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红砂说:“我肯定是不会看的,我爷爷根本没训练过我,你也知道,我练的是下宝井。但是……”

但是,炎老头会,而且,这毕生的经验,世代相传的,也不可能不留下来。

炎红砂变卖昆明的大宅以抵债务那一次,清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

以往,她是不在爷爷屋里停留的,总觉得死气沉沉,又有长年累月积下的中药味,但就是那次,一个犄角一个旮旯的整理了炎老头的屋子。

也得见了炎家传下来的,采宝手抄本。

不是留给她的,是给叔叔炎九霄的,扉页上甚至留了字,意思是炎家的子孙要谨守戒律,非亲传者不得翻看。

可是多么凄凉,爷爷死了,叔叔炎九霄也死了。

炎红砂叹了口气,真的没有翻看,这抄本,就此就留在身边了。

曹严华大喜:“哪呢?”

炎红砂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自己沙发边的行李包。

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呢,一万三咽了口唾沫:“那个……你们家不是采珠子下井的吗?这种金银铜铁的也能看?”

“采宝手抄本上,什么宝贝都有。只是我爷爷特别擅长宝井这一系。”炎红砂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热衷,“再说了,凤凰鸾扣,也就是三块青铜吧,那么丁点,哪能有什么宝气啊。”

曹严华和一万三答的出奇一致。

“死马当成活马医呗。”

“有不比没有强啊。”

两人一起盯着炎红砂,专等她示下。

炎红砂咬了咬嘴唇,忽然双手捂住眼睛,大叫:“不关我的事,我是炎家的子孙,不能看。”

曹严华和一万三嗷的一声,直扑行李包:反正他们不是呗。

罗韧苦笑,他对这个不抱什么希望,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

他进了套房的里间,门微微虚掩,外头一万三和曹严华叽里呱啦吵的厉害,炎红砂可爱的很,一直死死捂着眼睛——其实一万三他们离她好远,她也真是避嫌避的厉害。

木代怕吵声太大,过去帮罗韧关门,透过门开的间隔,看到里屋的窗半开,罗韧倚在窗边,一直等电话接通,看到她时,招手让她进去。

木代还以为是找自己有事,带上门过去,到近前时,罗韧微微一笑,伸手搂她入怀,低头吻了吻她额头,说了句日语。

日语是对着手机说的,原来在跟对方讲话。

那让她进来干嘛,打电话的时候亲昵一下,两不耽误?

木代没好气,拧了身子想走,罗韧胳膊一紧,把她抱回来,很是挑衅地瞪了她一眼,很快又微笑,说:“青木。”

跟青木打电话吗?木代好奇想听,又不甘心乖乖听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眯眯回搂住罗韧,踮起脚尖,去吻他嘴唇。

罗韧没办法,有时躲她,气的狠时,在她腰上狠狠一捏。

不过,通话倒是一直顺利。

听到他说:“青木,当初那个法国人阿诺改良过的美版赏金猎人,我知道国内有货。帮我很快问一圈,北方这里,河南、山西、陕西这一块,只要有的,我需要,急用。”

又说:“日本姑娘真是好说话,由纪子就这样让你过关了。”

也不知青木说了什么,罗韧回:“下辈子吧,早些时候不给我介绍,现在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木代生起气来,会打人的。”

听筒里,木代甚至能听到青木哈哈大笑。

真是气的牙痒痒,电话挂了之后,她跟罗韧发狠:“青木要给你介绍温柔漂亮的日本女朋友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这辈子呗。”

高层的风真大,漏进窗子,呼啦一下子,头发飞起来,遮住了眼睛。

她伸手去理,罗韧说:“别动。”

他挑着木代的头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木代,你头发飞起来的时候,中间有星星呢,漂亮极了。”

是吗?

木代回头去看,果然,夜深了,地面的灯火熄了好多,天上的星星就显得亮了,眨巴眨巴的。

她的心气一下子平了。

回头看罗韧,跟他确认:“日本姑娘头发里没有星星?”

罗韧说:“绝对没有。”

外屋。

一万三和曹严华头挤着头,争相去翻看手抄本。

“看这里,说下宝井的人身上经常出现莫名的咬啮伤口,‘宝气如蛇’,是被宝咬的啊。”

“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韭,下有金。韭菜?饺子里那个韭菜吗?”

炎红砂捂着耳朵,几乎要钻在沙发垫子下头:“不听不听不听!”

但一万三的声音还是顽强地钻入耳朵:“我去!真有青铜啊,我还以为不值钱呢。”

曹严华鄙夷的:“你没看到这句写吗,‘秦之后者不足论’,人家找的都是秦朝以前的青铜,那叫文物。这里还写了,又称‘吉金’。咦,这里还写了批注呢……”

炎红砂竖起耳朵听,没声音了。

她心痒痒的,忍不住从沙发上爬起来:“写了什么啊?”

……

写的是,青铜和天生地养的宝物不同,它的价值多因年代久远,所以,即便一双经过严苛训练的“宝眼”也未必能看到,而且,青铜多是大件,很难搬运,对采宝人来说,形同鸡肋,并不推崇。

下头寥寥几行字,列了个“秘法”,又说此法乖僻,对人的伤害挺大,得不偿失,不推荐尝试,而且只是道听途说,至于灵不灵,绝不保证。

这写了跟没写一样。

而所谓的秘法,更是让人悚然色变。

生吞蚯蚓、蚂蚁、蝎子、蜈蚣、带壳的稻米,烧朱砂画的黄纸成灰,佐以烈酒,一饮而尽。

手抄本上,还有符的样式——真不愧是用来找青铜的,那符都长的像青铜器国宝四羊方尊。

据说,尝试此法的人会疯疯癫癫,似乎具有了这些可以生活在地下的物种的秉性,会拼命的用手去刨——刨的地方,很可能就会有好几千年历史的青铜器。

曹严华打了个寒战:“那叫疯疯癫癫吗,那是中毒加发酒疯吧。”

难怪说对人的伤害挺大的,非但“伤害”,还“手刨”,怪不体面的。

说话间,罗韧和木代从屋里出来了。

罗韧说:“我联系了青木,请他最迟在明天,给我送两个改装过的赏金猎人,也就是地下金属探测器,之前在菲律宾有个法国人阿诺,他经手过的赏金猎人,定位和探测都更灵敏,深度可以到地下10米以上。咱们辛苦一点,哪怕全员驻扎在凤子岭,只要东西在,三天之内,我想会是有结果的。”

赏金猎人?高科技吗?还是法国人改装过的?曹严华一阵兴奋。

一万三却不,他像是没怎么在意罗韧的话,坐在沙发上,直勾勾看正前方。

那里,曹解放一如既往,迈着优雅的步子在屋子里散步,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又走过来。

一万三忽然用肘捣了捣曹严华,小声问他:“哎,胖胖,鸡吃蜈蚣吗?”

“吃吧,不是说‘铁鸡斗蜈蚣’吗?”

“吃蚂蚁吗?”

“肯定吃啊,它天天在地上啄啄啄的……”

答到一半,曹严华忽然心里一跳。

他明白一万三的意思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心有灵犀的,恍然大悟的,一拍即合的,对视了一眼。

第22章

青木那边传来消息,赏金猎人是联系到了,但调用没那么快,最早也要第二天下午到。

也好,正合一万三的心意,毕竟那些奇奇怪怪的蝎子蜈蚣,他也需要时间准备。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曹严华兴致勃勃的出发,留炎红砂在酒店随时沟通消息,炎红砂老大不乐意。

“干嘛不能告诉罗韧和木代呢?”

曹严华说:“红砂妹妹,别透露风声,我们要给小罗哥和小师父一个大大的惊喜!”

用他的话说,小罗哥未免太“崇洋媚外”啦,赏金猎人,美国的货,法国人改良,但他们这里是土生土长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子,是民族遗产和进口产品的巅峰对决。

“红砂妹妹,有点民族立场没有?想不想看我小罗哥吃瘪?要不要弘扬我民族自豪感?”

还“民族自豪感”,炎红砂真心没好气。

然而,看人吃瘪、落井下石,都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儿,炎红砂也不能免俗。

下午的时候,她给一万三那边发消息,说是罗韧说了,三点钟出发,又说赏金猎人已经送到了。

改良过的版本真的不一样,比网上搜到的要炫酷,方便携带,液晶屏据说能显示地下物品的大致轮廓,堪比透视眼,而且不便宜,本身产品的价格就在五位数,改良版估计还要翻个翻。

出于民族自豪感,她很是操心的问一万三:“你们那呢?东西都逮全了吗?”

彼时,一万三正在和逃课的小学生们做最后的交易。

——“五块钱,蜈蚣最多五块,半死的不要。”

——“蝎子十块,小朋友,这个价钱可以啦,够你吃个冰淇淋了。”

——“蚯蚓一块,就一块……”

之前,他跟曹严华分析了,做什么事情都是人多力量大,要发动“群众”的力量,还要找准细分市场——小学生比较缺钱,又爱鼓捣这玩意儿,加上比较单纯,最方便做生意。

但是眼看着祖国的花朵乐颠颠的逃课,曹严华多少有点罪孽感,给钱的时候,难免多唠叨两句,比如小朋友要好好学习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云云。

结果很少人领情,有个小男生走的时候,还嘟嚷了句:“胖子就是烦人。”

特么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曹严华鼻子都快气歪了。

好在一切顺利,紧赶慢赶的,赶上了下午3点在酒店门口上车。

罗韧挺奇怪的,车子发动的时候,问两人:“一上午干什么去了?”

曹严华笑的灿烂,内心里涌动的都是巅峰对决的豪情,说:“一点私事。”

木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曹严华生怕被她看出什么,赶紧移开了目光。

后车厢里,曹解放百无聊赖地趴着,大概它也觉得奇怪,后座那三个人,隔一会就看它一次,是想怎样?看它好看?

它不耐烦地转了个身,鸡屁股向着他们。

这次是轻车熟路,约莫五点钟到的凤子岭,几个人都背了包,从村子里过的时候,好多村民好奇的观望,丁老九也出来了,忧心忡忡的,小跑着撵上罗韧,说:“我看得出来,你们背这些,是要进山住吧?里头真不好住,保不住有野兽,不是唬人的。”

罗韧笑了笑,反而递了两张钱给他:“大爷,麻烦看好我的车。”

面额不小,丁老九心头一喜,拿手去搓真假,也忘了再去念叨,再抬头时,一行人,加一只鸡,已经去的远了。

进了隘口,罗韧先原地整装,重的物资都打在男人的包里,红砂和木代的包相对轻些,计划先从第一座山头搜起,这一晚搜索预计4个小时,每个人都带头灯,两杆赏金猎人同时作业,高处站人,带红外夜视仪和手枪,这是放哨岗,防备可能出现的野兽。

第一轮岗哨是木代,罗韧组装武器,给她讲怎么用:“这种是发射带电倒钩,有导线,射程大概7米左右,人或者动物中枪之后会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只是以防万一,这里还不是深山,我估计有野兽的可能性不大。”

木代没见过手枪,只觉得新奇:“哪买的,多少钱啊?”

罗韧看她:“这在国内违禁。”

木代哦了一声,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声音压的低低:“你放心,我不会去举报你的。”

罗韧声音也随之压低,相当领情:“你真是好样的……”

话还没完,忽然皱了下眉头,转头问:“烧什么呢,怎么有酒味?”

不远处,一万三正摁着曹解放的脑袋吃东西,做的鬼鬼祟祟心急如焚连哄带骗:“解放,好吃的,平时吃不到,快,抓紧……”

曹严华借着炎红砂的掩护,抖抖索索烧完纸,撮弄了纸灰打开酒瓶子就想往里倒,冷不防被罗韧这么一问,酒差点洒了。

也是人有急智,脱口说了句:“带酒了小罗哥,晚上山里会冷,喝点烧酒暖身子,你……要来点吗?”

好在罗韧对烟酒这类麻痹神经和即时反应能力的消耗品都没太大兴趣,他要是真想喝,曹严华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毕竟那是掺了符纸灰的酒啊。

蚂蚁、蚯蚓、蜈蚣乃至蝎子和带壳稻米,曹解放都高高兴兴的吃了,但是酒它不喝。

又不是傻子,闻着就知道不是水。

罗韧收拾好,引着木代往里走了,催他们跟上,一万三嘴上答应着,让炎红砂先跟着去。

曹严华急的要命:“它不喝啊。”

一万三也急,心一横:“捏着它嘴,脖子抬起来,灌!”

啥?

一万三摇着瓶身,试图把酒给晃匀了,见曹严华不动,没好气地催他:“你看过鸡喝水没有,喝了水,头都要朝天仰,为什么?”

曹严华还真没观察过这个:“为什么?”

“鸡脖子跟人脖子不一样,没法吞咽,所以要仰脖子,水自然流进去。为什么偷鸡都用醉米?方便,不用灌酒。”

三三兄说的这么熟练,想来当初四处流落的时候,没少祸害过鸡。

曹严华心说:都到这一步了,功亏一篑可不成,豁出去了!

他一手抓住曹解放两只翅膀,另一手捏着鸡喙把它的脖子给仰起来,曹解放先还莫名其妙地配合着,酒一入喉就知道不对劲了,身子扭着挣扎,小鸡爪在地上刨啊刨的。

曹严华语无伦次:“解放,山里冷,喝点酒,御寒……”

眼睁睁的,看着曹解放的肚皮渐鼓,止不住有点胆战心惊:“行了三三兄,别把解放撑死了。”

很快完事,一万三手抖,一瓶酒,灌进去五分之一不到,剩下的都洒了。

曹严华大气也不敢喘,慢慢松开手。

曹解放没什么反应。

曹严华心里七上八下的,跟一万三站到了一起,到了这个时候,后怕才一阵一阵的波涛汹涌。

问一万三:“解放会醉死吗?我听说饮酒过量会死人的啊。”

一万三心里也没底:“解放是……野生鸡,抵抗力会强一点吧。”

“它怎么不动呢,醉了?这么快就醉了?”

“保不准是符起作用了呢。”

是吗?曹严华有点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点摸了一下曹解放的脑袋。

曹解放噌的一下就抬起了脑袋,曹严华猝不及防连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远处传来木代的声音:“你们两个,还不走,原地盖房子吗?”

也是奇了,话音刚落,曹解放转了个身,拍拍翅膀,蹭蹭蹭就跟上去了。

咦……

没事人一样,竟如此淡定?

一万三心说:我们解放真是海量。

两个人,心怀鬼胎,又揣着希望,对决的心思还没死,你看我,我又看看你,忐忑地跟上去。

太阳已经沉在山头后面了,最后一点光行将弥散在暮色里,曹解放在前头走,尾巴上的毛一耸一耸的。

曹严华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它看。

——“三三兄,我怎么觉得解放不走直线了呢?”

——“三三兄,解放走路开始发飘了你发现没有?”

——“三三兄……”

第三次念叨的“三三兄”还没完,走在前头的曹解放忽然脑袋一歪,啪嗒一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