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御史出面,有人放弃追查,他就会安然无恙,从朵甘思回来之后,别的事他没弄明白,却十分清楚人心都是些什么东西,至少稍加利用,就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刑部的大牢里,一片阴暗。

让王允没有想到的是,被请来的不止他一个,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有的相熟,有的干脆叫不上来名字,打击拱手作礼。

“这么晚将我们叫过来,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

“洪大人相请谁还能不给这个颜面。”

“说是让我们过来帮忙,帮什么忙?”

话音刚落,几个狱卒压着个人走过来。

那人被绑住了上半身,嘴里被塞了东西,狱卒拿了几个火把将他的脸照亮。

刑部主事上前道:“请几位大人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这就是朵甘思的奸细?看起来像是我们大周的人啊。”

刑部主事摇摇头:“不是,这是与朵甘思的信使接头的人,信使将朵甘思的密信给他,他再传给…”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你的意思是,他会将密信传给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凭什么这样说?哪里来的根据。”

“此人在京中开了一间笔墨铺子,我们大人让人查看了一番,那家铺子跟几位大人府中都有往来。”

“荒唐,就因为这样。”

刑部主事道:“各位也知道,最近刑部、兵部都在查这桩案子,我们不敢怠慢,恐怕上面责怪下来,只好委屈各位大人。”

和奸细有牵连,多少都让人惴惴不安。

正当一片安静的时候,不远处的牢房里忽然传来行刑的声音。

击打在皮肉上的响动,让所有人抬起头来。

他们隐约看到一个人被绑在刑架上,没有发出一句惨叫声,仿佛早就习惯了被如此折磨。

行刑的人气喘吁吁地丢下手里的鞭子,开始讯问那人:“说,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想要发问,却被刑部主事阻止,主事低声道:“大人们说话小点声,不要吓着了冼大人。”

“冼大人?他在哪里?”

主事道:“被行刑的人是冼轻尘冼大人。”

“什么,你们…难不成冼大人他…是奸细。”

主事轻声道:“各位大人都知道冼大人病的厉害,奇怪的是,冼大人到了大牢里,病就好多了,也不会吵闹,也不会叫喊,每日里安静地在那里,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王允微微皱起了眉头。

冼轻尘从朵甘思回来之后,疯病就一直没有好,太医用尽了手段,都没有任何的起色,可无论再怎么治病,谁也不会将他关进大牢里。

“是谁想出这样的主意?”王允的声音有些低沉。

“下官不知,这都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下官开始还觉得这真是在胡闹,没想到还真的就有了成效。”

“那你们为何要审讯冼大人。”终于有人问起。

主事低声道:“只有这样冼大人才会说话。”

“和谈,”被绑着的冼轻尘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若是和谈,就可以免了多年的战乱,我要见康…康吉土司,对…康吉土司会相信我。”

冼轻尘说话了。

他竟然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冼轻尘的声音,这潮湿黑暗的牢房,仿佛一下子将他也带去了多年之前。

王允感觉到脚趾和身上传来的疼痛,皮肉被割开,尖锐的刀刮在骨头上,他能听到那种声音,一直响在他的脑海中从不曾散去。

王允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冼轻尘道:“为什么你们不让我见康…吉土司…”

“王允大人,”刑部主事道,“你见到冼大人时,冼大人是否是这个模样?”

王允点了点头。

“可见朵甘思有多可恶,我堂堂大周给他们如此颜面,他们竟然这样折辱大周官员,王大人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楚。”

刑部主事道:“王大人,当时您去朵甘思的时候,朵甘思不是答应会效仿前朝被我们招安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王允道:“康吉反悔了。”

刑部主事问他的这些话,都是当年他从朵甘思回来之后,朝廷问过的,那时候他如何说法,现在就不能有半点的变化。

刑部主事问完转身看向狱吏,狱吏走到冼轻尘身边重复了王允的话:“康吉土司反悔了。”

“不,不可能,”冼轻尘道,“你们在骗我…康吉土司已经相信了我,只有和谈成功,大周的支持才能让他稳固地位。

你们不是康吉土司的人,你们是谁?你们是要破坏和谈。”

“大周已经派使者前来…”冼轻尘说着这些忽然捂住了头,他断断续续地喊叫着:“有使者…有使者…王…王…

王允…”

冼轻尘终于喊出声:“王允…”他的脸上满是惊喜,可一下子却又像想到了什么,“王允…不…不…”

“不…不…”冼轻尘捂住了嘴,缩成一团,仿佛他的喊叫会引来什么祸事,他脸上满是恐惧的神情。

旁边牢房的门忽然开了,紧接着走出了几个十几岁的孩子。

见到这些孩子们,冼轻尘瞪圆了眼睛。

狱卒抽出了手中的刀。

冼轻尘一下子受了刺激,他忽然起身踉跄地跑到孩子们面前,去推搡孩子,力气大的将孩子都推倒在地。

“跑…跑…快…跑…”冼轻尘大声狂吼。

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刀已经到了面前。

狱卒毫不客气地向孩子刺去。

一个孩子倒在地上,狱卒又去追剩下的孩子。

冼轻尘就像发疯了般不停地尖叫:“跑…跑…你们…住手…住手…”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疯子。

“不…不…”冼轻尘大叫,睁裂了眼眶,血泪纵横在脸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他们…王允…你不能杀他们,王允…”

王允阴沉着脸,火把的照射下,显得他无比的狰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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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证据确凿

冼轻尘撕心裂肺地大喊王允的名字,仿佛要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掏出来去阻止眼前的杀戮。

一个个可怜的孩子,在他眼前死去。

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冼大人,我们都能出去吗?”

“大人,我们都能活吗?”

“大人,我想我娘了,昨晚我梦见我娘做了一碗粳米饭,真是好吃。”

“大人,等我们出去了,你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去采药给你治伤。”

那一只只小手,在黑暗中曾帮他包扎伤口。

一个个小脑袋曾贴着他睡觉。

“父亲,你真是我父亲吗?我知道你是,但是你跟我上次看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我跟母亲说,您一定会回来,我不是乱说,我就有这种感觉,母亲说您做的是好事,佛陀也说,善有善报,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的,西北也不会再打仗。

不过,我们要去哪里生活呢?我们去南方吧,母亲说南方可美了,那是母亲的故乡,父亲总说会带母亲会去看看,可每次都不了了之,这次回去我们就去,谁也别想拦着。”

“嗯,好,好,好。”

他不停地答应着,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肩膀,他都想不到这么个小人儿,怎么敢找到这里来,经历了多少的困难和恐惧才能站到他身边。

听着儿子那均匀的呼吸声,他觉得幸福极了,儿子就在他身边,他要保护他,不,他会保护他们。

他们那一双双期望的眼睛,就是他拼下去的动力,他不能辜负这些孩子,就像他当年立下誓言,定要促成朵甘思、大周的和谈一样。

因为他看到西北边疆百姓的痛苦,因为看到广平侯和将士们戍边的困境,如果他能做点什么,他何惜此身。

“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冼轻尘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可是眼前那一具具小小的身体在他眼前倒下,渐渐变得冰冷,没有了呼吸。

他上前阻拦,却如何能拦得住王允和那些朵甘思的士兵,他们一门心思要将所有人杀死,王允背叛了他们,背叛了大周,向朵甘思屈服了,只要他们死了,就没有人知道王允的背叛,王允亲手杀死他们也是要向朵甘思证明背叛大周的决心。

“都是孩子啊…他们都是孩子…”

冼轻尘拉住了王允的手:“你来这里…是和谈…是救他们…你为什么要杀这些孩子…”

王允冷冷地笑着:“我恨…这世道不公…唯有我活下来…才能扭转公道,你放心我会扭转公道,他们不会白死。”

王允说完一刀向他刺来。

冼轻尘死死地盯着王允,他脸上没有任何畏惧的神情:“王允,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既然坚持不下去,你为何要来。”

王允将刀刺进他身体,他倒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慌张,王允这一刀刺的并不深,王允自然不准备留活口,扬起刀又向他后背刺来。

一阵疼痛传来,冼轻尘眼前一阵模糊,在晕厥之前,他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尸身,他想要寻找他的念哥,却找不到那小小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鲜血早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可是他却还能呼吸,为什么他还没有死,他低头发现了一双小小的手,小手紧紧地抱着他。

是他的念哥。

当王允刺下那一刀时,念哥挡在了他背后,刀穿过了念哥的身体,然后刺进他的皮肉之中,将他们父子俩紧紧连在一起。

“父亲,我们一起去南方好不好。”

“父亲。”

“父亲。”

念哥喜欢抱着他睡觉,他能听到念哥浅浅的呼吸声。

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将孩子一个个扶起来,自己走进了大牢里,最后一眼是念哥的小脸,他用手慢慢地擦掉念哥嘴边的血迹,然后将念哥抱在怀里。

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相依相偎的日子。

然后一切混沌,他仿佛一直在大牢中,日日受着酷刑。

迷迷糊糊中,也有人告诉过他,他已经回到大周。

不,那怎么可能,如果他回来了身边不会没有念哥,不会没有那些孩子。

又过了许久,他再次看到王允,王允将一个孩子推到他面前,他隐隐约约记得王允说:“那些孩子都是你害死的,你害死了他们。

没想到你真的疯了。

可惜了,我应该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执掌公道的。”

“冼大人,您已经回到大周了,当年的事您若是不说出来,永远没有人知道,不将害死孩子们的凶手正法,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您还记得我说过凤翔的案子吗?不止是凤翔一案,当年您受重伤能活下来,是因为广平侯带兵破了城。”

冼轻尘涣散的目光渐渐聚集起来,火把的光芒下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女。

“你说什么?破城?”冼轻尘声音沙哑。

徐清欢道:“王允说朵甘思康吉土司假意和谈,等到大周退兵之后,就要将被羁押的官员和孩子都杀死,他和您发现了康吉土司的诡计,奋力反抗,想要将孩子们救出来,却没想到没有护住孩子,王允大人自己逃回大周送信,广平侯破城之后,发现您还没有死,是侯爷救了您。”

“不,不是这样的,”冼轻尘道,“康吉土司不可能这样做,康吉的人手在那一年的瘟疫中损失惨重,康吉土司日渐病重自顾不暇,绝不愿意与大周开战,更遑论如此挑衅,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笃定和谈能成功。

康吉土司游说朵甘思贵族接受和谈,如果大周军队突然发难,必然让康吉土司失去威信,而且…三城之地,三城之地不但对我们大周无用,还会拖累广平侯啊。”

“没想到冼大人如此了解西北的战情,”广平侯走到冼轻尘身边,“当日王允逃回带回消息,朵甘思如此作为伤及大周国威,朝廷命我出兵,我们就一鼓作气追击下去,破了三城。”

冼轻尘皱眉:“那三城之地不该夺,朵甘思的土地,我们要来着实无用,我们大周子民以农耕为生,朵甘思土地不适合种植农物,而且三城之外没有天险不利于坚守,与大周城池又相距甚远,粮草要千里迢迢才能运进城内,耗费人力物力,时间长了会让人苦不堪言。”

广平侯道:“我也知道这三城不该夺,可当时的情形于朝廷于我都别无选择。

可是既然夺了,朝廷就绝不会让我们丢弃城池。”

冼轻尘道:“朝廷早就想要将朵甘思收入囊中,见到三城之地自然会督促你守好,不但如此还会增派官员常驻城内,期望有一日夺得更多的城池。”

广平侯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朝廷只要胜仗,却不知这胜仗正是我的负累。

当年那一战过后,康吉土司就病死在军帐之中,布让土司勉强接手康吉的人手,但是几年间还是不敌错纳土司,很快错纳土司就会一统朵甘思,若是被他找准时机起兵攻打大周,将是一场苦战,我在西北整合人马就要防朵甘思来犯,却没想到家中出了事,长子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我又陷于京中…”

冼轻尘道:“这就是错纳土司的阴谋,他谋算这么多年,终于得逞。”

洪传庭听到这里,走到王允面前:“王允,事到如今还不认罪吗?”

………………………………………

第八十四章 结案

冼轻尘和广平侯将话说到这里,当年的事已经被理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王允。

王允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阴鸷,现在却冷静下来。

他淡淡地看着洪传庭,微微扬了扬嘴角,眼睛中没有半点的愧疚:“本官这些年审理的案子,许多都报到了刑部,但凡死于本官手下的人,都是罪大恶极,每一次不是得到了百姓的称赞。

本官有什么错?”

洪传庭听到这话,不禁摇头:“到现在你还不悔悟。”

王允道:“你们若是手中有证据,只管将本官下狱,但是别想从本官嘴中审出任何话,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大人的是…”

说到这里王允笑容更深了。

“如果本官是朵甘思的奸细,朝廷却始终对此一无所知,让本官做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而且还对本官歌功颂德多年,甚至将本官作为百官之楷模,这样的朝廷岂不会失去百姓的信任。”

洪传庭一脸愤怒:“你以为就因为这般,朝廷就不敢将你治罪?”

王允缓缓地将官服脱下:“即便我死了,也会有百姓为我诉冤,”他看向冼轻尘,“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如果大周兵力雄厚,怎会与朵甘思和谈,如果广平侯能够将西北守的如同铁桶,也更不需要担忧朵甘思前来扰边,这些事于我本就无关。

就是你们无能造成如今的局面,我无非就是替你们承担过失。”

“熬不住酷刑,难道不是你太懦弱吗?”另一间牢房中,有个人开口,“你只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罢了。”

王允表情一僵。

随着锁链的撞击声,牢房里的人向前走几步,到了火光之下。

广平侯夫人抬起那惨不忍睹的脸颊,露出一个笑容,也许是因为她剩下的一只眼睛过于明亮,让她那笑容看起来也并不可怕:“冼大人在大牢里那么久,错纳都没有让人去收买他,为何你刚刚来到朵甘思,错纳就盯上了你?错纳不敢与广平侯正式对战,不敢动摇冼大人的立场,选你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软弱,如今你被抓,错纳不会救你,大周朝廷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说到底你会被人人厌弃。”

广平侯夫人说完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徐清欢道:“假的能哄骗人一时,不能哄骗人一世,如今冼大人已经从他的牢笼里走了出来,当年的事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王允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他断的那些案子朝廷必然也会重新查验,他的真面目总会被揭开于人前。”

王允的目光更深了些。

“再说,有些话不过就是骗骗别人,到底是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明白,跪倒在朵甘思人面前那一幕,他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没有尊严的贪生怕死之徒,最终必然有个凄惨的下场。”

徐清欢说到这里走向安义侯,在安义侯耳边说了几句话。

安义侯点点头:“我记得本朝太祖爷时处置了一个叛将,不但杀了他,还仿照他的模样做了泥塑,从此长跪不起,受万人唾骂,此案真相大白之后,我会上表朝廷如此处置王允。”

王允脸上再也没有了淡然的神情,眼睛中荡起一层层的波澜:“你们莫要吓我,你们这样做也不会有人相信。”

“会的,”冼轻尘道,“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罪行。”

王允的身体开始颤抖,他当然知道冼轻尘是什么样的倔种,冼轻尘如此说,就定然能够做到。

冼轻尘站起身走到王允身边,盯着王允的眼睛道:“我保证,你行刑时,就是大快人心的时候,我会将那些孩子的家人找到,让他们来观刑。”

“你不能这样,我是对的,我做的才是公正…”王允开始慌不择言,“兴利除弊…不…该废旧立新…你们不懂,是你们不懂,哈哈哈哈,你们才是傻子,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你们都错了,对的是我…是我…”

洪传庭冷冷地道:“你从这里走出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那时你就知道什么才是公正。”

刑部主事一摆手,立即有人将王允押入大牢之中。

在场的官员都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目睹这些,广平侯夫人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仿佛终于卸下身上的包袱:“如此,我就能安心了。”

广平侯夫人说完这些,才看向广平侯。

夫妻四目相对,她就算心坚如铁,在看到他眼睛中的心疼和难过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对不起侯爷,”广平侯夫人行礼,勉强稳住心绪,“当年康吉土司出面与大周和谈,大周却突然起兵攻克朵甘思的城池,我们一直以为是周人狡诈毁约在先。

我父亲也在那一役中惨死,康吉土司也因此战彻底失去了对朵甘思的控制,我的族人损伤惨重,我对侯爷自然满是怨恨,这才想要来到侯爷身边做纤细,以报血海深仇,虽然侯爷说过是朵甘思杀人在先,我却偏激的觉得都是侯爷的手段,却没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如今我愿意伏诛,不盼侯爷现在能够原谅,只希望假以时日能消宿怨。”

广平侯的手不停地颤抖,想要上前将广平侯夫人看清楚。

广平侯夫人却步步后退,将自己完全湮灭在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任何言语。

广平侯忽然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黑暗中似有哽咽之声,最终化为一句呢喃:“希望侯爷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