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坐在慕婳对面。

“你想说什么?”以柳三郎的聪明,慕婳不认为能瞒过他。

“你同沐世子沙盘推演是为帝国,怕皇上对沐世子委以重任。”

柳三郎说得极是肯定,“沐国公只是说了几句话,你就……就放下了一切。”

她是好糊弄?

不,她太过干净,纯澈通透。

外表儒雅端方,眸子清澈的柳三郎内心却是黑暗的,甚至是扭曲的。

所以他不敢在此时靠近慕婳,却又忍不住被她独有的光华所吸引。

“每个人都有无数种选择,我选择原谅曾经被亲情遮住眼睛的自己,选择不去抱怨,不去计较。”

慕婳探出手臂,蜻蜓点水般这下莲藕,挖出莲子,送到柳三郎面前,“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活得精彩绝艳,你不曾去过……去过疆场,待过兵营,永远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误会永远不是一个人能解开的,他有错,我亦不是无辜。”

柳三郎捏起她掌心的莲子,放在口中,淡淡的苦涩蔓延,还没成熟的莲子难以下咽。

轻盈的笑声透着愉悦,慕婳捏碎了剩下的莲子,“我只愿活在当下!如此才不负上苍之恩。”

恨意等等诸多感情都随着少将军埋葬,不平委屈亦不再影响她。

她如今只是慕婳!

也只愿意接受慕婳的一切。

“有因就有果,既然我做了慕婳,一切后果自然我来承担,好的,不好的,我都会担起来,让慕婳这辈子精彩……”

她眸子有几分迷离,手掌覆在胸口上,那段遥远得几乎她忘记的宿世记忆,都可重现她脑子里,慕婳的痛苦委屈,她亦感同身受,“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柳三郎咽下难吃的莲子,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相信,为何不信?!我还相信任由三魂六魄呢。”

倘若不是灵魂被困十年的记忆太过深刻,她甚至觉得慕婳就是自己的今生,不管是不是今生,她都只愿去做慕婳,少将军的恩怨情仇,精彩无悔的人生已葬在玉门关外。

她早已决定割裂同少将军所有的联系,倘若沐国公夫人执意纠缠,斩断对她所有感情的慕婳也不会手下留情。

“沐国公不会轻易放弃,逆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救赎的稻草,他纵然付出一切,也会死死抓牢。”

柳三郎好似隐藏着未知的情绪,“同样沐国公夫人和沐世子也不会眼看着谋划多年的荣华富贵消散,你要当心。”

那对母子拼命起来,绝不是好对付的。

她的经历太离奇,无法取信于人,一旦泄露分毫,会被世人当做妖女处以火邢,乡间烧死了不知多少的妖孽,世人对神鬼既然充满畏惧,亦处置后快。

“最坏的状况是今生富贵权柄赫赫的人都不愿意寿元终结,古往今来多少位帝王为求长生,永享尊荣而耗尽天下财富。就连一统六国,雄才大略的始皇帝都是如此。”

柳三郎带着几分感慨和隐忧,万一沐国公夫人察觉到什么,自知单凭自己无法抹去慕婳,她会不会去寻找合作者?

当今权贵又有几人能禁得住夺舍的诱惑?

慕婳洒然问道:“你伯父会祈求长生?”

柳三郎失笑般摇头,她总是这般聪明,直指关键之处,“应该不会,伯父早已看淡生死了……只是我无法保证以后伯父在死期大限降临时,会不会被心魔所控制。”

心魔?

皇上有心魔?!

慕婳心头闪过一丝诡异的念头,柳三郎好似知晓失言,说道:“木齐应该快来了,此人诡异莫测,曾有千面孤狼的外号。”

“千面孤狼?”慕婳对今生的父亲有几分好奇,他到底曾经有多少个人格?

珍宝阁的掌柜是要时常外出谈生意,倒是个极好的掩护。

“他应该是最早跟随伯父之人,伯父对朝臣一直很宽容,对追随他的真正属下更是很好,据说神医就是伯父请到的。我不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然伯父曾说过,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柳三郎压低声音,“你就是慕婳,她的今生。你可以不接受木齐,自己当谨慎一点,别像对我,对慕云一般百无禁忌。”

言下之意是慕婳千万别太诚实了。

可是那样活得也会很累,慕婳叹息一声,“他怎么就突然好转了呢?”

倘若木齐还是那个老实懦弱,没有主见的永安侯奴才,事情会简单很多。

柳三郎也觉得头大,缠绕慕婳身上的因果太多,亦太深了。

慕婳却是端起酒杯,潇洒仰头喝酒,“圣人教诲不谋自身,不足以谋万世,要战便战,我亦无所畏惧。”

越是危险,她越是冷静,越是陷入绝境重围,她越是能爆发出所有的能量。

她绝不会因为可能存在的危险,就改变性情,或是妥协隐藏。

活着就要快意恩仇,放松自在。

柳三郎端起酒杯,同慕婳手中的杯子相碰,扬头饮酒时,深邃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抹去对慕婳有威胁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如今握在他手中的东西还少了一点。

第二百二十章 厚黑

柳三郎本身风度翩翩,学识广博,很少有人对他有厌恶的念头,哪怕慕婳对柳三郎存着一分的忌惮,他总能凭着自身魅力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慕婳醉眼迷蒙,频频同眸子晶晶亮的柳三郎碰杯。

她不知怎么就同他谈笑风生,对某些大事的看法几乎一致,颇同知己把酒言欢之感。

怎么会呢?

慕婳按了按额角,沮丧般喃咛,“又被你算计了。”

前世今生,她对人很有办法,大多数都占据主动,然而每次面对柳三郎,隐约有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倒不是柳三郎用阴谋诡计害了慕婳,可慕婳还是觉得郁闷。

她说远离谁,那是轻轻松松能走脱的。

她几次下定决心疏远他,愣是没有一次成功。

柳三郎正为她倒酒,淡淡的酒香好似温润了他一双眸子,闻言侧头,略显无辜般肩头微颤,亦或是在强忍住得意,慕婳翻了个白眼,摩挲着酒杯欣赏水榭外满池荷花。

横竖有一个赏心悦目的少年在眼前‘侍奉’酒局,都不是她吃亏。

世间有几人让将来的魏王世子如此相待?

“神医已经到了京城。”

“嗯。”

慕婳漫不经心的神色突然一僵,明白柳三郎这是在提醒自己,“神医住在何处?能治疗百病?”

“能同阎王抢人的杏林高手,号称扁鹊再世,华佗转生。”

“……他不怕转生的秘密被权贵逼迫?”

慕婳扬起眉梢,笑盈盈反问,果然见柳三郎脸庞微僵,不过柳三郎恢复的很快,“毕竟是神手妙医,有保命的本事,任何人都不会一辈子不得病,总有求到他面前的时候,而且他脾气古怪,未必人人都能得他医治。”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任性的资本。”慕婳微微颔首,方才只是玩笑,“二哥的病,他可能医治?”

柳三郎道:“他是慕云唯一的希望。”

慕婳微微松了一口气,“等二哥回府,我再去请神医帮二哥把脉。”

瞄了柳三郎一眼,慕婳懒洋洋道:“倘若你把我二哥累坏了,让他熬坏身体,我可会生气哦。”

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柳三郎面不改色,不,委屈道:“慕云被重正是你所期望的,皇上三支亲卫正在调整,也是慕云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完全一副他没错什么的无辜样子,慕婳再一次按着太阳穴,“酒也喝了,话也说了,柳三公子该打道回府了吧。”

“在科举之前,我不打算离开京城了,京城方便我拜访大儒名师,同举子们探讨学问,从而增长见闻,省得夜郎自大,小看天下英才,伯父说过这科是千年最激烈的科举,英才辈出。”

柳三郎心知肚明,其中有伯父这十余年来在各地撒下的种子,伯父一直期盼这些种子成长为栋梁之才,支撑起帝国未来。

该是皇上收获的季节了。

“只要你开口,皇上肯定能把大儒派去宛城,专门给你讲学。”

慕婳有几分羡慕,柳三郎虽然没在魏王身边长大,没体会到父爱,可皇上给他的不少,他一点都不缺父亲般的疼爱和维护,“而且你不心虚吗?”

柳三郎纳闷般挑眉,“心虚什么?”

慕婳向皇宫方向看去,“皇上纵然培养出千万个英才,也不如他言传身教教导你用心,太后娘娘摄政十余年,看起来皇上也没闲着。”

柳三郎不置可否,端着酒杯,说道:“我在京城无亲无故,缺个安静读书的地方,慕云是我不多的好友,你又是我邻居,咱们知己知彼,生活习惯相近,所以我腆脸登门,在府上暂住几日。”

慕婳张嘴想要说不行,柳三郎神色一暗,沙哑道:“你也知道魏王妃是个不好对付,程澄不敢明着对付我,完全可以同魏王妃联手,魏王……他若是能指望,也不会让我母亲当初狼狈逃离京城,慕云是我在京城认识的最有势力的人了。”

“皇上呢?”慕婳对柳三郎说得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忙着太后娘娘寿宴,又要看着科举,处理朝政,我不好再让伯父分心。而且我住进皇上的别院,御史们少不了弹劾皇上对我的纵容,也容易招惹三位皇子的不悦,他们才是皇上的骨血。”

柳三郎的话正中慕婳内心,让慕婳无法辩驳,这也是她拒绝沐国公最根本的理由。

“何况我想堂堂正正考取状元之位,纵然以后少不了被人非议,然我可以对任何人说,我问心无愧!”

“……”

慕婳有种无从发力,不能赶走柳三郎的感觉,咬牙切齿道:“你真是厉害,知道怎么让我只能答应下来。”

她站起身直接向水榭外走,冷哼一声:“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她绝不会再对柳三郎心软。

柳三郎望着慕婳恼怒的背影,缓缓扯出笑纹,“没听到。”

荷香缭绕,令他微醺,周围好似还残留着慕婳的味道,柳三郎轻轻摩挲着酒杯,“你过来。”

站在岸边的书童连忙飞奔而至,躬身道:“请公子爷吩咐。”

柳三郎古井无波,瞳孔漆黑,缓缓的说道:“给神医送个口信,类似沐齐统领的病,世上并非只有一例,请他同木统领说两句,这类病许是会遗传给后代。”

书童错愕一瞬,悄无声息看了一眼慕小姐离去的方向,“属下这就去见神医。”

“他需要的天山雪莲,还是什么深海神木,下个月我会送过去。”

“这些东西怕是不能让神医听进公子爷的话。”

柳三郎慢慢品酒,笑容带着一点的顽皮,“沐国公出现得正好,他的船队出海这么多次,总有一些奇异之物和外面的医书……神医一定会明白,谁能给他更大的好处。

对一个痴迷于医术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见识别国医书更大的诱惑了。

书童见自家公子闭上眸子,微有酒醉之意,蹑手蹑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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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口信的神医呆愣半晌,揉了揉耳朵,又让面前通风报信的人说了一遍,问了一句,“木齐得罪了你家公子?”

书童学着公子爷高深莫测的样子,“您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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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送银子

待柳三郎的书童走后,神医低声轻笑,旋即摸了摸鼻子,将在书童来之前接到的一份书信引燃烧成灰烬,“他们都只会威胁我一个老头子?”

留着山羊胡的神医又看了一眼桌上同书信一起送过来的礼物,几本绝版医书,罢了,书信的主人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的,还给他送了医书过来,否则他直接下令,神医也不敢不从。

柳三郎只给他画了一个大饼,以后再找柳三郎要好处。

似木齐这样的案例还是有几例的,不过木齐很幸运,碰上真心善待他的同伴,倘若不是隐藏得好,性情诡异如同中邪的木齐早就被一把火烧死了。

没人相信木齐有病,只会觉得木齐中邪,或是被孤魂野鬼附身。

木齐经历身份特殊,被压榨奴役,受尽屈辱慢待,他的性格本该是懦弱无能的,可偏偏他不愿意向奴才的命运屈服,本身又很有天分,痛恨那些侮辱他的人,这才造就了另外的性格,然而懦弱等等性格并没有消失。

他好似一个躯壳中承装这不同的灵魂。

莫非木齐的儿女也有相似的经历?

神医狠狠拍了拍自己凸出宛若寿星公的额头,“打住,打住,秉承家训,不多想,不多问,只医病患,不问原因。”

探得太多的秘密,对他而言绝对没有任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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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府,夏老太太正同孙女儿媳谈笑,听她们说起慕婳如何大闹京城书院,让程大学士等人没了面子……几个年轻点的孙女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去宛城同慕婳一起玩。

“祖母偏心,只让七哥他们在宛城。”

“是啊,我们也想同慕姐姐一起。”

孙女的娇嗔让夏老夫人喜笑颜开,脸上皱纹深了一些,却是摆手道:“你们若是都学了慕婳,老太婆还有清净日子吗?”

三夫人等人在旁边赔笑,三夫人眼珠转了转,佯装无意的问道:“太后娘娘会不会对慕小姐……”

“你们啊,都小看了太后娘娘的胸襟。”夏老夫人摸着孙女的包包头,语气很是认真,大儿媳的教训,让夏老夫人明白,也该让儿媳开阔眼界,不是只有打理好内宅就是完美的儿媳妇,“而且关键是皇上,天下始终是皇上的,纵然太后娘娘于社稷有功,她也要把江山交给陛下。”

“要看到陛下利用这次事做了什么……朝廷上文官的气势或多或少被压下了一些,本次科举,许是历代科举中最干净的一次,举子们全凭真正的本事应试,没几个人敢冒着风险营私舞弊,代价太高,远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几个儿媳妇听得一身白毛汗,老夫人讲得这些,她们仍是似懂非懂,然而这些变故全是慕婳引起的?这才厉害啊!

慕婳才多大?

还是个小姑娘,已经可以影响朝政了,以后还得了?

三夫人恨不得此时就带着聘礼给儿子求娶慕婳,帮了皇上,皇上还能不善待慕婳?

慕婳这般的儿媳妇娶进门来,她没有办法端婆婆的架子,可对儿子,对将来的孙子都是极有好处的,只要儿子能争气,有钱有势,她这个做婆婆自然可以把威风耍到别人头上,那些找儿媳妇毛病的婆婆都是只能在家里横的。

可惜她的木头儿子一点不知用心,还帮着夏七亲近慕婳,简直……三太太快被蠢儿子气死了。

“寒门学子高中的名额会比往年多,这些人岂会不感激慕婳?程大学士再是弥补,名声也很难恢复了。”

夏老夫人感慨万分,“这些人一旦进入仕途,不说十个都记得这份恩情,就是只有一两个有良心的,慕婳以后就不缺能帮上自己的官员。”

越说夏老夫人越觉得心惊肉跳,慕婳看似父母不亲,无兄弟依靠,然她经营下的关系网可不差的。

“又有慕小姐的消息。”

唇齿伶俐的俏丽丫头把刚刚发生在酒铺的事情讲了一遍,“京城都在议论此事,也都看着沐国公认女儿。”

夏老夫人含笑说道:“比不了,比不了,当初我为拉上同官员的关系,用了多少的手段和银子?再看看她,都是勋贵上杆子同她攀关系,认干亲。”

说到此处,夏老夫人一下子起身,吓了趴在她怀里的小孙女一跳,“祖母?”

“方才我只顾着慕婳,沐国公竟然有一支船队?”夏老夫人一脸的惊讶,“那支幸运船队,不会是沐国公的,那慕婳这份嫁妆可真是富可敌国了……”

这支船队从不同任何结盟合作,独来独往于海上,可他们这些大商贾没有一个敢不满,或是得罪这支船队的幕后老板,毕竟他们还指望从船队得到好处,期望能打听到造船的图纸。

每一次这支船队的收获都让他们这些见惯金银的人眼红。

盐商算是最有银子的一批人,然而船队的主人才是真正的暴利,盐商还需要同盐官打好关系,沐国公像是有了聚宝盆,随随便便都能往外掏银子,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反倒是别人得求他带货。

“老夫人,木掌柜求见。”

“他?”

秉承对慕婳的承诺,夏老夫人在宛城便开始针对珍宝阁,她不觉得收拾个木掌柜有多困难,事情也如同预料一般,珍宝阁很快陷入困境,离着关门破产已不远了。

夏氏商行对付珍宝阁,整个北直隶也没哪家商贾敢帮木掌柜,即便是永安侯想帮木掌柜都得考虑一二,夏家除了底蕴深厚,在商贾圈子名声不错外,他们家后宫还有夏妃,已经恢复一些盛宠的夏妃娘娘。

何况夏家插手西北丝绸之路的事已成定局,没谁会在此时得罪夏家,他们都盼着能跟着夏家一起发财,可以说夏家此时底气是很足的,天时地利都在他们这边。

“我就不见他了,随便让个人去接待一二。”

“老夫人,木掌柜……”

回禀的丫鬟犹豫片刻,凑到老夫人跟前道:“木掌柜好似也是朝廷上的人,听前面传话的人说,他在朝廷的地位不低,而且这次来拜访,是……期望老夫人尽快毁掉珍宝阁,并把银子通过您交到慕小姐手上。”

夏老夫人按着额头,闷声自问:“我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