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尽早破案,不管是宋公子还是我,可能都要忍受对方几日,当年诸葛先生和周瑜还曾联手破曹,真相大白之时,总是皆大欢喜的,对不对?”

徐清欢果然是伶牙俐齿,口口声声说得很委屈,其实句句诛心。

当然是诛他的心。

她那柔弱的身影,一阵风仿佛就能吹倒,哪里来的如此气势。

她说:“忍受对方几日。”

好像他是那气度狭小之人。

徐清欢只觉得那高大的身影向她走了两步,一种陌生的气息侵入她周围,随即带来了一种压迫感。

她忽然想起在宫宴之上,太后命她在屏风后看着宋侯的一举一动。

宋成暄酒到酣处突然离席,大步走到屏风前。

虽然隔着屏风,两人不过咫尺距离,他向内侍要了支笔在屏风上洋洋洒洒做了一首词。

她以为宋侯定然察觉了她的存在,要借此来羞辱她,此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宫宴之上也可能会写些艳词。

这样不但能羞辱了她,也会让太后颜面无存,就算事后他被皇上责骂,在家修养几个月后,他又可以重回朝廷,叱咤风云。

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以《佳节》为题,写了首团圆词。

事后,有人说宋侯为了讥讽李侯是个无能之辈,为了保住兵权不惜以妻室为质,将来想要夫妻团圆恐怕无望。

“不要说的那么委屈,”宋成暄的声音传来,仍旧十分的冷漠,“你追至此处,只是想要获得更多的线索。”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徐清欢目光清亮:“宋公子说的没错。”就这样大胆的承认了,他还能掐死她不成。

宋成暄不得不承认,以徐清欢的聪明,能在这桩案子上给他助力。

不知什么原因,树林里开始起了薄薄的雾气,它们乘风而来,扑在两人身上。

带着一股潮湿的清香,落在她的睫毛上,将它们梳洗的黝黑而纤长。

宋成暄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徐三老爷是第十四个案子,广平侯夫人是第十五个案子,在他们之前我已经发现了十三桩案子,他们虽然发生的地点不同,但都有些相似之处,其中两桩案子正好发生在东南,让我损失了不少的人手。

最重要的是,每桩案子都有奸细出现过的痕迹,我怀疑朵甘思要有大动作,才会放出这么多奸细来扰乱大周政局…”

宋成暄故意没有将话说完,眯着眼睛看着她,是准备让她来应和一下。

徐清欢道:“这些奸细都不是能够撼动大周朝局的人物,但是他们所作所为往往都能达到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也就是说他们做的每件事都目的明确,你怀疑真正指挥他们的人就藏在大周。

准确的说藏在大周官员之中,所以你才会没有将一切上报官府,自己亲自带人查案。”

宋成暄盯着徐清欢看了片刻,忽然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他突然到来,让徐清欢措手不及,慌乱中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后背却撞在一棵大树之上。

宋成暄俯身而至,他的呼吸仿佛都带着丝丝凉意:“也有一种可能,背后主使就是我,我现在想要利用你为自己脱罪,要知道奸细从来都是真真假假,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可要想清楚。”

第六十四章 纠缠

徐清欢没料到宋成暄会突然离她这么近。

宋成暄是何等骄傲之人。

她奚落他,他心中定然不舒坦,如今的情形,虽然让他无法就此撕破脸皮,却可以站得离她远一些,既是疏离她又是保护自己。

她明明看到他向后退了一步,却不知什么原因又靠了上来。

一个陌生的气息将她笼罩在其中,她自然会感觉到慌张,不过很快就定下心神。

徐清欢仰着头与宋成暄四目相对,他那如墨般的眸子里有的只是冷漠,她微微抬起小巧的下颌,也是无声的倔强和自信。

徐清欢不疾不徐地道:“作为奸细,一旦露出马脚就离被捉不远了,如果真的是宋公子所为,那宋公子真是太不小心,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徐三筹谋了多年都被抓个正着,广平侯夫人想要一死了结,最终也只能在痛苦中煎熬。

宋公子若是真与他们一样…即便利用我,恐怕也逃不脱,我相信宋公子不是短命之人。”

宋成暄道:“那我是不是要感谢徐大小姐。”

“愿我吉言。”徐清欢道。

她的眼睛如同被水洗般,说不出的清透,此时此刻视线微微涣散,思绪仿佛已经飘离甚远。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不会专注于眼前的事。

当真是个利落的人,除了案情其他一切都不会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

宋成暄就要转身离开。

“宋公子说这十五桩案子都有相似之处,除了所有案子都指向朵甘思的奸细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也有关联。”

徐清欢再一次开口,让宋成暄停下脚步,他以为她总要回去思量几日才能想通,却没想到只是片刻间,她就已经明了。

徐清欢道:“不管是徐三还是广平侯夫人,他们本来就都该是犯人。徐三早在十几年前与赵冲勾结,差一点就将税银据为己有,十几年蛰伏在凤翔,一心还是惦记着那些银子,为了这些银子他可以向身边的至亲下毒手。

广平侯夫人作为朵甘思的奸细,将西北戊边驻军的消息传去朵甘思,让朵甘思有机会扰边,杀死了那么多妇孺。

至于其他的案子我不知情,也就无法分析,不过这两桩案子就在眼前,其中种种也就看得更加清晰。

我一直以为操纵徐三老爷的人一直存在,如果我错了呢?”

东方已经透出一抹暖暖的光,太阳即将从林间升起,那些薄雾仿佛被驱赶着四处奔逃,她腰间的丝绦随风而动,忽然缠在了他的玉佩之上。

宋成暄的目光深沉下来:“十几年前的徐三只是与赵冲有勾结,赵冲死了之后,徐三只能选择潜伏在凤翔。

广平侯夫人也是一样,当年她作为奸细,已经开始对朵甘思失望,虽然在广平侯身边,却已经不再传出什么对朵甘思有用的消息。

这两个人如果没有人去理睬,短时间之内应该都是一颗废棋,但是有人将他们捡了起来,利用他们的身份和目的犯下两桩案子。”

徐清欢点头:“利用他们做事并不容易,尤其是徐三这种人,不了解他的过往、他的心思,就无法将他掌控在手中,所以这个幕后主使一定要精通案情。”

大周会断案的官员并不多。

徐清欢缓缓地与宋成暄对望,想起前世的一桩事。

王允大人死在宋成暄手中。

徐清欢向宋成暄投以疑惑的目光,难不成在凤翔时,他就已经在怀疑王允大人。

她目光里的神情,是已经知晓了他怀疑的人是王允。宋成暄目光更加深谙,他心中的秘密终究全都被她获知,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怀疑的是王允。”

果然。

“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发现王允大人有什么地方可疑,”徐清欢道,“也不知道大人与朵甘思有什么牵连,如果真是王允大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徐清欢叹了口气。

如果将王允大人和宋成暄放在一起,真凶从他们其中二选其一。

她定然希望凶手是宋成暄。

王允大人一生清廉,受百姓拥护,前世里她见过那么多官员宦海沉浮,却再没有一个似王允这般刚正不阿,一心为民。

她厌恶宋成暄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宋成暄害死了王允,从此事上可辨忠奸。

“后悔了?”宋成暄忽然道。

徐清欢点点头:“我宁愿相信你是在陷害王允大人。”在她心中他就是最奸之人。

看着她一双眸子暗淡下来,他心中竟有几分快意,不过转眼就变得冷淡,他为何要在意她的喜怒。

宋成暄淡淡地道:“广平侯世子爷曾提过,王允是大周少有的清官,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找王允,遇见这样的事,世子若是还能向旁人求助,也就只有王允了。”

徐清欢道:“只有找到世子爷,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也许已经找不到了,”宋成暄道,“我在西北找到了一具尸身,穿着、体态都与世子爷相符。”

徐清欢心中一沉,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广平侯世子的身影,年少时他们也见过几面,虽然每次都匆匆忙忙,但她也并非毫无印象:“为什么只是相符。”

宋成暄道:“因为他的尸身散落在多处,面目已经被割下,残肢被野兽啃噬过,很难辨认。”

广平侯世子竟然死的这么惨。

广平侯对此一无所知,急冲冲地进京为世子说亲。

徐清欢终于明白宋成暄的怀疑从何而来:“你觉得广平侯世子爷所托非人,他信任王允大人,将暗中查到的线索告诉王允,王允恰恰是他要寻找的人,于是世子爷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徐清欢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王允,要找到证据。”

徐清欢开始怀疑宋成暄有意这样遮遮掩掩,就是要引诱她一脚踩进来。

果然与奸人并肩前行,就犹如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咬一口。

“朵甘思与大周曾有一次和谈,”宋成暄道,“那时广平侯戍边,王允出使朵甘思,后来和谈不成,王允被朵甘思关了一年才找到机会逃回大周,也许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这样?

宋成暄还真是城府极深,让她心甘情愿地挑起重担,去探查王允大人的举动。

那他还真的小看了她。

“除非有更多的证据,否则别说让我猜疑王允大人,宋大人如今恐怕也无法脱身,”徐清欢道,“毕竟朵甘思的奸细在宋公子手上,真正有了危险,宋公子首当其冲。”

她可以摸鱼,而他必须要一查到底。

宋成暄转身欲走,却腰间一扯,低头一瞧与她纠缠在了一起。

……………

大家为《齐欢》投票,留言呦~

第六十五章 清官

徐清欢腰上那条丝绦,就像刚刚绽放的海棠花,垂在半空中随风而动。

宋成暄皱起眉头就要伸出手去解,这条丝绦是用一根根丝线编织的,看起来就十分的繁复,他对这种细碎的事也向来没有耐心,正要将他的玉佩拿下来痛快的了结此事,却见她那纤长的手伸过来,手中握着的匕首一动,那条丝绦就从中断开。

徐清欢将匕首收回,微微抬着下颌,转身消失在宋成暄视线中。

“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躲在旁边的张真人缓缓走上前,看着那丝绦就觉得肉痛:“寻常的女眷弄脏了都会心疼,这女娃娃太心狠,手起刀落就给断了。

以后我还是离她远些的好,万一什么时候被她抓住把柄,定然不会留什么情面。”

宋成暄看向喋喋不休的张真人,张真人强颜欢笑:“我还要去啊,那女娃娃早就知道我为公子办事。”

宋成暄道:“这样才更方便。”

张真人看向徐清欢离去的方向不禁叹息:“那两次摇卦是不是准了?我们最后不会真的要栽在她手里吧?

道人今年犯太岁,是不是要去庙里求道符戴一戴,也不知这附近到底那座庙灵验。”

宋成暄没说话,但是眯起的眼睛如刀锋般凌厉。

道人吓了一跳,立即脚底抹油,转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徐清欢回到马车上换了衣服,闭上眼睛睡了一觉,梦见朝堂之上一表人才的宋侯,忽然变成了一只吊睛白额虎,逢人就咬,追得朝臣四处逃窜。

她拿起身边的弓就要去射那只老虎,却发现弓上没有搭箭,就在此时,白额虎转头看到了她,一个腾跃向她扑过来。

徐清欢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额头上有些薄汗,虽然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但总算小睡得还算舒坦,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徐清欢起身才发现怀里多了一只暖炉。

“失火折腾了一晚上,小姐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是凉的,”凤雏颇为不满意,“躺下来之后就缩在那里,定然是肚子又不舒服了,等回京了,还是让人做个随身的小暖炉,就护在腰上,免得吃苦。”

她从小胃口不好,母亲让凤雏盯着她用饭,不可多用那些点心和小吃食,她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凤雏却越长越壮实起来。

“以后不给小姐吃烤黄豆。”

徐清欢喝着凤雏递过来的热茶,听着凤雏唠唠叨叨,本来因为案子紧绷起来的神情,如今舒缓了许多。

“外面怎么样了?”徐清欢问道,“我哥哥呢?”

凤雏道:“衙门里来人了,世子爷也跟着过去瞧瞧,万一有什么消息也好向大小姐说。”

徐清欢点点头。

“大小姐起身没有?”外面的管事妈妈低声道,“孙冲大人想与大小姐说几句话。”

徐清欢换好衣服去见孙冲。

孙冲如同打了败仗般,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脸上还有没有擦掉的黑灰:“大小姐,那具尸身真的已经无法辨出身份了吗?”

徐清欢点点头:“不过当日在驿馆的人除了广平侯夫人之外,都好端端的出来了…”

徐清欢说到这里孙冲更是难过。

“有人怪罪孙大人了?”

孙冲点点头又摇头:“王大人虽然没说,但是我能看出他很失望,本来王大人是信任我才将案子交给我处置,谁知道好不容易破了案,那奸细却死了。”

“别急,”徐清欢道,“当时广平侯夫人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只要有需要我们可以前去作证。”

孙冲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徐清欢道:“王大人现在何处?他怎么会前来?”

孙冲立即解释:“当日大小姐让我们一路跟随,只要凶徒再动手,我们定会将他抓个正着,这个主意好是好,但是太过冒险,知府大人终究不放心,就带着人暗中保护大小姐,那日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小姐说,驿馆就起了火势…广平侯夫人死了之后,我将整件事向知府大人禀告,知府大人听到极为震惊,现下已经带着人手去查看驿馆的情形了。”

驿馆的方向,还能看到几缕青烟随风飘散。

他们离开凤翔已经有几天,难不成王允一直都在跟随,徐清欢微微皱眉,宋成暄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徐清欢道:“我去见见知府大人吧!”

驿丞被熏得黝黑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王允轻拍驿丞肩膀:“我会写文书说明此事,是有人故意纵火,其中掺杂了火油,就算再给你些人手,依旧无济于事,好在其他人没有损伤,你已经尽力了,要怪只能怪我,如果我多些准备,让人将疑犯盯紧一些,就不会出这种差错。”

“多谢大人,如果朝廷都是您这样的官员,大周兴盛指日可待。”驿丞立即躬身行礼,一般的官员恨不得让下属来担罪,也就只有王大人才会将黑白是非说得清清楚楚。

王允吩咐驿丞起身:“这里重建就要劳累你们,定要赶在秋天之前将一切都收拾好,地方官员要向户部报备赋税,路过驿馆必然要补给,误了他们的事可不得了。”

打发走驿丞,王允覆手看着眼前的狼藉,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了嫌犯,那探子又什么都不肯说,这案子还有许多不明之处,到底要如何了结。”

“大人,徐大小姐来了。”

听到这话,王允转过头来。

徐清欢和孙冲上前行礼。

王允道:“徐大小姐费心安排,好不容易抓到了嫌犯,我们最终还是疏忽大意了,”说到这里他眼睛中满是苍凉,“广平侯英雄一世,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却中了朵甘思的美人计,侯爷知道了真相要如何自处。”

徐清欢思量片刻道:“大人与广平侯相熟吗?”

王允颌首:“自然,当年我出使朵甘思时,广平侯就在西北戍边,我能从朵甘思逃出来也多亏了广平侯帮忙。

想起来,一切好像就在昨日。”

徐清欢接着道:“听说因为和谈失败,双方举兵,王允大人被困在朵甘思,必然忍辱负重。”

王允想及那些日子,目光微深:“他们是想要从我嘴里套出更多大周的消息,我知晓他们的心思,就想方设法与他们纠缠,还好当年没有一死了之。”

徐清欢望着王允:“您是个好官。”

“大人,那个东南宋家恐怕有问题。”

周的声音从徐清欢背后传来。

从驿馆的废墟之中有人站起身,正是李煦。

………………………

嘻嘻,大家能猜到这案子的结局么。

第六十六章 鱼饵

李煦缓缓走过来。

周激动的眉毛都扬起来,这么多日没见面,徐大小姐应该知道他们在身边的好处了。

想到这里,周清了清嗓子道:“平侯夫人主仆一直没有离开屋子,失火的地方却是驿馆中的柴房,可见放火的人不是她们。

我方才问过了赵二爷,赵二爷说出了这件事,他对下人管束甚严,恐怕再生出什么事来,就让驿馆的衙差在门外守着,他自己也另派了心腹值夜,赵家下人住的地方,正好与柴房相距甚远,想要悄无声息的放火,着实不易。

现在看,只有那东南来的宋家,有些嫌疑,他们怎么就恰好住进了这驿馆之中,而且恰好就捉到了广平侯夫人派出的奸细,大人应该命人仔细查查那个宋…宋成暄。”

周说完这些,脸上已经浮起满意的神情。

周围一时安宁。

李煦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手中似是握着一件物什。

王允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徐清欢半晌叹了口气才道:“周公子是将门之后?”

周点头,说的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自然是…

“周公子可去过军营?”

“去过,”周道,“我父亲虽然去的早,可我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就将我送去军中历练,在那里认识了九郎,只可惜…母亲病重,我不得不回到家中侍奉,之后机缘巧合…”

周想到这里眼睛冒出光来,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得他已经成为一代名将。

“原来如此,”徐清欢道,“那就怪不得了…”

周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