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她又回来了,他的父王,用他宠爱的长女,把她这个不受宠的嫡长子,换回来了。

晋阳王这会正坐在书房里与属臣商议攻打惠州之事,姜钰进来时他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姜钰站在落地罩外候着。

晋阳王摆摆手,几个属臣纷纷退下。

姜钰还垂头在外面站着,晋阳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半眯着眼,突然冷声斥道:“还不进来,进京几年,你的孝道哪里去了,见到父王,不主动行礼,还等着父王请你吗?”

姜钰应了声是,撩着衣角跪在地上行礼:“儿臣给父王请安。”

几年未见,晋阳王对姜钰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起来坐。”

姜钰抬起头,瞧见他案桌上的图纸,噎着声问:“父王是什么时候决定造反的?”

晋阳王听她这么问,脸都黑了,皱眉道:“皇帝欺人太甚,宁城惠州本就是晋阳的领土,父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叫造反?”

他瞪了姜钰一眼:“还是你在京城这几年,心长歪了,让人拉拢,护着京城,来当说客来了。”

姜钰拱手道:“儿臣不敢。”

晋阳王看着自己的这位嫡长子,冷哼一声:“回来了,就尽快随父王熟悉晋阳政事,莫要再想着你在京城和那些纨绔胡作非为的日子。”

看来她在京城干了什么,她这位父王都清楚。

“父王,儿臣有一事不明?”

晋阳王淡淡道:“有不明白的就去问你那位先生。”

“先生?”

姜钰恍然大悟,难怪这么难请的农先生会答应母妃一个内宅妇人的请求教导自己,原来是父王。

她唇角微微抽动:“阿菱是否是父王派去京城替儿臣为质的,父王能不能不打仗?”

晋阳之力,根本敌不过朝廷,这一仗,不是明智之举。

晋阳王怒道:“你从晋阳去京城,有没有瞧见我们晋阳城外遍地是乞丐,那夜半的敲碗声,你这个晋阳王世子不问,整日想的都是做质子的事,你的委屈,你是晋阳世子,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晋阳的百姓?”

“所以父王,就要牺牲阿菱吗?父王有没有想过,你主动出兵,置阿菱于何地?陛下会不会迁怒她。”

晋阳王眼里闪过一抹沉痛:“徐啸昏庸,他不配为帝,晋阳岁岁朝贡,从未对朝廷有过异心,而他登基之后处处针对晋阳,晋阳受小族之困,他非但不出兵相助,反而加重赋税,不知廉耻,派人假扮晋阳人袭击晋阳附近小族,我步步退让,他却得寸进尺,企图将姜氏一族赶出晋阳,我晋阳虽小,也不能任人宰割。”

他手捏成拳,看着姜钰,见她似懂非懂,给了她最后一击。

“姜钰,你是晋阳世子,你身上留着晋阳的血,先祖投靠齐国,是想保住姜氏血脉,而不是被齐国吞并,你若不懂,就想想你妹妹,她去京城时什么都不知道,她满心欢喜的以为是去见你这个兄长,她根本不知道我这个父亲,亲手把她送到那虎狼之地,你再想想你的母妃,她为了你能回来,她有病不医,应对徐啸派来的使臣太医,你在京城听到的回来见你母妃最后一面不只是骗过徐啸,那病是真病。”

姜钰耳朵嗡嗡的走出晋阳王的书房,路上遇到农和歌,她吸了吸鼻子,问道:“先生,你是父王的人吗”

农和歌道:“不是。”

姜钰抬眸看他。

农和歌叹气道:“当日我途经晋阳,你父王请我到晋阳王府,以礼相待,我看他并不像传言般糊涂,便答应他愿意留下,但我答应留下之后他便像是露出真面目偏宠妾室,妾室嚣张,我对此十分厌恶,苦于答应了你父王留在晋阳王府,恰此时你母妃重金来求,我便顺水推舟同你父王说要教导你。”

农和歌想到自己多次说晋阳王是空有皮囊的草包,就觉得脸疼。

他被他认为的草包坑上了船。

第103章 ...

姜钰回到晋阳, 晋阳王便带着她熟悉晋阳政务, 姜钰每日从他的书房出来,便去看望王妃, 王妃先前病重是因为有病不医, 这会姜钰回来了,她心情好,每日按时吃药,身体渐渐好转。

晋阳王妃半靠在床边的榻上, 姜钰端着小瓷碗给她喂药,外面来人说侧妃娘娘和王爷吵起来了。

所谓吵起来了,其实就是张侧妃单方面在闹, 晋阳王根本不会跟她吵。

姜钰回来这些日子倒是没见过府里的那位侧妃娘娘, 从前那位侧妃仗着晋阳王的宠爱像花蝴蝶一样到处乱飘,这回是彻底蔫了。

晋阳王决定造反时, 这位侧妃娘娘是满晋阳最开心的人, 这么多年她让晋阳王废了姜钰,改封她的儿子为世子,晋阳王给的理由都是姜钰是朝廷册封的世子,不是晋阳王轻易能废了的, 晋阳王造反后就不用再听朝廷的, 且姜钰人在京城为质, 晋阳王造反后,姜钰这个质子肯定保不住了,姜钰死了, 晋阳王就再没有理由不立她的儿子,到时候不止是世子,那就是太子了。

可她没想到晋阳王居然背着她把姜钰弄回来了,而她的女儿被留在了京城,凶多吉少。

她去晋阳王那里闹,晋阳王问她闹什么,当初派兵攻打宁城她也是大力支持的,现在却来哭闹她的女儿在京城。

张侧妃被他问懵了,看着这个把她捧在手心上的男人,她不敢相信,从前她就是眉头皱一下,他都要放下所有事情来哄她,这回他竟如此伤她的心。

晋阳王当然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对这个女人,他是喜欢,毕竟是他的妾室,可却远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夸张,为了她能不顾祖宗基业,能不顾发妻嫡子。

张侧妃一身桂子绿掐花罗裳,细腰翘臀,身段曼妙,她年纪并不比晋阳王妃小,只是这回晋阳王妃大病一场,折损许多颜色。

张侧妃掩着帕子哭道:“王爷,我为你生了两儿一女,幺儿才刚会走路,你便是这么对我们娘几个的吗?”

晋阳王被她闹的头疼,她小步挪过去,揽着晋阳王的脖子小声抽泣:“王爷怎能如此狠心,阿菱在京中,却让世子回晋阳,王爷你整日去王妃院中看望王妃,与世子三公子一家四口团圆,竟半分不顾着我吗?幺儿还那么小,天天闹着要父王,要姐姐,王爷你......。”

“下去。”

张侧妃微怔。

晋阳王冷着脸,沉声道:“阿菱入京的事你不知道吗?那是你默认了的,你默认阿菱进京,是因为本王跟你说为了让皇帝对晋阳放松警惕,你难道没想过阿菱过去是做质吗?你只是觉得本王造反后,阿钰也会死,所以你宁愿牺牲阿菱,也要拖上阿钰,为你的皓儿铺路,任谁都能心疼阿菱,唯有你与本王没有资格心疼她,因为是我们先不要她的。”

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晋阳王早把张侧妃的心看的透透的,而她,却并不了解她的枕边人。

看着张侧妃哭的可怜,若往日他早把人搂在怀里哄了,此刻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声音平淡:“明淑,你该知足了,本王宠了你十几年,这十几年里,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王妃都要让你三分,王妃为了让阿钰回晋阳,没病折腾出病,有病不医,就想着她死了,阿钰要回来送葬,皇帝便没有理由阻止阿钰回晋阳,你呢,你为阿菱做了什么?”

张侧妃道:“王妃愿意以性命换世子回来,那是因为世子是嫡长子,她要仰仗世子,若是皓儿,我也愿意以性命相换。”

“那你还哭什么阿菱?”

她有两子一女,把性命给了儿子,那还有什么留给女儿。

晋阳王让人把张侧妃送回去,张侧妃嚣张惯了,把晋阳王身边伺候的霍昌脸上都抓破了,晋阳王蹙着眉,也没多说什么。

四月,朝廷使臣来宣圣旨,赐封晋阳王为威猛大将军,企图以封号笼络晋阳王求和,晋阳王不受。

书房里,晋阳王坐在案桌前,晋阳丞相,姜钰,还有数位属臣商讨关于朝廷的这道旨意。

“王爷,太子和长兴侯已经带兵到了惠州,皇帝此时颁来这样的圣旨,不可信。”

丞相冷嗤:“皇帝昏庸无能,只要他在位,就绝不能降。”

众臣纷纷附和,姜钰听到太子已经到了惠州,心绪不宁,他不在京城好好做他的太子,跑惠州来干什么。

“阿钰,你在想什么?”

晋阳王突然点名,姜钰回过神来,拱手道:“父王,太子和长兴侯现在带兵到了惠州,舅舅应付不来,儿臣请命,带兵支援舅舅。”

晋阳王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行。”

姜钰是晋阳世子,未来要继承王位,怎能带兵冒险。

姜钰劝道:“父王,儿臣在京中时与太子殿下有些交情,太子殿下不像他父皇卑鄙,他博学多才,胸怀坦荡,运筹帷幄,父王,让儿臣去吧。”

晋阳王听她一直在夸太子,眉头皱了皱:“你这么说,有太子殿下在,我们晋阳这一仗打不赢了?”

姜钰:“......。”

她不是这个意思。

晋阳王抿了抿唇,看向儿子的眼神不满,他们在商议如何攻下惠州,这个儿子,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丞相是姜钰外公,不忍心看到外孙尴尬,问道:“阿钰,你与太子殿下接触的多,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钰吸了吸鼻子:“太子殿下光明磊落,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若是太子殿下登基,这求和的旨意便可信了。”

丞相摸了摸胡子:“刺杀皇帝,有些难度啊。”

丞相一针见血,晋阳与朝廷这一战都是当今陛下逼的,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晋阳王也不想打仗,但不打不行,不打晋阳百姓都要穷的吃不起饭了。

既然皇帝暂时不会死,那就得先解决眼下之事。

在姜钰的再三请求,以及劝说之下,晋阳王同意姜钰带兵去宁城同她舅舅杨正祥会合。

姜钰带兵前往宁城这一日,晋阳城墙之外的乞丐聚到一起,手拿缺口破碗,为她造势,激发兵将保护家园之心。

京城人说晋阳遍地是乞丐,确实不是地域黑,因为连年被小族骚扰,晋阳的乞丐就是多。

杨正祥带兵攻破宁城之后就带兵守住了宁城,防止齐国的兵队打过来。

姜钰带人刚刚抵达宁城,中午与杨正祥一起正用膳,探子来报,说太子率领大军距离宁城只有十里路了。

杨正祥道:“不是说太子和长兴侯去守惠州了吗?怎么来咱们宁城来了?”

章景明搓手看向姜钰:“太子殿下来了,这是打还是不打呢?”

姜钰也有些纠结,她还打算到了宁城,然后派人去给太子殿下打声招呼呢,这人就到宁城外面了。

说到底姜钰心中也没什么大义,她不想与徐砺兵戎相见,但眼下,她不能让徐砺破城。

姜钰信心满满:“太子殿下只是过来观测地形,最多停在城外十里地,不必惊慌。”

“报,朝廷的兵队距离宁城还有九里。”

“五里......。”

半个时辰后,太子殿下已经率兵到宁城城门下了。

章景明看向姜钰的目光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说好的,只是观测地形,最多停在城外十里地呢,这架势,俨然是要攻城啊。

姜钰和杨正祥带人登上城墙,城墙之上弓箭手,投石手已经做好准备。

不远处高扬的旗帜上是大大的徐字,姜钰站在城墙之上骂了声:“皇帝真不要脸,一面派人到晋阳赐封求和,这边人都打到家门口了。”

杨正祥看她,道:“大外甥,你说你了解太子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吧,放箭。”

“不能放。”

杨正祥挑眉。

姜钰道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徐砺,他一身铠甲,坐在马上,抬头,目光深邃的看着她。

徐砺身侧的副将见他没有动静,请示道:“太子殿下,可要攻城?”

徐砺颔首,命令道:“撞三下城门,便撤。”

副将不解,又不敢违背太子殿下的命令,只得照办。

第104章

杨正祥命人取了头盔给姜钰戴上, 她的头小, 头盔戴上就遮住了眼睛,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小世子, 这会正手忙脚乱的整理头盔, 模样有些滑稽。

徐砺对着她勾了勾唇角,姜钰只瞧见他是在看自己,前面的队伍已经推着撞车吆喝着向城门跑来,姜钰手撑在城墙上, 强忍着双腿的颤意,杨正祥一手护着她,急道:“大外甥, 太子这是要攻城, 你先退到后面,这里交给我。”

他一挥手, 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早就蓄势待发, 姜钰抿着唇,看向徐砺,杨正祥扭头看着章景明和李迹,吩咐道:“你二人带人护着世子。”

姜钰眼睛盯着徐砺:“不行, 我不走。”

咚的一声, 城门发出震耳的声音, 姜钰吓得蹲了下去,章景明扶着她道:“世子,去后面。”

杨正祥也等着姜钰下命令, 他是知道姜钰在京城时受太子殿下照顾,和太子关系很好,可眼下太子要攻城,他必须守住宁城。

杨正祥手握腰间佩剑,随时准备带兵杀出去。

姜钰蹲下去,徐砺看不见她,刚要命令人撤回来,就见十几个人把姜钰围在中间,姜钰正挥手嘶吼:“放石头,放石头。”

城墙之上巨石滚下,那些跑在前面撞门的兵队慌忙跑了回来。

徐砺带着大军往后退了数米,宁城门前根本没人,姜钰还在那里疯狂的挥手,石头好像不要钱一样往下砸。

副将看着城门之上的姜钰,笑着讨好徐砺:“殿下,那晋阳小守将,瞧见殿下神勇,便乱了阵脚。”

徐砺淡淡瞥了他一眼:“那是晋阳王世子。”

副将一愣,再抬头看去,那城墙之上帽子遮了一半脸正竭嘶底里喊着砸死他们的小将军,可不就是昔日京城里,跟在太子殿下身侧,风度翩翩的小世子吗?

他刚刚竟是没仔细看。

都说熟人好办事,晋阳王世子在京城四处狐假虎威,仗的可就是太子殿下的势,更有传言说世子是太子殿下的男宠,这昔日的情人见面招呼不打就直接开打,也难怪晋阳王世子情绪失常了。

副将偷瞥了太子殿下一眼,见他唇角勾起冷酷的笑,眼神凌厉,随时能冲上城墙把晋阳王世子捉下来一般,副将恍然,难怪本来要去惠州,太子殿下突然命长兴侯去镇守惠州,带人往宁城来了,原来是要亲自会会小情人。

副将揣测太子殿下的心意,拱手道:“殿下,素闻晋阳王世子狡猾,他此刻装疯卖傻,必然是诱敌之策,咱们刚到,还是先观望,从长计议。”

太子殿下沉默片刻,手握缰绳掉头,副将对众人命令:“殿下有令,撤。”

乌泱泱的大军前一刻还激情万丈,大有拿下宁城之势,这一刻便撤了,撤的毫无厘头。

姜钰坐在城墙上,脸颊微红,累的喘气。

她伸手拿下头盔,扔了好几米远。

五月的阳光浓烈,空气都带着黏腻,像是能把人烤焦一样,姜钰伸手在脖子上抹了把汗,朝廷大军已经撤了,杨正祥命人清理战场,这一战并无伤亡,但战场却异常混乱。

城中人心惶惶,生怕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晋阳攻下宁城,虽严令兵将不许伤人,但到底战争伤亡无辜不可避免,杨正祥占领宁城之后便命人守住各个城门,抚慰城中百姓。

要想真正拿下一座城,不仅是占领空城,更重要的是得到民心。

此刻姜钰正站在高台之上,给底下密密麻麻的一群百姓洗脑。

她从开天辟地的远古时代一直说到现在,宁城自古以来就属于晋阳,两地不可分割,当年先祖为了寻求齐国庇佑,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宁城以及宁城百姓打包送给齐国,本以为齐国能善待自己的孩子,然而齐国并没有,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上更好的日子,晋阳只好发兵夺回宁城。

这是顺应天意,你们的先祖就是晋阳人,现在你们的先祖正在向你们招手,拿起你们的武器,捍卫我们的家园。

她激情万丈,底下的百姓也被激起热血。

他们也不知怎么的从一开始心中暗暗唾骂晋阳出兵毁了他们的家园,稀里糊涂的变成了顺应天意。

现在一脑门子都是不能让人再次侵犯宁城。

宁城是他们的家,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宁城百姓纷纷回家拿起铁揪钉耙,一群出身底层,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少年愤慨激扬,难怪日子过的这么苦,原来都是朝廷不重视我们,觉得我们是外来户,排挤我们,好好好,你排挤我们,那我们也不要你,我们要重回先祖的怀抱。

晋阳才是我们的家。

姜钰的第一场演讲,收获颇丰。

她召集了一批自愿参军的百姓,约有五百人,当然这些百姓是经过挑选的,还有些老弱病残被她好言好语劝了回去。

这些新军被她编入队伍,专门负责侦测城中情况,有无可疑人混进来。

他们都是自幼生长在这里的,对这一片熟的不能再熟,这个任务交给他们,他们顿觉肩膀上扛下了千万斤重担。

杨正祥也暗暗佩服自己这个大外甥,当初他攻破宁城,派人去征兵,家家户户要么嘴歪眼斜口吐白沫说人已经病入膏肓,不能参军,要么就直接在门前挂了白布,厅上停几口棺材,妇人开始哭天抢地的说家里男人都死光了。

现在不仅那些嘴歪眼斜口吐白沫的人恢复正常,连死过的人都复活来参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