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再不甘心亦被黑暗所吞噬,清冷的明月缓缓升到半空,洒落一地如霜如雪的白。

不到最后,慕婳绝不停手,她浑身染血,这一次不是沾得别人的血,伤口处渗出鲜血,衣裙满是血污,精致的五官亦是沾着干涸的血迹,显得狼狈而强悍。

她一双眸子倒映着天上的星子,是那么璀璨明亮,眸光执着坚毅,不曾有过任何退缩之意。

单看倒在地上的死侍,每个人包括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眼里都浮现震撼!

而那些听着祖父辈们吹嘘的战功长大的少年们,一个个眸子发亮,慕婳化身故事中的战将,无人再把她当做女孩子看。

在侧殿的命妇和小姐们多是撇下皇后,一个个趴在门口,翘起脚尖向外张望,她们亦被奋战的慕婳吸引住全部心神。

有命妇小声嘀咕,这样的女儿还被嫌弃?

永安侯夫人和田氏绝对是没长脑子。

慕婳明显是可以给家族带来荣耀的女孩子,便不是自己亲生骨肉,为荣华着想也要把她当做亲生的。

慕婳扫出一条通路,宝剑指着还站在当场的死侍,高声道:“跪下,统统跪下。”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绝对说不成好听,然而却仿佛惊雷敲打在每一个人胸口。

方才已经有所怀疑的战士看了看慕婳,当啷,其中一人扔掉手中的武器,缓缓跪了下去,一如他们曾经拜过的少将军,有一个人下跪,自然带动更多人跪下。

慕婳长出一口气,这是除了战死那一次,她打得最没有把握的一仗,几次差一点就……不过结果却是好的,她保下了这些人,他们不会再被沐世子利用了。

这支精锐交到陛下手上,她不会再遗憾后悔,皇上也不会辜负他们的悍勇和忠诚。

她方才狠狠折辱了沐世子,现在沐世子还被倒掉在慈宁宫,心高气傲的死侍绝对再看不上沐世子了,他们身上的沐家烙印会渐渐淡去,仔细甄别后,皇上使用他们会更加放心。

慕婳扭转身体,方才拼杀时感觉不到疼,此时猛然停下来,她浑身疼痛,几乎迈不出一步。

她向皇上歉意一笑,却发觉皇上早已经远离龙椅,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神色专注看着她。

“皇上,请您宽恕他们。”

慕婳是想着跪下的,然而身体僵硬,很难跪下去,暗暗咬牙,慕婳抛开伤口更重的念头,打算跪下去……

她的胳膊被皇上握住,“不要跪下,以后……以后凡是有功之臣,身上带伤的将军,见朕不跪,行军礼即可!”

皇上似捧着易碎的珠宝般小心翼翼,声音低沉而哽咽,“朕不会怪他们,他们以后会是朕的王牌。”

慕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声困难,面对皇上突如其来的关心疼惜,她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她从未经历过这个。

前世她和生父沐国公误会重重,她看不起纨绔风流的父亲,沐国公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关心,每次她出征回来也不会去同父亲见面,而沐国公夫人只会说一些琐事,关心是否受伤的话语也只带出一两句。

兄长身体不好,受不得一喜一怒的刺激,她都是收拾干净了再去看兄长,在他们眼里,她是不会受伤的铁金刚,要不就是征战很容易,敌人属于一击既溃,望风而逃的庸才。

“你不用再说话,朕会给他们配枪火,有了枪火,他们才是真正的死侍。”

皇上郑重的保证,慕婳眸子一亮,竟然同皇上心意相通了?

有了枪火的他们,不就是记忆中的特战战士吗?

慕婳低声道:“谢主隆恩,他们不会辜负您的……我知道,他们是最好的,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用战功洗刷今日的耻辱……”

声音越来越低,慕婳再无需任何担心的事了,合眼之前,越过皇上向慕云露出一抹笑容,二哥,我没事呢。

她身体软了下去,皇上下意识推开身边的柳三郎,隔开沐国公,一把揽住慕婳,将她打横抱起来。

皇上身体瘦削,却可以完全揽住慕婳。

他望着昏睡的女孩子,谁能想到方才悍勇的女孩子重量却是很轻的。

“婳婳。”

木齐飞也似的跑过来,不顾君臣之别,一把将女儿从皇上怀里抱过来,着急的喊道:“大夫,大夫呢。”

皇上缓缓放下手臂,低垂下眼睑,时暗时明的月色令他的脸庞晦暗难明。

“皇上,臣为慕小姐请功。”

方才被皇上推开,柳三郎按下惊讶疑惑,直挺挺跪下来,字正腔圆说道:“慕小姐杀伐果敢,当为我辈楷模,令我等拜服。恳请陛下嘉奖重赏慕小姐,以证皇上爱才之心,不拘一格,唯才是举。”

“臣附议。”

几乎所有的勋贵武将齐齐跪下,对慕婳的敬佩是实打实的,不是因为慕婳是木齐的女儿。

即便是迂腐坚持女子是男子附庸的文官此时都只是干动嘴唇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他们熟读圣贤书,张口就是圣人的名言,有许多圣言证明女子不如男人,可是亲眼见到慕婳方才的英姿,他们总不能违心的说,慕婳不行。

她不行的话,他们岂不是弱鸡草包?

他们都是能言善辩之辈,此时反对重赏慕婳,皇上,不,柳三郎只要轻飘飘来一句,你们可以同死侍交手,试一试慕婳该不该重赏。

慕婳方才能赢下来是有侥幸的,不是柳三郎念诵秦风无衣,怕是慕婳受伤会更重。

可就是有侥幸,慕婳拿命拼过一场,他们自愧不如。

“朕决定在京城,江南南京设立女学,所有入仕的官员和富商的千金都要考女学,每次招考,朕会亲自出题,而且每年都会给寒门二十个名额。”

皇上以不容反驳的口吻,“慕婳证明女孩子亦可不弱男儿,往后朕充实后宫,皇子娶妃,必须是女学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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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遗诏

在所有皇上一力主张的新政中,推行女学是最为艰难的,不少支持皇上新政的人都或多或少反对开设女学。

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在此时直接下旨开设女学。

还言明以后皇子宗室娶妻都是女学的学生,强行命令官员支持女儿考女学,有皇上亲自出题考试,意味着并非所有千金都能进入女学,总有落榜的女孩子。

官员为面上有光,在家里会加大对女儿的培养和重视,不管她们对女学有怎样的看法,都得支持女儿考取女学。

正所谓上行下效,皇子妃出自女学的话,勋贵重臣为儿子娶妻也会选择出自女学的女孩子,毕竟官场需要命妇交际,有些不方便说得话,是需要女人出面的,巴结上峰不容易,完全可以从上峰的夫人入手。

倘若她们在女学时就是好友,岂不是会方便许多?

朝臣都在思量此举的得失,太后娘娘心思却放在了旁处,这一次摊牌,她怕是要输给皇上了!

当然太后还有几张底牌,然而她此时没有信心这些底牌亮出来能镇压下皇帝。

本是寄托厚望的沐世子不堪一击,而死侍却被慕婳给破了,有震动人心的慕婳在前,她再用出一些手段,也不会得到朝臣的认可。

何况万一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儿子手底下再冒出个能人,她又如何应付?

“陛下,臣反对兴建女学。”

御史于大人站出来,他是最最正统的读书人,从来都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是皇上的铁杆,几次为皇上顶撞太后娘娘。

他行事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在御史中是最有威望的一人。

亦被皇上所信任看重,被称为清廉的楷模。

皇上看了于大人一眼,淡淡的说道:“反对的话,于大人就辞官吧,见到慕婳后,朕认为不需要再同你解释什么。”

“无庸收了他的官印,官袍,送他返乡。”

“遵旨。”

无庸公公领着小太监上前,直接摘了于御史的官帽,于御史没有想到会遭遇这样的待遇,“皇上,您这么做是要堵塞言路吗?臣说得句句都是忠诚之言,秉承圣人教训,皇上切不可倒行逆施,乱了阴阳纲常,助长女子的威风。”

“真正有自信的男子只会嫌弃身边的女人不够出色,压制女子才干,让她们变得愚蠢从而衬托自己的男人,朕不敢用,自身再有才学也不敢用。”

皇上展现自己冷酷无情的一面,哪怕他昨日才说过于御史是个好官。

儒雅的皇上令人亲近,但冷漠的皇帝令人畏惧。

倘若皇上一早这般行事,太后娘娘早就消停了,不过柳三郎亦明白若是皇上冷漠无情,也不会有这么多真心追随他的人。

“儿女生下来后,第一个见到得就是母亲,优秀的母亲言传身教,自然儿女会懂事知礼,以后进学后也不至于瞧不起自己的母亲。没有人能代替母亲对女儿的影响,虽然今日太后娘娘同朕意见不合,但朕从不后悔让太后辅政十余年。”

皇帝转过身,面向太后,文质彬彬的躬身行礼:“朕感激母后对帝国,对儿子的付出。”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又有被内侍拽走的于御史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朝臣们纵然反对也不敢出声了。

皇上正在兴头上,此时不赞同皇上,没准会被皇上记恨,被当做太后娘娘的党羽。

皇后娘娘领着众妃,以及三位皇子和几位公主闯进慈宁宫,后妃跪了一地,也不说话,只是恳求般看着皇上。

而三个由太后娘娘抚养长大的皇子泪眼朦胧,“求父皇不要再同皇祖母争执了,皇祖母这些年不容易,对父皇尽心尽力,皇祖母……她只是怕父皇行差踏错,并非父皇所想争权夺利。”

太后娘娘扯了扯嘴角,皇上只有三个儿子,如今都被她死死攥在手上,她白养了个儿子,却养出三个听话的孙子。

皇上身体羸弱,便是纳进宫的女人再多,怕是也没有皇子降生了。

他只能在三个皇子中选择继承人。

太后略有遗憾看了一眼站在柳三郎身边的魏王,可惜啊,魏王怎么就被皇上笼络了过去?

她悄悄握紧凤袍内的先帝遗照,魏王若是为了儿子投靠皇上,他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魏王的儿子可不只有柳三郎一人,皇位却只有一个。

“好孙子,祖母没白疼你们。”太后娘娘起身,走到皇子们跟前,抱抱这个,摸摸那个皇子的脸庞,热泪盈眶,“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祖母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也不会同你们父皇过多计较。”

太后娘娘站直身体,冷静的说道:“皇上同哀家到内殿一叙,如何?哀家给皇上说个事,亦要给皇上看一份先帝留下的遗诏。”

果然,太后娘娘手中有遗诏?!

不是传言,是确有此事!

本被木齐抱着的慕婳不安动了动眉头。

“婳婳,爹这就带你去找大夫。”木齐此时已经顾不上皇上了,他被浑身是血的女儿吓得六神无主,万一婳婳有个好歹,他可怎么办?

沐国公哭唧唧跟着木齐,因为中毒他脚下无力,只能扒在木齐的衣服,“她没事,没事的。”

不亲耳听到她平安无事,沐国公也不会安心。

谁也没顾上被倒掉着沐世子。

“遗诏吗?魏王……魏王是不是在皇上跟前?”慕婳感到眼睑很重,根本真不开眼,她方才是晕过去了,除了累之外,还有一点不可告人的情绪——不知该怎么面对皇上。

所以她放任疲倦涌上,自己陷入黑暗,可是听到皇上因她兴办女学的旨意,她又清醒了,比她自己得到封赏还要高兴。

开设女学未必就能男女平等,女学却是可以提升女子的地位,这是进步。

慕婳从不想过自己一枝独秀,她代表不了所有女孩子,只有女孩子整体实力增强,地位才能提高。

“魏王在,在皇上身边。”

木齐哽咽道:“皇上会记得的,记得你同魏王那番话。”

慕婳嘴角浅浅勾起弧度,“不需要,只要皇上坚持下去,我就很高兴了。”

改变一个时代的认知,太难,她没有皇上的魄力和勇气,只能助皇上走得这革新之路顺畅一点。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太后要什么

有慕婳暗暗被自己感动哭了,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高大上了,当机会降临时候,她总会义无反顾的做一些事,做了许多出尽风头的事……在遥远的记忆中该说是大女主,超级玛丽苏,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只有她自己明白为了后世人眼中的玛丽苏光环,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汗水,多少次危在旦夕,多少次日夜不停的锻炼,又有多少次她衡量得失,为胜利葬送一些泯灭良知。

总算卸掉了少将军一切责任和重任,可是重生后,她怎么又让自己涉及朝政如此之深?

莫非她不能过平淡悠闲的日子?!

算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慕婳在心里对自己保证。

“皇上只是前进一小步,却是时代的一大步。”

慕婳感觉自己可以放心的昏过去了,皇上大局已定。

就算太后娘娘有先帝遗诏,魏王自己都站在皇上这边,那份遗诏的杀伤力会减弱许多,顶天能让太后娘娘保持最后的体面……若是太后娘娘除了遗诏外再没有牵制皇上的底牌,皇上真有可能直接把太后送去风景好,风水好的景山。

最后看了一眼沐国公,慕婳向抱着自己的木齐怀里靠过去,轻轻还了一声:“父亲。”

木齐差一点把女儿扔到地上去,眼见到沐国公脸上的羡慕嫉妒,他没有听错,女儿叫得是他。

“我……我……要去找大夫。”

木齐紧了紧手臂,女儿的脸色太苍白了,再耽搁下去怕是流血更多,进而影响女儿的寿元。

他抱着慕婳跑出慈宁宫,完全忘记执意同他一起来看侄女的杨总兵的存在。

杨耀是个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被儿子支撑着,眼见跑出去的二哥,摸着下颚根根宛若短针的胡子,骂了一声:“二哥的女儿他奶奶的厉害啊,被我家小子强多了。”

说得他儿子抬不起头来,可他又不能否认父亲的话,毕竟他的确不如慕婳多了,有这么个妹妹,做哥哥得压力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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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之内,皇上慵懒坐在罗汉床上,不紧不慢把玩扇子,文雅矜持,一如他多年给太后娘娘的记忆。

倘若不是方才发生的一切,太后还会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无害文弱,且听话的人。

太后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该在以为自己病重将死时把玉玺交给皇帝,自从掌握玉玺之后,皇上便掌握了主动,逼得她在朝中步步后退。

她该学一学前朝的刘太后,直到故去才交还玉玺,不该一时心软,放纵皇上时常出宫。

以前她盼着皇上出宫涨一些见识,知道百姓疾苦,可她没想过皇上利用出宫的机会培养笼络许多的人才!

是她给了皇上同自己抗衡的资本。

“你就不想拿回遗诏?”太后远不如儿子能沉住气,也是,皇上在她手下可是忍了十多年,早就练出来了,如今大势在握,皇上比她从容得多。

皇上用扇子点点额头,笑容温柔,“先帝的遗诏?谁能证明遗诏是先帝所写?朕连祖宗立下的规矩说改就改了,就算百官都说遗诏是真的,朕就是不听,不遵遗诏,又能如何?”

“百官会把朕从龙椅上赶下去吗?”

“还是慈宁宫外忠诚于朕的天子亲卫会会帮着您谋逆?”

皇上笑容越发明媚温雅,“对了,不是娘娘您,朕也得不到沐少将军训练的死侍,有这支精锐在侧,天下,朕皆可去得。”

太后面色一白,坐在了一旁,有几分遗憾亦有几许的挫败,脸上的皱纹深了不少,整个人一下子似老了几岁,“哀家小看了慕婳,真该多听听红莲的话,不当轻视慕婳。”

倘若她能把慕婳笼络过来……都是嘉敏那丫头在她耳边的嘀咕慕婳华而不实,徒有虚表,这才让她错过笼络慕婳的机会!

真正徒有虚表的人是沐世子!?

连太后都不相信沐世子就是昔日名震天下的沐少将军了,不是沐世子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西北那边的战事多是夸大其词,他们合伙骗上折子骗了皇上,把小功说成大功劳,再一个原因沐世子……是冒名顶替,窃居旁人战功的无耻之徒。

看死侍的战斗力,太后觉得后一种可能更大一点。

太后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嘉敏县主和沐世子身上,不是他们误导,她未必会败给皇上,以她在女子中威望,慕婳那样的女孩子该是推崇她的。

只要她对慕婳示好,不愁慕婳不站在她这边,没准还能凭着看重慕婳把爱女如命的木齐拉拢过来。

她看准了很多人,最重要的时候竟然看错了嘉敏县主,听信沐国公夫人的暗示认为嘉敏县主就是帮助沐世子的能人。

嘉敏是比寻常女孩子聪明,但在绝对实力面前,她连给慕婳提鞋都不配!

不过是女孩子的小聪明罢了。

“哀家输得不冤枉。”太后娘娘平静下来后,恢复了几分摄政时的风采。

承宠先帝时,她亦是小心翼翼,不敢轻视任何人,在后宫倾轧中护住一双儿女,杀出一条血路。初摄朝政时,她仔细谨慎,每一个决定都要推演个几遍才宣读而出。

何时她把谨慎丢了?

太后眸光深邃,“哀家许是真得老了。”

虚弱的话锋一转,太后轻声说道:“你不在意遗诏,哀家底牌尽出的话,就算无法反败为胜,也能让皇上不好过,江山破碎,内外交困,皇上怕是不愿意看到吧,分封到各地的王爷可不见得都老老实实的,他们虽然没有兵权,但还有一些护卫,也有人养了一些死士。”

皇上慢条斯理抬眼,同太后对视片刻,“朕一直想知道,您当日是如何狠得下那份心?这些年您礼佛可让您心情平静?”

“没有哀家当日狠心,就没有你的太子之位!”

太后嘴角抽动两下,挺直腰杆,错愕道:“你是从何处得知那个秘密?皇上,是谁告诉你的?”

莫名的太后面色紧张迫切想要问出答案。

皇上避重就轻,答非所问,“你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