳套住对面的船栏,一万三和曹严华两人赶紧去结死扣,正手忙脚乱间,曹严华忽然发觉,船好像……在震。

他脸色煞白地看一万三,问:“你听到了吗?”

一万三也听到了。

震动来自船底,不同方位。

静默了两秒之后,曹严华只觉得发根嗖一下根根立起:“它……它在切我们的船吗?”

一万三反应过来,转向对面拼命挥手,声嘶力竭大叫:“罗韧,开船走,它在切船!切船!”

渔民出租的捕鱼船,大是大些,但设备和速度都一般,想当成进退自如的“战舰”使用简直痴人说梦,船身包了铁壳,可到底不是真的铁板一块,船底和船侧可攻击的地方太多——而且震动如果来自不同方位,就说明老蚌是在试探。

一万三冲进船舱,试图启动开船,熟悉的引擎声响起,一口气还没松完,咣当咣当几声,引擎歇了。

要命了,这就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吗?还没开打呢,一条船已经挂了。

一万三脑子里迅速转过好多念头。

这里离岸边太远,如果两条船都歇火在海中央,那真是任人鱼肉了。

他冲回甲板,冲着对面大叫:“我们船不能动了,你们先走!先走!再想办法,别让你们的船也废了!”

话没说完,高速转旋的兹兹声大作,老蚌出水,沿着船身中缝开始切旋。

海面上漾起波浪,推的木代的小船一漾一漾的,她划着桨,似乎要靠近那条拉绳,但是人力不及海浪的推力,反而离船更远了。

曹严华头皮发麻:“它……它是要把我们的船拦船截断吗?”

不过到底是实木包铁,蚌壳切入船身的时候,速度有些变慢。

罗韧突然有了个主意,他看了一眼木代:很好,她离两条船都远了。

罗韧三两步冲到船栏边,把刚刚那条拉绳解了,绳头扔给炎红砂:“把你自己绑在船上,越紧越好,让一万三和曹严华也一样。”

又远远示意木代:“离开,离开,别靠近!”

说完迅速进舱,俄顷船就发动了,掉转身,和一万三的船呈九十度,持续后退。

曹严华虽然不懂炎红砂的吩咐是怎么回事,还是赶紧利用船上的盘绳,一头捆住自己,另一头尽量往结实牢固的东西上绑,船下的震动持续传来,视线里,几乎是铁屑木屑乱飞了。

他问一万三:“罗韧这是要干嘛?”

一万三隐隐猜到了。

罗韧这是要……撞船!

如何让高速运转的齿轮停下来?一般人的经验里,会搅入一根铁棍,制止或者尽量降低轮轴的转动。

同理,老蚌的转旋虽然可怕,但是同样受到外力的阻滞,就好像第一次时,木代用被子盖住了它,这一次,它的蚌壳切入船身,速度明显降低。

如果能利用这一时机,从另一面也给老蚌同样的阻力,那有极大的可能,在短时间内,让老蚌的转速降为零。

它的蚌壳是张开的,这个时候,是剥离凶简的最佳机会!

一万三死死扣紧了绳头,同时伸出手去攥紧了船栏。

远远的,罗韧的船后退了一段之后,果然向着这里,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