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道:“侯爷说,从明日开始世子爷寅时初起身前往中庭。”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旁边昏昏欲睡的孟凌云像做了噩梦般,一下子惊醒,手中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

小厮和丫鬟都离开,徐青安才一脸茫然,这是为什么啊。

“我爹不会得了失心疯吧?”徐青安看向孟凌云,“他发病的话,明天一早会不会砍死我。”

孟凌云摇了摇头,虎毒不食子,不过…如果真的是老虎的话,世子爷这只虎仔,好像除了吃掉大补,留着也没太大用处。

可他还是要护着这只虎仔的,谁叫他一失足跟错了主子:“侯爷若是发疯,我就去找夫人,世子爷放心,总能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黄清和回到房里,坐在小凳子上,他想着安义侯世子爷与他说的话,安义侯府觉得这桩案子是有人算计好的,极有可能这只是个开始。

黄清和脱下靴子,自己倒了盆水洗脚。

这桩案子他还没查清,若是再有命案发生,那他可就真的要焦头烂额了,他不由自主又想到安义侯府,那个来帮忙的女仵作他也打听了,大家称呼她为常娘子,是安义侯大小姐从凤翔带进京的。

今夜安义侯世子爷将人犯带到衙门,又与他一起说了许多话,如果光是世子爷相请,他可能会婉拒,因为他不觉得世子爷能在这桩案子上给他什么帮助。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善于断案的安义侯大小姐在查此案,安义侯大小姐不方便出面,自然会让世子爷前来。

所以他要听听安义侯府是如何推断案情的。

那凶徒如果早就盯上了孙二老爷,定然是对孙家十分熟悉,能将孙二老爷哄来河边,可见手中握着孙二老爷关心的事。

这条河,这个地方会不会对孙二老爷有特别的意义。

远在湖广的孙家,与这条河能有什么关系。

明日他要仔细问问孙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

“儿啊,泡完脚就起身吧,水冷了。”

母亲的声音传来,黄清和这才感觉到脚上传来的凉意,原来他回来母亲都知晓了,还不忘记要提醒他起身。

黄清和道:“娘,您睡吧,儿子知道了。”

倒了水,梳洗干净,黄清和躺在床上,一丝风仿佛从窗外透进来,明日他要早些起床再将窗纸细细地糊好,免得母亲会着凉。

这一晚黄清和睡的并不安稳。

同样不安稳的还有孙二太太。

孙二太太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按照二太太的意思,每个角落都要照得通亮,这样二太太才能闭上眼睛休息。

折腾到了半夜,孙二太太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不知为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她毛骨悚然地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立即她就看到窗边有黑影一闪而过。

孙二太太立即尖叫起来。

第九十六章 别想逃

听到孙二太太喊叫的声,下人们立即涌到屋子里。

只见孙二太太瞪圆了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这样的神情让人看到身上的汗毛也不禁竖立。

“二太太您怎么了?”丫鬟上前轻声询问。

孙二太太半晌才回过神,用手指过去:“有人,刚才那里有人。”

众人回头,只见树影憧憧,哪有什么人影。

管事妈妈也上前道:“二太太您是不是眼花了,风一吹,那树枝摇摆起来是挺骇人的。”

孙二太太吞咽一口,摸了摸脖颈上的平安符,那符贴着她的胸口,暖暖的仿佛能将她周身的寒气驱散,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让人在院子里搜一搜。”

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

很快护院来禀告,并不见有什么人影。

在灵堂上守夜的孙润安听到消息立即赶过来,身上的孝服尤其的刺眼:“母亲怎么样了?”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挥挥手道:“没事了,可能看花了眼,你下去吧,不要让你父亲孤零零地在那里。”

孙润安应了一声,想要端热茶给孙二太太,还是被孙二太太拒绝:“自有下人侍奉我。”

孙润安这才退了下去。

管事妈妈道:“太太放心,这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人手,若是有人敢闯进门,定然会被发现。”

这话听起来虽然没错。

可孙二太太深知,一切没那么简单。

孙二太太道:“我们进京一路都小心翼翼,可老爷还是出了事,不管是在湖广,还是京城,衙门对此案都束手无策,”说着她看向管事妈妈,“你说会不会那不是人,而是冤魂,他方才就在那里,没有进门是因为我身上戴了护身符,他进不了我的身。”

管事妈妈轻轻地拍抚着孙二太太的后背:“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那凶徒应该很快就会被抓到,您再歇一歇,奴婢就守在这里。”

孙二太太听了这话点点头,可她却再也睡不着了,要么就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要么恍惚看到了老爷站在她面前,老爷嘴里满是鲜血,他仿佛想要说什么,嘴唇开合间半截舌头从嘴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老爷阴森地笑着,仿佛变成了索命的厉鬼。

孙二太太紧紧地攥着护身符,嘴中念着经文,只希望黑夜快快过去,希望明日衙门里会有好消息。

“打些水吧,我想洗个澡。”

天刚刚亮,清欢从床上起身,这一晚上她都没有睡好,也许洗个澡就能精神起来。

将身体没入水中,清欢想到昨晚宋成暄说的那番话。

果然是个难缠的奸人,总是懂得在关键时刻,扰乱别人的思绪。

孙二老爷的案子就如她所说,凶徒像是在故意对孙家进行惩罚和报复,这让她联想到曹家案。

曹如婉被杀,凶徒也是用的这样的手段,从曹家当年的秘密下手,惩罚曹家的作为。

广平侯府夫人案子也是如此,凶手从她的奸细身份入手,对整个广平侯府进行惩罚,如果说这是背后操纵这一切之人的惯性思维。

那么最先被针对的安义侯府做错了什么事?

她试探着问父亲,父亲只承认有心结,却绝口不提原因,她猜测真相定然事关重大。

父亲不肯说,她只能试探着去推测。

父亲消极的态度仿佛是从魏王谋反案开始,父亲的心结是否与魏王有关?

自从她懂事之后,只有一次在庄子上听家人提过“魏王”,不过很快就被祖母严厉喝止,但是懵懂之间,她也知道父亲和魏王有些交情。

前世她陷入京城之时,也总会有人在朝堂上不时地提及父亲镇压魏王谋反的忠义之举,她虽然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但那时候她要应对的事太多,加上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太多精神过问这些。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魏王对于安义侯府来说十分重要。

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她愈发觉得她的猜测没有错。

孙家是张家的连襟,当年魏王谋反案时,因举报有功,孙二老爷被授了校尉,孙家才有了跻身名门的资格。

广平侯虽然长居西北,当年平叛他也曾出兵,本就深受先皇信任。

至于曹家和凤翔案,也并非与魏王无关,魏王被请出山,本就是因赵冲作乱,先皇病重无暇顾及此事,需要魏王稳定大局。

这几桩案子都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卷入其中,魏王谋反案有恰好发生在十三年前,幕后之人是否在向他们传达什么讯息。

表面上看来,一切仿佛真的与魏王有关。

而他们这些曾与魏王叛乱有关的人,都一个个都被迫卷入案子之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宋成暄。

不要说宋家远在东南,十几年前的宋家也并非什么大族,即便是如今的宋成暄,也刚刚在东南有些名气,好像没有什么过错。

可宋成暄却因此案来到凤翔,又与他们一同进京,她本以为抓到王允之后,宋成暄就会像前世一样离开京城。

她却没想到宋成暄又会着手调查孙二老爷的案子。

她查案,除了要保护安义侯府之外,还想要弄清前世不曾知晓的真相。

宋成暄查案又是为了什么?如今的他才刚刚在东南崭露头角,此时理应悄悄回到东南,在所有人还没有察觉之前壮大自己,却为何抓住一桩案子不放。

除非,这些案子与他自身的安危和利益息息相关。

早在归京的路上,王允就试图将案子推在宋成暄身上,所以宋成暄感觉到了危机,一心要揭开王允的真面目。

那么现在的孙二老爷案子,又透漏除了什么线索,让宋成暄在意,一定要亲自追查此案。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杀孙二老爷的人,仿佛在透露此案与魏王有关。

宋成暄在意的是不是这样一个线索。

所以她才会询问宋成暄:“觉不觉得这是魏王的人做的。”

没想到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没有料想到的答案。

是故意扰乱她的思绪。

还是在说实话。

她越来越看不明白,这奸人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又在算计些什么。

“大小姐。”

正当徐清欢起身穿衣服时,凤雏进来道:“那位孙二太太来了,说是来感谢我们昨日抓到了两个小贼。”

徐清欢点点头,感谢对于孙二太太来说只是个借口,其实…孙二太太八成是来探听消息的。

孙二太太想要知晓什么消息呢?

徐清欢道:“跟夫人说一声,我这就过去。”

孙二太太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孙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大伯的幼子,出去骑马时摔断了腿,然后就是大伯长子去见外室的时候遇见贼人,被人刺穿了胸膛,随行的管事也受了重伤,案子发生在夜里,管事甚至都没看到那凶徒的面容。

孙二太太吞咽一口,他们孙家在湖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老爷又是朝廷授的忠武校尉,衙门里的人都要礼敬三分,如今孙家出了人命案,老爷自然要去衙门里问罪,督促衙门快些破案。

本以为这是个意外的灾祸,却没成想,与老爷有生意往来的严家也出了事,严老爷平日里喜欢去赌一把,从赌坊里归家的时候,也遭遇了凶徒,一刀刺穿胸膛,手段干净利落。

也就是这桩案子,才真正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觉得这凶徒就是有意选了他们两家。

严老爷虽然好赌,但是去的赌坊是专开的私坊,自从十几年前严老爷豪赌败了家之后,严家对严老爷看管甚严,就连严家上下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严老爷的行踪。

那凶徒不但查到了严老爷的秘密,还找准时机将人杀死,不止如此,严老爷身上发现了大伯长子的玉佩。

不用衙门去查,那凶徒已经告诉世人,两桩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

又过了一阵子,孙二老爷在酒楼宴请生意伙伴,回来时发现马上被人挂了件物什,是一只扇坠子。

严老爷喜欢把玩扇子,扇坠子正是严老爷之物。

收到了这样的东西,她和老爷都满心恐惧,也许老爷就是那凶徒下一个要杀的人。

现在老爷果然被杀,她虽然悲痛,但是更想知晓,老爷身上有没有其他东西丢失,这样她就能猜到凶徒还会不会再杀人。

而这也是她来到安义侯府的目的。

第九十七章 吓死了

“姨母。”张静姝的声音传来。

孙二太太这才回过神。

张静姝转头看向安义侯夫人:“侯夫人在问您话呢。”

孙二太太半个字也没听到,一脸尴尬地望着安义侯夫人:“夫人,您在说些什么?”

安义侯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问二太太家中的事都处置好了没有?二老爷是要送回族中安葬吧?”

孙二太太点点头:“是…是要回去,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将凶徒抓到,听说前些日子徐家也出了事,还好安义侯爷、夫人能平安。”

不等安义侯夫人说话,孙二太太接着道:“这都亏了夫人有个好女儿。”

孙二太太的话说的顺畅,心中却难免艰涩,她竟然落得这样的境地,要来讨好安义侯府。

孙家和张家是姻亲,安义侯在朝堂上与张家政见不一,明里暗里都有争斗,安义侯没有了兵权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委实给张家找了不少的麻烦。

如果不是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思,她绝不会前来登门拜访。

只要想一想,她要向这样一个没落勋贵家低头,就觉得万分委屈。

孙二太太鼻子一酸,眼泪真就落下来。

张静姝不停地向门口望去,徐清欢也不知拿的什么乔,竟然现在还没出现,姨母花银子打点狱卒,让狱卒审了那两个小贼,知道那晚引他们说出实情的人是徐清欢。

姨母知道实情之后,非要来见见徐清欢才安心。

其实依照她的意思,姨母大可不必费这番功夫,上次她向徐清欢询问王大小姐的事,徐清欢还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她才不会陪着姨母跑这一趟,想想表哥一身孝服她就心疼,不过那身白衣却觉得衬得表哥更加清隽,整个人如同天山雪莲般,京中富贵人家子弟那么多,却哪个也不如表哥生得好看。

“大小姐来了。”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张静姝的思量。

安义侯夫人脸上满是笑容,屋子里的气氛仿佛也变得温暖了些,将孙二太太带来的愁苦一扫而光。

徐清欢上前行礼。

孙二太太忙道:“徐大小姐真是愈发漂亮了,这样看着竟比谁都惹人欢喜。”

张静姝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她早就知道姨母有一条好舌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姨母当年被退亲之后,如何还能再嫁去孙家。

可即便心中有准备,如今听在耳朵里还是不舒坦,有她在这里,徐清欢算得上什么?

将来她母仪天下,徐清欢要跪在她面前行礼,只要她不满意就可以让徐清欢长跪不起。

张静姝微微抬起下颌,脸上一闪轻蔑的笑容。

徐清欢道:“孙二太太前来可是为了昨晚哥哥抓的两个小贼吗?”

孙二太太颌首:“若是平常事也不敢前来劳烦徐大小姐。”

徐清欢望着孙二太太,只见她双眼凹陷,看起来说不出的憔悴,神情中透着一股恐惧,显然不止是因为孙二老爷的死伤心,更担忧她自身的安危。

徐清欢不疾不徐地道:“听说顺天府通判黄清和断案如神,孙二太太没有向黄大人问起案情吗?”

“问了,”孙二太太更为急切,“可我看衙门没有半点的思量,一时半刻恐怕很难找到线索。”

“这才过了一日,”徐清欢道,“二太太安心等待,说不得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孙二太太却摇头:“我…我怕他们还没找到凶徒,那凶徒又再动手,”说紧紧地望向徐清欢,“徐大小姐,我这次前来只想问,抓住的那两个人果然是小贼?他们有没有可能与那凶徒联手害了我家老爷?”

徐清欢仿佛有些惊讶:“二太太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手中有我家老爷身上的荷包。”

“这又是什么凭证?”

“因为…”孙二太太吞咽一口,望着徐大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有种冲动,想要将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都说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些,“因为每次这凶徒杀了人,都会拿走一样东西,下次要杀人的时候,这样东西就会出现…出现在他下个要杀的人身上。”

张静姝听到这话,不禁瞪圆了眼睛,姨母定然是疯了,哪里会有这种事。

“我说的都是真的。”孙二太太也曾将这番话说给衙门里的人听,可衙门的人只是将她的话记在文书上,就没有了下文,这世上仿佛只有她一人在着急,只要想想她就坐立难安。

孙二太太接着道:“我家老爷被找到的时候,身上只丢了荷包,如今这荷包在两个贼人手中找到,他们…他们会不会就是凶徒。”

徐清欢虽然不知孙二太太为何做如此判断,但是她已经明白了孙二太太此次前来的用意,孙二太太定然将这些话告诉了黄清和,孙二太太认为衙门只要从此处下手,案情就会有进展。

断案依靠的是确实的证据,黄清和只能应承一切按规矩办事,破案需要时间,孙二太太却已经被恐惧击垮,每等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朝廷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便害怕朝廷会不会因为疏忽放过了凶徒。

所以即便对安义侯府并不信任,孙二太太还是找上门来,希望她能帮助衙门找到些蛛丝马迹,只要多一个人参与此案,就有可能多一分把握抓住凶徒,孙二太太也就会觉得安全几分。

徐清欢眼睛清亮,孙二太太如今的状态,也是她了解整个案情最佳的时机。

“二太太此话有何凭据,”徐清欢道,“若是您不仔细说清楚,我也无从下手。”

望着徐清欢,孙二太太吞咽一口,开始述说整件事来龙去脉。

凶徒从孙家大爷身上拿走了玉佩,又从严老爷手中拿走了扇子坠。

如果那两个小贼和凶徒无关,凶徒仿佛没有从孙二老爷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会不会一切就此终止了?

徐清欢思量片刻,抬起眼睛道:“二太太,那位严老爷做的是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我也不太清楚。”孙二太太目光闪烁。

徐清欢道:“那是否买卖玉石?”

孙二太太点点头:“那是自然,严家就是卖玉石起家。”她忽然捂住了嘴,难道凶徒从拿走玉石开始,就已经算好了会杀谁。

“可为什么,要从严老爷身上拿走扇坠,这与我家老爷有何干系?”孙二太太面色惨白。

徐清欢道:“凶徒不一定每次都能找到确切的物件儿,以此指明谁才是下个他要杀的人。”

扇子坠不过就是个装饰。

也许对于张家来说,孙家始终就是个装饰,又或者凶徒指的是孙二老爷的官职,有品级而无职掌,的确可以说成是个装饰。

孙二太太手指微颤:“如果老爷的荷包不是凶徒拿走的,那…那是不是说凶徒就不会再杀人。”

“也许凶徒已经拿走了东西。”徐清欢抬起眼睛看着孙二太太。

“什么?”孙二太太声音沙哑,徐大小姐的目光让她惊骇更甚。

徐清欢清晰地道:“凶徒拿走了舌头,孙二老爷的舌头。”

孙二太太只觉得莫名的恐惧向她倾压而来,她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中。

“你胡说些什么,”张静姝起身,“姨母不要听她乱说,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她是故意再吓您。”

舌头。