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卫听不见回话,自己掀开马车帘子看。

马夫想到世子的吩咐,连忙放下遮着他的视线道:“小侯爷,奴才送你回去。”

可惜已经晚了,佟卫瞧见了被押着的人是章尚书和章景承,目光灼灼。

他这会酒意清醒了大半,脑壳子还没全反应过来。

撑着手臂要蹦下车:“操他娘的,抓我章伯伯和章大哥干嘛?”

他要冲上去理论,马夫死死的拽住他的胳膊:“小侯爷,小侯爷,不能过去,奴才送你回长兴侯府。”

佟卫大怒,一脚踹到马夫的心口窝,再回头时那一队人已经走了。

他那一脚用了蛮劲,马夫让他踹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佟卫猛然清醒,拽着他的前襟道:“快,快去章府。”

马夫让他拖着,佟卫嫌弃他动作太慢,从腰间摸出把短刃,割断马连着车厢的绳子,上马拽着缰绳,掉了马头往章府赶。

第60章 、第60章 ...

佟卫对马屁股挥了一鞭子, 远处火光冲天, 佟卫瞧清楚着火的是章府,眼眸瞬间发红。

他心里急躁, 抽出短刃对着马背来了一刀, 马嘶鸣一声,发了疯似的往前跑。

章府内院燃起熊熊烈火,大门紧闭,门口一群侍卫无动于衷的站着, 佟卫拉着马缰窜入侍卫群中,撞飞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侍卫,发狂的马也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两条前腿跪到地上。

佟卫从马背上滚下, 皱眉捂着有些擦伤的手臂,再抬头脖子上架了数支长箭, 佟卫也不怕, 照着其中一名侍卫的腿踹去:“放肆,也不瞧瞧小爷是谁?”

“大人。”

身着紫色官袍的刑部侍郎被人簇拥过来,面容严肃道:“佟小侯爷,本官奉旨查办章府, 还请佟小侯爷莫要阻碍公务。”

“放你奶奶个屁, 章家犯了什么法了你要查办。”

佟卫站起身, 也不看他,一门心思向里面冲,被人拦了下来。

再冲, 又被推了回来。

他额角急的全是汗,对着侍卫的腿一通乱踹:“救火啊,救火啊,娘的,救火啊。”

他红着脸喘气,冷汗淋漓,四周没有一个侍卫动作,章府里面一片哀嚎声,他目光冷厉的射向刑部侍郎,控诉道:“你这是谋杀朝廷命官家眷,谋杀。”

四个侍卫控制他的四肢,他寸步难行,对着里面吼道:“景明,景明,你快跑出来,快跑出来啊。”

只有他一个人在吼,好像在梦里一样,周遭一片全是虚幻的。

刑部侍郎道:“佟小侯爷,章尚书贪污受贿数百万遭人揭发,陛下已下旨捉拿章庆生章景承父子,其余家眷封在府中不得出入,等候旨意,你若再不离开,本官可要连你一起抓回去了。”

佟卫抓住他的衣襟,手指颤抖的指着章府:“着火了你看不见吗?你瞎了吗?”

刑部侍郎淡淡道:“火是章家人自己放的。”

“胡扯,我看见了,是你们故意不灭火。”

佟卫捏拳照着他脸砸过去,还未碰着,便被侍卫扯开。

刑部侍郎不欲与他多言,吩咐道:“送佟小侯爷回长兴侯府,顺便见一见长兴侯爷,请他好生管着佟小侯爷。”

佟卫瞧着那一片火光,头痛欲裂:“章兄,景明,着火了,我去找人来救你,你等着,我让我爹来救你。”

“宋建中你这个王八蛋,我章兄要是伤着一根毫毛,我弄死你。”

“宋建中,王八蛋。”

他骂骂咧咧一路,长兴侯爷接到通报带着人来找儿子,见到儿子疯疯癫癫的,赶紧让人把儿子接过去。

“侯爷,我们宋大人也是奉旨办事,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长兴侯颔首,让人押着儿子走了。

“爹,他们冤枉章伯伯贪污,他们在章府放了一把火,景明还在里面,没有人救火,爹,快带人去救他。”

长兴侯面色冷淡的看着他,道:“来人,送小侯爷回屋,看着他,哪儿不许去。”

佟卫不可置信道:“爹,我要救景明。”

长兴侯对着他脸扇了一巴掌:“闹够了没有。”

“爹。”

长兴侯冷喝:“回去。”

佟卫怦的一声跪到地上:“爹,你救救章家,救救景明,章伯伯是冤枉的,他怎么可能贪污,景明他连一枚铜钱都要斤斤计较,他们要害章家,我看见章伯伯和章大哥被押走了,章家着火了,再不救火,都会死的。”

长兴侯叹口气,对着儿子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太子殿下刚离开,章家就被人举报贪污,刑部晚上就拿了人,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是陛下要铲除章家,才故意支开了太子殿下,不是旁人要害章家,不是爹不想救,是救不了。”

佟卫迷茫道:“陛下为什么要铲除章家,章伯伯不可能贪污的。”

他垂着头,无力的膝行抱住长兴侯的腿哭道:“爹,求你了,只救景明,把景明救出来就好了,就算是拿人审案也要有个流程,等太子殿下回来就好了,求你了。”

长兴侯让他哭的心里难受,但毕竟经过岁月的磨砺,纵然心中掀起巨浪,还是面无表情,他按住佟卫的肩膀,用父亲的威严命令他:“章家的事,不许你搅合进去。”

佟卫仰头看着他,问道:“爹是什么时候知道陛下要对章家动手的。”

长兴侯道:“就在你回来不久前,陛下提前支走太子殿下,肯定是心中早有计划,却一点风声没有透露出来,陛下铲除章家之心坚决,这次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进去,我长兴侯府就你一根独苗,你该长大了,孩子。”

佟卫捂着眼,哽咽道:“我亲眼瞧见景明进府的,他们只怕一早就守在章家门口了,只等着景明进府了才动手,他还没醒酒呢,就这么被火烧死了,他是我兄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爹,爹。”

“我要去找外祖父,爹,我现在要去找外祖父。”

他爬起来要往外面跑,长兴侯冷声道:“等你人到了庄子上,寻到你外祖父,回来救人,章府也早就是一把灰烬。”

佟卫踉跄一步,长兴侯道:“现在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陛下怎么可以这么心狠,是何人弹劾章家,可有人证?可有物证?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杀人?”

“这些都与你无关,你不是想娶公主吗?过些日子,爹就向陛下替你求亲。”

佟卫扯了扯嘴角,他觉得他爹真会戳人心窝子,这时候还提什么娶妻。

“章伯伯为官清正,爱民如子,岂是旁人随意诬陷,陛下一把火烧的了章家,却烧不了章伯伯的功绩,他说章伯伯贪污数百万,查抄不到那么多银子,章家烧了又如何,百姓还是不会相信这天大的笑话,还是要骂他昏君。”

长兴侯斥道:“不许胡说。”

“他就是昏君,他把忠臣杀了,天下人都会耻笑他。”

长兴侯知道儿子现在伤心,口无遮拦,打从他一出生,就没经受过苦难,才养成了如今这么天真的性子。

长兴侯觉得是时候让儿子认清现实了。

“今日查抄的不止章家,还有与章家定了亲的顾家,章家查不出银子,顾家能查出。”

没有几人能像章尚书一样,为官不贪,到时候为了自保,顾家必然会咬章家一口,这些都是一早算好了的,陛下想定的罪,就没有定不了的。

佟卫浑身僵硬,长兴侯带着儿子回屋,亲自把他的门从外面锁住。

佟卫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想到曾经与五殿下,景明,修远,世子在章华殿里的日子,那时候他还自负的以这一身家世为荣,他佟小侯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想来,全都是笑话。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去死,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湿透了。

晋阳王府里姜钰回了院子一直心绪不宁,如梅替她解着衣带,问道:“世子怎么了?”

她捂了捂头:“总是有些不安。”她抿了口茶,接着道:“可能是太子殿下走了,没人罩着我的缘故吧。”

汀菊噗嗤笑了一声:“难不成那几个人,还敢和世子比武不成?”

姜钰道:“不是怕他们欺负我。”

她心中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外头传来脚步声,如梅扬声道:“谁?”

门外传来李迹的声音:“世子,马夫回来了,他说路上遇见官兵押着章尚书和章大公子,佟小侯爷去章府了。”

姜钰端着茶的手指微僵,若不是如梅及时将茶盏接过去,估计这会都要摔地上了。

姜钰匆匆披了袍子,让人把马夫唤进来。

马夫一进来就跪到地上请罪:“世子,奴才办事不力,没能亲眼瞧见小侯爷回府。”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章府怎么了?”

“奴才送小侯爷回去,路上遇到官兵押着章尚书,小侯爷瞧见了,盛怒之下斩断马绳骑马走了,奴才跟在后面追,等到的时候小侯爷已经让侍卫带走了,有官兵正围着给章府灭火。”

“章府着火了?”

“是,看那势头,应该已经烧了好一阵子了。”

姜钰挥挥手道:“下去吧。”

汀菊道:“章府着火了,那章二公子呢?”

如梅瞪了她一眼,她讪讪的闭了嘴。

姜钰总算明白自己为何心里不安了,陛下哪里是因为太子说他的梦是假的才发火,这分明就是故意寻个由头支开太子,好对章家下手。

章景明,那个小守财奴。

“李迹。”

“属下在。”

“你去看看章府什么情况?”

“不必看了。”

农和歌从外面进来,面容清冷:“世子想管这件事吗?”

姜钰道:“太子殿下现在只怕还蒙在鼓里呢。”

陛下先是让太子去皇陵,随后二皇子主动请缨保护太子,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保护,只怕是要阻止太子殿下接到消息。

“世子想怎么做?”

“我......。”

陛下要除去章家,她能做什么?姜钰嘴唇抖了抖,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明哲保身。

可她闭上眼,就是小守财奴今晚扭头那一笑。

第61章 、第61章 ...

姜钰低头, 声音艰涩:“章府家眷是不是都烧死了?”

满室寂静, 陛下出手狠绝,刑部侍郎一早命人守住章府大门, 只等着章景明回府了才动手, 就是为了防着他们这些人会救出他,那个钱眼子,只怕到死还做梦数钱呢。

“先生,我与景明平日里称兄道弟, 他曾说过,若我陷入晋阳王之位的纷争,他会亲自到晋阳为我摇旗助威, 如今章府遭此大难, 景明生死未知,我救不了他, 可他的父兄还在狱中饱受折磨, 陛下支开太子殿下,说明心中还是顾忌太子,太子回来,章尚书与章大公子尚有一线生机, 也不枉我与他兄弟一场。”

农和歌面色凝重, 拱手道:“世子, 皇陵有恭王的人守着,消息恐传不进去。”

姜钰起身一拜:“我本就是质子,不论陛下喜我还是厌我, 都会顾忌我父王,不会向我下手,反而要保护我的性命。”

农和歌叹口气道:“我知我该劝世子不要牵入其中,但世子重情重义,若对此事视而不见,恐一辈子心里难安,此时城门已关,只能等明日一早再出城。”

章尚书章景承人在狱中,不像她们,一闭眼,一晚上就过去了,此事定是严刑拷问,一晚上不知要多遭多少罪,姜钰心里焦急,城门守将是太子的人,她不担心明日出城会受阻,但当今圣上不是明主,心眼小的比针尖还细,自己若晚上出城让城门守将为难,保不齐又要多害条人命,何况这时候,人家也不敢与她行方便。

她往檐下站着,一阵微风吹过,她冻的缩了缩肩膀,阔步向前走去,如梅提着她的外袍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汀菊扯着帕子哭道:“世子,快进屋歇吧。”

姜钰扭头,嗯了一声。

乾元宫外头的地砖上,徐煊已经静静的跪了一个时辰,陛下要除章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可临到下了旨,刑部去章顾两府拿人,雷霆之势,毫不拖泥带水。

良安吉跪到徐煊身侧,苦着脸道:“五殿下,您快回去吧,陛下已歇下了,您在这跪着也没用,陛下不会召见您的。”

徐煊冷飕飕的扫了良安吉一眼,那眼神像是吃人了一样。

他向来骄傲,陛下要杀谁,要贬谁,他连热闹都不屑看,但这回不一样,他兄弟还等着他去救。

他回来的早,只知陛下下旨抓了章尚书与章景承,封了章府,并不知章府现在已经被大火烧的残垣断壁,一心求陛下开恩,放过章家。

章尚书廉洁奉公,他是章华殿的总先生,最受父皇重用了,他怎么可能贪污百万两银子。

良安吉劝道:“殿下,您看您先回去,明早陛下下了早朝,您再过来行吗?”

早朝上定有大臣上疏为章尚书求情,就看陛下是铁了心的要杀章尚书,还是找个由头贬官了。

徐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腿,眼神漂浮着。

“良总管,本王在这里跪着,你当瞧不见就是了。”

良安吉眼皮子抽了一下,这位祖宗可真是会磨人,他在这里跪着,谁敢当瞧不见他。

这位是个倔驴脾气,明知希望不大,还要堵在这里,良安吉叹了口气,小声道:“殿下,陛下这会正在气头上,您仔细想想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他点到即止,徐煊身形微顿。

良安吉继续道:“陛下慈父心肠,您与陛下置气,陛下不会将火撒到您身上,可也总要有人承了这火气。”

他见徐煊面有松动,扶住他道:“殿下,您要真为了章家好,就莫要雪上加霜了。”

这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日不仅是先前最有可能接替丞相之位的章尚书因贪污被抓,章家家破人亡。

长兴侯府的小侯爷,景阳殿里骄傲的五殿下,都被实实在在的敲了一棒子。

他们仅是拥有比旁人更尊贵的身份,危难之中,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皇帝靠坐在榻上,闭着眼道:“福王回去了?”

良安吉点着腰道:“回陛下的话,福王听说陛下已经歇息,便回去了。”

皇帝冷哼一声:“他什么性子朕清楚,这几个孩子都惯会往朕心窝子上戳。”

良安吉笑着说:“那也是在几位殿下心中,陛下仁爱,做子女的跟父亲撒撒娇,陛下您是好福气。”

陛下爱听好听的话,越和他对着干,他心里越不舒服,先头徐煊在外头跪着,陛下已经火冒三丈,这会让良安吉的话说的平静了许多。

“朕想保一个人保不住,倒要看看想杀人能不能杀掉。”

陛下的脸让阴云笼罩着,良安吉噤了声,他是陛下贴身伺候的,最能感受到陛下的变化,从前只道陛下心肠软,对几个皇子都好,他小时候是受过苦的,先帝并不是惯孩子的性子,对膝下皇子要求严厉,陛下幼时就想不明白,身为皇子,本就拥有寻常百姓不能拥有的,何必吃那么多苦,所以他登基后对几个皇子总是很纵容。

陛下幼时性情温和,并不太得先帝的眼,好在诗词做的好,锦绣文章也能写成,瞧着比一般孩子还聪明些,太平盛世,用不着太过严厉的君王,先帝就是这么看走眼的,选了陛下这么个绣花枕头做太子。

他文章确实写的好,却不务正业,只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