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是……

是木代和罗韧,两个人躺在地上,木代闭着眼睛,脸上潮红,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罗韧似乎也很累,但有一只手,轻轻地笼在木代手上,小心的没有碰到。

她好奇:“这是什么时候?”

“还没你的时候,小商河。奸情始萌芽,”他又啜一口酒,拍拍自己胸口,“也是我发现的。”

炎红砂说:“切。”

手机扔回去,却不那么别扭了,原来木代当初也有小秘密啊。

她垂头丧气:“我还没恋呢,就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一万三干笑一声:“你对‘有意思’的定义,还真是独特。”

炎红砂忽然惆怅:“你说我这命吧,当初,我稍稍对罗韧动过一点点心,但他喜欢木代,我马上就死心了。这个青木呢,我刚刚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他有未婚妻了。”

忽然悲从中来:“一万三,我下次再喜欢谁,那人别是子孙满堂了吧。”

一万三噗的一声,一口酒全喷了。

他擦擦嘴,忍住笑:“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二火啊,你呢,怀春少女,太梦幻。喜欢的人,罗韧也好,青木也好,都是一挂的。你不了解人家,就是觉得人家是雇佣兵,冷冰冰的,看着挺酷。”

他拍拍炎红砂的肩膀:“根本方向错误,这样的人不适合你。你呢,还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眼光开阔一点,俗话说的好,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不定,曹胖胖都更适合呢。”

炎红砂看一万三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还挺沉。

又抬眼看他:“一万三,你是想死呢?”

一万三说:“得,我回去了。”

拍拍屁股想走,炎红砂大怒:“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你就这么安慰人的?”

一万三停了一下。

“这样,我给你写篇文章吧。”

他还会写文章?炎红砂警惕。

“绝对是包治失恋的良药,一篇文章看完,包你完全走出阴影。这是我绝活,屡试不爽的。”

他指炎红砂:“每天,到我这里来领更新。”

“还连载文啊?”

“昂。”

炎红砂心生不妙:“不会很长吧,你连载个十年八年的,我还要你帮我走出阴影?我自己都走出十好几个阴影了。”

一万三给她吃定心丸:“不会,很短。”

木代整理停当,交接完手里的活计往医院去的时候,正赶上炎红砂领到今天的更新。

她看到,炎红砂脸色都铁青了,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伸着手指着一万三。

木代好奇地过去,看到咖啡的面上拉花,上头写着“人人”。

她问:“人人什么意思?”

一万三斜她一眼:“小老板娘,别跟炎二火一个智商好吗,那是‘从’字。”

是吗?木代不感兴趣,她急着去看罗韧。

离开的时候,听到炎红砂在后头咬牙切齿:“这叫连载?日更一个字?”

“不止字啊,不是还有咖啡喝吗?”

虽然不知道两人在吵什么,木代还是想笑——也许是因为,自己这阵子心情好吧。

罗韧精神不错,他毕竟不是伤筋动骨之类需要卧床不起的伤,听医生的意思,已经可以下床走两步了。

进病房前,青木跟木代商量,晚上可不可以她陪床,自己回日本的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还有些未尽之事处理。

罗韧入院以来,一直是青木作陪,的确尽心尽力,木代退后两步,向着他一鞠躬,说:“青木君,辛苦了。”

青木哈哈大笑,临走的时候,指着探视镜说:“我让医生和护士尽量不要打扰,你们可以把帘子放下来,不会有人看见的。”

木代说:“去你的。”

不过,倒确实是无人打扰的无忧时光,跟罗韧聊很多事,一直笑,缠着他做许多空头许诺,去这好吗,去那好吗,吃这个好吗,吃那个好吗。

一直闹到很晚,罗韧笑着说,木代是最好养活的姑娘,凡事只要答应她,她就乐了,回头再问她,自己央求过什么事,她能忘记十之八九。

睡觉的时候,尽管屋里有单人的钢丝架陪床,她还是轻车熟路的去挤罗韧,被子一盖,觉得人生无忧,也没什么遗憾。

灯光暗下来,罗韧低头亲亲她额头,说,晚安。

她睡的很沉,以为会做甜美的梦,并没有。

居然破天荒梦到猎豹,盘腿坐在她对面,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铜制转盘,细巧而又纤细的指针,针头泛着森冷的亮,铜盘外围,对应着不同的转格。

猎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声音低的像耳语:“来,小美人儿,选一个。”

她忽然愤怒,一手掀翻了铜盘。

天色又变,阴沉沉的,有风起,院子里的竹株互挨互靠,竹叶沙沙作响。

这不是最最初时,猎豹囚禁她的地方吗?

推开门,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寂静的房间,仓促间离去的冷清和杂乱,屋角处扔着塔莎的布娃娃,茶几上,摊放着几本书,其中的一本,书页被风吹着,哗啦啦翻起,又哗啦啦翻过。

她走近,看到书页停留在一个页码。

342。

第6章

木代醒过来。

脑海里,梦中的画面挥之不去,逼真的像是身临其境。

一万三指给她看过那间最初囚禁她的院子,献宝样:“我和曹胖胖费了多少功夫才找到,解放也出力不小呢。”

郑明山那边的消息是:那幢宅子的主人是北京的一个大老板,目前人在国外,丽江的宅子买下了,每年过来度假个三五天,人不缺钱,其它的时候,宅子就那么空置着——猎豹她们,就是在那么一个讨巧的时间,不动声色的鸠占鹊巢。

木代躺了一会儿,尽量轻的起身,穿好靴子,拿上外衣。

还没等走上两步,忽然听到罗韧的声音:“去哪?”

他这趟苏醒之后,警觉性好像都比从前高了不少。

木代怕他担心,俯下身子,碰碰他额头:“去趟洗手间。”

罗韧也笑,伸手搂住她腰,凑近她耳边,呼吸的和暖气息撩拨地她的耳蜗发痒。

说:“我这么好糊弄?穿这么齐整,去洗手间相亲?”

木代笑,被戳穿了倒也不在意,但看到他精神一日比一日好,康复的快,心里总归欢喜,于是低下头吻他,细齿轻轻啮咬他嘴唇。

罗韧很是受用,说:“可以多来这套,但是没用。”

木代埋头在他肩窝,笑了好久,才说:“我梦见猎豹最初囚禁我的那个院子,有些奇怪的地方,想去看看。”

果不其然,他眉头皱起。

木代想了想,又加了句:“也许是凤凰鸾扣给的提示也说不定啊。”

道理他都懂,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木代刚被绑架过,深更半夜的,放她一个人出去,说什么都不放心。

木代看出他心思:“你昏迷的时候,我经常晚上来看你,好多次半夜来回,都习惯了。再说了,那宅子,大师兄去肃清过,猎豹走了之后,确实已经空置了。”

罗韧终于勉强点头,但还是提了个要求,手机的视频通话要一直开着,全程保持联系。

木代走了之后,罗韧再睡不着,垫着枕头坐起来,一直看手机,起初,她大概是把手机搁在兜里,视频一片黑,但能听到她小跑和上台阶的声音。

再然后,屏幕一亮,她把视频摄像头转向自己,说:“到啦。”

说着又转开去,让他看周围。

晚上的古城,并不漆黑,出于形象工程的需要,灯笼、灯箱、各色招牌,还是经久不熄,高处的檐角,可以看到伸出的黑色竹株剪影。

场景忽然颠置性变换——小丫头又“游墙”了。

罗韧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是该快些好起来:木代嘴上不说,一定是很想回到有雾镇去祭拜梅花九娘的。

只是一墙之隔,院内安静的有些异样,竹株的沙沙声分外清晰,罗韧问她:“风大?”

“嗯,今晚风大,头发都吹乱了。”

她推开门,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开关,雪亮的光刺的屏幕泛白,顿了顿看清楚,那是一道向上的楼梯。

后门掩上,脚步声在楼梯间里显得分外空洞,再然后,她吱呀一声,推开面前的门。

这是大厅,没开灯,屏幕骤然暗下,打开的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的咣当咣当,临窗的茶几上真的摊了本书,挺刮的书页哗啦啦翻响,听的罗韧心生凉意,恍惚间,那掀动书页的冷风,竟像是直直吹进颈间一般,不觉就打了个冷战。

他叫她:“木代?”

又是一个早上。

曹解放今天分外活跃,一万三起床前,就听到好几次嘹亮的“呵……哆……啰”了,其间间杂着曹严华吭哧吭哧的声音,是压腿呢,还是在打套路?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万三忽然觉得,曹严华这个人,真的还挺能坚持的。

打着呵欠出来,才刚进吧台,炎红砂噌一下就窜上来:“更新。”

一万三白了她一眼,慢吞吞的拿咖啡杯,拉花针取出,咖啡机就位,嗡嗡的电器声响起,浓郁的咖啡豆味道弥漫在酒吧,张叔风风火火的穿过厅堂出去,刚推开门,曹解放嗷的一声啼。

两人往门口看过去,听到张叔大声训斥:“想死吗曹解放,下次再站在大门口,我把你毛薅光了信不信?”

糟了!怎么能轻易去惹曹解放呢。

一万三正想说什么,那一头,曹严华已经慌慌张张窜过来,挡在张叔和曹解放之间。

“叔,受累受累,对我们解放,客气点,尽量客气点……”

张叔眼一翻:“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到头来,还要对只鸡客气?”

“不是的,”曹严华结结巴巴解释,“我们解放,这个……有点暴力倾向……”

“我怕它暴力?它敢哼一声,我明儿就拿它炖蘑菇。”

张叔扬长而去。

曹严华一头的汗,抱着曹解放往里头走,这边,一万三把做好的咖啡推过去。

炎红砂咬牙切齿:“前?从前?”

“昂。故事不都这么开头吗?从前。”

炎红砂一肚子气,一巴掌拍吧台上,碟子杯子都抖了三抖。

曹严华从边上过,虽然还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但约莫听说一些,劝炎红砂:“红砂妹妹,我三三兄还是很厚道的。”

“用词多简练啊,他要是开头写‘很久很久以前’,要六天呢。”

一万三欣慰地看着曹严华:“还是曹兄通透。”

炎红砂真心觉得:比起曹解放,曹严华和一万三两个人,更适合跟蘑菇长相厮守。

狠话还没出口,一万三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聊了几句,然后抬头招呼他们:“叫上神棍,罗韧让我们马上去医院。”

早上的时候,罗韧已经转到单人病房,炎红砂路上买了早饭,六人份,不同品种,热气腾腾,把病床上的饭桌摊个满满当当。

木代走到门边,关好,又上了闩。

曹严华拎了个带拉链口的黑色大提包,这个时候才神秘兮兮拉开了个口子:“小罗哥,你看!”

曹解放的脑袋噌一下就出来了,然后耷拉在拉链口边,一脸“闷死老子了”的表情。

拿下猎豹,曹解放当居一大功,曹严华老早惦记着把它带来见罗韧,只是医院重地,不敢明目张胆。

罗韧笑了一下,说:“有点事,边吃边聊吧。”

是吗?总觉得这么郑而重之的叫他们过来,然后“边吃边聊”,透着一股子怪异。

炎红砂心里嘀咕着,拿了个茶鸡蛋剥,一万三和曹严华也互相递了个眼神,只有神棍吃的最心无旁骛,嘎吱嘎吱嚼着油条就豆浆,点评:“不好,炸的不脆!”

木代坐在边上,怀里抱了本书,耐心等到一个个都迟疑着吃上了,才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七幅水影讲的是什么故事了。”

炎红砂一愣,剥好的鸡蛋掉到地上,滴溜溜滚了老远,神棍被豆浆呛的一迭声咳嗽,一万三费力咽下口中的包子,直觉是噎着了,面红耳赤地朝曹严华要水喝,只有曹解放乐的不行,扑着翅膀下地去追鸡蛋。

罗韧笑着看木代,说:“小丫头也是坏,专等人家吃上了说。”

脸上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笑容,殊无欢愉之意。

一行人之中,神棍最急,嘴巴一抹,向木代追问:“什么故事?”

木代把书面朝向他们。

那是本硬壳书,书封上有个袍袖翩翩扎着纶巾的书生,典型的中国画风,边上三个大字《子不语》。

曹严华站的最远,眯着眼睛看:“什么玩意儿?”

神棍却哦了一声,像是见着老朋友一样:“子不语啊。”

他解释:“这是中国的古典志怪小说。是清朝时候的袁枚写的,书名取自论语‘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袁枚这个人生性放达,自己说了‘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

罗韧看他:“你看过?”

神棍得意:“那当然。不过老早看的,忘记的差不多了。这书得……三十多卷吧,很多故事的。”

蓦地反应过来:“这里头记了七根凶简的事?没可能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木代沉默了一下,说:“这本书,第342页,在续卷里,有一个故事,标题叫《唱歌犬》。”

曹严华没听明白:“嘛玩意儿?”

“有两个耍杂耍的牵了条狗,在闹市上卖艺。观者如潮,因为……那条狗会唱歌。”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

“小师父,这狗是成精了吧?比水影里那个……会识字的狗还生猛啊。”

神棍皱着眉头,像是苦苦思索着自己当年看《子不语》时,到底有没有看到这个故事。

木代继续讲下去。

“因为这表演太火了,被当地的县令遇到。他命令人把那狗带回来,对耍把戏的人说是要给太夫人看个乐呵,太夫人高兴了,会重重有赏的。”

神棍嘴巴张的老大,似乎记起什么了。

“狗带回来之后,县令让人把狗引进衙门,问那个狗说,你是人呢,还是狗呢?”

一万三听的入神,倒是曹严华呵呵笑起来:“这不多此一举吗?当然是狗咯。”

木代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把曹严华看忐忑了,磕磕巴巴:“难……难不成是人啊?”

“这狗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狗。”

说到这里,神棍短促地“啊”了一声,他想起来了。

木代停了一下,她有点说不下去,手指一直摩挲着书的立脊,炎红砂隐隐觉得或许不是个让人舒服的故事,但还是止不住好奇:“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